姚正平
論近代中國史學學科化的初步進展
姚正平
(南通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史學學科化指的是歷史學從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一門“學問”發(fā)展成為近代意義上的一門“學科”的變化過程。它包括內外兩方面的建設:一方面是指自身理論方面的建設,諸如史學概念的明晰、對歷史著述和歷史本身的明確區(qū)分、在史學研究方法上的高度一致等;另一方面表現(xiàn)在科系、學會、學術雜志的創(chuàng)辦等。雖然在學科化的進程中,還有一些不成熟的地方,但總體來說,到20世紀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史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已初步形成。
史學; 學科化; 理論; 制度
所謂的史學學科化,指的是歷史學從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一門“學問”發(fā)展成為近代意義上的一門“學科”的變化過程①。對其深入研究,不僅是一個重要的學術問題,而且對當前學科體制下史學的發(fā)展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既往的研究較少從理論和實踐兩個方面對此問題做深入分析。對一些重要問題,如近代高等師范學校在史學學科化中的作用、史學學科化進程中的“史地合一”現(xiàn)象等關注不夠。本文從理論層面,諸如近代意義的史學概念的明晰、對歷史著述和歷史本身的明確區(qū)分、史學研究法上的高度共識,實踐層面從科系、學會等方面,作專門探討。
在近代中國史學學科化進程中,貫以近代新的歷史學理念的,首先要提到的是梁啟超。1902年,他在《新民叢報》上分六期刊載了《新史學》,在猛烈批判傳統(tǒng)史學的同時,也提出他心目中的“新史學”。在其中的《史學之界說》一文,他對史學之概念,首次作了系統(tǒng)的論述。他將史學的定義分了三個層次,“第一,歷史者,敘述進化之現(xiàn)象也……第二,歷史者,敘述人群進化之現(xiàn)象也……第三,歷史者,敘述人群進化之現(xiàn)象而求得其公理公例者也”[1]7-10。這種對史學如此系統(tǒng)之定義,在中國史學發(fā)展的長河中,還是第一次。到了近代的西學東漸,“雖然中國人也引進、翻譯甚至寫作了不少西方的史學著作,但大都帶有應急的色彩,沒有形成對史學的一種較為系統(tǒng)的看法”[2]。而梁啟超首次試圖對史學所下的定義,與以往相比,不僅系統(tǒng),而且相當自覺,如梁啟超自己就說到:“欲創(chuàng)新史學,不可不先明史學之界說。欲知史學之界說,不可不先明歷史之范圍。今請析其條理而論述之。”[1]7
梁啟超對史學概念的定義,是20世紀中國史學邁向學科化進程的重要前提之一。在其之后,不少學者都注意對史學的概念辨析。1902年,留日學生汪榮寶在《譯書匯編》第9、10期上,連載長文《史學概論》,在批評傳統(tǒng)史學的同時,明確提出自己對史學的認識,“史學者,研究社會之分子之動作之發(fā)展之科學也”,并對此定義進行了詳細的解說[3]。李大釗在1924年出版的《史學要論》中,專門談到了“什么是歷史學”。他對史學的定義是:“史學有一定的對象。對象為何?即是整個的人類生活,即是社會的變革,即是在不斷的變革中的人類生活及為其產(chǎn)物的文化。換一句話說,歷史學就是研究社會的變革的學問,即是研究在不斷變革中的人生及為其產(chǎn)物的文化的學問?!盵4]這種對史學自覺地、明確地定義,反映了史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逐步建立,特別是到20世紀20年代中期以后,歷史教科書尤其是中學歷史教科書,在緒論中普遍地都會談到史學理論問題,其中首先提及的就是對歷史的定義②。這表明歷史著述應首先注意對史學的定義,已成為一種常識而被寫進歷史教科書,而對何謂歷史應首先進行明晰方面所達成的普遍共識,是史學在理論方面,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初步建成的重要表現(xiàn)。
