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信平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政策實踐經歷了重大的轉型發(fā)展過程。尤其是在進入21世紀以來，社會政策有了長足的發(fā)展，在項目齊全性、覆蓋廣泛性、水平恰當性、制度完整性、管理有效性等方面都取得了重大進展，在保障和改善民生的各個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但是，相對來說我國的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還不夠成熟，還未形成較為系統(tǒng)的社會政策理論體系。理論發(fā)展的不足將制約我國社會政策未來的持續(xù)健康發(fā)展。未來我國將面臨新發(fā)展階段的各種新的和重大的挑戰(zhàn)，需要社會政策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因此需要進一步加強和優(yōu)化社會政策。面對未來更加復雜的發(fā)展環(huán)境和更高的要求，我國社會政策的發(fā)展應該具有更加突出的價值引導，更加清晰的發(fā)展思路，更強的預測性和前瞻性眼光，對未來的機會、挑戰(zhàn)和風險有更加清晰的認識。而這一切都需要在社會政策領域有更加清晰和系統(tǒng)的理論指導。因此，加快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是當前我國社會政策實踐發(fā)展的亟需，也是擺在我國社會科學領域，尤其是社會政策研究者面前的一項重要任務。

一、社會政策理論的意義及我國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概況

（一）社會政策理論的含義與意義

社會政策理論是對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的理論解釋與預測體系。社會政策理論是社會政策實踐發(fā)展的產物，是專門反映社會政策行動及運行規(guī)律的理論體系，屬于應用性理論，是關于社會政策行動體系的理論概括。社會政策理論建構要依托社會科學領域的若干基礎性理論，包括經濟學理論、社會學理論、政治學理論等，但具有不同于這些基礎理論的應用性理論內容。同時，在實踐上社會政策屬于公共政策領域，與國家的法制體系也有密切關聯(lián)。在理論建構上，當代公共政策學科和法學學科中的理論和分析工具可以為社會政策提供一定的工具性幫助，并與后者有一定的內容交叉，但難以替代社會政策理論。因此，社會政策理論是一套獨立的理論體系，是以社會科學若干基礎學科理論為基礎，與公共管理、法學等領域的理論體系并列，專門針對社會政策行動領域的應用性理論體系。

社會政策理論對當代社會政策實踐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社會政策實踐是一套行動體系，是國家為實現(xiàn)其保障和改善民生的社會目標而制定和實施相關政策的行動。在當代社會中，社會政策行動已經遠遠超越了為解決各種眼前問題的零散行動組合，而是政府為了解決各種長期性的問題而建構的一整套完整的制度和行動體系，不僅能夠全面滿足當前的各種需要、解決各種社會問題，并且還能應對將來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風險。要制定和實施好社會政策，需要通過大量的理論研究而對其規(guī)律有清楚的認識。尤其是在當代社會中，政府的社會政策越來越龐大，越來越復雜，并且是在越來越復雜的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環(huán)境中進行的，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復雜影響。政府要把握好社會政策行動，一方面必須全面掌握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所需要的各方面信息，另一方面必須清

楚地把握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的一般性規(guī)律，即哪些因素會對社會政策產生何種影響，以及不同的社會政策會對社會各個方面帶來何種影響等等。要做到前一方面需要有較為完整有效的信息獲取和分析手段，而要做到后一方面就要求有較為完整有效的社會政策理論。

（二）當代世界社會政策理論的發(fā)展及其影響

在國際上，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由來已久。在西方古代社會思想中就包含著許多關于福利制度的思想觀點。工業(yè)革命之后，西方國家的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等社會科學學科的理論中都包含了對于社會福利議題的內容。20世紀中葉以來，隨著西方工業(yè)化國家社會政策實踐的快速發(fā)展，其社會政策理論也快速發(fā)展，形成了獨立的社會政策理論體系（又稱“社會福利理論”）。并且，隨著西方工業(yè)化國家經濟與社會的發(fā)展和變化，其社會政策理論也出現(xiàn)了從早期社會民主主義福利國家社會政策理論一統(tǒng)天下，到后來遭遇新自由主義的理論挑戰(zhàn)，到再后來“第三條道路”社會政策理論占據主導地位的“正-反-合”轉型。當前西方社會政策理論已經成為一個很大的理論體系，其中發(fā)展出了許多針對不同問題的、不同視角的和分支領域的社會政策理論（彭華民，2009）。西方社會政策理論的繁榮發(fā)展對西方各國政府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的實踐提供了豐富的理論指導，在幫助政府應對各種社會政策難題方面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并且，從20世紀后半葉開始，西方社會政策理論的研究和影響力開始超越西方工業(yè)化國家。其探究對象延伸到世界其他地區(qū)和國家，包括許多發(fā)展中國家，其影響力也擴展到西方世界之外，對推動世界社會政策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三）我國社會政策理論的發(fā)展

