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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我飛往她的宇宙

      2021-02-08 12:42:52遲暮
      花火彩版A 2021年11期
      關(guān)鍵詞:陳念畫室星星

      遲暮

      那只叫元西的風(fēng)箏,從此以后永生永世再也回不到陳念同的手中。

      01

      下午七點來鐘,陳念同從畫室出來,朝居民樓附近的小吃街走去。街上鬧哄哄的,飯店的桌椅板凳恨不得擺到路中間來,顧客大多是附近的本地人,操著一口流利的山城方言高談闊論,空氣中飄散著一股麻辣鮮香味兒。

      哪家店人都多,陳念同只好隨意走進(jìn)一家小面店,盯著墻上的菜單看了半晌,朝正在廚房忙活的老板說道:“要一份大碗小面,清湯的?!?/p>

      老板應(yīng)了聲好,陳念同轉(zhuǎn)身去找空位。店里已經(jīng)人滿為患,外面則是一高一矮兩張藍(lán)色凳子臨時充當(dāng)桌椅,陳念同皺了皺眉,不得已找了處坐下。

      面很快就被端上來了,只是放在陳念同面前的那碗湯汁鮮紅,面上還覆蓋著一層辣椒。

      “老板,我要的是清湯。”

      老板頓住腳步,詫異道:“???可能剛剛太吵了沒聽清,下次你聲音大點兒!我重新給你做碗?”

      陳念同剛要開口,坐他旁邊吃面的大爺笑瞇瞇地說道:“小伙子是外地來的吧,來山城一回不嘗嘗麻辣小面,白來咯。”

      老板也在一邊附和,說自己家的小面聞名方圓幾里,味道好吃又正宗。

      陳念同看了眼表,而后在兩道略帶期許的目光下妥協(xié):“算了,就吃這個吧?!?/p>

      剛吃兩口他就后悔了,陳念同打小就特別不能吃辣,此刻別人口中的鮮香味兒到他這里全成了痛覺,從口腔一直蔓延到胃。面湯還是熱的,店里的飲品只剩啤酒,最近的小賣部離這兒有一百米遠(yuǎn)。

      陳念同初來乍到,還沒適應(yīng)這里的氣候和飲食習(xí)慣,對這座城市的怒氣值忽然就拉滿了。

      恰在這時,一只白凈纖細(xì)的手將一瓶冰的唯怡豆奶放在了他面前,瓶身冒著白汽,不斷有小水珠滾落下來。

      陳念同抬起眼,便撞進(jìn)女生一雙笑盈盈的眸子里,女生的聲音清脆,眼睛彎彎地對他說道:“你喝這個試試,解辣?!?/p>

      陳念同毫不猶豫地拿了起來,大半瓶下肚,終于舒緩了許多,這才有空朝女生道謝:“謝謝,多少錢?我轉(zhuǎn)給你?!?/p>

      元西蹲在地上,手肘撐著腦袋仔細(xì)打量著他。她沒回答陳念同的問題,卻炮彈似的拋出了好些問題:“原來你不是附近刷墻的工人啊,那你是學(xué)生嗎?”

      她瞧見了陳念同手指蹭上的鉛筆灰,問道:“你是附近學(xué)畫畫的?樓背面的見山畫室?你是丘老頭兒的學(xué)生?”

      陳念同“嗯”了一聲,起身去付錢,他找老板換了零錢,把豆奶的錢塞給了元西。元西想開口拒絕,他皺了皺眉,說了句:“你話好多?!?/p>

      轉(zhuǎn)身要走時,元西也起身,一把拽住了陳念同的衣擺。陳念同的眉毛擰得更深了,元西松了手,悻悻道:“腿蹲麻了……

      “我們見過的,你還救了我一命,你忘了?”

