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歷史主義的代表人物斯蒂芬·格林布拉特提出兩個核心概念:顛覆與抑制,而本文旨在借助格氏“顛覆”與“抑制”概念,探討詹姆斯·帕特里克·唐利維著名作品《姜餅人》中的瑪莉安形象?,斃虬苍谝欢ǔ潭壬项嵏擦四袡?quán)社會給女性的束縛,卻始終無法逃離當時女性的順從與從屬地位;但她仍舊能夠做到爭取獨立、進行淺層反抗,實現(xiàn)自我意識的塑造。
關(guān)鍵詞:《姜餅人》 瑪莉安 新歷史主義 顛覆 抑制
一、引言
《姜餅人》是愛爾蘭裔美國小說家、劇作家詹姆斯·帕特里克·唐利維的著名作品,本書描繪了一個操著倫敦上流社會口音的愛爾蘭裔美國退伍軍人,在故土愛爾蘭焦慮和絕望的流浪冒險經(jīng)歷,展現(xiàn)了生活的無常和荒謬。作品是愛爾蘭作家唐利維20世紀50年代一部轟動文壇的經(jīng)典作品,被列入蘭登書屋“現(xiàn)代文庫20世紀百部經(jīng)典英文小說”榜單。
詹姆斯·帕特里克·唐利維,是愛爾蘭裔美國小說家、劇作家,1926年生于紐約,他曾在美國海軍服役,“二戰(zhàn)”后靠美國政府的退伍軍人獎學金就讀于都柏林圣三一學院,學習動物學,但最終未能獲得學位。唐利維共創(chuàng)作了若干長篇小說、中篇作品和劇本,但迄今為止最成功的仍是這部出版于1955年的《姜餅人》。
有關(guān)歷史的問題是學界長期研究的焦點。1982年,美國加州大學教授斯蒂芬·格林布拉特在一份集體宣言中正式宣布這一流派的成立。就其方法而言,它總是將一部作品從孤零零的文本分析中解放出來,將其置于同時代的社會慣例和非話語實踐中,通過文本與社會語境,文本與其他文本的“互文本”關(guān)系,構(gòu)成一種新的文學研究范式或文學研究的新方法論。a
歷史與文本的互動需要主體發(fā)揮能動性,格林布拉特在《看不見的子彈》一文中提出了兩個概念:顛覆和抑制?!邦嵏病笔侵笇Υ斫y(tǒng)治階級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提出質(zhì)疑,“抑制”則是對這種顛覆力量的抑制,把這種顛覆控制在許可的范圍內(nèi),使之無法取得實質(zhì)性的效果。b統(tǒng)治者允許并鼓勵顛覆與抑制的同時存在,雖使得大眾的不滿得以宣泄,但并不會危及統(tǒng)治階級的實質(zhì)利益和也不會改變統(tǒng)治關(guān)系,從而達到對顛覆進行抑制的目的。
國內(nèi)學者對《姜餅人》一書的研究尚少,且大多數(shù)集中在對主人公塞巴斯蒂安·丹杰菲爾德的人物形象分析以及《姜餅人》創(chuàng)作背景分析,鮮有人將研究重點放在丹杰菲爾德的妻子瑪莉安身上,從新歷史主義角度分析該作品的人也很少。因此本文將借助斯蒂芬·格林布拉特的新歷史主義理論,試析瑪莉安這一人物形象是如何進行“顛覆”和被“抑制”的,并借助歷史分析該女性人物形象所代表的群體在當時的社會中的地位,以及是如何掙扎、浮沉和歸于寂靜的,為深入把握人物、了解作品和歷史事實提供依據(jù),并為女性的不公地位和社會掙扎發(fā)聲。
二、瑪莉安的“顛覆”
瑪莉安是《姜餅人》中男主人公塞巴斯蒂安·丹杰菲爾德的妻子,她的丈夫丹杰菲爾德是一名“浪蕩子”,觸及道德底線和法律邊界的種種他都會去做。丹杰菲爾德靠著美國退伍軍人獎學金過活,生活上沒有絲毫其他額外收入,作為20世紀50年代“憤怒青年”的代表,他將當時的這一群體特征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瑪莉安原是英國人,因嫁給丹杰菲爾德而離家,并成為一名專職的家庭主婦?,斃虬灿趾螄L不同樣是渴望逃離的“姜餅小人”?她渴望逃離原有的社會秩序和規(guī)約的束縛,卻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被吃掉的命運。生活的無常和荒謬,以及長期以來存在的主流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壓迫行為對“邊緣化”的女性的存在意義是否是一種剝奪?