早在古代社會中我國早期思想家就有對當時社會福利制度和行動的思想論述。從孔夫子到孫中山兩千多年的歷史中，眾多的古代及近代社會思想家有大量的社會福利思想觀點，形成了中國社會福利思想史的豐富內容（田毅鵬等，2017）。中國共產黨在百年歷史的各個階段都有主張、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的行動，其背后也有相應的價值理念和理論支撐，包括鮮明的價值目標和工具性的理論思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建立了一整套保障民生的制度體系。其制度來源一是基于本國實際的探索創(chuàng)新；二是學習蘇聯(lián)的制度體系。在當時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行動的背后也有一定的理論指導，包括當時計劃經濟理論的支撐，以及來自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理論依據。例如，馬克思《哥達綱領批判》中關于“必要扣除”的理論（馬克思，2009）以及恩格斯《論住宅》中關于住宅性質的分析（馬克思，2009），都對我國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社會政策提供了理論依據。

在改革開放之前西方的社會政策理論難以直接應用到我國。改革開放以后，在思想解放運動的推動下，我國開始學習西方的社會科學理論，其社會政策理論也被引入我國的學術體系中，推動了我國社會政策理論和社會政策學科的發(fā)展。一方面，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政策的轉型發(fā)展過程中較為廣泛地借鑒了西方社會政策的理論與實踐模式。另一方面，西方社會政策理論也廣泛地進入到我國學術界的教材、課堂和研究論文中，對我國社會政策學科領域的基本概念、理論和方法等方面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當今西方社會政策理論中的主要理論流派在中國學術界都有介紹，包括福利多元主義理論、社會質量理論、福利三角理論、發(fā)展型（生產型）社會政策理論、資產建設理論、社會保護底線理論、福利體制理論、社會排斥與社會融入理論、全球社會政策理論、綠色社會政策理論等。其中有些還產生了較大的影響，不僅在中國社會政策研究中被廣泛采用，而且在社會政策相關領域的研究生論文中也被作為研究的理論依據而廣泛使用，對我國社會政策實務研究、理論發(fā)展和人才培養(yǎng)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西方社會政策理論之所以全面進入我國學術界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西方社會政策理論本身的包容性。這套理論是基于對西方國家社會政策長期實踐的總結，經過西方國家龐大的社會政策學科多年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檢驗，并且早已延伸到西方國家之外的發(fā)展中國家，包含了對發(fā)展中國家社會政策的經驗總結和在發(fā)展中國家的實踐檢驗。其理論體系的完整性和包容性使其可應用的范圍相當廣泛。第二方面的原因是由于我國改革開放以后的經濟體制和社會環(huán)境與西方國家和其他許多發(fā)展中國家之間的差距縮小，客觀上為西方社會政策理論在我國的傳播和應用提供了理論需求和制度條件。第三方面的原因是改革開放以后中國與西方國家之間的意識形態(tài)對抗縮小，人們不再抱著意識形態(tài)對抗的眼光去拒絕西方的社會政策理論，而是從更加實用的角度去從西方的社會政策理論中尋找有用的內容。第四方面的原因是我國社會政策學科發(fā)展和研究者本身的原因。與西方成熟的社會政策理論和學科體系相比，我國的社會政策研究起步晚。從學科發(fā)展規(guī)律來看，處于“后發(fā)”地位的中國社會政策學術界不得不首先學習消化西方較為成熟的社會政策理論，在中國社會政策理論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過程中難以，也不應該簡單跨過已經較為成熟的西方社會政策理論體系。