對歷史著述和歷史本身的明確區(qū)分。在傳統(tǒng)史學中,學者向來很少注意對二者進行明確的區(qū)分。降至近代,伴隨史學理論的深入發(fā)展,對二者的關系才開始有了自覺地辨別和剖析。而學界在談到此問題時,常認為對“歷史”和“歷史學”的區(qū)分,首先源于李大釗在1924年出版的《史學要論》。事實上,在李大釗之前,已經(jīng)有一些學者闡明二者之不同了。如繆鳳林,他在1921年11月《史地學報》的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了《歷史與哲學》一文,就已對二者有了明確的辨別:“通常言歷史者,皆以歷史,為過去事實之紀(記)載,敘述與描寫二字即足盡其義蘊,此實未明歷史之真諦。蓋其所言,乃組織成書之歷史,而非歷史之本體;乃歷史之歷史,而非歷史之真象也。然則歷史之真象,究為何乎?曰演進與活動而已?!盵5]繆鳳林在1923年11月又發(fā)表了《歷史之意義與研究》一文,進一步對二者進行了區(qū)分:“昔班孟堅有言曰:‘堯舜之盛,必有典謨之篇,然后揚名于后世,貫(冠)德于百王,故采纂前紀,綴輯所聞,以述漢書’,此以歷史為過去事實之記載,實古今史家同具之觀念。然細加審查,似其所言,僅指組織成書之史,而非史之本體。質言之,乃史書而非即史也。盈天地間,層疊無窮,流行不息之現(xiàn)象,生滅綿延,亙古亙今,是名曰史。有人焉,抉擇是中一部分之現(xiàn)象,以一己之觀察點,考察其因果關系,筆而出之是曰史書。史書之描述,于事實縱極逼真,栩栩欲活,要為事實之摹本,非即事實之自體。故凡昔賢之所著述,與夫吾人之所誦習者,惟為史之代表。(或名曰史之史)真正之史則非吾人所得而知。漢人之生活史也,《漢書》者,記載漢人一部分之生活者也(此就多分言,亦有記載漢以前事者)。謂《漢書》為漢一部分生活之寫真,可也,謂《漢書》即漢人之生活,不可也?!盵6]這非常清晰地講到了客觀歷史本身與歷史著述間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表現(xiàn)出相當?shù)淖孔R。這種對“歷史”和“歷史學”的明確區(qū)分,是中國近代史學學科化在理論方面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
理論方面,判斷一門學科建立起來的重要標志,還應包括專業(yè)化的訓練。陸懋德曾指出,這種專業(yè)化的訓練對提升歷史學專業(yè)化的重要作用:“凡歷史必須專業(yè)化,猶如一切科學皆須專業(yè)化。將來必須等到歷史技術日益專門,而普通人未受訓練者,對于歷史不敢開口,不敢動筆,而后歷史之地位增高?!盵7]而史學方法的傳授就是專業(yè)化訓練的一個主要渠道和標志。20世紀初以來,史學方法論類的課程已被要求在大學堂內開設,如1904年頒布的《奏定大學堂章程》,不論是萬國史學門,還是中國史學門都要求以主課的形式開設史學研究法[8]358-361。民國建立之后,亦是如此。1913年教育部公布大學規(guī)程,其中成立的歷史學門分為中國史及東洋史學類、西洋史學類,而這兩類都需開設史學研究法[8]711。特別是到20世紀20年代末期以后,史學方法類的課程更是被普遍開設起來。如北京大學史學系,從1929年傅斯年擔任史學方法論的教師以來,一直到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史學方法論的開設從未間斷[9]。而且各大學史學方法論課程講授的內容基本相同。[10]233-234在史學研究法上達成的高度共識,對史學學科來說,具有重要意義。巴勒克拉夫指出,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盡管西方史學界在歷史學是科學還是人文這一問題上有較大分歧,但在具體研究過程中,雙方實際上達成妥協(xié),一致認為“歷史學家的工作分為前后兩個階段,第一個是搜集和準備資料階段,第二個是解釋資料和表述成果階段。前一個階段以實證主義為主;在后一個階段中,歷史學家的直覺本能和個性起主要作用?!边@樣的共識被寫進當時大量出版的歷史研究工作指導手冊,當作一種規(guī)范固定下來,“而且實質上毫無變化地一代一代傳下去?!标P于這一點,如果我們把后來出版的諸多史學方法論著作同19世紀末出版的此類著作,特別是朗格盧瓦和塞紐博斯《歷史研究導論》作一對比,會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的內容并沒有太大區(qū)別。這標志著歷史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已經(jīng)誕生[11]。從史學研究法達成共識這一角度,可以說,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近代中國的歷史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已初步形成。
