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男

(黑龍江大學 俄羅斯語言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俄語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0 引言

俄語存在句是一種基本而極為重要的句子類型，具有強大的語義潛勢、鮮明的表義結構特點和突出的認知功能特性?！岸碚Z屬于存在型語言(язык бытия, be-language)，……存在句在俄語中占據(jù)中心地位”(Арутюнова, 1998: 790；李勤 等，2005：31)，因此俄語存在句使用頻率相應較高，在語言中的表現(xiàn)非?；钴S，語義功能也十分獨特，一直是句子語義理論所關注的一個熱點議題。本文引入話題視角及與此相關的空間性、個體方位語和類方位語以及語義次范疇化等較具新意的概念和分析手段，對俄語存在句的結構、語義問題進行研究。具體分析中，一方面將對俄語存在句的基本結構、空間性結構特征以及結構-語義分類問題展開討論，另一方面將重點對俄語動態(tài)存在句的語義次范疇化進行分析和描寫，借此深入挖掘俄語存在句的結構性能和語義特征及語義次范疇表現(xiàn)，多維度探察俄語存在句的語義性能和語言實質。本文突破了傳統(tǒng)存在句分析視角和方法的窠臼，有助于深入探索俄語存在句的功能語義關系和性質、推動存在句子結構-語義問題的細化研究。

1 俄語存在句結構性能

俄語存在句(русское бытийное предложение)是從邏輯-語義角度對俄語句型進行分類的結果。俄語存在句語義類型豐富、表現(xiàn)形式多樣，它參與建構話語結構的邏輯語義關系，在語言敘事結構單元中與非存在句句式構成完整的“事件-描寫”語義鏈條，共同完成話語組織和語句構造所擔負的信息傳遞和事件呈現(xiàn)的語言表義功能。下面對俄語存在句的結構組成、特征和性能展開討論。

1.1 俄語存在句結構

俄語存在句用于報道某一方位存在某一事物或現(xiàn)象、事件，描寫人和事物的空間外在特征和存在方式以及自然環(huán)境和周圍狀態(tài)等，也可以從空間事物和人的觀察視角報道發(fā)生在自然界和人類生活中的相關存在性事件。例如：

(1)Среди моих друзей естьодин молодой скрипач.

(2)У него родилсясынок.

(3)Под карнизом летают ласточки.

(4)За рекой есть леса.

(5)На улице идетснег.

(6)(Кругом)Чувствовался сильный мороз.

上述俄語存在句分別報道特定空間方位下以某種方式存在的人或事物(例1—例4)或發(fā)生的事件(例5—例6)，其內部各自的語言結構要素相似，但具體表現(xiàn)形式和類型、手段各不相同。俄語存在句結構組成可分為三個部分：A段存在方位語，B段存在動詞，C段存在物名詞。其中C段存在物名詞是存在句必有成分(見例1—6例中的斜體詞)，這是因為C段所報道的內容不可或缺，僅由C段存在事物名詞所構成的句子，稱為獨詞句或稱名句，多用于文學作品中對特定環(huán)境的描寫，傳統(tǒng)上被視為是一種特殊的存在意義句(如Белая башня; Бульвар.)。當A段存在方位語表示的是自然現(xiàn)象或范圍為整個世界，或者是交際雙方共知并由語境信息設定時，A段存在方位語非必須出現(xiàn)，如例(6)中的Кругом可以隱現(xiàn)。B段存在動詞對于俄語存在句來講，個別情況下可能以零位形式隱現(xiàn)、成為非必有成分，如例(5)可以說成На улице […] снег，并且其出現(xiàn)與否往往能體現(xiàn)A段與C段之間復雜的語義關系。試對比：На улице идет снег—На улице лежит снег.這里出現(xiàn)了不同的存在動詞，動詞的差異顯示左句中的A段與C段之間是“空間-事件”語義關系(外面下著雪)，而右句中的A段與C段之間是“空間-事物”語義關系(外面有一堆雪)。此外，傳統(tǒng)上只出現(xiàn)C段的句構，雖然可以通過稱名一格形式指示事物或事件的存在(如Лилия и роза; Тревога!)，但以現(xiàn)代存在句構式的結構特征觀點來審視，已超出存在句定義范疇，不應把它看成俄語存在句。