西方社會政策理論對迄今為止我國社會政策領域的研究起到了積極的理論參考作用，對我國社會政策的理論和實踐發(fā)展都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同時，我國社會政策理論與實務的研究者總體上也不是簡單地照搬西方社會政策理論，而是在學習消化的基礎上，注重將西方的理論與中國的實際相結合，注重借鑒其適用于中國國情的內容，取得了較好的成效。但是，我國過去社會政策理論的發(fā)展中也存在一些問題，一方面是對西方社會政策理論的借鑒使用中還存在一定的“消化不良”現(xiàn)象，對有些理論的精神實質、內容體系和應用條件等理解不夠深入全面，在應用時與本國實際問題的結合還不夠緊密恰當，甚至存在一些單純“炒作”西方概念和理論的現(xiàn)象。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國社會政策學術界立足本國國情和社會政策實踐的本土理論創(chuàng)新不足。我們采用西方社會政策理論對本國社會政策實務作出解釋和提供參考的較多，但基于本國實踐，超越西方社會政策理論已有體系的本土社會政策理論創(chuàng)新成果不足?？傮w上看我國學術界的社會政策理論研究與西方發(fā)達國家的水平相比還有較大的差距。

二、當前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的重要意義

為了彌補我國社會政策理論研究的不足，在當前應該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研究。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具有特定含義，切合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實際需要，對我國保障和改善民生推動社會建設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的含義與實質

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具有重要的內涵和意義。首先，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是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中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行動的理論概括。從全世界范圍看，各國在社會政策方面的實踐行動都有其共同的一面，都是面臨相同或相似的問題，通過一定的路徑去建立相關的社會政策行動體系，從而滿足民眾的需要，維護社會公平和解決各種社會問題。但是，在各個國家中由于經濟、組織、文化與社會等方面國情不同，發(fā)展階段不同，民眾的實際需要也不盡相同，因此社會政策發(fā)展的環(huán)境和條件以及執(zhí)政黨和政府的中心任務也不同，由此導致各國需要根據本國的實際去制定和實施適合本國國情的社會政策。尤其是當代中國的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國家現(xiàn)代化建設是一場波瀾壯闊的大規(guī)模行動體系，在其中社會政策所處的環(huán)境條件和面臨的問題既不同于西方發(fā)達國家的情況，也不同于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的情況，并且與我國改革開放前的情況也有很大的差異，因此難以簡單地應用西方社會政策理論和延續(xù)本國過去傳統(tǒng)的理論思維，而應該在已有社會政策理論的基礎上，在總結我國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中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的行動實踐中，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因此，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應該是在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大方向的基礎上，通過全面?zhèn)鞒兄袊伯a黨社會政策價值理念與實踐經驗，全面借鑒當代世界社會政策研究中有價值的理論成果，系統(tǒng)總結和反映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中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實踐經驗基礎上建立的，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政策理論體系。從這個意義上看，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應該能夠對我國社會政策發(fā)展史作出理論解釋，能夠對當今中國特色社會政策實踐作出理論總結，并且能夠包容西方社會政策理論，對當今世界各國的社會政策實踐作出回應，能夠與世界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進行對話和交流。

（二）當前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的國內意義

當前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中，社會政策越來越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行動領域，已經形成一個宏大的政策體系，在國家建設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和政府公共政策行動體系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每年為此而調動巨大的資源。2019年全國各級政府在教育、衛(wèi)生健康、社會保障與就業(yè)、住房保障、扶貧開發(fā)幾個社會政策領域的公共財政預算內支出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為9.30%，全國社會保險基金支出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達到7.51%，①根據財政部公布的財政數據、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國內生產總值和社會保險支出的數據計算。財政數據來自財政部《2019年全國財政支出決算表》，國內生產總值和社會保險支出數據來自國家統(tǒng)計局《中國統(tǒng)計年鑒（2019）》。二者相加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達到了16.81%。盡管與社會政策更為發(fā)達的西方發(fā)達國家相比，我國在社會政策領域投入的資源相對水平還有明顯差距，但與我國過去相比已有較大的發(fā)展，而且從絕對量上看已經是一個宏大的行動體系。如此宏大的行動體系需要在其資源調動、資源分配、服務供給等方面有科學合理的規(guī)劃、決策、實施、監(jiān)控和評估等行動，因此要構建穩(wěn)定有效的規(guī)則體系和行動體系，在此背后應該有完整的理論體系來作為支撐。這套行動體系越是宏大、越是復雜，理論支撐的作用就越是重大。

