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人
我瞇著眼睛,歪著脖子
緊張令腦袋僵硬
他一直望著車窗,從我坐下
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見
不停過去的風(fēng)景,一點也看不清
車已經(jīng)上了高速,速度太快了
他長相穩(wěn)重,像我的父親
我無法描述他的眼睛
他看我一眼,我笑得仿佛一個
六歲小女孩,我為淡妝而高興
指甲有點鮮艷!如果我不抬手
他也不會發(fā)現(xiàn)
但陽光照著我眼睛,我緊緊
閉著眼睛
我抬手是為了遮住羞澀
他忽然抬起了手,拉了拉窗簾
我的心跳趕超車速
我的側(cè)臉長得應(yīng)該還可以,我
側(cè)過臉,仿佛開始疲憊
仿佛即將入睡
客車高速轉(zhuǎn)彎的時候,我順著倒向
他,他沒有躲避,我把頭
安然地放在他肩膀上,甚至
可以聽見分不清的呼吸與心跳
嘩啦一聲!他將直射我們的太陽
徹底擋住了,窗簾的陰影
就像一個夜晚
時代公園
冬日公園的小樹林里
有人在撒尿
旁邊幾對野鴛鴦
假裝練習(xí)跳舞
曲子是上世紀(jì)七十年代的流行歌
一個走累的年輕人
坐在長凳上打算
拿出手機(jī)把這一幕記錄下來
一條寵物狗后面跟著一個
婦女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婦女三步并作兩步
上前呵斥著她的狗
一邊把它衣服脫了,一邊
給它拍照片,但是
鏡頭離這個年輕人太近了
十分鐘之內(nèi),這已經(jīng)是
第二次了,婦女的聲音仿佛
要高潮了似的
一位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推著輪椅
走往遠(yuǎn)處,邊走邊嘆氣
罵罵咧咧,剛剛
跟她一起來的老頭不見了
公園旁邊
小旅館的老板已經(jīng)成為寫色情
小說的高手
中年人不要自殺
停止思考,止不住的是淚水
十年前的詩句依然有氣息
酒沒喝完,昨晚
她發(fā)來一條
信息,關(guān)心生死,關(guān)于我的
一場暴雨經(jīng)過了許多地方
拿起書讀幾頁放下
噴嚏猝不及防地令腦域
經(jīng)歷了臺風(fēng),幸好身邊空蕩
下午去銀行
身份過期
車找不到停放位置,身體停不下來
與家人吃飯,飯后
要主動收拾餐桌和洗刷碗筷
去買張火車票,睡上一覺
再回到熟悉的城市
和星光一起飄浮,從你的才華
到美好人生需要
穿好工作服,任何節(jié)日
睡遲起早,坐等天亮中想想一切
想什么都不切實際
電話響了——突然的響聲
回憶時后悔的事由量變到質(zhì)變
也是如此突然,人至中年
我為什么會如此想念我父親
煙一支接一支地消失
接我回家的人沒有來,走一走
到哪都能聽到尖叫
父親曾說這世紀(jì)是個精神病的世紀(jì)
想到此我不哭了
如今這個社會,只有動物
才常常掉眼淚
酒再怎么喝也喝不醉了,但是要安靜
安靜地承受一切
老家只剩你一個人了,你
已領(lǐng)悟到活下去——要
學(xué)會咯咯噠咯咯噠,汪汪汪
中年悟
中年以后,有了愛人和子女
面對傍晚的太陽,面對
清晨的月亮,記憶嘶鳴,白發(fā)生長
藥粒排在桌子上像一發(fā)發(fā)子彈看著我
中年以后,面對各種應(yīng)酬要
溫和一點
酒桌上,人容易變得深刻
不必在意禮節(jié),更不要
追究過錯和錯過
中年以后,要用三只耳朵聽人言語
中年以后,慎寫詩
寫字如磕頭,每一個字都要真誠
中年以后的每一天
只要活著,就值得歡欣鼓舞
分不清
左手煙,面,吸煙,吃面
灰掉到褲衩上和飯盒里
灰與水摟摟抱抱進(jìn)了我肚子里
我們分不清彼此,飯畢
我翻過一道墻,墻消失了
進(jìn)入一座寺廟
進(jìn)屋,屋內(nèi)是滔滔河水
這個寺廟似還未建成
不知為誰而建
我看見了我的床
為何我會在此居住
我跑出門。門外有巨大的水聲
又聽見刀聲——某一種刀的聲音
叮叮當(dāng)當(dāng),卻不見人
我站在門口,到處都是門,門口沒有盡頭
在外地
麥子熟時日夜疼地叫喚
奶奶死了
爺爺說他的眼皮和眼珠要
粘到一起去了
眾親的哭聲守著瓦房子
從腳手架上摔下的父親
滿頭白發(fā)被風(fēng)掀起
腳跟骨裂和滿地晾曬的糧食
一起遭遇了大暴雨
母親在電話里哭出聲
我在外地,沒回家
看奶奶最后一眼
沒有伸出手
幫母親撐一下裝糧食的口袋
夜晚的人間空無一物
只有天上掛著的一把鐮刀
割過我的眼睛
甜
舌頭有甜味的女孩
關(guān)于她的一切她是這么說的
她加我微信
不久,我刪了她,她
不是個好女孩(難道她知道
我是這么想的?)