В. Б. Борщев, Б. Х. Парти在結構上將存在句概括為：Бытие вещи в месте и Перспектива(存在物+事物在某一地點的存在+視角)(Борщев Т. П.,2002: 69)，其中人的視角是有別于存在句傳統(tǒng)認識的新的內容和觀察點，為存在句的理解帶來了新的思考。二位學者做了一個形象的比喻：攝像機可以聚焦于舞臺(место)上的某一個角色(вещь)，也可以聚焦、定位于某一舞臺空間(в месте)對該角色(вещь)進行報道，從而形成不同的報道關系內容和語言中相應的不同句式——描寫句和存在句。此時，存在句和與其接近的其他句式(描寫句)在報道某一事件時，都包含вещь и место(事物和地點)兩個因素，存在句的話題視角(перспектива)是地點，報道在該地點存在或不存在某物；而與存在句接近的描寫句式的話題焦點是事物，所報道的是該事物在某一空間的狀況。王冬雪(2020：76-77)將存在句在結構上具有的空間性分為“狹義空間性”“廣義空間性”，指出空間性是存在句的本質特征。而基于“空間性是存在句的本質屬性”這一觀點，同時結合В. Б. Борщев, Б. Х. Парти提出的“話題視角”概念模式，我們認為，俄語存在句結構是從“空間性”話題視角出發(fā)，報道發(fā)生在該空間的各類事件，即在這一空間中有什么、發(fā)生什么，它所針對的核心點是話題“空間性”。這里的“事件”是廣義的，指在某一空間內事物、關系、特征、性質、(狹義)事件的存在或不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與此相關的存在動詞所反映的是各類事件在某一空間的具體呈現(xiàn)方式，具有多樣化的表現(xiàn)特點，該特點也是俄語存在句分類的依據(jù)和次范疇化的重要參數(shù)和標準。另外，我們所主張的“空間性”是基于俄語語言意識中將世間萬物視為某種容器的獨特認知思維和方法，具有廣義的特點，并且具體表現(xiàn)較為復雜，下面對此“空間性”展開具體分析和討論——這構成俄語存在句結構性能分析的下向延伸。

1.2 俄語存在句空間結構特征

存在句結構中的核心點在于指出事物同所處空間之間的關系，因此“空間性”對于存在句來說至關重要。“空間性是俄羅斯人對領有關系、存在關系獨特認知方式的本質特征”(王冬雪，2020：76)，體現(xiàn)“空間性”特征的成分相應成為俄語存在句的核心要素，在俄語存在句構式中具有特殊意義和作用。空間性成分在句子中的不同句法占位和體現(xiàn)方式可以構成不同的句法結構，結構的不同反映說話人話語報道出發(fā)點上的不同，句子所表達的邏輯語義關系也不同。因此，空間結構特征的差異成為存在句與非存在句之間的重要區(qū)分性參數(shù)。存在句與非存在句詞匯組成可能相同，但卻因為空間性特征及與此相關的話語報道視點的不同而會產生語義方面的差異，這突出地反映了俄語存在句獨特的空間關系和結構特征。以下從兩個方面對此展開分析。

1)話題視角體現(xiàn)的空間性

(7)Телебашня находится в центре города.

(8)В центре города находится телебашня.

以上兩句話的詞匯組成完全一致，也都表達相近的存在意義，但采用的句法結構和話題視角(перспектива)不同。例(7)是主謂句(方位描寫句)，телебашня是主位，в центре города是述位，回答Где находится телебашня?這一問題，телебашня具有定指性，既有概念意義又有指稱意義(這座電視塔坐落在市中心)，是為說話人所熟悉的，находиться是信息不足的實體動詞，表義為“位于，坐落于”。例(8)則是存在句，в центре города是主位，телебашня是述位，回答Что есть в центре города?這一問題。其中телебашня是無定指的，只有概念意義，沒有指物意義(市中心有一座電視塔)，動詞находиться是典型的存在動詞，其含義等同于純存在動詞быть，表示“有，存在”?？梢?，主謂句(方位句)描述的是“某物在某地”，話題視角落在“某物”；存在句重在說明“某地有某物”，話題視角在“某地”這一“空間性”核心要素身上。

進而言之，當表達“……不存在”意義時，話題視角的空間性特征也有類似表現(xiàn)。例如：

(9)a. Я искал Сашу. Он не был на лекции.

b. Я искал Сашу. Его не было на лекции.