      兩天前,元西從東邊市場回來,提著幾盒鹵雞腿,走到離家不遠(yuǎn)處的那條街時,被兩只聞到香氣的大狗團(tuán)團(tuán)圍住,狗躍躍欲試地朝她腿邊蹭,元西把提著雞腿的手舉得老高,腳步卻不敢輕易動彈,害怕得差點兒哭出來。

      危急時刻,從畫室出來的陳念同恰巧從她身邊路過,元西略帶哭腔地叫住他:“喂,救救我啊。”

      陳念同被一人兩狗的情形逗笑,暗暗勾了勾嘴角,然后走近接過了女生手中的雞腿。

      陳念同身高腿長,抿唇不說話時渾身帶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兩只狗見美食易主,還是看起來不好惹的主人,識趣地退了幾步,但卻沒走遠(yuǎn),一直賊心不死地跟在兩人身后。他只好好心地把元西送回了家。

      那天他在畫室里練色彩過于沉浸,T恤上沾了星星點點的顏料,手臂也蹭上了一小塊,再加上最近這片居民區(qū)外的圍墻在重新涂鴉,元西以為他是刷墻的工人。

      他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想到這兒,元西腦補出一連串悲慘故事,心中不禁涌過一陣憐憫。臨分別時,她趁兩只狗不注意塞了一盒雞腿到陳念同懷里,急匆匆道完謝后,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院子里。

      陳念同盯著元西仔細(xì)端詳了幾秒,這才想起兩人之間有過那么一茬,他不再皺眉頭,說道:“哦,謝謝你的雞腿?!?/p>

      元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住機會問道:“那,交個朋友吧?”

      仿佛剛剛那片柔和是元西的錯覺,陳念同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到了慣有的那種疏離和冷淡,他無情地開口道:“我是來這里學(xué)畫畫的,不是來交朋友的?!?/p>

      元西撇了撇嘴,朝那碗還沒收走的面里恨恨地添了一勺辣椒。

      02

      后來的幾天里,陳念同明白了為什么畫室里人人尊敬的丘老先生,到了元西嘴里就變成了“丘老頭兒”。

      丘老先生是元西的外公,元西仗著這個身份可以自由出入畫室,破天荒地給外公送起飯來,一日三餐花樣百出,早早地就拎著飯盒等在畫室門外。

      陳念同的位置恰好靠窗,元西一點兒一點兒從門口挪到窗邊,用氣聲兒問他:“有雞腿,你吃不?”

      陳念同沒搭理她,視線聚焦在畫板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握著鉛筆,只寥寥幾筆就勾勒出好看的輪廓。元西腦袋靠著窗戶,盯著眼前的畫面出神。

      陳念同甫一側(cè)過眼,就撞進(jìn)女生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眸里,正午光線充足,黃澄澄的陽光蜜一般潑在她身上,將眼角那顆小淚痣照得閃閃發(fā)亮。

      未及陳念同從片刻的愣怔中回過神,畫室里忽然傳來一陣哄笑聲,丘老先生早就察覺出自己外孫女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干脆大方地朝元西招手:“站在外面當(dāng)?shù)裣窀墒裁?,不如干脆進(jìn)來給同學(xué)們當(dāng)模特?!?/p>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元西身上,元西不自覺地紅了臉,轉(zhuǎn)身將半個腦袋探入門內(nèi),語氣故作兇狠地說道:“當(dāng)就當(dāng),誰把我畫得不好看,我就揍誰?!?/p>

      陳念同跟著眾人的笑聲一起,彎了彎眼睛。

      整個暑假到處撒野的元西老老實實地給畫室的學(xué)生當(dāng)了一下午模特,興許是她之前的警告起了作用,整個畫室的人都格外認(rèn)真,氣氛特別好。

      從陳念同的角度望過去,看見的是元西的半張側(cè)臉,干凈小巧,或許是由于緊張,臉頰泛起一抹粉色,細(xì)碎的短發(fā)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靈動又可愛。

      她身后淡藍(lán)色的窗簾隨著一陣溫?zé)岬娘L(fēng)翻飛浮動,似涌起一片海浪,陳念同觀察得仔細(xì),筆尖不緊不慢地在紙上畫著,眼前美好的畫面躍然紙上。

      當(dāng)模特是件辛苦的事兒,收工后,幾個平日里水平不錯的男生捧著畫上趕著去找元西道謝要夸獎,陳念同無心參與,規(guī)矩地將畫交給丘老先生后,就往出走。元西叫住他,眼睛彎彎,像只饜足的小狐貍,她說:“陳念同,我覺得你畫得最好看!”

