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璽
(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總工會干部學校,廣西 南寧530031)
儂智高是壯族歷史上的一位杰出人物。對儂智高兵諫宋朝這一重大事件,古往今來眾說紛紜,史學家爭辯激烈,尚未有定論。要客觀看待儂智高兵諫一事,需突破以往的學術研究局限,把握儂智高兵諫是為了實現(xiàn)維護國家領土完整的終極要義。只有這樣,才能對其兵諫中的一系列行為進行合理的解釋,并重新界定他作為“愛國志士”的身份。儂智高從保衛(wèi)中華領土完整的角度出發(fā),守土抗交,并以兵諫的方式試圖推動北宋朝廷南下抗交,值得肯定。從這個角度出發(fā),他的兵諫具有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對我們今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促進多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有著重要的啟示。
宋廷把邊境領土看成是人體皮膚上的小疙瘩,是“無用”的東西。這違背了中國歷來視每一寸土地神圣不可侵犯的莊嚴道德意識。在中國歷史上,即使中央政權羸弱,對諸侯、郡、省管理比較松散,但中央政權在領土領海等根本問題上,始終態(tài)度鮮明,毫不妥協(xié)。正如《詩·小雅·北山》所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1]56-57王朝對土地和區(qū)域的所有權是不容侵犯的,只是管理有松緊之分而已。早在商周史書記載中,中國南方西甌、駱越方國就向中原中央王朝進貢,他們有著中華民族大一統(tǒng)的觀念。《逸周書·卷七·王會》曰:“東越海蛤,歐人蟬蛇。蟬蛇,順食之美。遇越納。姑妹珍。具區(qū)文蜃。共人玄貝海陽大蟹。自深桂?!啡舜笾?,長沙鱉。其西:魚復鼓鍾。鍾牛。揚蠻之翟。倉吾翡翠。翡翠者,所以取羽。其余皆可知,自古之政。南人至眾,皆北向?!保?]1281-1282商湯讓伊尹確定四方獻令,“伊尹受命,于是為四方令曰:‘臣請正東:符、婁、仇州、伊慮、漚深、九夷、十蠻、越漚,剪發(fā)文身,請令以魚皮之鞞,(魚吳)鲗之醬,鮫瞂,利劍為獻。正南:甌、鄧、桂國、損子、產(chǎn)里、百濮、九菌,請令以珠、璣、玳瑁、象齒、文犀、翠羽、菌鶴、短狗為獻?!保?]1281-1282其中,“甌”即西甌,“路人”即駱越人,他們是壯侗語族民族的祖先。西甌國主要在廣西中部、西部、北部和貴州東南部一帶,駱越在廣東西部、廣西南部、云南東部和越南北部的一些地區(qū)。駱越國的中心在今廣西南寧市區(qū)北郊大明山南麓一帶,一直管轄到越南中部和整個南海[3]146。作為西甌和駱越后裔的北宋僚人,其傳統(tǒng)的民族向心力始終未變。但遺憾的是,“割疣”政策自始至終都貫穿在不同時期的宋朝統(tǒng)治階層的意識之中,王朝任敵入侵,任憑國土淪喪,甚至通過“賠款”“割地”等賣國方略以求自保。
宋朝為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得來,故而歷代皇帝害怕內部兵變。他們寧可削弱將帥的兵權,通過損失自己的利益來預防兵變,也不肯培養(yǎng)和支持名將,讓他們衛(wèi)戍邊疆。宋祁曾向宋仁宗上疏《上三冗三費疏》,論述宋朝現(xiàn)存體制存在的危害,雖得到重視,但對宋朝的境況未有所改觀。宋朝歷來把內患看作比外敵入侵更為可怕的事情,“先平內寇,然后可以御外侮”的主張在朝野當中是主流思想。只要官員不涉及奪權謀反之事,一般的貪污受賄、吃喝玩樂,并不會引來皇帝的責罰。北宋時期,社會相對富庶,經(jīng)濟發(fā)展較快,但與此同時,平民百姓受到排擠、欺壓,人民怨聲載道。更為甚者,各邊境戰(zhàn)爭都處于失利狀態(tài),為求暫時的和平,皇帝和朝廷將自己的土地和金銀拱手讓人,令人扼腕。