(10)a. Мороз не чувствовался.

b. Мороза не чувствовалось.

例子(9)中的兩句話都表示“薩沙沒有去上課”，但話題視角不同。例(9a)關注的是人，回答的問題是Что Саша сделал? Что было с Сашей? 而例(9b)關注的是“空間”，所說明的是這一話題視角空間內有或沒有某人，回答Кого не было не лекции?這一問題。例(10a)并不否定嚴寒的存在，只表示由于某種原因(如大家穿得厚)，人們沒感覺到嚴寒的存在。例(10b)則是否定在周圍空間內嚴寒的存在——這里的“空間”是話題視角范圍內的周圍空間(вокруг)、廣義空間，其中не чувствовалось等同于не было. 通過例(7)-例(10)句子內部的對比分析，不難看出俄語存在句結構的話題視角具有“空間性”，是獨特的話題視角空間。

2)方位語體現(xiàn)的空間性

可將俄語存在句中的方位語分為純方位語(собственный локализатор)和類方位語(квазилокализатор)(Арутюнова и др., 1983: 14)。純方位語包括：1)空間方位語(пространственный локализатор)，可以表達某個具體空間位置，這類方位語傳統(tǒng)上稱為地點狀語。如в мире, в комнате, на скамейке, здесь等。2)個體方位語(личностный локализатор)，表示存在物所指向的某個人(在某人那里、在某些人當中)?，F(xiàn)有句法概念體系中對個體方位語的描述存在差異：在句子次要成分系統(tǒng)中通常被定義為補語，在注重模型概念的著述中則被描述為一種具有領屬關系的特殊結構，而у кого(某人那里)結構被定義為(事物)擁有者、領有者。相比之下，類方位語在通常的理解中不具有地點意義，而表示某種想象性的空間，這種空間可以被理解成是某些抽象概念的存儲器(容器)，即包容抽象事物、抽象概念的構擬性的認知心理空間，如в его словах, в этой теории等。

盡管詞匯語義方面存在差異，純方位語和類方位語卻可以歸同為一類，因為它們在存在句中完成相同的句法功能，并且都體現(xiàn)出某種“空間性”特征?？陀^世界在人腦中經過加工形成經驗世界，經驗世界中發(fā)生的各類“事件”與時空坐標軸必然存在一定對應關系。這些“事件”被認知的前提是人對時空的認知以及對時空關系的確定?！啊录哂袝r空性，在存在性命題中主要通過B段和A、C段實現(xiàn)時空結合。”(王冬雪 等，2019：32)對于空間方位語和類方位語來說，“空間性”不言而喻，而對于俄語中較特別的個體方位語“у кого(在某人那里)”來講，它所包含的“空間性”體現(xiàn)出俄羅斯民族對個體認知的獨特視角——把擁有某一事物、發(fā)生某一事件的人或者事物、事件所關聯(lián)的人看成是特殊的空間方位。這一點清晰地反映出俄羅斯民族語言意識中表達領屬意義的空間方位識別度，相應俄羅斯人將經驗世界中各類事物的寓存體和關聯(lián)物都識解為某種心理“空間”。一旦“人”被視為某種空間，對于在某個時間域內歸屬于某人的具體事物，俄語中可以用存在句結構表達其中的領屬關系(存在—領屬關系)：У него есть машина.(他[那里]有一輛汽車)而對于抽象概念來講，“人”依然可被視為包容事物存在的那一空間(某種容器)或所謂的“人的微觀世界(микромир человека)”。例如：У него хорошая идея.(他[心里]有一個好主意)甚至“人”及其所關聯(lián)的抽象概念結構體也可以成為某種空間物。例如：В его словах фальшь.(他的話里滿是欺騙)若從空間性角度來考察存在句中的A段方位語，那么漢語中諸如“我有一輛車”“他有個好主意”“王冕七歲死了父親”等句子都可以找到表達存在方位的新視角。句中“我”“他”“王冕”都可被視為說明事件發(fā)生的認知空間范圍——“在我這里”“在他那兒”“王冕那里，王冕家”，而“有一輛車”“有個好主意”“死了父親”分別報道“個體方位”這一空間里存在的事物或者所發(fā)生的事件，這一存在性思維方式實質上表達的就是“某地方(不)存在某人、某物”，同存在句的結構性能并無抵牾。