      陳念同在一片打趣聲中,耳根緋紅。

      一來二去,元西同整個畫室的人都混熟了,下次來時還有人給她在教室后面搬了個凳子,元西不進(jìn)去,就站在靠近陳念同的窗戶邊等外公下課。

      可這天陳念同并未出現(xiàn)在畫室里,元西一打聽才知道他請了病假,她沒多想,轉(zhuǎn)身朝附近的醫(yī)院奔去。

      隔著輸液室的大玻璃門,元西看見了陳念同。

      他的手背上正輸著液,白T恤前蹭著一點兒藍(lán)色的顏料,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睛輕輕闔上,在人滿為患、喧囂嘈雜的大廳里,陳念同疲憊地睡著了。

      元西就那樣隔得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一絲名為憐惜、心疼的情緒忽然間自她心底翻涌而過,那一刻,她只覺得陳念同太孤單了,孤單得有些脆弱。

      一名護(hù)士停在了陳念同面前,她態(tài)度不怎么好地幫陳念同換了藥水,陳念同從睡夢中驚醒,露出迷茫的眼神。

      元西沖進(jìn)去時,剛好聽見護(hù)士說:“還好我路過及時發(fā)現(xiàn),要是一直回血出了事誰負(fù)責(zé),你心真大,一個人來輸液也敢睡著?!?/p>

      元西炮彈似的沖到陳念同面前,將他擋在自己身后,而后朝護(hù)士露出一個歉疚的笑,說道:“抱歉啊,姐姐,我是他的朋友,剛剛有事出去了,等下我一定把他看好?!?/p>

      護(hù)士又叮囑了幾句才離開,元西揉了揉鼻子,笑嘻嘻地在陳念同身邊坐下,問道:“你好些了嗎?還有哪里不舒服?”

      陳念同盯著她的眼睛,認(rèn)真道:“謝謝你?!?/p>

      元西剛想開口說點兒什么,陳念同又補充道:“我會自己盯著輸液管的,你不用管我了?!?/p>

      元西生生忍住了想要打人的沖動,她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出了輸液室。

      陳念同盯著她離開的背影看了好久,而后疲倦地閉了閉眼,他忽然心生出了一陣懊悔。

      再睜開眼睛時,元西提著一份熱騰騰的白粥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她蹲在地上,仰頭望著他的眼睛,語氣溫柔地商量道:“吃點兒唄,我生病時丘老頭兒都給我熬白粥吃。”

      陳念同終是接過了那份粥,原本沒什么食欲的他此刻卻吃出了幾分香甜。

      元西安靜地等他吃完,利落地收拾好,扔掉垃圾,而后又跑回來蹲在他面前,輕聲問道:“陳念同,有個朋友是不是也挺好的?”

      03

      在后來的日子里,陳念同終于肯承認(rèn),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一個元西這樣的朋友的確挺好的。

      至少他再次站在面館時,元西會先他一步用清亮悅耳的山城方言朝老板喊一句:“兩碗小面,其中一碗要清湯?!?/p>

      元西是這片兒的名人,沾她的光,陳念同再沒吃到過上錯成麻辣味兒的小面,還免費多得了一個荷包蛋。

      盡管他依舊整天像個悶葫蘆,除了畫畫還是畫畫,但至少元西同他講什么,他都會回應(yīng)。

      元西的暑假很短暫,高三提前開學(xué)不說,還加了兩節(jié)晚自習(xí),上完都快九點了。外公年紀(jì)大了熬不了夜,把接元西放學(xué)這件事交給了陳念同,反正他每天也很晚才從畫室離開。

      畫室就在元西學(xué)校附近,陳念同每晚掐著元西放學(xué)的點兒鎖門,然后去學(xué)校門口等她,先把她送回去,自己再回家。

      一路上總是元西在說個不停,從今天抽背的課文講到后桌男生打瞌睡被點名,陳念同默默聽著,間或轉(zhuǎn)過頭看一眼女生眉飛色舞的樣子,再沒吐槽過一句“你話好多”。

      畫室要組織一次戶外寫生,地點定在某座山頂?shù)闹参飯@內(nèi),元西知道后也嚷嚷著要去,可高三一個月放兩天假,外公想讓她在家好好休息,便沒同意。

      晚上回去的路上,元西向陳念同透露了她的計劃:“離你們寫生的地方不遠(yuǎn)處有一個觀景臺,我晚上要去那里拍星星!