北宋時期,朝廷上下視國家領土為“禮物”,一打敗仗就割地求和。考察北宋與遼、西夏、金等周邊政權的往來,整個朝廷均以“割地”“賠款”作為換取安寧的常備條件。宋王朝把“割地”“賠款”當成“國策”,既而發(fā)展成為賣國求“安”的外交政策,嚴重危害了南部宋交領土的安全及黎民百姓的安危,這是儂智高這樣的愛國者所不能容忍的。交趾和遼、金、西夏不同,經(jīng)過長達半個世紀的分裂活動,1010年李公蘊稱帝,交趾成為外國,李氏政權蠶食宋朝一寸土地,中華國土就損失一寸土地,因而容忍交趾蠶食邊境國土就是賣國行為。
歷史上,交趾曾長期為中原中央王朝郡縣所統(tǒng)治,直到北宋時期,宋朝和交趾才進入宗藩關系階段。宋朝對更迭不斷的丁、黎、李等多姓政權統(tǒng)治者一直給予“交趾郡王”的冊封。通過加封,宋朝與交趾維系著表面的友好關系。這是趙宋皇帝的錯誤觀念,認為“遣使招誘”是使交趾臣服的有效途徑。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宋朝皇帝對交趾不同政權的陸續(xù)冊封、接受朝貢等行為,甚至制止大臣試圖干預交趾“內政”的做法,是逐步放棄中央王朝統(tǒng)治權的表現(xiàn),是對交趾分離的默認,促使交趾政權野心不斷膨脹。其中,皇帝對交趾以及宋交邊境地區(qū)領土主權的漠視、對交趾強大之后一次次挑釁的妥協(xié),造成了交趾日益倨傲、多次入侵、侵食北宋南部疆土的危急局面。
968年,交趾丁朝的開國國君丁部領,終結了交趾“十二師君之亂”的狀態(tài),建立起統(tǒng)一的王朝。他即帝位,自稱“大勝明皇帝”,后世又稱之為“丁先皇”。丁朝政權國號“大瞿越”,以華閭洞為國都。丁部領為華閭洞(今越南寧平?。┤?,其性格喜好征戰(zhàn),有“萬勝王”之稱。他不但征伐了交趾各地的割據(jù)者,還濫用酷刑對待民眾,為窮兵黷武之輩。973年,丁朝以丁部領長子“南越王”丁璉的名義向北宋朝貢請封。宋太祖趙匡胤出于北宋國內穩(wěn)定的因素考慮,接受了丁氏的朝貢?!伴_寶六年(973年),南漢靜海節(jié)度使丁璉聞嶺南悉平,遣使朝貢,表稱其父部領之命。五月戊寅,以璉為靜海節(jié)度使。八年五月甲午,靜海節(jié)度使丁璉遣使來貢方物。八月,朝廷以丁璉遠修職貢,本其父部領之意,始議崇寵之。丙午,封部領為交趾郡王,遣鴻臚少卿高保緒、右監(jiān)門衛(wèi)率王彥符往使?!保?]152宋朝不但封丁璉為檢校太師、充靜海軍節(jié)度使、安南都護,兩年后還加封丁部領為“交趾郡王”,“可授特進、檢校太師、上柱國,封交趾郡王,食邑一(萬戶,食物實)封一千戶”[5]459。
宋太宗即位后,曾討伐篡奪丁氏政權的黎桓,在白藤江之戰(zhàn)后鎩羽而歸。黎桓為交趾愛州清蓮縣(今越南河南省清廉縣)人,“輕侻殘忍,昵比小人”[6]630,憑借勇猛和殺戮之道成為丁朝大將,在971年被任命為全國軍隊的最高統(tǒng)帥——十道將軍殿前都指揮使。在白藤江之戰(zhàn)前夕,授意群臣逼迫丁璿退位,黎桓登基。980年宋交戰(zhàn)爭中,宋軍一開始占優(yōu)勢,但由于侯仁寶輕信敵軍,宋朝其他將領停滯不配合進攻,最終導致宋軍的失敗。宋太宗不但下令撤軍回國,還下詔懲治相關將領。其中,劉澄憂驚病死,賈湜、王僎二人在邕州被處死。孫全興被押赴汴京斬首,其他將領都遭懲處。陣亡的侯仁寶則被追贈工部侍郎的官爵。這些懲處,也預示著宋朝不愿意再與交趾動兵。