2 俄語存在句結構-語義分類

根據(jù)某一“空間”內事物、事件存在或不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的方式差異所體現(xiàn)出來的結構-語義特性，可以將俄語存在句劃分為靜態(tài)存在句(статическое бытийное предложение)和動態(tài)存在句(динамическое бытийное предложение)。所謂靜態(tài)存在句是指通過事物的靜止狀態(tài)方式直接表現(xiàn)該事物存在的句子。動態(tài)存在句則是指通過事物的各種動態(tài)活動和行為方式間接表現(xiàn)該事物存在的句子。二者之間“直接”“間接”之別反映的是“存在”語義的體現(xiàn)方式差別，但其存在語義實質無異。其中所謂“間接表現(xiàn)”反映出動態(tài)存在句首先傳遞出的是動詞字面上的“行為”“活動”意義，而后才是由它同句中其他成分之間的語義作用關系轉化而來的“存在”義。例如：1)В армии служат кадровые офицеры; В аудидории сидит 15 студентов; На столе лежит книга; В лесу водятся волки(靜態(tài)存在句). 2)По всей стране неслась радостная весть; По стойлу кружились жеребята; В бане моется много людей; На шоссе поднимается облако пыли(動態(tài)存在句).

應當看到，俄語靜態(tài)、動態(tài)存在句的范疇結構-語義劃分同認知因素存在密切關系，“語言中普遍使用‘動態(tài)’存在句和‘靜態(tài)’存在句。這跟認知語義不無關聯(lián)，是人對客觀實在的反映在語言中留下的印記”(彭玉海，2005：47)。并且劃分動態(tài)和靜態(tài)存在句時，除了考察句中B段存在動詞自身語義的變化外，十分重要的是需要著眼于存在句這一特殊構式，探究句中各組成部分之間的相互關系。例如：

(11)В небе летают птицы.

(12)В колесе крутится белка.

如果孤立地看待句中的動詞летать與крутиться，對于能夠飛或轉動的事物來講，“飛”“轉動”顯然是一種動態(tài)情景。但在例(11)中，因為天空中鳥的存在方式只能是“飛翔”，這不言而喻。因此句中動詞謂語летают是對鳥的自然存在狀態(tài)的描寫，句中птицы沒有具體指稱，而表示一類事物。動詞語義中“飛”的動態(tài)區(qū)分特征相應空缺，(靜態(tài))存在意義直接表現(xiàn)出來并得以突顯，句中存在動詞更貼近純存在動詞быть，這樣的存在句屬于靜態(tài)存在句(天空中飛著一群鳥兒)。例(12)報道的重點依然是具有存在義性質的事件——“輪子里有只松鼠”，與此同時存在動詞крутиться首先描寫和展現(xiàn)的是存在主體的動作特征，并且動詞語義的動作功能特性在此基本保留了下來，句子由此通過動態(tài)活動的方式(間接)表現(xiàn)事物存在意義，句中存在動詞的“行為”“方式”義子相應沒有完全虛化，對于松鼠來講，“轉動，旋轉”并非它的自然存在方式和狀態(tài)——它只是跟著輪子在轉，此時“轉動”行為狀態(tài)體現(xiàn)了它停留在輪子里的暫時性存在(輪子并非松鼠慣常、固定的棲息地)。因此，該存在句屬于動態(tài)存在句。

進而言之，有些句子看似以動態(tài)方式反映事物的存在，但實則不屬于動態(tài)存在句，甚至無法將它視為存在句本身，它們所描寫的只是某種動作狀態(tài)的存在或正在持續(xù)著的動作狀態(tài)，而非事物在特定方位的存在或者動態(tài)方式的存在。此時需要從結構特征和結構成分的形態(tài)-句法形式上加以分析和判別，不能把具有一定存在意義的(描寫)句式同存在構式本身相提并論，正如雷濤(1993：244)提及，“應將存在句和表達存在意義的句子區(qū)分開”。例如：

(13)В центре городе строят телебашню.

(14)В этом городе заполнено мошенниками.