      “陳念同,據(jù)說那天晚上有幾十年難得一遇的流星雨,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元西目光殷切地看著他,陳念同沉思了片刻,錯開視線回答道:“不去,我要畫畫。”

      元西有點兒失落,卻很快就接受了現(xiàn)實:“那好吧,到時候我給你看照片?!?/p>

      陳念同沒再說什么,悶聲跟著元西朝前走,長期畫畫導(dǎo)致他的手指起了繭,他用指腹蹭過那片粗糙,路燈將他影子拉得很長。

      臨近出發(fā),畫室里帶隊的年輕老師忽然進(jìn)來宣布,有暴雨黃色預(yù)警,寫生活動暫時取消。身邊有同學(xué)發(fā)出一片哀怨聲,陳念同不動聲色,將原本裝進(jìn)背包的顏料拿了出來,繼續(xù)練習(xí)自己不太拿手的色彩。

      一張畫畫完,已經(jīng)快下午了,陳念同抬起頭時,發(fā)現(xiàn)畫室里昏沉沉的,天邊聚集了一大片烏云,空氣沉悶,像是在醞釀著一場大雨。

      有人啪的一聲按亮了門口的開關(guān),陳念同終是按捺不住站起身來,快步走出了教室。

      他找到元西所說的那個觀景臺時,雨點兒剛好落下來,元西正在搭了一半的帳篷前手忙腳亂。他走過去,將身上的薄外套脫下來罩在元西身上,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朝能避雨的地方走。

      好在植物園的售票口可以躲雨,待到兩人站定,落下的雨已經(jīng)連成無數(shù)條直線。罩在元西身上的那件外套已經(jīng)濕了,連同陳念同身上那件淺色T恤。

      打濕的T恤幾近透明,元西一眼就瞧見了T恤下那些觸目驚心的痕跡,陳念同反應(yīng)過來,伸手捂住了元西的眼睛。

      濡濕微涼的掌心覆蓋在鴉羽般的睫毛上,磅礴的雨聲中,元西聽到陳念同微微有些發(fā)抖的聲音:“元西,什么都別問?!?/p>

      元西乖巧地點了點頭,眼睫輕顫,陳念同的掌心泛起一陣癢意,肌膚相觸的地方傳來一陣陣溫?zé)?。他低垂著眼眸,盯著元西烏黑的發(fā)頂,心里的難堪、煩躁在這一刻好似被安撫了幾分。

      陳念同過了好一會兒才移開手,兩人默契地沒出聲,并肩望著雨幕。

      雨一直到將近傍晚才停息,云層仍舊壓得很低,似有繼續(xù)的趨勢。

      “趁著雨停了,回去吧。”陳念同說道。

      元西應(yīng)聲,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朝山下走,她小聲感嘆道:“好可惜啊,幾十年難得一遇的流星雨就這樣看不到了?!?/p>

      隔了兩分鐘,陳念同才頓住腳步,笨拙地安慰道:“沒關(guān)系,以后會有機會的?!?/p>

      元西聽出他是在哄人,仰起腦袋看他,嘴角彎彎漾起兩個好看的小梨渦,心里的郁悶瞬間被一掃而空,她的語氣里帶著幾分雀躍:“陳念同,你喜歡看星星嗎?以后我拍到星星了,第一個給你看。你知道星空攝影師嗎?他們?nèi)ナ澜绺鞯嘏男切牵涗浵伦罱k爛、最純凈的星空,我以后也想當(dāng)一名星空攝影師。

      “陳念同,你呢?你將來打算做什么?”

      陳念同錯開與元西相撞的視線,抬頭望了眼天空,暗沉的、沒有一粒星子的天空,卻依舊那么遼闊,無邊無垠。

      他呼出一口氣,聲音帶了幾分疲倦,卻又格外堅定:“我想從這里走出去?!?/p>

      從一片泥濘中走出去。

      04

      轉(zhuǎn)眼間到了冬天,藝考和高考都漸漸逼近,陳念同和元西默契地將晚上回家的時間延后,那段路上總是靜謐又和諧,皎潔的月光給地上鍍了一層白霜。

      而每天晚上的這一小段同行,足以給兩人慰藉,掃去一天的壓力和疲憊。

      十一月的兩天假期,元西剛結(jié)束一場模擬考試,回家后便倒頭大睡,醒來時已經(jīng)快下午了。外公在畫室,她隨便找了點兒吃的,開始寫試卷。

      傍晚時刻,外公掀開門簾從外面進(jìn)來,手背在身后,表情罕見的嚴(yán)肅,他身后跟著陳念同。

      陳念同背上背著畫板,手上提了一個大包,元西心里一驚,剛想問點兒什么,外公就吩咐道:“元西,你去把西邊那間屋子收拾出來,陳念同暫時住我們家?!?/p>

      元西懸起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她沒再多問,歡快地跑去收拾房間。陳念同進(jìn)來幫忙,鋪床、套被套的手法比她熟練許多。

