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翔
山村詩
此刻,下午為你準備好了
峰巒疊翠的時間,不出意外的話,
連同飛瀑插上白云的翅膀,至今尚未
降低比幽藍更深的鳥鳴。
像是剛剛打過招呼,除了
山路婉轉于比傾斜還傾斜,畢竟,
此處只接受唯一的班車,靠近
離你最近的是景致的倒影——
仿佛遠離了塵世,給你帶去
林木蔥蘢的靜寂。幾乎無需過渡,
皖南山中的下午已就足夠久遠,
一個秘密縱身,確乎比明清時期
更深入你的背影。有時候,
與其在初春信賴綠葉全部的孤獨,
如果你愿意,不如恢復生命的
一種沖動,就像提前深受看不見的
雨中的啟發(fā)。另一些時候,
如果沒有記錯,山村的途徑自東向西,
比起你冥想時仿佛置身于云霧飄渺,
以此迷惑命運的回音。
細雨詩
或許我用石頭般的光滑
來證明圍攏在特定場景的旅程,
例如在細雨中的千年瑤寨,
像是一場巨大的安靜,充滿青草味,
云霧從遠處涌上來,顯得多么
多余。八月的雨傘尋找罅縫,
這樣的細節(jié)下,并不意味著我們
會迷途在寨子里,猶如迷宮,
取決于我們有沒有判斷力,通過
破敗的墻壁,也是對身邊孤獨的
一種確認。事實上,細雨中的語境,
連我都把握不住,很可能就是
甜潤的傾聽,直到它漏出
在我額頭上,所以無需打傘。
我在我們之外,如無人之境,
感受到了不易覺察的變化,
這讓我有點恍惚,細雨還在下,
下得像是隔墻有耳,幾乎
會讓我遠遠地落伍了,是啊,
我落伍在雨的后面,但有什么
關系呢。攝影取景于寂靜,框定
一片山色,八月顯然是喜悅
和蝴蝶釋放出來的時間,
包括行走在石階中蜿蜒的秘密。
在連南,瑤寨完美了古老對我們
的試探,以至于我不得不用
石頭替代了詩的光滑。
漂流詩
河道的確洶涌不止。野嶺利用
怪石嶙峋,比一份指南更為迷人,
就好像天然的濤聲只服從秩序,
所有的樂趣在和上帝比速度,并帶來
有限的幻象。如果有條件的話,
橡皮艇先于我們,和我們大腦中的
翻騰,在落差與落差之處合演了一場
不帶偏見的探險戲,根本不等
我緩過勁兒。猶如起伏不已的遺址,
它還有一個名字叫玄真,但不
受制于遺址本身。在漂流之中,
要說渡它還不如被它渡,換句話,
漂流不限于我們的終點,好似
延伸到我和漢語之間的灰色地帶,
衡量九曲十八彎的回旋,即使偏離
敘述方向。我承認,我比我們
體會到神秘,它其實更像一波未停,
一波又起,遠遠勝過詩的顛簸。
或者,需要騰空漢語的身體,
才能有水流湍急,在那里,才是
不可測度,遠觀怎么可能會
漏掉風景。當我在瀑布插身而過,
不必回神,憑著從未有過的緩慢
和微妙的忘懷,在浪尖中完成了
從詩到深淵震耳的短短一瞬。
慢行詩
——與友人游鶴藪古村
仿佛再也平常不過,
新建筑和破敗的房屋之間,
青石板鋪就的徑路緩緩得好像
在我們的倒影中試探腳步。
旁邊的一只狗表現(xiàn)出友善,叼來陽光,
偶爾懶洋洋兜著圈,似乎無視
浮生流年。從側面上看,
墻壁的斑駁貫穿了整個村落,
但你最先看到的卻是宇宙的花紋,
很難理解青山掩映的消失和永生
各占一半。從古樹到鶴的環(huán)繞,
隔世的典故仍然滯留于迷人的格局,
不涉及我們的無知?;蛘?,
我們在自己眼中的村落漫步,意味著
我們在自己的情緒里,配合了
時間的矛盾。也就是說,我們
只是在它的前世的倒影,仿佛
加深了隱身于棧道的記憶,
一旦顯現(xiàn),它的世界就會縮短
我們和海之間的距離。所以,
你所熟悉的地氣,在最東端的偏僻,
比秋天的風情還深陷其中,
它還用它的面目全非糾正我們
小小的偏見:即將消失的,并不是
它的本身;聲名鵲起的,也更
不是它的本意;最重要的,
它的宇宙,就像是在我們中間
等待著一次返回。
白雁坑山居詩
我中過白云的陷阱。
如果再耐心一點,我還會再中
寒流的漩渦,就好像詩的砝碼幫助我
從田園的記憶中奪回浩渺。
一時看不出白雁坑給我們的生活
留下了坑,但是沒關系,
身邊的古道就是唯一例外,這本身
足夠我不必顧慮私人時間。
香榧的成熟中有更多的果實,
聽起來好像時間還有別的神秘啟示。
無邊的現(xiàn)實中也只有琴聲顯得
霧氣繚繞,似乎殘留古老的運氣。
遠處,群山融入蔚藍的波浪,
隔著蜿蜒再一次置于盤旋的懸浮感。
有時,冬天僅憑原始的秘訣
熬過深淵,像是回敬湍急的分流。
在那里,我中過詩的陷阱,
也中過現(xiàn)場的埋伏。不必吃驚,
詩既是我們的奇跡,也是我們過于
迷信的接納,從未錯過群山的節(ji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