以上兩個句子在句法結構上與典型存在句三要素構成貌似相近，語義上也均含一定存在意義，并且前一個句子還有明顯的動態(tài)動作行為意義，但整體上卻不屬于(動態(tài))存在句。

例(13)中B段動詞形式是現(xiàn)在時第三人稱復數(shù)，句子屬于傳統(tǒng)的俄語不定人稱句，C段存在物名詞是4格形式、“受事”——表現(xiàn)為“因直接承受作用力而在位置、性狀、功能等方面發(fā)生改變的人或事物”(彭玉海 等，2020：63)，句中各組成部分詞序發(fā)生變動，也不會使句義發(fā)生改變。該句相對于它所報道的存在意義來講，“電視塔在建(之中)”這一事實的體現(xiàn)更為突出、明晰，不符合動態(tài)存在句的要求。當然，如果句子中的C段事物名詞變?yōu)橐桓裰髡Z，B段動詞相應采用被動態(tài)動詞的對應人稱形式，句子可以變換為動態(tài)存在句：В центре городе строится телебашня.(市中心正在修建著一座電視塔)

例(14)中B段是被動性動詞短尾中性形式，C段為名詞復數(shù)5格形式、“對事”——不會因主體發(fā)出針對自身的行為而受到相應影響的事物(彭玉海，2019b：78)，充當句子的補語。盡管заполнено(充滿)賦予句子以“滿是……，四處都是”的存在意義，但B段不是存在句常用的動詞句法形式，C段存在物名詞也不是一格形式，該句相應不歸屬于(動態(tài))存在句。但如果借助認知隱喻方式，將句中B段換為具有形象化隱喻特征的存在動詞хлопотают(忙碌著……)，并且C段復數(shù)5格名詞相應變換為一格主語，則句子可以通過人的行為活動傳達出相應的動態(tài)存在意義：В этом городе хлопотают мошенники.(城里充塞著忙忙碌碌的騙子們=這座城里有騙子+騙子四處招搖奔忙)

通過上述變換操作，一方面可看出動態(tài)存在句對于形式句法手段和結構特征具有的一定依賴性，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動態(tài)存在意義的表現(xiàn)方式具有一定靈活性，并且這一動態(tài)存在方式的表現(xiàn)同動詞的隱喻意義衍生存在特殊聯(lián)系——“動詞隱喻代表著一種積極的語義衍生機制”(彭玉海，2018：7)，該機制在存在句的語義構成和表征中有著獨特而清晰的體現(xiàn)。

值得一提的是，俄語存在句分類同句中存在動詞的語義及劃分直接相關，存在動詞的語義特點和歸屬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存在句類型和特點。Н. Д. Арутюнова, Е. Н. Ширяев曾將存在動詞分為三類：純存在動詞(чисто бытийный глагол)，如быть, существовать, иметься, находиться；詞義虛化的存在動詞(делексикализованный глагол)，如стоять, лежать, летать；詞匯化的存在動詞(лексикализованный глагол)，如возвышаться, журчать, плыть, синеть, сверкать, строиться(Арутюнова & Ширяев, 1983: 26-38)?？傮w上存在句中的存在動詞在語義標尺上游移，標尺兩端分別為存在意義和動詞基本義，B段為純存在動詞和詞義虛化的存在動詞的句子大多屬于靜態(tài)存在句，而B段為詞匯化存在動詞的則大多屬于動態(tài)存在句。就存在句同其組成要素之間的語義作用關系來講，動態(tài)存在句受存在方位語和存在物名詞語義類別、特點的限制比較突出，大大高于靜態(tài)存在句在這方面所受的制約，這意味著動態(tài)存在句的產生對方位語和存在事物的依賴性更強，形成B段動態(tài)存在意義動詞同A段和C段之間的獨特語義作用關系，并且基于B段存在動詞的特點而相應產生的A段和C段之間的語義互動性也十分重要而突出。這些方面的內容較為復雜，需要做專門研究。