      收拾妥當(dāng)后,元西叮囑他:“你盡管放心住,有什么需要的就找我。”

      屋頂暖色調(diào)的燈光傾瀉而下,將陳念同棱角分明的面部線條襯得柔和了幾分。他低垂著眼眸,瞳仁里蘊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元西半仰著頭和他四目相對,不自覺就紅了臉。

      陳念同的神色也漾出幾分溫柔,他彎了彎嘴角,溫聲答道:“好?!?/p>

      元西做了個夢,她夢見陳念同背著畫板從畫室的樓梯上下來,形單影只,畫板似乎很重,將他的脊背壓得微微有些彎,她抬腳朝他的方位跑去,卻在一眨眼間,陳念同就消失不見。

      元西被驚醒,坐起來好半天才平復(fù)心情,她實在口渴,走去外廳接水喝。

      她一出房間門就看見陳念同正站在院子里垂著頭發(fā)呆,月光灑在少年單薄的脊背上,好似風(fēng)一吹,就有什么東西搖搖欲墜。

      元西蹭到他身邊,小聲溫柔地開了口:“陳念同,你總是低著頭,畫畫也低著頭,這樣對頸椎不好。你偶爾也要抬頭看看星星月亮呀?!?/p>

      將滿未滿的月亮掛在樹梢,天邊綴著零碎的幾顆星,可再亮也亮不過眼前女生那雙晶瑩的眸子。

      陳念同俯身給了元西一個擁抱,少年身體溫?zé)幔直厶摥h(huán)著,克制又小心翼翼。

      在那個夜色涼如水的晚上,陳念同緊繃的心理防線坍塌,對著元西展開一場艱難的自我坦白。

      他講到了自己有暴力傾向的父親,身上的傷痕大多來源如此,母親在他初三那年終于狠心離婚,來到了山城,卻沒有帶走他。

      母親走后的那兩年,陳父更是變本加厲,心靈的屈辱、身體的疼痛和周圍人的冷漠,漸漸讓陳念同再也不甘忍受,他從最開始的反抗到后來小心翼翼地收集證據(jù),最后報了警。

      父親被警察帶走,陳念同的生活終于暫時得以喘息,可流言卻在不明事實的街坊鄰居中四起,他們說他大義滅親,恩將仇報。

      陳念同只好向遠(yuǎn)在山城的母親求救,已經(jīng)再婚的母親將他接來山城送去畫室集訓(xùn),可陳念同終歸是那個新家庭的外人,他在這里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歸屬感。

      集訓(xùn)的學(xué)費很貴,多一個人吃住都是額外的開銷,繼父對他越來越不滿,終是忍不住跑來畫室鬧事,而向來軟弱的母親只塞給陳念同幾百塊錢,讓他先去外面找間旅社住下。

      元西的外公見證了白天發(fā)生在畫室的那場鬧劇,他對大人不負(fù)責(zé)的行為感到氣憤,將陳念同帶回了家。

      陳念同講述這些的時候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可元西聽著聽著,心都揪在了一起,她不敢轉(zhuǎn)過頭去看他的臉。

      他講道:“我不喜歡這里,不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藝考是我目前改變命運的最好辦法?!?/p>

      所以他才沒日沒夜地畫畫。

      驀地,元西伸出一只手輕輕覆在了陳念同的手背上,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真誠,她說:“陳念同,朝前走吧,大膽地朝前走?!?/p>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所有的一切來交換,換前方的荊棘都為他讓路,星星和月亮都為他點燈。

      十二月中旬,藝考結(jié)束,畫室的集訓(xùn)告一段落,陳念同因為學(xué)籍的問題,需要回到原來的學(xué)校復(fù)習(xí)文化課,然后參加高考。

      他走的那天,元西正在進(jìn)行第二次模擬考試,陳念同托外公轉(zhuǎn)交給了元西兩樣?xùn)|西——一個相機鏡頭和一幅畫。

      那幅畫被元西掛在了臥室床頭,她是在好久以后才發(fā)現(xiàn),畫的背面寫了幾行字,那是陳念同的筆跡。

      他摘抄了徐志摩那首《偶然》的前半段: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zhuǎn)瞬間消滅了蹤跡”

      他是在叫她忘記他嗎?

