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經(jīng)儀
作為中國城市中響應計劃生育政策的“先驅(qū)”,孤獨的童年可能是我們特有的體驗。炎熱的暑假,在窗簾遮住陽光的老屋子里,電視一遍一遍反復播出的香港電影,成了童年時候最有趣的娛樂,也成為了跳出單調(diào)枯燥的生活,展望“大世界”的一個窗口。回到小時候,追憶童年記憶深處,那些經(jīng)典的香港電影,余溫猶在。
陳可辛:小人物與大時代
提到陳可辛,不能不說《甜蜜蜜》。陳可辛擅長講小人物的故事,《甜蜜蜜》中從男女主角李翹與黎小軍,到故事輔線角色全都是小人物,故事背景從大陸到香港,又從香港到美國,每一步都是小人物在時代中的艱難蹣跚。在大時代浮沉的不確定性中,小人物自嘲又彷徨,卻堅守自我生存信條。不論是市儈的李翹,在危難時選擇與落魄的情人踏上逃亡之路,還是黎小軍的姑姑選擇在“愛情夢”中終其一生,在并不光鮮的生存境遇下,小人物的理想主義卻熠熠生輝,為角色增加了人物弧光,這種反差也造就了陳可辛式小人物的獨特魅力及影片情感的厚重。片尾,男女主角在紐約街頭的不期而遇,正應和了那句“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毖员M大時代中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令人不勝唏噓的同時又莞爾一笑。
而在《金枝玉葉》系列中,女扮男裝的小人物林子穎正因是毫無特點的“普通人”,才陰差陽錯一夜成名,娛樂圈里人人都在做戲的日常模式中,只有她搞不清游戲規(guī)則,總是一不小心就做回了自己。名利場是她懵懂中闖入的游戲,而愛情才是她奮斗的事業(yè)。在“快消式”香港娛樂造星模式下,林子穎的純真讓自戀的音樂人顧家明、環(huán)游世界尋找童真的方艷梅這些“大明星”都無法自拔的愛上他(她),從一出忽男忽女性別錯亂的鬧劇,變成一個令眾人紛紛審視自我的契機,最終引出本片的主題:愛情是賭。而它的神秘力量就在于你明知這是勝算未知的冒險,也甘心情愿與眼前人一起舍身赴險。完美的情人——片中的“白兔仔”,縱使我們深知平凡生活中無法遇見,但依舊隨著大明星與小人物的情感碰撞,心情他們一同起落。就這樣,精準拿捏你的情感節(jié)奏,又適時奉上真誠,這便是陳可辛電影的魔力。
徐克:奇情與浪漫
徐克的血液里有種反叛,源自他游戲人間的赤子之心,體現(xiàn)在他天馬行空的電影表現(xiàn)手法。在他的電影作品中,充斥著人妖(鬼)殊途、陰陽相隔、主流價值觀與個人主義的對立,在時空模糊的背景下,徐克的電影總帶著玄幻色彩。
在《青蛇》中他塑造了一種邪魅的氛圍,在神、人、妖等級有序的設(shè)定下,青蛇、白蛇本以為修道成人是終極追求,卻不知人類有限的生命換來了無限的欲求,人間欲望肆虐之處遍是扭曲的異相。影片中,景語與情語的契合,用大膽的色彩讓俗世有了七情六欲的斑斕,也平添了道德捆綁的困擾。說到底所謂規(guī)矩、等級,都是由人制定的游戲規(guī)則,既給信仰留足了仰視空間,也給自己的暴虐找到了借口。青蛇追尋的欲、白蛇追求的情以及法海作為執(zhí)法者的傲慢與武斷,三者對立又彼此干預,從不同的視角洞穿人性的矛盾。
在影片《梁祝》中祝英臺與梁山伯代表的自由戀愛同樣與封建禮教的門第觀念慘烈對決,祝英臺出嫁一場,使用了“冥婚”的美術(shù)設(shè)計,慘白的妝容與血紅的胭脂,代表官宦階級“體面”卻扭曲的價值觀念,而祝英臺在梁山伯墓前的一場大雨,洗刷了世俗觀念帶來的粉飾,恢復自然本真的祝英臺遵從內(nèi)心與愛人共赴黃泉。
徐克的電影中,在巨大的宿命力量之下,角色逆流而上,試圖打破陳規(guī)。不管是白蛇許仙還是“梁、?!倍耍汲蔀轶w制的獻祭者,但亦幻亦真的電影時空中既有堅貞不渝的愛情,也有對俗世道德理法的大膽挑戰(zhàn),時空相隔的戲劇沖突、堆積式情感的爆發(fā)為影片平添壯美的浪漫之情。而回望現(xiàn)實世界終究乏味,唯有在電影景框中徐克才能將他極致的癲狂與美感自在揮灑。
杜琪峰:銀河傲骨
杜琪峰在九龍城寨長大,在TVB做副導演入行,1996年,41歲“高齡”的他與韋家輝、游達志、游乃海等人成立“銀河映像工作組”,并逐漸探索出了屬于自己的電影創(chuàng)作風格。
如果說陳可辛是商人,徐克是老頑童,那杜琪峰則是當之無愧的“大佬”,是港人精神的代表,不僅因為他的“城寨”出身,更因為他在職業(yè)生涯中不斷帶領(lǐng)團隊挑戰(zhàn)自我,將一個個難以想象的困難變成了一部部難以忘懷的經(jīng)典?!妒f火急》中冒著巨大危險的火場實拍、《大事件》開片長達七分鐘的長鏡頭、《槍火》全片復雜的多人調(diào)度場景,這些都刷新了彼時的香港電影拍攝技術(shù)。銀河映像工作組也成為了無數(shù)青年電影人夢寐以求的“烏托邦”式團隊。這里有歡喜冤家式的叫座愛情喜?。ā妒萆砟信贰秵紊砟信贰洱堷P斗》),都市男女在緣分牽引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不由自主地被彼此吸引;這里也有盜亦有道的情義,亦正亦邪的角色設(shè)定,激發(fā)出高智能、雙男主模式的惺惺相惜(《暗戰(zhàn)》《暗花》);這里還有極具特色的香港風情畫(《ptu》《文雀》《柔道龍虎榜》)。
在眾多題材中,風格最鮮明的還是杜氏“群像”電影,克制的鏡頭語言、畸變的廣角鏡頭、美學考究的多人調(diào)度以及“非常突然”的宿命式結(jié)局,自始至終蘊含其中的是因“情義”二字掌控的人物命運,這是‘江湖賦予杜琪峰電影的獨特價值觀。不論是《槍火》中眾人為保護信仔精心做局對幫派瞞天過海,還是《ptu》中隊長阿展不惜瀆職協(xié)助警員肥沙找槍,都是此種觀念的體現(xiàn),在現(xiàn)行法律與秩序之下的另外一種行為準則,這便是杜琪峰與銀河映像書寫著的現(xiàn)代香港的俠義與江湖?!按┲@身制服就是自己人”(《ptu》)道出俠義精神在鋼筋水泥現(xiàn)代城市中的另類表達。
在杜琪峰的電影里,有著身為港人的自豪感,也有著對于社會與時代冷靜的思考,更有香港電影人生生不息的信念,杜sir說,電影在哪里都可以拍,但是香港電影的根還在香港,在跨越了一次次的挑戰(zhàn)之后,銀河傲骨屹立不倒。
香港是一座城,又不僅是一座城,它是復雜的多民族文化的匯集之地。香港電影里有江湖,有快意恩仇的蕩氣回腸,香港電影里也有桃源,它將理想主義推而極致,那是混亂的盛世,也是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