在黎桓借丁璿之名向北宋遣使貢物后,宋太宗改變了對待黎桓的態(tài)度,延續(xù)了對交趾的放任政策。在端拱元年(988年),“加桓檢校太尉,進邑千戶,實封五百戶?!保?]9662到了淳化元年(990年),又“加桓特進,邑千戶,實封四百戶”[7]9662。同時還派出使節(jié)赴交。淳化二年(991年),又派使“以美玉帶往賜桓”[7]9662。淳化四年(992年),還進一步加封黎桓為“交趾郡王”。到了宋真宗即位,他又加封黎桓為“南平王兼侍中”[8]14063。諸如此類的一系列加封,不但是宋朝皇帝姑息放任交趾脫離中央朝廷控制的信號,還直接導致交趾掌權者更為漠視宋朝主權,屢次入宋南境進行擄掠與侵占。即便黎桓到宋朝欽州、邕州劫掠百姓,宋太宗依然對交趾“志在撫寧荒服,不欲問罪”[9]285?;实圯p視南部疆土安全問題的嚴重程度可見一斑。
宋真宗、宋仁宗繼續(xù)奉行對外息事寧人、委曲求全的國策。黎桓死后,交趾再次內亂,宋朝內部又出現(xiàn)了乘機出兵收復交趾的聲音。景德三年(1006年),知廣州凌策等向宋真宗報告黎桓諸子爭立的情況,建議趁機平復交趾,而真宗卻“以桓素忠順,屢修職貢,今幸亂而伐喪,不可”[8]14064為由拒絕了。廣西安撫使邵曄奉上《邕州至交趾水路圖》和《控制宜州山川》圖等,宋真宗看也不看就說:“交州瘴癘,宜州險絕,若興兵攻取,死傷必多。且祖宗開疆廣大若此,當慎守而已,何必勞民動眾,貪無用之地?”[10]9786當時交趾尚未完全從宋朝統(tǒng)治中分離出去,宋真宗就打算不要了,這埋下了后來的交趾分離和蠶食邕州邊境的禍根。1007年,宋真宗封黎桓的繼承者黎龍鋌為交趾郡王,“特進、檢校太尉,充靜海軍節(jié)度觀察處置等使、安南都護,兼御史大夫、上柱國”,“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一千戶”[8]14065。同時,他還追贈黎桓為“中書令、南越王”。
1010年,黎朝大將李公蘊篡位,開啟交趾李朝時代,徹底脫離宋朝。李公蘊為交趾北江古法州亭榜村(今越南北寧省東岸縣)人。他原為黎朝的大臣,官至左親衛(wèi)殿前指揮使,因作為黎龍鋌“親任”之人而被賜姓黎。1009年,黎龍鋌去世,黎朝發(fā)生內亂,李公蘊趁機自己稱王。在這種情形下,宋真宗雖然說:“黎桓不義而得,公蘊尤而效之,甚可惡也?!保?1]932卻又忽視交趾一方獨大、蔑視宋朝的趨勢,認為“以其蠻俗不足責”,按照對待黎桓的標準,“制授特進、檢校太傅,充靜海軍節(jié)度觀察處置等使、安南都護,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封交址郡王,食邑三千戶,實封一千戶,賜推誠順化功臣”[8]14066。在李公蘊“表求太宗御書”的時候,宋真宗仍“詔賜百軸”,此后又給他加封“開府儀同三司”“保節(jié)守正功臣”“南平王”及“檢校太尉”等。趙宋皇帝直接通過各種封賜承認了李氏政權對交趾的掌控權,卻不去問責奪權和宋交邊境沖突事宜。此后交趾到如洪寨“掠人畜甚眾”,宋真宗也只是“詔轉運司督公蘊追索”[11]932,還要告誡邊疆大臣“自今不得誘召蠻僚致生事”[8]14066。皇帝只求保住王位,維系名義上對交趾的宗主國地位,對交趾侵入宋境和蠶食邊境的情況一概不問。