3 俄語動態(tài)存在句語義次范疇化

動態(tài)存在句通過動態(tài)動作、行為方式來反映和呈現(xiàn)事物的存在，并且動態(tài)存在句的語義表現(xiàn)同句中各段(各個組成部分)之間的聯(lián)系極為緊密。根據(jù)C段存在事物名詞語義特點的不同，可將動態(tài)存在句進一步劃分事物類動態(tài)存在句和事件類動態(tài)存在句。如果句子C段名詞為事物名詞，則屬于事物類動態(tài)存在句(предметное динамически-бытийное предложение)；而如果C段名詞為事件名詞、抽象名詞，則屬于事件類動態(tài)存在句(событийное динамически-бытийное предложение)。事物類動態(tài)存在句中，根據(jù)B段存在動詞的語義特點及其與A段方位語、C段名詞之間的語義關系，可以對它做進一步語義次范疇化，從語義上把它細分為運動—位移類、運動—非位移類、顏色類、聲響類以及出現(xiàn)—消失類等5個次范疇。而事件類動態(tài)存在句可以從語義方面把它進一步次范疇化為社會類動態(tài)存在句和自然—自發(fā)類動態(tài)存在句。下面分別對事物和事件類動態(tài)存在句的語義次范疇化問題展開分析和討論。

3.1 事物類動態(tài)存在句

3.1.1 運動-位移類

這類句子中存在動詞通過報道存在事物在空間內的位移運動來表達存在意義。但如果句中的運動方式是存在事物在該空間唯一的、不言自明的活動，動詞本義趨于消失，句子只報道存在，不存在實際的動態(tài)情景，句子相應不屬于動態(tài)存在句。運動位移類動態(tài)存在句中除了常見的運動動詞(ходить, бегать, летать, плавать等)之外，還有某些對于特定種類生物、特定職業(yè)人群常見的動態(tài)存在動詞，包括прыгать, кружиться, ползать, бродить, порхать, крутиться, метаться, носиться等，它們都可以構成運動—位移類存在句。例如：В солнечном луче летали белые пылинки; В клетке прыгает щегол; Около церкви золотых крестов кружатся галки; На краю дороги бродили в кустах два больших поросенка; В воздухе порхают бабочки; На каланче кружил пожарный.

3.1.2 運動—非位移類

這類動態(tài)存在句中存在主體的動態(tài)呈現(xiàn)方式不是通過在空間內的位移類運動，而是通過自身的晃動、飄動、擺動、律動等發(fā)生非位移運動，存在物名詞既可以表示自然環(huán)境中成片同類植物、特定環(huán)境中的具體事物，也可以表示某種映像、光影。此類存在動詞如развеваться, трепетать, колыхаться, извиваться, волноваться, качаться, плясать, дрожать, колоситься等。例如：На мачте развевается флаг; В степи колышется коваль; На воде покачивается лодка; В его потускневшем лаке где-то глубоко и глухо тоже плясало пламя свечи; Кругом медленно волнуется рожь; В поле колосится рожь.

3.1.3 顏色類

此類動態(tài)存在句通過事物自身具有的顏色特征來表現(xiàn)事物的存在意義。事物的顏色是人認識、辨識客觀世界的重要途徑，大部分可見事物都有自己可被感知的顏色，因此顏色呈現(xiàn)類動態(tài)存在句表現(xiàn)十分活躍。俄語中這一特征可以通過固定顏色動詞和顏色變化類動詞來呈現(xiàn)。其中用于固定顏色類動態(tài)存在句中的存在主體可能是具備某種單一顏色特征，也可以具備某種變化不定的顏色特征。常見的固定顏色類動詞如белеть, зеленеть, желтеть, синеть等，表現(xiàn)顏色變化的動詞如блестеть, светлеть, темнеть, мерцать, пестреть, вспыхнуть。它們共同參與構成顏色類動態(tài)存在句。例如：Прямо перед нами, на другом берегу, желтело овсяное поле; В разводьях между тучами синело небо; На столе блестел самовар; За рекою, на склоне горы, темнели дубовые кусты; В небе мерцают звёзды; В вечернем небе снова вспыхивали праздничные ракеты.

3.1.4 聲響類

自然界中的許多事物都可以發(fā)出聲響，人們可以通過聲音識別物體的存在。俄語聲響類動態(tài)存在句中存在主體通常為鳥類、禽類，以及一些可以發(fā)出聲響的事物、自然現(xiàn)象等。句中使用的動詞包括чирикать, кричать, верещать, гудеть, журчать, грохотать等。例如：В берёзах соседнего сада чирикали воробьи; Где-то над болотом кричали журавли; В мокрых кустах верещали камышевки; Под ракитами всё лето гудело комарье; Во рву журчит ручеек; В горах грохочет водопад.