理論的本質是對客觀現(xiàn)實的抽象反映，通過建構理論可以更好地看到客觀事物的本質和規(guī)律，并因此而具備解釋和預測的功能。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是主體與對象及環(huán)境之間的復雜互動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研究者和決策者需要清楚地把握政策主體與對象及環(huán)境之間的復雜關系，以便讓政策主體明確地了解對象的實際需要，以及環(huán)境條件的實際狀況，并且需要讓政策主體清楚地了解其具體的政策行動會在各個方面帶來的實際改變及其反饋效應，從而增強政策主體行動的目的性和有效性。在具體的社會政策行動中，這需要根據特定社會時空中的具體條件來加以分析和把握。但在這一認識過程中研究者和決策者能夠通過科學的理論來預先掌握其中的一般規(guī)律，則有助于更加準確地把握社會政策的宏觀方向，更加合理地分析各種具體信息，并更加精準、合理和高效地制定和實施各項社會政策。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政策的發(fā)展更多的是通過本土實踐探索和借鑒國外經驗而逐步推動的，尤其是在早期階段有一定的“摸著石頭過河”的特點（王曦、彭業(yè)碩，2018）。這主要是我國的改革實踐是前所未有的，既沒有現(xiàn)成的經驗可以借鑒，也沒有成熟的理論加以指導。但是，到了后來我國的社會政策改革發(fā)展在總體方向上越來越明確，這帶動了過去20年我國社會政策的快速發(fā)展。但是，迄今為止我國的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還較為滯后，在許多具體策略上的理論研究還不夠系統(tǒng)，不夠深入。面向未來發(fā)展，在我國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的新征程中，社會政策將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并且其體系將更加宏大，內容更加復雜，因此要求社會政策體系增加均衡，社會政策行動更加穩(wěn)定，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并且能夠更好地應對來自國內外經濟社會各方面的風險挑戰(zhàn)。為此，在未來的發(fā)展中社會政策需要更多的頂層設計、系統(tǒng)規(guī)劃和宏觀調節(jié)，并且需要更強的方向性、前瞻性、預測性、宏觀操作性和主體調節(jié)性，而要達到這些更高的要求，需要更多更好的理論指導。因此，大力發(fā)展社會政策理論研究是我國未來社會政策實踐發(fā)展所必需的。

加強社會政策理論研究還是我國發(fā)展統(tǒng)一的社會政策行動體系所必需的。迄今為止黨和政府的重要文件中還沒有系統(tǒng)穩(wěn)定地使用“社會政策”的概念。在黨和國家的行政部門中也還沒有專門的社會政策管理部門或專門的協(xié)調機制。這說明黨和國家在政策實踐中還沒有明確地將社會政策作為一個統(tǒng)一的政策領域。社會政策的具體行動還分散在民政、教育、人社、衛(wèi)健、醫(yī)保、住建等部門分門別類開展。黨和國家重要的綜合性文件中往往將這些領域放到同一個“保障和改善民生”的文本部分中，但各個領域具體的政策制定和實施仍是由各部門分頭進行。過去我們討論社會政策的成就時，一般只是將各個領域的成就簡單地加在一起；討論其不足時是將各個方面的不足羅列一番。這種體制最大的缺陷是不利于社會政策內部的整合與協(xié)調。在未來的發(fā)展中這種缺陷可能帶來更大的負面影響。因此，應該更加重視我國社會政策的整合發(fā)展，從兩個方面加強社會政策的整合。一是重視超越各個具體領域之上的社會政策總體行動框架，包括確定總體發(fā)展方向，制定總體性目標、一般性原則和總體規(guī)劃，建立總體性決策機制及領導機構。二是在總體行動框架下加強部門之間的合作，以促進社會政策各個方面行動的協(xié)調性和相互配合。要促進社會政策的整合發(fā)展，就更加需要社會政策理論的指導，以幫助宏觀決策者更好地了解社會政策一般運行規(guī)律，以及社會政策整合運行中的各種策略性問題。