宋仁宗繼承了宋真宗的衣缽,容忍交趾不斷蠶食邊土。即便李公蘊“令其子弟及其婿甲承貴率眾內寇”[5]14069,宋仁宗還給李公蘊加封“檢校太師”,在其死后封他“侍中”“南越王”。此外,還給李公蘊的兒子、繼位者李德政封為“檢校太尉”“靜海軍節(jié)度使”“安南都護”以及“交趾郡王”等稱號。李德政部下“寇邕州之思陵州、西平州、石西州及諸洞峒,略居人馬牛,焚室廬而去”。宋仁宗也只是下詔責問,輕描淡寫令官員追捕。其后,又繼續(xù)對李德政加封“南平王”,死后追封“侍中”“南越王”。李德政之子李日尊受封為“特進”“檢校太尉”,“靜海軍節(jié)度使”“安南都護”及“交趾郡王”。在被北宋皇帝加封的情況下,李日尊仍不滿足,多次率兵進入北宋南境騷擾及搶掠。嘉佑五年(1053年),李日尊“與甲峒賊寇邕州”,又向宋朝要求“儂宗旦男日新”,“欲取溫門洞等地”,宋仁宗也只是詢問“交趾于何年割據(jù)”,對北宋南部國土的主權漠不關心。宋神宗即位,又封李日尊“南平王”“開府儀同三司”[8]14069。
宋朝對交趾的姑息政策反而助長了交趾的野心,導致其不斷北侵,大量蠶食宋朝土地。宋仁宗時期,交趾將邊界向北推進數(shù)百里。李日尊還“自帝其國,僭稱法天應運崇仁至道慶成龍祥英武睿文尊德勝神皇帝”[8]14069,已經(jīng)完全不把宗主國——北宋放在眼里。
縱觀北宋時期交趾對宋朝的朝貢,從其規(guī)模、頻率上都可以看出,交趾以名義上的朝貢換取宋朝承認自己獨占一方,對其侵食宋南部領土的放任。從規(guī)模上看,交趾對北宋中央王朝政權的朝貢物品,一般價值在五千貫以下,而宋朝回饋的賞賜則更為豐厚。從頻率上看,從開寶四年(971年)至靖康元年(1126年)的155年間,交趾對宋的朝貢次數(shù)達到75次。其中,大多數(shù)朝貢行為集中在景佑三年(1036年)以前。而到了開寶四年(971年)至景祐三年(1036年)的65年間,交趾對宋的進貢次數(shù)為43次。此后的90年,交趾對北宋的朝貢頻率明顯下降。到了宋仁宗時期,甚至多次出現(xiàn)五年以上未對宋朝進行朝貢的情況[12]28。由此可見,交趾對待宋朝這個名義上的宗主國愈發(fā)不重視,態(tài)度日益傲慢。這與宋朝皇帝不斷給予交趾掌權者各類加封、賞賜形成了鮮明對比。宋朝皇帝對交趾政權更迭的容忍,對宋交邊境領土的歸屬權漠不關心,甚至將邊界領土拱手讓人的行為,直接影響著交趾對北宋宗主國的朝貢規(guī)模與頻率。隨著皇帝放任交趾分離、每有爭端就往后退縮的情況被交趾所掌握,交趾對北宋的朝貢自然從規(guī)模到頻率上都逐漸走低。
北宋歷任皇帝“重北輕南”,光顧著通過割地、賠款等措施應付北方遼、夏等政權,而輕視南方宋交邊境狀況,置國家領土和人民安危于不顧,不愿意承擔作為一國之君的守土責任,這是導致儂智高不得不進行兵諫的重要原因。
除了皇帝個人放任交趾分離,北宋整個朝廷也任由交趾入侵宋交南部領土,群臣幾乎沒有人提出異議,毫無國土意識,只知道跟隨皇帝喜好,保住自己的一官半職。總體來看,宋朝對于周邊政權,都以獲得對方對自己的表面認可為妥協(xié)。例如,交趾一上書請求宋朝賜封,或入侵中國領土后表示認罪,宋朝就不計前嫌,維持與其之間的藩屬關系,甚至厚賞之。
交趾黎、李兩朝期間,從黎桓掌握交趾政權到李德政在位的60余年中,各類史書中有關于交趾入侵、蠶食宋南部領土的諸多記載。宋至道二年(996年),“廣西轉運使張觀,與欽州如洪鎮(zhèn)〔兵馬監(jiān)押衛(wèi)昭美皆上言:有交州戰(zhàn)船百余艘,寇如洪鎮(zhèn)〕,掠居民,劫廩食而去。其夏,桓所管蘇〔茂〕州兵五千,寇(邑)〔邕〕州所管(祿)〔綠〕州,巡檢楊文杰走之。”[6]285宋至道三年(997年)、咸平二年(999年),黎桓分別侵入“杜洞”及“何洞之十九州”,強行控制了邕州及額外的山僚[13]161。