3.1.5 出現(xiàn)—消失類

這類句子通常是從觀察者視角，特別是運動中的觀察者視角出發(fā)，報道事物的出現(xiàn)、延展、消失，比較活躍的存在動詞包括возникнуть, появиться, исчезать, начинаться, кончаться等。例如：

(15)На окраине города возник новый микрорайон.

(16)За лесом появилась дорога.

(17)Перед рощей исчезли огороды.

(18)На горе начались хижины.

例(15)從觀察者視角出發(fā)，說明市郊原來沒有新小區(qū)，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有”了。例(16)說明森林后面之前沒有道路，而現(xiàn)在“有”了。例(17)說明小樹林前的菜園子原來有過，現(xiàn)在沒有了(消失)。例(18)中觀察者處于運動狀態(tài)，隨著觀察者位置變化，眼前存在事物的狀態(tài)也發(fā)生了變化(出現(xiàn))，山上開始出現(xiàn)簡陋的農舍。需要指出，盡管都表示出現(xiàn)或消失，但начинаться-кончаться與появляться-исчезать的含義有一定差別，前者表示強調眼前事物的延展，后者強調事物出現(xiàn)與消失、存在與不存在狀態(tài)的轉變。例(16)如替換成За лесом начинается дорога.則句子語義上表現(xiàn)的不是說有或者沒有道路，而是說道路在森林背后延伸開來。例(17)如果替換成為Перед рощей кончаются огороды.則所表示的不是菜園子不復存在，而是菜園子延伸至小樹林就到頭了，由存在轉變?yōu)椴淮嬖凇?/p>

3.2 事件類動態(tài)存在句

俄語存在句之所以能夠擁有強大的表義功能，除了“空間”的本質屬性外，還在于俄語存在大量的抽象事件、性質概念的名物化現(xiàn)象(于鑫，2011：36)，并且可以通過“相關的行為特征以及該行為動作的名物化結果”(彭玉海，2020：100-101)來傳遞事物存在信息、表現(xiàn)事物存在狀況。相應從語義功能和方式上講，俄語存在句不僅可以說明事物的存在，還可以借助句子C段由抽象到具體的名物轉化，來表現(xiàn)關系、性質、特征、事件的存在，從而產生大量的事件類動態(tài)存在句。事件類動態(tài)存在句是存在句體系中比較特殊的一類，它與具體事物類存在句不同，其存在物名詞是具有抽象語義的事件類名詞，所報道的內容是這些事件名詞相關事件的發(fā)生(存在)、持續(xù)和結束(不存在)。因此，事件類存在句中的事件一定對應于時間軸上的某一段或某一點。這一特點使得事件類存在句往往都是以一種動態(tài)的語義方式呈現(xiàn)，因而應納入動態(tài)存在句范疇。相比之下，“事物類存在句指向世界空間軸線，并確認某事物的存在；而事件類存在句則指向世界的時間軸線，并證實事件的發(fā)生或完結”(王冬雪，2020：76)。另外，由于事件本身同時間因素的聯(lián)系更為密切，空間因素相應有一定程度的淡化，因此，“事件類存在句中的方位語不像在具體事物存在句當中那么重要”(Арутюнова и др., 1983: 127)。這也構成該類動態(tài)存在句的一個結構-語義特點。

在事件類動態(tài)存在句的語義分析層面，從“人本中心”“人類中心論”出發(fā)(彭玉海，2019a：10，17)，根據(jù)事件中有無“人”的因素參與，可以將事件類動態(tài)存在句進一步語義次范疇化為社會類動態(tài)存在句和自然-自發(fā)類動態(tài)存在句。下面對此展開分析。

