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楠

摘要：繪有山巒圖像的漢墓壁畫最早見于西漢早期的河南地區(qū);新莽至東漢中期，流行區(qū)域由中原向西轉移至關中;至東漢晚期，關中與內(nèi)蒙古地區(qū)成為墓葬壁畫山巒圖像發(fā)展的新中心。圖像整體呈現(xiàn)由單體山向山組，由平面結構向縱深結構，由圓潤平緩向尖利突起的轉變態(tài)勢。兩漢墓葬壁畫中的山巒圖像常運用于仙界和人界兩種情境，仙山展現(xiàn)了漢人對長生不死和死后升仙的向往，自然山則反映出東漢莊園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事死如事生”等思想內(nèi)涵。

關鍵詞：兩漢;墓葬;壁畫;山巒

山水是具有濃厚中國特色的繪畫題材，學界普遍認為中國山水畫起源于魏晉時期，但早在史前時代，自然界中的山就已成為人類藝術創(chuàng)作的母題。發(fā)展至漢代，以山巒為題材的畫像石、畫像磚及壁畫大量涌現(xiàn)，同時它們也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展現(xiàn)著漢人的思想認識與精神內(nèi)涵。

上世紀三十年代，滕固（1）就提出漢代繪畫中的山水元素已經(jīng)為后世山水畫的發(fā)展提供條件的觀點，此后多數(shù)研究都從探究中國山水畫起源或雛形期的角度展開。石巖（2）、黃佩賢（3）、蘭芳（4）、李曉松（5）等學者先后以漢墓壁畫與畫像石中的山水圖像為研究對象，探究其起源，認為漢代是中國山水畫的雛形期。另有少數(shù)學者認為漢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山水畫，如張朋川（6）認為甘肅武威五壩山西漢墓中的山水壁畫已經(jīng)屬于山水畫的范疇，此外還有一些關于漢代山水畫藝術風格與表現(xiàn)手法的研究（7），不再贅述。但綜合來看，學界現(xiàn)有研究多以探究中國山水畫的起源為目的，而以考古學為研究視角的成果甚少。

山巒圖像的分布與特點

目前所存的兩漢壁畫墓中，出土有山巒圖像且保存完好的共十四座，分別是：西漢早期的河南永城芒碭山柿園漢墓（8），西漢中后期的河南洛陽西漢卜千秋壁畫墓（9），西漢后期的河南洛陽燒溝61號墓（10），新莽時期的陜西靖邊渠樹壕1號墓（11）、陜西咸陽龔家灣1號墓（12），新莽至東漢早期的陜西定邊郝灘1號墓（13）、甘肅武威五壩山漢墓（14）、山西平陸棗園村東漢墓（15），東漢中晚期的陜西靖邊楊橋畔渠樹壕東漢壁畫墓（16），東漢晚期的陜西旬邑縣百子村墓（17）、內(nèi)蒙古鄂托克旗米蘭壕1號墓（18）、內(nèi)蒙古鄂托克鳳凰山1號墓（19）、內(nèi)蒙古和林新店子1號墓（20）、山西夏縣王村東漢壁畫墓（21）。

在墓室壁畫中繪制山巒的做法出現(xiàn)于西漢前期，首見于河南地區(qū)，多與神怪、祥瑞題材的圖像同出;新莽時期在墓葬壁畫中繪制山巒圖像的做法迅速增多;至東漢中期，山巒圖像的流行區(qū)域由中原向西轉移，在以關中為中心的西北區(qū)域發(fā)展流行，此時題材也更加豐富，除神怪外，狩獵、農(nóng)耕等生活題材開始冒頭。至東漢晚期，關中地區(qū)與內(nèi)蒙古地區(qū)成為山巒圖像發(fā)展的強勢區(qū)域，圖像題材也更加生活化。

這些繪制有山巒圖像的壁畫墓都具一定規(guī)模，這可能與壁畫墓自身的特點有關。與可在墓室外加工的畫像石和畫像磚相比，壁畫創(chuàng)作所需要的篇幅與空間相對更大，這都對墓主及其家人的財力有著更高的要求，故一般壁畫墓的規(guī)模相較于畫像石墓與畫像磚墓也就更大，規(guī)格也更高。已知的考古發(fā)現(xiàn)也可證明這點，壁畫墓的墓主身份主要以中上層的貴族為主，而興起于西漢晚期的畫像石墓則以中小型墓葬為主，其墓主身份也更加多樣。

山巒圖像的類型學分析

上述十四座壁畫墓共出土山巒圖像十六幅，除洛陽卜千秋壁畫墓和武威五壩山漢墓的山巒圖像材料不清晰外，其余十四幅山巒圖像畫面完整，展現(xiàn)了形態(tài)各異、風姿多彩的漢代山巒形象。根據(jù)山體形態(tài)與排列方式，可分以下幾種類型：

A型 1幅。單體山，山體呈尖峰狀，僅見于西漢早期。該型僅河南永城芒碭山柿園墓一座（圖1），墓室南壁中部繪有一座綿延的高大山巒，山巒呈尖峰狀，上端還有無葉神樹和靈芝、朱鳥、猛豹等祥瑞。

B型 3幅。山體在同一平面內(nèi)，圓潤，呈波浪狀，綿延起伏，流行于西漢后期至新莽時期。該型包括：河南洛陽燒溝61號墓、陜西靖邊渠樹壕1號墓（圖2）、陜西咸陽龔家灣1號墓。