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至八年(1014年)間,李公蘊打敗大理國以及宋邕、欽二州的洞首,將渭龍州、都金州、常新州、太原州、定原州、彘源州等納入其管轄[14]87-88。《越史略》記載:“(順天四年)冬十月,王征渭龍州蠻,克之?!保?5]27此后,交趾又通過聯(lián)姻的手段,籠絡這些時常反叛的僚人首領[16]27-37。宋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廣南西路轉運使言:“交州賊船泊如洪寨江口”[17]432,而宋朝居然“詔止于界上設備,無或生事”,消極防御、不重視交趾入侵之事宜[7]9789。過了一個月,“廣(南)〔西〕轉運使高惠連言:‘交州寇欽州及如洪寨,鈔人畜甚眾’?!倍⒅皇墙o交趾發(fā)去通牒文書,“追索之”[7]9789。宋天圣五年(1027年),李公蘊“命太子討七源州,東征王討文州”[16]27-37。七源州求附被阻,因為沒有儂智高這樣的愛國者抗擊入侵,當年被交趾占領。朝廷對此熟視無睹,與交趾無任何交涉,使國土及其居民任人宰割?!吨型獾孛筠o典》中說,七源州為“唐置羈縻州,屬嶺南道;宋屬廣南西路邕州;今闕,當在廣西省境”[18]19,交趾奪去此地,實在可惜。天圣六年(1028年)“五月,廣南西路轉運司言:‘交州李公蘊令男、弟領眾,使婿甲承貴為鄉(xiāng)導,入省地打劫,累行根逐,并不放還人口,慮久遠終為邊患?!保?9]170而朝廷并不與交趾計較,此后只是通過詔書警告。宋寶元二年(1039年),儂智高父子同求回歸,邕州殿中丞昌協(xié)代為上奏,史載“皇桔元年邕州人殿中丞昌協(xié)奏乞招收智高,不報”[20]175。宋朝曾冊封儂存福,即承認其為北宋國民,其所統(tǒng)轄的地域為北宋領土,在交趾如此囂張行事的情況下,朝廷卻不發(fā)一語,任由交趾處置自己的官員與領土。此后,交趾攻滅大歷國,侵占其土地,奴役廣源州長達十年,朝廷無視。當儂智高請求回歸,更遭到宋仁宗否決。宋慶歷三年(1043年),因文州首領不服交趾統(tǒng)治,交趾“討文州,文州平”[16]31。宋朝廷對于邊境領土及其首領的愛國行動并未有任何支持。宋慶歷八年(1048年),交趾攻打南天國,廣西轉運使蕭固和邕州人殿中丞昌協(xié)都上奏朝廷,請求接受儂智高內附,宋仁宗還對其進行駁斥,讓他們能保證儂智高歸附后始終不反叛再說。趙宋皇帝這種無視儂智高愛國情懷、不聽從邊境官吏合理建議的做法,讓儂智高的處境更為窘迫[21]1963。宋皇祐二年(1050年),交趾在奪得宋西平州后,“置決旱、大發(fā)、文湘洞于宋境西平州界”[16]35。即便如此,宋朝也只是讓當?shù)氐乃诬娊鋫洹?/p>
儂智高曾屢次上書求回歸無果,表面上是地方官員出面阻擋,實際是朝廷的主意。亓赟曾與儂智高商量議和,而宋朝卻怪他為朝廷生事,“以赟妄入其(即儂智高,筆者注)境,取敗,為賊所擒,又欲脫死,妄許其朝貢,為國生事,罪之,黜為全州(今廣西全州)都指揮使,智高之人皆卻還”[22]279。對于積極回歸宋朝懷抱的愛國人士不歡迎,反而拒之門外,難怪儂智高“大恨”。
宋皇祐三年(1051年)3月,儂智高還是奉金、函求附。宋仁宗下旨:“廣源州本隸交趾,若與其國同供奉,即許之?!保?3]513把自己的領土說成隸屬交趾,純屬賣國言論。值得注意的是,這次下旨是給廣南西路轉運司、鈐轄司的,密旨中明示,不接受儂智高求附的意旨,不能公開說是皇帝的意旨,而是以廣南西路轉運司、鈐轄司的名義下達??磥砘实坌睦镆仓雷钃鮾z智高回歸不道德,不合乎常理,因而不敢公開。