在中國史學學科化進程中,史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還需要在外在建制方面的保障。這首先表現(xiàn)在大學科系的設置上。近代中國大學史學科系的設置,較早可以追溯到京師大學堂。晚清名士喻長霖在其所撰的《京師大學堂沿革略》中說:“己亥秋,學生招徠漸多,將近二百人,乃拔其尤者,別立史學、地理、政治三堂?!盵12]這可視為近代大學設置史學科系之雛形。1904年頒布《奏定學堂章程》,其中《奏定大學堂章程》分為經(jīng)學科大學、文學科大學等八科,文學科大學下設中國史學門、萬國史學門、中外地理學門等九門[8]348-357。這里史學科系一分為二,中國史學門與萬國史學門分別單獨設系。民國建立后,頒布了新的學制,公布的大學規(guī)程中,規(guī)定分為文科、理科等七科,其中的文科分為哲學、文學、歷史學、地理學等四門,并對歷史學類應開之科目作了比《奏定學堂章程》更為詳細的規(guī)定[8]708-710。大學規(guī)程雖如此規(guī)定,但由于經(jīng)費、生源與師資的原因,并未設置史學門[10]100-102。這種狀況持續(xù)了五年,直到1917年蔡元培執(zhí)掌北大后才發(fā)生改變。蔡元培到任后,欲大力發(fā)展文理兩科,其中的一個重要舉措是“每科增設一門,即史學門及地質學門”[8]832。史學門的創(chuàng)設,意義頗大,雖然它在創(chuàng)設初期一度遭遇冷落,但它的創(chuàng)建,卻是近代中國史學走向獨立的一個重要標志,沈兼士回憶道:“北大新文學運動,那是人所共曉的。至于史學的革新,卻為一般人所忽視,民初蔡元培長北大,初設史學系,大家都不大重視,凡學生考不上國文學系的才入史學系,但這不能不算打定了史學獨立的基礎?!盵13]
值得指出的是,民國時期出現(xiàn)了不少高等師范學校。這些高等師范學校雖然在史學人才的培養(yǎng)目標上,與北京大學這樣大學類的高校多有不同,但是這些高等師范學校成立時間較早,亦多聘用名師,且課程設置較為齊全。因此,探討近代高校史學科系的建立,民國建立的諸多高等師范學校亦是不可忽視的面相。
為培養(yǎng)中等學校與師范學校師資的需要,教育部決定成立高等師范學校。1913年,教育部公布《高等師范學校規(guī)程》,規(guī)定其分預科、本科、研究科,其中本科分國文部、歷史地理部等六部,并對各部所應習之科目作了規(guī)定。歷史地理部所應習的科目包括:歷史、地理、法制、經(jīng)濟、國文、考古學、人類學[14]。民國建立的不少高等師范學校隨之建立史學類科系,如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武昌高等師范學校、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廣東高等師范學校等,其中又以北京高等師范學校為最早。1913年8月,北京高等師范學校遵照教育部之前的科系規(guī)定,增設歷史地理部,開設的課程包括倫理學、心理學、教育學、歷史、地理(測繪學)、法制經(jīng)濟、國文、英文、考古學、人類學、體操等[15]。需指出的是,盡管教育部亦頒布了要求大學類高校建立歷史學門的法令,但在1917年之前,創(chuàng)辦史學科系的大學其實很少,甚至連當時最負盛名的北京大學直到1917年,在蔡元培的努力下,才創(chuàng)辦了中國史學門。大學科系建制上,史學科系這種被冷落的局面,反倒使民國時期這些高等師范學校所創(chuàng)辦的史學科系的意義凸顯出來??梢哉J為,民國初期,史學學科在科系上的建設,很大程度體現(xiàn)在這些高等師范學校的史學科系上。
考察民初《高等師范學校規(guī)程》《大學規(guī)程》中關于史學科系的科目安排,會發(fā)現(xiàn)20世紀20年代以后,史學的社會科學化傾向在此時已較為明顯體現(xiàn)出來。如《高等師范學校規(guī)程》要求歷史地理部開設的課程除了歷史、地理等專業(yè)課,以及體現(xiàn)師范類院校特點,各部所必修之教育學、心理學等課程之外,還規(guī)定以必修的方式開設法制、經(jīng)濟、考古學、人類學等課程。而《大學規(guī)程》亦要求歷史學門開設考古學、經(jīng)濟學等社會科學類課程。不過,因為民初大學中的史學科系一度并未設置,所以史學的社會科學化,較早是在高等師范學校主要是北京高等師范學校的史學科系中體現(xiàn)了出來。