（三）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的國際意義

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的意義還將超越國界，對社會政策的國際交流和世界各國社會政策的發(fā)展起到積極的影響。一方面，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是當代各國政府共同面臨的既重要又復雜的任務，各國應該在此領域加強交流，相互學習先進經驗。在我國社會政策發(fā)展中有許多學自國外，而中國在社會政策方面的成功經驗，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在保障和改善民生及消除絕對貧困等方面的社會政策成功經驗也應該積極地向外推廣。而在向外介紹推廣我國社會政策經驗時，不僅要介紹推廣實務模式，而且應該將實務模式背后的理念和理論體系推介到世界，以便世界各國更好地理解中國的成功經驗。另一方面，在世界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中，過去一直是西方社會政策理論占據主導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形成西方社會政策理論等于世界通用的社會政策理論的局面。但事實上，面向全球的社會政策理論體系還應該更加廣泛地總結各種不同國家的社會政策實踐經驗。尤其是中國在過去幾十年經濟和社會發(fā)展都取得了豐碩成果，應該對世界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做出更多貢獻。因此，中國社會政策的理論研究應該在繼續(xù)學習消化現(xiàn)行西方社會政策理論的基礎上，結合本國實踐，總結本國經驗，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為全世界社會政策理論的豐富和發(fā)展作出貢獻。再一方面，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各國之間在經貿關系、人員流動以及在資源環(huán)境、國家安全、疫情防控等方面都越來越多地牽扯到社會政策的議題，社會政策國際之間的相互影響越來越重要。在這一背景下，更需要通過加強社會政策理論研究，不僅為社會政策領域的學術交流，而且為其他相關領域的政策制定提供理論依據。

（四）大力發(fā)展社會政策理論研究對我國社會政策學科發(fā)展的重要意義

隨著社會政策的不斷發(fā)展，我國不僅需要更多的政策研究人才，而且需要更多的社會政策實務管理人才。因此，社會政策領域的人才培養(yǎng)將越來越重要，由此需要在高校建立較為宏大的社會政策科學。過去幾十年里社會政策學科已經在全世界普及開來，社會政策較為發(fā)達的國家（如一些歐洲國家）中，社會政策學科發(fā)展水平也較高。我國高校和科研部門中的社會政策學科已經有了初步的發(fā)展，目前許多學校正在積極推動社會政策學科的大發(fā)展。要發(fā)展社會政策學科就離不開一套較為成型的社會政策理論體系。但是，我國未來社會政策學科發(fā)展不能只是采用國外的社會政策理論，而是應該依托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只有這樣，才能使未來我國社會政策學科發(fā)展具有正確的方向、扎實的學科基礎和高質量的人才培養(yǎng)體系。

三、新時代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的基礎和主要理論議題

當前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并不是從零開始，而是已經有了較為充分的實踐與理論基礎。應該在此基礎上，根據新階段我國社會政策實踐發(fā)展的需要，重點確定社會政策發(fā)展的一批重點議題。

（一）新時代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的實踐基礎

經過多年的發(fā)展，我國在社會政策領域已經取得了較為豐富的實踐經驗，并且已經形成了較為完整的社會政策制度體系，為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打下了較為堅實的實踐基礎。

首先，我國社會政策實踐發(fā)展已有很長的歷史和豐富的經驗。中國共產黨百年歷史中一直在社會政策領域進行著實踐探索（李迎生，2021）。尤其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黨和國家在計劃經濟體制時期和改革開放以后都有豐富的社會政策實踐經驗。在計劃經濟體制時期，我國依托計劃經濟體制建立了一整套綜合性、高度普惠性、項目體系較為完整的社會政策體系，在當時總體溫飽不足的困難條件下，較好地保障了民眾的基本生活。改革開放以后，面對新的經濟發(fā)展目標要求，政府在社會政策進行了引入市場機制和推動社會福利社會化的改革，在擴大服務供給和促進經濟發(fā)展方面取得了成效，但同時也帶來了新的問題。黨的十六大以來，黨和國家進一步重視保障和改善民生，社會政策有了較大的發(fā)展，社會政策的內容進一步擴大，覆蓋面大幅度擴展，城鄉(xiāng)社會政策差距大幅度縮小，全國社會福利總體水平明顯提高。十八大以來，我國社會政策進一步完善，總體福利水平繼續(xù)保持上升，社會政策的公平性進一步提高，特別是如期完成了脫貧攻堅的任務，實現(xiàn)了在中國消除絕對貧困的宏大目標?？傮w上看，在新中國70 多年的歷程中，我國社會政策經歷了在復雜條件下的多樣化發(fā)展過程，在各個階段中我國社會政策在價值理念、發(fā)展目標、制度設計、資源調動、福利分配、服務提供以及規(guī)劃與管理等方面都帶有較為鮮明的中國特色，并且具有豐富的經驗，可以為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研究提供豐富的實踐素材。