根據(jù)斯蒂芬·格林布拉特的理論,“顛覆”指的是對代表統(tǒng)治階級秩序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提出質(zhì)疑,使普通大眾的不滿得到宣泄。如同《姜餅人》一書中這些普通人物所表現(xiàn)出的那樣,新歷史主義將一些普通人作為分析的對象,看其人性的扭曲或人性的生長,以及以怎樣懷疑和否定的眼光對現(xiàn)存社會秩序進行質(zhì)疑。而當時愛爾蘭社會的女性作為“邊緣化群體”,雖然地位在“二戰(zhàn)”之后有所上升,但仍然受到男權(quán)社會的打壓和控制,在“顛覆”與“抑制”中掙扎。瑪莉安成為女性群體的代表,她的部分行為試圖“顛覆”占統(tǒng)治中心的男權(quán)社會價值體系,她在與丈夫的相處中逐漸感受到不滿與不公,于是她試圖提出質(zhì)疑,渴望登上更高的地方爭奪話語權(quán)??v觀全書,瑪莉安的“顛覆”大致是通過以下幾種方式實現(xiàn):爭吵指責、試圖商討以及放棄離開。
有關(guān)夫妻二人的情節(jié)大多以瑣碎的對話為主,十分真實地將二人混亂的婚姻狀態(tài)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當?shù)そ芊茽柕卵埡糜褗W基夫來到位于懸崖邊的家中做客時,瑪莉安正帶著孩子回去娘家,而當她回來后,發(fā)現(xiàn)家中一片狼藉,始作俑者卻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全然忘記要去車站接妻子。隨后二人爭吵升級,丹杰菲爾德將瑪莉安打倒在地,并試圖用枕頭捂住孩子的呼吸時,“瑪莉安在他身后,拿指甲往他背后狠勁摳去?!氵@瘋子,放開孩子,我要叫警察了。我要跟你離婚,你這惡棍。懦夫,懦夫,懦夫!”c這是她在文中第一次嘗試顛覆,做出改變,在丈夫試圖攻擊自己、殺死孩子時得以實現(xiàn),透露出一種無奈與酸楚。在丈夫面前,即身體力量更強的一方面前,她是相對弱勢的;從文中可以看出,當時的愛爾蘭仍舊是一個男權(quán)中心的社會,男性物化女性,調(diào)侃甚至羞辱女性。然而瑪莉安能夠逐漸對不滿狀態(tài)做出反應(yīng),對丈夫的大男子主義行為提出質(zhì)疑并試圖進行改變。當夫妻二人住在崖上的房子毀壞后,一家三口搬到了一個又小又破的房子里。在這里,夫妻二人的爭吵程度達到頂峰:由于生活條件的限制,加之丹杰菲爾德糟糕的無賴性格,導致二人多次爆發(fā)爭吵,瑪莉安在爭吵中多次指責丹杰菲爾德的缺點,試圖使他對自己的自私行為有所反省,也為自己贏得更加自由和解放的空間,以進行對男性主導社會的“顛覆”。
丹杰菲爾德?lián)碛性S多情人,幾乎忘記回家?,斃虬泊藭r改換方式,試圖與丈夫和平商討:“塞巴斯蒂安,你覺得我們出了什么問題?”“我不知道,就是覺得出了問題。我們彼此不說話,我?guī)缀跻姴恢?。”這也是她進行“顛覆”及“自我形塑”的一個重要方式?!翱烧l得承受這些壓力?我一天天地待在這個沉悶的屋子里,除了這些討厭的潮濕的墻什么也看不到。我只是希望能到鄉(xiāng)村去待幾天,看看綠色的田野,感受一下自由,而不是躲在這廚房門后面,整天提心吊膽地就怕那個討厭的斯卡利先生找上門來?!眃瑪莉安試圖理智地與丈夫講道理,渴望自身的解放和自由。作為傳統(tǒng)的天主教國家,愛爾蘭向來運用宗教已經(jīng)對其女性地位做出了界定,不論是其對婚姻的嚴格規(guī)定,還是潛藏的“女性應(yīng)該屬于家庭”的潛在觀點,女性在家庭地位、財產(chǎn)等方面一直處于從屬地位。在這種社會環(huán)境下,當這種社會不公壓制與時代發(fā)展方向產(chǎn)生矛盾時,邊緣者自然而然會感受到不公待遇與渴望逃離的沖動,這也是瑪莉安試圖顛覆父權(quán)社會的重要推點。