近代中國史學學科化進程中,亦十分重視史學會的創(chuàng)辦。近代高校出現(xiàn)較早的史學會,是1915年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創(chuàng)設的史地學會。它不僅創(chuàng)辦了以史學為主的史學雜志——《史地叢刊》,而且舉辦了一系列演講。從1915年到1919年,史地學會共舉辦講演109次,演講人基本都是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史地學會的學生成員,題目涉及政治史、軍事史、經(jīng)濟史、宗教史、學術史、史學理論、歷史地理學等方面,對打造史地學會濃厚的學術氛圍,推動近代史學人才的培養(yǎng),起了良好的正面效應[16]。1922年3月,史地學會“鑒于簡章有不完備處”,制定了新的簡章,作了不少變動。其中一個較大的改變就是,將研究部分為十二個組,包括:制造組、攝影組、翻譯組、地方調查組、時事編輯組、中史研究組、西史研究組、史學研究法組、地理研究法組、史學原理組、教科書審查組、教科書編制組[17]。這里值得注意的有兩點:一是史學與地理已分開研究,體現(xiàn)了當時學術分科背景下,史學和地理分離的趨勢;二是史學又具體分為中史研究組、西史研究組、史學研究法組、史學原理組等,體現(xiàn)了史學專門化的特點。
與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史地學會類似,且產(chǎn)生較大影響力的還有南京高等師范學校文史地部創(chuàng)辦的史地研究會。史地研究會源于1919年成立的地學研究會,但在1920年召開的地學會第二屆選舉會上,“鑒于地學與史學,似不宜偏此忽彼”,所以“決定改地學會為史地研究會”,并發(fā)行《史地學報》[18]。
南高師的史地研究會宗旨與北高師的史地學會基本一致,都是致力于史學與地學的研究,不過兩者有一明顯的區(qū)別,即北高師史地學會的會員多由史地部教師和學生共同組成,而南高師的史地研究會卻將其會員嚴格限定為南高師的學生,且基本都來自文史地部③。不過,他們通過聘請教師作為指導員的方式,來加強教師對史地研究會學生的指導[19]。
史地研究會在發(fā)展的過程中,亦逐漸認識到分科研究、專門研究的重要性。1922年6月,第五屆史地研究會召開本屆最后一次大會,決定在研究方法上,進行分組研究,并提出初步的規(guī)劃,“本會會員之研究,自學報發(fā)表外,尚未能盡量進行。推原要因,在于混而不析,故職員會議主張此后分組研究,會員多數(shù)贊成。當時暫擬之組如次:史學組、中國史組、西洋史組、東亞史組、中亞史組、時事史組、考古組、歷史教學組;中國地理組、世界地理組、地質學組、氣象學組、地理教學組”[20]。在第六屆史地研究會運行期間,會員就以上各組進行報名,除“簽名過少之中亞史、考古學、地理教育各組”外,其余各組均成立。而從史學和地理各組的報名情況來看,報史學類各組的人數(shù)顯然要高于地理學類各組的人數(shù)④。
可以看出,史地研究會為避免史地學的研究“混而不析”,意識到史學和地理學應分而治之,同時,因史學范圍甚廣,又將史學分成中國史組、西洋史組、東亞史組、歷史教學組、史學理論及方法組等,體現(xiàn)出史學的學科化和專門化的趨向。
北京大學建立較早的史學會應是1919年成立的通史講演會,設于國史編纂處內,會員以北京大學史學門學生、國史編纂處纂輯員和名譽征集員為主體,“余如本校教授、講師及本校學生,愿入本會,尤為歡迎”[21]。1月21日更名為史學講演會,采取分組研究模式,包括通史組、學術史組、法制史組、宗教史組、交通史組、經(jīng)濟史組、地學史組、風俗史組[22]。1922年4月,北京大學史學系學生鑒于“史學范圍廣大,圖籍繁多,縱貫古今,橫極中外,非群策群力廣為稽考,而以一人馳騁其間,若涉大海,茫無津涯,欲其周遍綜貫,蓋亦難矣”,于是發(fā)起史學讀書會,希望通過分工協(xié)作,進行各國史、各專門史的分別研究,以達到一理想之“溥遍史”與國史[23]。1922年11月15日,召開北京大學史學會成立大會,因時間倉促,只是簡單宣布了史學會委員名單及具體職責[24]。11月29日,召開第二次大會,討論通過了《北京大學史學會簡章》,對史學會的宗旨、會員資格、機構設置、研究事項、經(jīng)費來源等等都做了規(guī)定。其中“研究事項”中,提到史學會研究科目暫分為本國史、外國史、科學史、歷史學和考古學等數(shù)種,要求“會員須就上列各科認定一種或數(shù)種,將共所研究者,提出講演,或勒成論文,交付委員會發(fā)表”。此外還規(guī)定請學者進行講演,以及“為便于發(fā)表研究心得及與國內外同志交換知識,得發(fā)刊雜志或各種單冊及叢書”[25]。這已經(jīng)是相當規(guī)范的史學機構了,不僅強調需分組以便進行專門之研究,而且注意到通過會員講演、發(fā)表專題論文、請學者講演以及創(chuàng)辦專業(yè)雜志的方式,加強學術交流,推進史學的專門研究。