其次，目前我國已經建立了較為完整的社會政策體系。這套體系內容較為豐富，項目體系較為宏大，對象覆蓋面較為廣闊，總體福利水平已有較大幅度的提升。有多個政府部門分別管轄著這套行動體系的各個方面，每年投入大量的財力和人力。在各項社會政策的制定、規(guī)劃、實施、管理、評估、改革調整等方面有大量的行動，并且有大量的實務性研究。這套宏大的行動體系給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的建構與發(fā)展提供著豐富的素材，并且需要社會政策理論的指導。

再有，我國社會政策未來實踐發(fā)展將給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提供更加豐富的實踐素材。我國已經完成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任務，已經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的新征程。未來的發(fā)展中社會政策要發(fā)揮更加重要的作用，面臨著許多新的任務，將要回應來自經濟轉型與發(fā)展、人口老齡化、新型城市化、經濟與社會風險增大等各個方面的挑戰(zhàn)，社會政策實踐將比過去更加豐富多彩。尤其是黨中央提出了我國未來高質量發(fā)展的要求和走共同富裕的方向，這需要社會政策在其中發(fā)揮更大的作用。這一切都給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提供了廣闊的實踐平臺，也對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二）新時代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的理論基礎

當前大力按照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不僅有堅實的實踐基礎，而且也有豐富的理論基礎。

首先，黨和國家在社會政策領域有著明確的指導思想。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指導下，黨和國家在保障和改善民生方面提出了明確的指導思想，包括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理念，提高保障和改善民生水平的要求，以及盡力而為量力而行的指導原則，加強普惠性、基礎性、兜底性民生建設的發(fā)展方向等方面的指導思想。這些都為現(xiàn)階段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提供了方向原則，并且其本身也是社會政策理論的研究對象。

其次，當代中國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的發(fā)展為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提供著重要的基礎理論體系。社會政策理論與實踐的發(fā)展與國家的經濟、政治、社會等各個方面都具有密切的聯(lián)系，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離不開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等基礎學科的理論體系，而唯有深深植根于廣闊的社會科學理論體系之中，從各個重要基礎理論學科獲取理論支撐。當代中國社會科學領域在基礎理論研究方面已有長足的進展，尤其是在中國特色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等領域已經形成較為成熟的基礎理論體系。在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時，應該系統(tǒng)學習應用這些領域的基礎理論，廣泛而深入地了解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在經濟、政治、社會等方面的運行規(guī)律，從而使社會政策理論具有更加堅實的理論基礎和更大的應用價值。

再有，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應該廣泛采用相關應用性學科與專業(yè)的知識體系，其中重點包括公共管理、法學、社會工作等相關領域的應用性理論與操作性知識。每個學科都有其特定的研究對象和研究內容及方法，但各個學科之間也有一定的交叉，并且有些理論與方法可以為多個領域共用。從這個意義上看，社會政策學科具有交叉學科特點，可以從多個學科及專業(yè)中汲取應用性理論知識與方法。

最后，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離不開全面深入了解當代世界社會政策理論及其發(fā)展前沿。西方社會政策理論對我國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我們應該繼續(xù)全面掌握和深入分析西方社會政策理論體系，尤其是要密切關注其理論發(fā)展前沿，加強與西方社會政策理論的對話，既在相互學習與借鑒中豐富自身，又在學術批評與競爭中加強自身，在學術交流和理論互動中不斷推展本國和世界社會政策理論的發(fā)展，既支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政策的發(fā)展，又為解決全人類共同問題作出貢獻。

（三）新時代大力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的主要議題

理論是實踐的反映，新時代中國社會政策實踐領域相當廣泛，有眾多的問題需要加以理論研究。因此，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理論有著廣泛的議題。在眾多的議題中，下面一些在近期具有較為重要的理論研究議題。