C型 10幅。山組，多座小山前后錯落，呈交疊狀，縱深起伏，主要流行于新莽至東漢的壁畫墓中。根據(jù)山體形狀的差異，可分三亞型。

Ca型 7幅。山體較為圓潤，多座體量相當?shù)男∩角昂箦e落。根據(jù)每座小山的突起程度可分三式。

I式 1幅。小山圓潤，魚鱗狀。僅見于陜西定邊郝灘1號墓，墓室后壁的畫面中獵人騎馬在一座座圓潤平緩的山丘中追逐獵物（圖3）。

II 式 6幅。小山較上式突起明顯。例如陜西靖邊楊橋畔渠樹壕東漢壁畫墓前室北壁的中部，以紅色橫線為界，上下分欄，上繪車馬出行圖，下繪山林牧馬圖，用墨線勾勒的交疊錯落的座座俊秀山峰和山間愜意休憩的紅色駿馬共同組成了一派生機勃勃的山林景象。該式還包括：山西平陸棗園村東漢墓、陜西靖邊楊橋畔渠樹壕東漢壁畫墓、內(nèi)蒙古鄂托克鳳凰山1號墓、內(nèi)蒙古和林新店子1號墓、山西夏縣王村東漢壁畫墓。

Cb型 2幅。山體呈“幾”字形。例如內(nèi)蒙古鄂托克旗米蘭壕1號墓北壁中段的山巒圖像，山組由大小不一的“幾”字形山峰組成，前后交疊錯落，山頂云氣繚繞，山腳繪有一群黑牛，左上角有人正在騎馬狩獵。該亞型還包括：內(nèi)蒙古鄂托克旗米蘭壕1號墓、陜西旬邑縣百子村墓（邠王墓）。

Cc型 1幅。山體分為兩部分，上部是三座狀如蘑菇的細長山峰，下部為多座前后交疊的小山。該型圖像僅發(fā)現(xiàn)于陜西定邊郝灘1號墓的墓室西壁，畫面為墓主人升仙與西王母飲樂圖。西王母與左右兩位侍從共同端坐于中間一座蘑菇狀山峰上，他們周圍還有腳踩祥云的侍從、飛龍、墓主人夫婦與各種神怪（圖3-9）。

不難看出，兩漢墓葬壁畫中的山巒圖像呈現(xiàn)出由單體山向山組，由平面結構向縱深結構，由圓潤平緩向尖利突起的演變趨勢。

山巒圖像體現(xiàn)的思想內(nèi)涵

漢墓壁畫中的山巒圖像常運用于仙界和人界的兩種情境，分為仙界中的仙山和人界中的自然山兩類。

出土仙山圖像的墓葬有五座，分別為河南永城芒碭山柿園墓、陜西靖邊縣楊橋畔渠樹壕1號壁畫墓、陜西咸陽龔家灣1號墓、陜西定邊郝灘1號墓、山西夏縣王村漢墓。

芒碭山柿園壁畫墓的山巒圖中不僅繪有只長果實不長葉的不死神樹，還出現(xiàn)靈芝、朱鳥、猛豹等祥瑞圖像，反映了墓主對長生不老的追求與向往。陜西定邊郝灘1號墓出土山巒圖像兩幅，東壁的圖像中蘊含了西王母等仙界元素，畫面中西王母端坐于蘑菇狀的昆侖山頂，侍女、侍從立于身側，蟾蜍與九尾狐在搗不死藥，其前是參加宴會的仙人，身下有舞動的龍及奏樂的瑞獸。西王母題材常見于漢畫像石中，在漢墓壁畫中發(fā)現(xiàn)并不多。西王母圖式中的昆侖山是漢代常見的仙山，是“升仙思想”的典型表現(xiàn)。陜西靖邊縣楊橋畔渠樹壕1號壁畫墓中的山巒圖像位于墓室后壁正中，其下方繪有鎮(zhèn)墓獸等圖像，墓室中的仙山象征著墓主死后所向往的仙界。山西夏縣王村漢墓的山巒圖像出土于前室券頂之上，圖像上部由粗筆勾勒巒嶂，山間點綴以稀疏的樹枝和露出頭和尾的虎，下部繪有兩位乘魚和鶴的仙人。山巒圖與仙人導引圖出現(xiàn)于同一界面且位于墓室券頂，代表著仙人導引墓主去往“神仙世界”。

另外九座壁畫墓出土的山巒圖像為自然山，展現(xiàn)的是人界的生活。自然山的構圖方式多為群山環(huán)繞，展現(xiàn)山林牧馬、狩獵、農(nóng)耕等人間生活，常見樹、飛禽、走獸等自然元素。此類山巒圖像數(shù)量較多，以內(nèi)蒙古鄂托克鳳凰山1號墓西壁右側的自然山圖像為例。該圖為山林放牧題材，畫面中兩個牧人分坐在兩座山頂，牛、馬等牲畜悠閑漫步于山間，林中有鳥雀在休憩，一派閑適與安逸的情境。

漢代墓室壁畫中的山林圖與漢代老、莊思想的流行密切相關。老子主張“致虛極，守靜篤”，莊子提倡“游心于淡，合氣于漠”，這些思想促使?jié)h人寄情于山水，對自然萬物產(chǎn)生親近之情。此外，自然山的圖像主要流行于新莽至東漢時期的墓葬中，且常與莊園、塢堡等元素組合出現(xiàn)，例如山西平陸棗園村東漢墓北壁山巒圖像的左側繪有莊園，從側面展現(xiàn)了東漢莊園經(jīng)濟的發(fā)展，當時不少山林田園成為貴族的私人財產(chǎn)，重視“事死如事生”的墓主們期望能將財富隨自己一道帶進另一個世界。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歷史學院考古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