從上述所引材料來看,對于交趾侵犯宋朝南部領土、侵擾當?shù)鼐用竦男袨椋纬⒉蝗ド鞆堊约旱闹鳈?,而是一味想保皇位,任由邊境領土被人侵占。宋嘉佑年間(1056—1063年),交趾向宋朝索取邊境之地,宋真宗問起情況,韓琦居然說:“向以黎桓叛命,太宗遣將討伐,不服,后遣使招誘,始效順,交州山路險僻,多潦霧瘴毒之氣,雖得其地,恐不能守也。”[8]14068身為朝廷命官,不重視領土問題,還放任交趾的分裂,認為即使拿下了交趾也沒辦法守住,觀念與立場不明。總而言之,北宋朝廷怕得罪交趾,拒不接受儂智高內附,朝野上下群臣無人言語、替國分憂,任交趾恣意妄為。
儂智高在廣州建立的是臨時地方政權,意在暫時保邊,而不是要推翻宋王朝。他起兵橫掃邕州、廣州,是一石三鳥,一是擴大抗擊交趾的地盤和實力;二是清君側,打擊腐朽賣國的地方官吏;三是反對朝廷任人入侵致使國土淪喪,凡愛國者都會這樣做。儂智高的作為,和西夏李元昊形成鮮明的對比。1038年李元昊稱帝,1041年儂智高稱帝,儂智高建立的是臨時地方政權,八次向宋廷請求內附。李元昊則相反,他在投奔于他的宋人張元幫助下,西攻甘肅的甘州、瓜州、沙州,東攻宋境,先后在三川口、好水川、麟府、定川寨四敗宋軍。1042年,又接受張元建議,以兩路軍進攻長安,因一敗一勝,雙方議和,宋稍安。后在張元策劃下,制定了聯(lián)遼滅宋的戰(zhàn)略。制定獨立于宋的禮樂制度,創(chuàng)西夏文,禁用漢族法式。政權傳子傳孫,歷經(jīng)10代(連追認祖父為太祖、父親為太宗共12代),1223年亡于末帝,立國長達232年。顯然,李元昊和儂智高兩人的所作所為,迥然不同。
儂智高明確反對從上至下的、任何行徑的割讓領土之舉,是中華民族的愛國志士。祖先開辟的國土,是非常神圣的?!抖Y記·曲禮下》載:“大夫去國,逾競,為壇位,鄉(xiāng)國而哭;素農(nóng),素裳,素冠,徹緣,輳屨,素鑲,乘髦馬,下跪叩首圖不蚤箭,不祭食,不說人以無罪,婦人不當御,三月而復服?!保?4]744就是說,士大夫離開自己的國土出邊境,要設立一個祭壇,面向祖國而泣。還要穿上素色的衣裳、帽子,除去中衣的彩色鑲邊,穿沒有裝飾的草鞋,車橫杠蓋上白色的狗皮,乘坐不剔鬃毛的馬,不剪手腳指甲,飲食之前不行祭祀禮,不向別人辯解自己無罪,不與妻子同房,直到三個月以后才能夠復原。離開國土都要“鄉(xiāng)國而泣”,更不要說丟掉國土了?!抖Y記》說:“故圣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者,非意之也”[25]75,意思是古代圣人把天下治理得像一個家、一個人那樣完整。古人對國土之敬畏可見一斑。宋王朝完全違背了《禮記》圣人之言,儂智高在華南邊陲,不顧一切振臂高呼,為的就是反對各種形式的賣國行徑。
從儂智高起兵過程來看,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有推翻宋朝、打倒皇帝的言論,從邕州進軍到廣州,對各州府僅僅掃蕩而過,沒有建立永久性分裂地方政權的行動。當時有人曾擔心儂智高渡海占領海南島,建立永久性地方政權,儂智高有壯族歷史上最龐大的船隊,但他沒有去占領海南島,而是占領不了廣州就回師,同時回師途中第八次上書朝廷請求回歸附宋。這說明儂智高起兵的第三個目的是兵諫,不是長期割據(jù),達到了讓朝廷猛醒,阻止朝廷繼續(xù)任人割宰國土的目的就收兵。后來宋仁宗將受其降,狄青南征,說明兵諫達到了刺痛朝廷的目的。儂智高兵過九州不留鎮(zhèn)守,不是占領。有人因此認為儂智高“傻”,這正說明了他的目的是兵諫,是為了中華民族領土的完整而做出的最終努力,而不是為了割據(jù)和獨霸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