      分別的恐慌與真實感在元西看到這半首詩的那一刻,才排山倒海般地朝她襲來。

      他們還會再見嗎?他有過一秒是想要留下的嗎?

      這些答案,元西再無從得知。

      05

      來年九月,陳念同順利考上美院,學(xué)校在江南水鄉(xiāng),街巷是水墨畫,空氣中不會隨處飄散著麻辣味兒,身邊也再沒有靈動活潑的少女大聲叮囑老板不要加辣。

      他不再是元西初見時那個淡漠的、沉悶的,以“我要學(xué)畫畫”為由拒絕交朋友的陳念同,好似新的環(huán)境、新的生活總是能給人帶來蛻變。

      大二那年陳念同順利當(dāng)上校學(xué)生會會長,新學(xué)期伊始,美院決定和隔壁W大聯(lián)合舉辦一場藝術(shù)作品展,陳念同是牽頭人,免不了要出面與W大的負(fù)責(zé)人交涉。

      他沒想到自己能在W大見到元西。

      W大正是新生軍訓(xùn)的時期,陳念同路過操場時,教官點名讓一個女生出列,并大聲背誦站軍姿的要領(lǐng)。

      軍訓(xùn)帽帽檐下女生仍舊留著短發(fā),開口聲音清亮,卻夾雜著幾絲方言味兒:“兩腳跟靠攏并齊,兩腳尖向外分開約六十度……”

      聲音甫一入耳,陳念同就頓住了腳步,他朝操場望去,緊張到心跳如擂鼓,和他闊別大半年已久的元西此刻竟真切地出現(xiàn)在了他眼前。

      元西將要領(lǐng)口訣完整地背了一遍,教官仍不放過,接著問她:“背得挺好啊,那剛才站軍姿的時候你晃什么晃?”

      元西不好意思道:“我腿麻了?!?/p>

      周圍的人發(fā)出一陣哄笑,陳念同站在樹下,也跟著輕輕笑了一下。時光仿佛霎時間回到了很久以前,山城一家小面店門口,她用一瓶冰唯怡解救了他,然后在他拂袖而去時一把拽住了他,說自己腿麻了。

      十七歲的元西自此肆無忌憚地闖進(jìn)了陳念同的生命里。

      陳念同鬼使神差地看完了整個下午的軍訓(xùn),他在一棵葉子綠得發(fā)亮的香樟樹下叫住了元西。

      元西和三兩好友有說有笑地并肩走著,聽到熟悉的聲音,她轉(zhuǎn)過頭,眼里先是愕然,而后蓄起了溫潤的笑意。

      她熟絡(luò)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見啊,陳念同?!?/p>

      陳念同彎起嘴角點了點頭,而后問道:“要去吃飯了對吧,一起嗎?”

      元西露出了和剛剛在操場上一模一樣的訕訕的笑,她拒絕道:“不了吧,我和室友說好了要一起,等會兒還要訓(xùn)練。”

      陳念同愣怔了片刻,答道:“好?!?/p>

      看著元西走遠(yuǎn)的背影,陳念同內(nèi)心忽然涌起了一陣恐慌,而后是鋪天蓋地的難過。

      那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卑劣,他想看到的是元西為他們的重逢欣喜、開心,哪怕是生氣也好,而不是像剛剛那樣,好似闊別的這段歲月于她而言只不過是輕輕撕下的一張舊日歷,無足輕重。

      陳念同出入W大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目標(biāo)是那場即將舉行的藝術(shù)展,可更多的時刻他關(guān)注的是元西。

      他在休息的間隙給元西送冰鎮(zhèn)西瓜,訓(xùn)練結(jié)束后帶元西去吃飯,元西順從地應(yīng)下,卻每每在最后關(guān)頭要對他說一聲“謝謝”。