除了上述幾種史學會外,20世紀20年代后,也興起了不少的史學會,如1926年,原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學人柳詒徵、張其昀等人創(chuàng)辦中華史地學會、燕京大學于1927年創(chuàng)立歷史學會,到20世紀20年代末以后,更多的史學會被創(chuàng)辦起來[26]。
可以看出,20世紀初以來,在西學的影響下,近代中國史學已開始了學科化的進程,日益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但是,在學科化的進程中,本身又表現(xiàn)出來一些不成熟的地方,這不僅體現(xiàn)在史學科系、史學會和史學雜志偏少,亦表現(xiàn)在這些史學科系、史學會、史學雜志多是以“史地”為名。這種將歷史學和地理學合在一起創(chuàng)立科系、學會和學術雜志的做法顯然與近代學術分科背景下史地走向分離的趨勢是相悖的,亦不符合史學學科化進程中,應創(chuàng)立獨立的史學科系、學會和學術期刊的要求⑤。不過,這種狀況到20世紀20年代末發(fā)生了改變,不僅這一時期諸多獨立的史學科系、史學會和史學雜志創(chuàng)辦了起來,而且即使在這些“史地合一”的科系、學會、學術期刊中,史學和地理亦走向了分離[27]。這是外在建制方面的走向。在理論方面,20世紀20年代末到30年代初,除了上述敘述相關內容之外,我們發(fā)現(xiàn),史學理論及方法的問題在此時受到特別之重視。這有兩方面的體現(xiàn):一是大量史學概論類書籍的集中出現(xiàn)⑥;一是歷史教科書特別是中學歷史教科書,在開篇基本都會專門談到史學理論的相關問題。而大量史學概論書籍的出現(xiàn),特別是史學理論問題被當作必須首先敘述的重點內容而寫進歷史教科書,表明歷史研究中史學理論及方法之重要性,已幾乎成為一種常識而被學人所分享。這種對史學理論問題的高度重視和自覺反思,恰是史學學科的初步形成,在內在理論方面的重要體現(xiàn)之一。
① 關于一門學科形成的標志,吳國盛認為,判斷一門學科的建立,在于兩種范式的建立,一種是“觀念層面的”,一種是“社會建制和社會運作層面上的”。“觀念層面上的范式建構,目的在于形成一種知識傳統(tǒng)或思想傳統(tǒng),或者具體地說是一種研究綱領,以便同行之間相互認同為同行,以便新人被培養(yǎng)訓練成這項學術事業(yè)的繼承者;社會建制和社會運作層面上的范式建構,目的在于形成一個共同體,它包含學者的職業(yè)化、固定教席和培養(yǎng)計劃的設置、學會組織和學術會議制度的建立、專業(yè)期刊的創(chuàng)辦等”。瞿葆奎、唐瑩也指出,“評判一門教育科學的分支學科是否成熟,其指標可從兩方面來看:一是屬于‘理論’方面的——對象、方法(及理論體系);一是屬于‘實踐’方面的——是否有代表人物、著作、學術組織、學術刊物等”。雖然講的是教育學學科,但為我們思考歷史學科在近代中國的建立亦提供了有益的參考。分別參見吳國盛《學科制度的內在建設》,載《中國社會科學》2002年第3期,第81頁;瞿葆奎、唐瑩《教育科學分類:問題與框架——<教育科學分支學科叢書>代序》,轉引自唐瑩《元教育學——西方教育學認識論剪影》,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2頁。
② 參見傅運森《新學制歷史教科書》(上冊),商務印書館1926年版,第1頁;王恩爵《新時代世界史教科書:上冊》,商務印書館1927年版,第1頁;朱翊新《初中歷史》(第1冊),世界書局1929年版,第1-2頁;陸東平、朱翊新《高中本國史》,世界書局1929年版,第1-2頁;周傳儒《初中世界史教本》(上冊),建設圖書館1933年版,第1頁;白進彩《高中本國史》(上冊),文化學社1935年版,第1-2頁。
③ 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并入東南大學后,公布了《國立東南大學史地研究會簡章》,會員擴至本校教師及校外人士,但會員仍基本上是文史地部的學生。
④ 參見《史地研究會第六屆情形匯紀》,見《史地學報》1923年第2期,第152頁;《史地研究會第六屆紀錄》,見《史地學報》1923年第4期,第163-166頁。
⑤ 這里使用“不成熟”一詞,并非意在比較“史地合一”與以史地分離為代表的學術分科孰優(yōu)孰劣。史學學科化進程中的“史地合一”現(xiàn)象也并非近代中國所獨有,日本、歐美近代史學的發(fā)展過程中亦有這種現(xiàn)象,分別參見坂本太郎《日本的修史與史學》,沈仁安,林鐵森,譯,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80-81頁;張其昀《最近歐洲各國地理學進步之概況》,見《史地學報》1922年第1期;鄭鶴聲《清儒之史地學說與其事業(yè)》,見《史地學報》1924年第8期。實際上,近代中國科系、學會、期刊上的“史地合一”對史學的發(fā)展、史學人才的培養(yǎng)做出了重要貢獻,亦產(chǎn)生了特別的影響。這種注重類似通才培育的教育模式對今人過于強調學術分科多有啟示,值得深入研究。