瑪莉安“顛覆”的最后一種方式是逃離——在爭吵與協(xié)商都無法與丈夫和平相處時,她選擇了離開。書中瑪莉安一共“離開”丈夫兩次,第一次是搬離了穆罕默德街一號,住進更好的小公寓;第二次是妻子再也忍無可忍丈夫的種種行為,再次離開公寓,從此未歸。瑪莉安的第一次“顛覆”具有不徹底性,她雖然帶著年幼的孩子搬離穆罕默德街,卻給丈夫留下地址,引導他再次前往。但瑪莉安的確對婚姻中的不平等關(guān)系進行了“顛覆”,試圖從丈夫所代表的牢牢抓住自己的父權(quán)社會掙脫出來,獲得片刻的喘息時間,她的女性意識始終在朦朧階段,而逃離正是她努力覺醒意識的方式。瑪莉安的第二次逃離是她意識覺醒的更高階段,再也忍無可忍丈夫的種種“惡行”,她只留下口信給租客,徹底斷了與丈夫的聯(lián)系,這是她在這種社會背景的壓制下所能做出的最強反叛,雖然對丹杰菲爾德所代表的男性群體難以做出任何改變——之后丹杰菲爾德似乎自己的人生里抹去了她的存在,但瑪莉安的這一行為仍舊以她微弱的力量試圖帶來改變。
三、瑪莉安的“抑制”
顛覆是對抑制的顛覆,抑制是對顛覆的抑制。顛覆與抑制同時進行,變化不斷,不是一個純粹、淺顯的相互轉(zhuǎn)換過程。e“抑制”是把顛覆控制在許可的范圍內(nèi),使之無法取得實質(zhì)性的效果。顛覆是權(quán)力產(chǎn)生出來的,權(quán)力本身就“建立在這種顛覆性的基礎(chǔ)之上”f,通過抑制顛覆來強化統(tǒng)治。
瑪莉安進行了爭吵指責、與丈夫和平商討以及放棄離開的三種顛覆方式,可抑制的實質(zhì)是對權(quán)力、顛覆力量以及威脅自身存在力量的抑制。在二人的爭吵過程中,盡管看起來丹杰菲爾德是被妻子責罵的弱勢一方,實際上正是由于他從不直面妻子的指責、對爭吵不屑一顧,反過來顯示了瑪莉安才是現(xiàn)實意義上的“弱者”。丈夫丹杰菲爾德將女性嚴重物化,認為只要帶一本時尚雜志給她或幾天不往家中帶回食物,妻子就會軟弱妥協(xié)。而對瑪莉安“顛覆”的“抑制”體現(xiàn)在每當她與丈夫吵架之后,總會被他的思路牽制,而自己成為犯錯誤的那一方或是受害方,由于男性從傳統(tǒng)意義上講一直比女性在各種方面更有優(yōu)越感,不論是經(jīng)濟、社會地位乃至心理層面上,因此當代表男權(quán)的丈夫則大搖大擺地走出家門自由生活時,瑪莉安則像裝進玻璃瓶中的飛蛾一般四處碰壁卻尋不到出口。
當瑪莉安試圖與丈夫協(xié)商時,丹杰菲爾德卻將生活的所有不如意全部推到國家和社會的頭上,只想著如何騙取自己岳父的錢財和通過偷盜來填補自己揮霍的日子。他毫無家庭與社會責任感,正如文中所說的那樣,“明天瑪莉安就回來了,而我們兩個美國佬坐在這里晃悠著腿。我還不想這么快就給鉗住,不想見到油膩膩的盤子或孩子臟兮兮的屁股,我只想看看海上漂行的帆船。我們需要給孩子找個保姆,讓她在公園里推著孩子走走而我不用聽到孩子的哭叫。要不然也可以是你和孩子在火車失事中喪了命,然后你老爹出錢辦葬禮”g。