      陳念同覺得自己像一只困獸,元西這種看似熟絡(luò)卻又疏離的表現(xiàn)搞得他心神不寧,他卻遲遲尋不到答案。

      畫展如期舉行,陳念同提前送了元西門票,可那天他作為負(fù)責(zé)人堅守到最后,也沒瞧見元西的身影,反倒是在W大門口,看見元西和一個男生有說有笑地分別。

      陳念同一雙大長腿朝元西邁去,將她拉至一條人少的小路上,夜色張揚,陳念同一只胳膊撐在墻上,將元西困住,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元西絲毫不畏懼地半仰著腦袋與他對視。

      片刻,陳念同率先敗下陣來,他收回胳膊,肩膀塌下去了一大截,語氣和神色頗有幾分落寞,像只威風(fēng)凜凜準(zhǔn)備戰(zhàn)斗卻又被主人喝止的大狗狗。

      他說:“元西,別這樣對我好不好?

      “別跟我說謝謝,別跟我這么客氣,別把我排在老后面?!?/p>

      積蓄已久的委屈在這一刻涌上心頭,元西吸了吸鼻子,別扭道:“詩是你留的,走的人也是你,怎么到頭來好話壞話也全讓你說了?!?/p>

      陳念同靜默了片刻,頹然地解釋道:“元西,我那個時候什么把握也沒有,只覺得迷茫和無措,未來也是一片暗沉沉的,我怎么敢讓你一直記掛我?!?/p>

      元西的眼里彌漫起一陣霧氣,明明是委屈的,可這一刻卻好像心疼要更多一些。

      過了會兒,元西又小聲開了口,帶著些許哭腔:“陳念同,外公去世了。我沒有家人了。”

      元西的父母是地質(zhì)學(xué)專家,元西很小的時候,他們在一次外出勘探中出了意外。高三下學(xué)期外公生了一場重病,身體每況愈下,元西休學(xué)在家里陪他,卻終是抵不過生老命死的規(guī)律。

      此時的陳念同不再是當(dāng)初站在元西家院子里那個脆弱的、需要元西小心翼翼安慰的陳念同,無聲的歲月里他早就被迫成長為能獨當(dāng)一面的大人。

      而曾經(jīng)那個在他的世界里橫沖直撞的少女此刻卻像只落難的小獸,毫無防備地將柔軟肚皮下隱藏的傷口袒露給他。

      茫茫夜色里,他們成為彼此的光芒。

      陳念同將元西攬入懷,給了她一個堅實的擁抱。

      他溫聲問她:“元西,以后我做你的依靠好不好?

      “你去拍星星,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管走到哪里,我都在原地等你回來,好不好?”

      06

      大四上學(xué)期開始,陳念同與學(xué)長一起成立了自己的設(shè)計工作室,因著有創(chuàng)意、有想法,又對甲方提出的要求做到精益求精,很快淘下第一桶金,口碑打出去后,也陸陸續(xù)續(xù)接到更多合作。

      元西大學(xué)學(xué)的攝影,她拍攝的作品總是很有靈氣,攝影天賦被院里的老師看中,老師是全球知名攝影雜志的簽約攝影師,每次外出拍攝,她都點名帶上元西。

      元西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才真正到世界各地去拍星空,她登上高海拔的阿爾卑斯山脈,去罕無人煙的沙漠中心,去冰島的一座燈塔上……拍攝全是在晚上甚至深夜進(jìn)行,地點大多是海拔高、人跡稀少的地方,每次拍攝的過程都充滿危險且異常辛苦,元西實在熱愛,從未猶豫退縮過。

      她的作品多次發(fā)表在NASA,刊登在知名的地理雜志,漸漸成了圈內(nèi)小有名氣的星野攝影師。

      陳念同總是喜歡送她極其昂貴又專業(yè)的設(shè)備,無論元西要去的地方有多遠(yuǎn)、有多危險,他從來都不主動開口阻止,只是臨行前總是在她額前吻了又吻,一遍遍叮囑元西要注意安全,要她保證平安回來。