⑥ 有學者對此有較為詳盡的統(tǒng)計,參見周文玖《史學史導論》,學苑出版社2006年版,第218-219頁。葉建《中國近代史學理論的形成與演進(1902-1949)》,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20-3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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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史地研究會第六屆情形匯紀[J].史地學報,1923(2)151,154-155.
[20] 史地研究會第五屆紀事[J].史地學報1922(1):148.
[21] 國史編纂處紀事[N].北京大學日刊,1919-01-17.
[22] 國史編纂處開會紀事[N].北京大學日刊,1919-01-24.
[23] 發(fā)起史學讀書會意見書[N].北京大學日刊,1922-04-19.
[24] 北京大學史學會成立報告[N].北京大學日刊,1922-11-23.
[25] 北京大學史學會啟事[N].北京大學日刊,1922-12-12.
[26] 胡逢祥.現(xiàn)代中國史學專業(yè)學會的興起與運作[J].史林,2005(3):52.
[27] 姚正平.近代中國學術分科背景下“史地合一”現(xiàn)象原因論析——以史地期刊為中心[J].江漢學術,2018(4).
On the Preliminary Progress of the Discipline of Modern Chinese Historiography
YAO Zhengping
( School of Marxism,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226019, Jiangsu, China )
The development of Historiography discipline refers to the change process of historiography from a traditional knowledge to a modern subject. It includes internal and external construction. The former mainly refers to the construction of its own theory, such as the definition of history, the clear distinction between historical works and history itself, and the high consistency in the research methods of history, and so on, while the latter is reflected in the establishment of departments, societies, academic journals, etc. Although there are some immature aspects in the process of disciplinary development, in general, historiography as an independent discipline has taken shape from the late 1920s to the early 1930s.
historiography, discipline, theory, system
K092
A
1673-9639 (2021) 03-0121-07
2021-02-24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近代中國學術轉型中史學與地理學關系的發(fā)展與互動研究”(17YJC770039)。
姚正平(1984-),男,安徽淮南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
(責任編輯 車越川)(責任校對 黎 帥)(英文編輯 田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