竟然又加我的微信
說她那也下雨了
我可沒告訴她正下著雨
她說你看窗外,下著黑色的雨
黑色的雨?黑色的雨
確實在撲打著漆黑的夜晚
你在哪?干嘛發(fā)信息給我?(我
已語無倫次)
她說你不記得我?
我趕緊又刪了她,微信
設(shè)置加好友需要驗證
通訊錄再次顯示一條消息——
你刪除了我,我變成了鬼,請恢復(fù)
我的命和甜味(我一字未回
清空了微信里所有信息)
佛鼠
白頭的老鼠日日消瘦
凹陷的眼里漂著枯荷
尚未有過一次性生活
愛情的故事就已結(jié)束
它想念母親和棉花被
春日風(fēng)熏,其用指甲
狠狠地切了一瓣桃花
心中驟疼,滿手鮮血
趺坐林中,終日念佛
臨終
白血病女孩走在深冬的雪地上
無垠,無聲,茫茫一片寒
聽說臨終那天,她躺在床上
突然對她母親微笑著說:媽媽
我看到了許多花瓣,真漂亮
女孩的父親站到遠(yuǎn)處,遠(yuǎn)到即將消失
家里所有的積蓄已花光
如果可以,她的母親已準(zhǔn)備好以命換命
聽說臨終那天,白血病女孩
最后一句話是:媽媽,不要給我蓋被子了
媽媽,請給我多蓋點土吧
張口說
張口說我應(yīng)該稱他為兄
其實不對,我知道我比張口大
我出生好多年了
他說:沒關(guān)系,我們注定
是不能平起平坐的,
我一直生活在你的遠(yuǎn)方,
我會比你更接近未來,
我將生活在墻上,生活在
云端,生活在地下,
生活在黑暗中,
生活在一切傷口的縫隙中
詩祭
我對孩子媽說我死了之后
把我的詩燒在我的墳頭
他們來給我燒紙,女兒會不???/p>
兒子會為我點煙,倒些酒
有生之年,我從未和他喝過一次酒
他倒得隨意,我不怪他
他有他的想法,所以相處也如此
他們走后,月光照在我的墳頭
我上來看看紙灰堆里有沒有
殘留著我寫過的詩句
屈原、李白、杜甫、王維、元好問
莎士比亞、倫伯特·伯朗寧……
他們都想看
有幾次風(fēng)太大,又
有幾次雨太大,墳頭只剩黑乎乎
焚燒過的一片痕跡
就這樣,不知道是過了多少年
這一天,他們又來給我燒紙
前段時間墓旁叮叮當(dāng)當(dāng),新修了路燈
今夜無風(fēng)無雨,我有點分不清
照在我墳頭的光是燈光,還是月光
我和李白打了一架
我溜上來時,人間的夜風(fēng)真舒服
我的墳頭竟然有幾張帶字跡的紙片飄動著
撿起一看,上面寫著:電話……
模特、少婦、學(xué)生妹
黃大衣
妹妹和她男友坐火車去了北京
晚上我做夢,回了趟家
和父親聊天,聊得很開心,就要走了
走時穿走了父親那件黃大衣
是整個村莊的最后一件黃大衣
父親好像成了村民的代表
提醒我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