首先，應該重點研究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的目標。社會政策的最基本的目標應該是滿足民眾的基本需要。但是，民眾的基本需要具有較大的彈性，這就給社會政策基本目標帶來了較大的選擇空間，因此應該從理論上研究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社會政策基本目標如何隨著經濟社會發(fā)展而逐步提升的彈性選擇議題。此外，在當代各國政府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事實上都有多重目標，包括經濟、政治、社會等各個方面的目標。應該從理論上研究我國社會政策多重目標的合理性、具體內容及其相互關系，研究社會政策目標設定時應如何平衡價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關系，并且研究多重目標對總體福利水平、福利結構、福利內容等方面的影響。

第二，應該著重研究我國社會政策的價值基礎。任何國家的社會政策都是植根于特定時期的社會價值體系中，其實質是政府依據主導社會價值而對相關公共事務作出的選擇。當代各國社會的價值系統(tǒng)都是多元的，而政府的社會政策選擇事實上是在各種價值之間作出平衡。其中較為重要的價值有社會公平、社會權利、社會平等、集體主義等。應該認真研究這些價值理念的實質內涵、相互關系，以及它們對社會政策的實際影響，并且分析這些價值與經濟效率、發(fā)展速度、個人自由等方面價值的碰撞與調適。

第三，應該仔細研究在現(xiàn)階段我國社會合理確定總體福利水平中的理論問題?？傮w福利水平是任何一個國家制定和實施社會政策都需要解決的總體性和基礎性問題，并且也是一個較為復雜，爭論較大的問題，涉及社會政策的價值理念，經濟和社會條件、國際環(huán)境及國內群體間關系，以及社會政策的主體結構、資源調動能力及社會支持等方面的因素。我國總體福利水平在過去近20年的時間里有較大的提升，但面向未來的發(fā)展，目前國內學術界存在著“朝向福利社會”和“警惕高福利陷阱”兩個方向上較為尖銳的觀點沖突。對此問題應該有全面和深入的理論研究，在此基礎上縮小爭論，力求取得理論共識，以便為我國下一步社會政策的發(fā)展提供科學的理論支撐。

第四，應該認真研究中國特色社會政策中的責任主體問題。這在我國既是一個老問題，也是在全球背景下重新被賦予新含義的重要問題。在此領域中的主要問題一是政府責任與家庭責任的關系問題，其中既有家庭責任的倫理問題和政府責任的公共倫理問題，也涉及社會公平的公共價值目標問題，同時還涉及實際福利效能的實證分析議題。二是政府與社會的責任關系，包括如何促進社會組織的參與，以及在社會廣泛參與背景下政府與社會組織的價值協(xié)調、分工體系及合作與協(xié)調的議題。三是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yè)應承擔何種社會責任，包括企業(yè)對其內部員工保障、福利與發(fā)展的責任，以及企業(yè)參與政府社會政策及社會公益事業(yè)等問題。四是政府間責任關系問題，包括各級政府在社會政策方面的責任分擔關系和各個部門之間的分工與合作問題。

第五，應該廣泛研究現(xiàn)階段我國社會政策的經濟、政治和社會基礎問題。社會政策是在特定的經濟、政治和社會條件下運行和發(fā)展的，并且能夠在促進經濟、政治和社會發(fā)展中發(fā)揮重要作用，這是社會政策最重要的工具性價值，在世界各國都較為重視，在中國尤其重要。為此，應該從理論上仔細研究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的經濟、政治與社會環(huán)境，以及如何使社會政策更好地促進經濟、政治、社會等方面的全面發(fā)展，尤其是社會政策如何為未來我國高質量發(fā)展和共同富裕道路作出重要貢獻的理論議題。

第六，應該深入研究新發(fā)展階段中我國社會政策體系建構中的理論問題。社會政策體系建構涉及社會政策行動范圍及社會政策各類項目之間的結構關系問題。這兩個方面的問題都既涉及客觀的民眾福利需要及資源供給情況，也涉及政府的主觀態(tài)度及行動選擇。在未來新的人口、經濟和社會背景下，以及高質量發(fā)展和共同富裕道路的要求下，應該如何確定社會政策行動的合理范圍，在總體的行動體系中如何確定重點領域，以及在各個項目之間如何更加合理地分配資源，都需要通過深入的研究而得到理論上的依據和指導。