      出差路過寺廟時,他總是忍不住要抽出一小段時間去拜拜,虔誠地求個平安符回來。

      元西是一只遇風(fēng)高飛的風(fēng)箏,陳念同則是站在地面拉著線的人,他總是無私地、毫不計較地順著她的心意,想辦法把風(fēng)箏線接得很長很長,然后全部放掉。

      因為他知道他的風(fēng)箏想要去看星星,即使離地面再遙遠(yuǎn),她最終也會回來。

      元西在加拿大的黃刀鎮(zhèn)上看到極光后,第一時間將拍攝的照片發(fā)給了陳念同,她在電話那頭笑得很開心,講話時尾音都止不住地上揚,她說:“陳念同,現(xiàn)在我終于不為高三那年沒能看到那場幾十年難得一遇的流星雨而感到遺憾了?!?/p>

      電話這頭的陳念同停下了手邊的工作,眉眼間一片柔和,心尖卻是滾燙,他難得地說了句情話:“元西,你才是我的百年難得一遇,是我的宇宙盡頭。等你回來,我們結(jié)婚好不好?”

      而命運那雙翻雨覆雨的大手總是喜歡叫人求而不得。

      從黃刀鎮(zhèn)拍完極光,元西只身趕往最后一個行程點拍星空,地點在西藏海拔四千多米的納木錯。臨近深夜,天邊開始出現(xiàn)一道道閃電,白光撕裂天際,與流轉(zhuǎn)的銀河相交織,元西顧不上撤離,只一下下按著相機想要捕捉下這令人震撼的畫面。

      可不一會兒,天空瞬時被烏云遮住,冰雹和雨水頃刻間就砸落了下來。元西隨身攜帶的應(yīng)急物品根本無法抵御這種極端天氣,失溫和嚴(yán)重的高原反應(yīng)同時發(fā)作,元西最終沒能走出這片湖泊。

      那只叫元西的風(fēng)箏,從此以后永生永世再也回不到陳念同的手中。

      07

      新的一年夏天,陳念同又回到了山城,這一年他畫的治愈系繪本《星星墜落》成為市面上的暢銷書,第一場簽售會在山城舉辦。

      簽售會開始之前,陳念同只身一人來到了一家位于居民樓附近的小面店。正是飯點兒,店里人滿為患,格局卻和好多年前一樣一點兒沒變,陳念同沒看菜單,走到廚房門口認(rèn)真地交代老板:“要一碗小面,放辣椒?!?/p>

      老板的鬢角已經(jīng)染上了幾縷白,聲音卻仍舊中氣十足,他笑道:“年輕人是第一次來吧,我們山城的小面一般都是麻辣味兒的。”

      陳念同也笑了,答道:“以前也來過,很久之前。”

      二十五歲的陳念同穿著得體的西裝在門外找了張藍(lán)色凳子坐下,面很快被端上來了,陳念同依舊不怎么能吃辣,只吃了幾口,就覺得有一團(tuán)火在胸腔里燃燒。

      只是這一次,再也沒一個叫元西的小姑娘拿著一瓶冰唯怡解救他了。

      然后她因為腿麻耍賴般地揪住他的衣擺,問他要不要交朋友?

      陳念同人生頭一回,被一碗面辣哭了。

      簽售會進(jìn)展很順利,讀者大多是溫溫柔柔的小姑娘,見面會上有讀者提問環(huán)節(jié),一個短頭發(fā)的女生用帶著點兒山城方言味兒的普通話問陳念同:“《星星墜落》的背后有什么故事嗎?”

      陳念同站在臺上恍惚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人,隨后露出一個溫和好看的笑容,他說:“其實這個繪本最開始的名字叫《星星想念》,和戒指一起,是我準(zhǔn)備的求婚禮物。

      “十七八歲的時候有人在我耳邊喋喋不休地描述星空有多浩瀚、有多漂亮,后來她也真的帶我見到過很多不同的絢爛星空,在她的影響下我開始用畫筆畫星星,所以才有了這個繪本。

      “那些星星那么明亮、閃爍、神通廣大,吸引你們來到這場簽售會,吸引她一次又一次地奔赴。

      “可是,卻從來沒有哪一顆星星,能載我飛往她的宇宙。”

      元西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用殘存的意識給陳念同留下了一段話,是徐志摩那首《偶然》的后半段: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p>

      星星隕落,可星星曾綻放的光芒照亮了他的一生,他永難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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