瑪莉安的兩次離開看似在顛覆當時現(xiàn)有的父權(quán)社會價值體系,實際上她仍舊被支配著,無法逃離。瑪莉安的第一次離開為丹杰菲爾德留下了字條,上面詳細地告知了住址?,斃虬驳念嵏苍獾搅斯逃袃r值體系的抑制,她無法逃離父權(quán)社會和歷史遺留問題帶來的對女性的壓迫,他們物化她們,將她們當作是其附屬品隨意支配、拋棄、撿起,而她們對此除了哭泣與爭吵別無他法。瑪莉安是當時女性群體的縮影,而丹杰菲爾德則是男權(quán)社會的化身,她一邊想逃離他,一邊又依賴著他,被傷害時用哭泣發(fā)泄傷害,卻沒有改變這一社會的勇氣?,斃虬驳牡诙翁与x似乎比第一次決絕的多——她僅僅讓房客弗羅斯特小姐向丹杰菲爾德捎了個口信,稱“您太太讓我告訴您她不再回來了。她當時心情很不好,沒怎么說明白就走了。不過我了解到她是要乘船去利物浦,她還有一張去愛丁堡的火車票”h。然而,她的這次離開看似是下了很大決心,決定改變和放棄以往生活的表現(xiàn),實際上是一種無能為力的逃避。在文中,丹杰菲爾德多次強調(diào)瑪莉安是英國人,而英國女性在20世紀中葉的社會地位本應(yīng)得到提高,從上半期開始她們就應(yīng)擁有一系列從無到有的權(quán)利。但與此同時,女性在20世紀中期實際備受歧視,而在20世紀70年代之后,女性地位才有了更好的改變?,斃虬膊扇∽畋J氐姆绞娇释麑δ袡?quán)主導的社會發(fā)動反叛,但丈夫的無所作為以及整個社會的癱瘓并不會因為她一丁點的反叛念頭而改變,因此瑪莉安的“顛覆”行為還是遭到了整個社會對邊緣者壓迫而帶來的“抑制”,暗示了女性在當時的社會中沒有更好的出路,反抗注定難以取得成功。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瑪莉安試圖顛覆占統(tǒng)治地位的男權(quán)社會,卻遭到宗教以及整個社會規(guī)約和訓誡的束縛,最終難以取得實質(zhì)性效果。但瑪莉安在這一過程中實現(xiàn)了“自我形塑”,格林布拉特認為,“自我”的形塑力量“既來自種種外在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抑制與顛覆,又來自于內(nèi)在的心理與知識結(jié)構(gòu)的呼應(yīng)與感化”,由此看來,雖說她無力顛覆當時男權(quán)社會的對女性的支配地位,但她在這一“顛覆”與“抑制”過程中重拾了自我,獲得能夠解放自己、追求更加自由生活的勇氣與機會,這種“協(xié)和”過程就顯現(xiàn)于“顛覆”與“抑制”的動態(tài)關(guān)系中,通過顛覆與抑制的沖突和交匯形成她的自我意識。這種帶有自由與獨立女性傾向的意識是那個時代的一條小溪,而無數(shù)個像瑪莉安一般的女性在顛覆與抑制的交互中塑造自我,面對如此強大的社會壓力的束縛,她和她們?nèi)耘f進行反抗,這種獨立意識終將匯成大海,為進一步提高女性社會地位做出各種努力。這個過程既充滿苦痛,又令人感動。
a 王岳川:《后殖民主義與新歷史主義文論》,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5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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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韓玥,南京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編 輯: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