第七，應該繼續(xù)研究我國社會政策的公平性問題。社會政策的公平性問題在我國是一個老問題，也是比較復雜的問題，受多種因素的復雜影響。過去十多年里，在“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要求下，我國社會政策的公平性已有較大幅度提高。但迄今為止仍存在一些不足。面向未來發(fā)展，我國對社會政策的公平性的要求會更高。應該繼續(xù)從理論上分析社會政策公平性的含義、內容、標準和各種影響因素，社會政策公平性與總體社會公平的關系，影響我國社會政策進一步提高公平性的制度性和文化性因素等，進而為進一步提高社會政策公平性的行動提供理論依據。

第八，應該加強對我國社會政策運行機制的理論研究。社會政策的運行機制研究主要是關注在社會政策行動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應該采用何種方式運行才能提高運行效率，在達到社會保護和社會公平目標的同時也能有效節(jié)約資源。這一問題在我國過去的社會政策研究中受到的重視程度總體不夠，但隨著社會政策行動力度的加大，資源投入的增多，這一問題的重要性也將越來越大。應該立足本國實際，從理論上研究福利機制與市場機制的關系，分析社會政策運行中，尤其是在服務傳遞的環(huán)節(jié)中引入市場機制的必要性、條件及具體方式，并且系統(tǒng)性地研究我國社會政策實施過程中的管理體制及方法等方面的問題。

第九，應該加快對經濟波動與社會風險下的社會政策穩(wěn)定運行的理論研究。鑒于未來發(fā)展中存在各種不確定性和風險，應該從理論上研究不確定性條件下社會政策穩(wěn)定運行的可能性和實現(xiàn)路徑，包括經濟社會環(huán)境波動下的政策穩(wěn)定機制建設，韌性社會福利創(chuàng)新（陳星、彭華民，2020），以及圍繞提高“福利彈性”而進一步優(yōu)化制度體系等理論議題。

第十，應該進一步重視對全球社會政策的理論研究。在經濟全球化的帶動下，社會政策正在朝向超越國別的全球社會政策分析擴展，形成了全球社會學的研究領域（林卡，2017）。全球社會政策是指對經濟全球化背景下世界各國社會政策發(fā)展變化的研究，主要有兩個層面：一是全球化背景下各國（地區(qū)）社會政策自身的變化，二是經濟全球化和區(qū)域經濟一體化背景下各國社會政策的相互影響、協(xié)調和一體化。盡管經濟全球化目前處于一種膠著發(fā)展狀態(tài)，但在未來的發(fā)展中還可能繼續(xù)對各國社會政策產生重大的和復雜的影響。因此，應該密切注意經濟全球化未來發(fā)展趨勢及其對各國社會政策的影響。一方面要加強對世界各國社會政策發(fā)展動態(tài)研究，密切關注各國經濟發(fā)展、人口變動以及政治、社會等方面的因素對社會政策的復雜影響，從理論上分析總結新的背景下各國社會政策的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另一方面要加強對經濟全球化與社會政策國際協(xié)調及一體化關系的理論研究，包括全球經濟結構變化、人口變動、新科技發(fā)展、產業(yè)轉型、貿易沖突以及重大疫情等全球性變化下，各國的社會政策對國際貿易、投資、國際合作、區(qū)域經濟一體化等方面影響的新變化，以及各類國際組織在社會政策方面新的理論方向及其對各國社會政策新的影響。

除此之外，在社會政策各個領域中還有大量重要的問題需要通過理論研究來加以回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的發(fā)展推動著我國社會政策實踐的大發(fā)展，而社會政策實踐的大發(fā)展又呼吁著社會政策研究者們從理論上去深入研究重大現(xiàn)實問題。在中國特色社會政策研究中，一方面要緊密貼近中國國情，全面反映當代中國社會政策的實踐；另一方面要密切關注當今世界社會政策理論發(fā)展的前沿，注重借鑒全世界有價值的理論；再一方面要有積極的創(chuàng)新意識，通過理論創(chuàng)新去更好地指導實踐發(fā)展，為我國新發(fā)展階段中社會政策的頂層設計和系統(tǒng)發(fā)展作出更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