3.2.1 社會類動態(tài)存在句

包含“人”的因素參與或者同“人”的活動或心理、情感、屬性及表現(xiàn)等相關的社會類動態(tài)存在句往往具有突出的認知隱喻特征，該類存在句中的C段事件名詞如работа, ремонт, экзамен, собрание, лекция, концерт, свадьба, игра, тоска, война, суета, стройтельство, уборка, изменение, красота, молодость, тревога, усмешка等，它們參與表現(xiàn)的一般是持續(xù)性的動態(tài)存在事件或者動作結果狀態(tài)。例如：Вон родительский дом. Там кипит предсвадебная суета; В Европе бушует война; На сердце (у него) стихает тоска.此時，句中動詞的選用受到的語義制約強于事物類存在句。這包括事物類存在句中常用的純存在動詞быть(現(xiàn)在時形式есть)，卻不適用于事件類動態(tài)存在句，相應它不能出現(xiàn)在該類事件類存在句當中，而只用其零位形式。試對比：*В школе есть выпускные экзамены—В школе выпускные экзамены.與此同時，句中零位形式存在動詞往往可代之以詞匯意義相對虛化的動詞，如идти, происходить, проходить, состояться, случаться, совершаться, начинаться, продолжаться, кончаться，這些動詞可以描寫事件的開始、持續(xù)和結束等存在方式。例如：В школе идут (проходят) выпускные экзамены; В природе сейчас совершаются необратимые изменения; В минувшую субботу и воскресенье состоялось несколько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х регат.

3.2.2 自然-自發(fā)類動態(tài)存在句

沒有“人”的因素參與的自然-自發(fā)類動態(tài)存在句中出現(xiàn)的事件名詞一般表示環(huán)境狀態(tài)、自然現(xiàn)象、季節(jié)等，如холод, мороз, дождь, ливень, шторм, ураган, гроза, жара, тишина, весна, зима, молния, ветер, метель, взрыв等。它們參與表示的既可以是持續(xù)性的動態(tài)存在事件如холод, мороз, весна, тишина, дождь, ливень, шторм, метель，也可以是瞬時性動態(tài)事件如авария, катастрофа, столкновение, обвал, молния, выстрел, взрыв, вспышка等。當表示持續(xù)的存在事件時，也可以使用詞義虛化的動詞如проходить, идти, случаться, происходить, начинаться, продолжаться, кончаться, нестись等，它們表現(xiàn)的是自發(fā)事件的開始、持續(xù)和結束等進行方式。而對于瞬間性的自然—自發(fā)類動態(tài)存在事件來講，沒有時間延續(xù)性的語義特征，相關的存在意義動詞則相對較少，只有произойти, случиться, прогреметь, прозвучать, грянуть, грохнуть, нестись等可以表示自然事件的瞬間發(fā)生或消失。例如：На шоссе случилась авария; В лесу прозвучал выстрел; Произошло столкновение двух поездов на одном из участков железной дороги.

值得注意的是，事件類存在句中存在大量詞匯化動詞表達動態(tài)存在意義的現(xiàn)象。這些詞匯化的存在動詞具有突出的認知隱喻特征，并且與事件名詞的語義作用和聯(lián)系十分緊密，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事件某方面(典型)特征。例如：В жилом доме на западе Москвы прогремел взрыв(突出事件中存在物動作的強烈程度[巨大的爆炸轟鳴聲]); В городе всё утро царствовало радостно-праздничное настроение духа.(突出動態(tài)存在事件中現(xiàn)象、特征的波及周遍性和強烈性)

4 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主要從話題視角特征、空間性特征、結構性能特征、分類方法特征以及語義次范疇化、語義描寫等方面，對俄語存在句進行了分析和討論。分析表明，俄語存在句是一種具有獨特語義功能和結構特點的句式，針對它的研究不能局限于傳統(tǒng)的觀點和方法，而應當納入“人”的觀察者視角和認知因素等對其展開綜合分析和考察，充分顧及存在句中各個組成要素之間的結構-語義聯(lián)系方式和作用關系，從總體上把握它的語言性能和特征。文中分析呈現(xiàn)出俄語存在句語義類型同其組構成分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和作用形式，加深了我們對于存在句的結構組成特點和語義成分關聯(lián)、語義結構和語義次范疇化等方面問題的認識，形成了有關于俄語存在句語言性能較為整體化的認識，同時也建構起俄語存在句的多維分析模式，并從話題視角、時空性特征、語義范疇表現(xiàn)等方面為俄語存在句研究帶來了新的揭示，有助于從結構-語義的深層次挖掘存在句理論。此外，俄語存在句中B段同A段、C段之間，以及A段同C段之間的語義互動和作用關系對于該類句式的深入分析至關重要，相關問題有待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