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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生(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本科在讀)
我是通過“國家專項計劃”進入北大的,當時計劃中可供選擇的五個專業(yè),沒有一個是所謂的熱門專業(yè)。但我那時有名校情結,認為甭管啥專業(yè),北大畢業(yè)不會差到哪里去,沒想過就業(yè)的事情。其次,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工,沒什么文化,親戚中也鮮有上過大學的,在填志愿上,全是自己拿主意。
在進入大學以前,除了小時候在科教頻道看過一兩集考古紀錄片外,對考古幾乎一無所知。學習考古的第一年給我造成了很大的打擊,覺得這門學科很難、很枯燥。好在這種情況沒有持續(xù)下去,雖然一直有壓力,但對考古的認識也在漸漸深入,大三上的田野實習,則讓我對這門學科產生了真正的認同感。
離開校園,我們進行了整整一學期的野外實習,在老師的帶領下,一點一點地開掘一個史前遺址。鉆探、調查、發(fā)掘、整理、記錄、撰寫考古報告……經歷了這一切,才真正體會到這份工作的艱辛,也是由此,大家才最終確定畢業(yè)后要不要繼續(xù)從事這門職業(yè)。
父母也一直很尊重我的選擇,沒對我做任何干預。雖然他們也清楚學考古未來的經濟收入并不樂觀,也曾流露出希望我轉向就業(yè)前景更好的專業(yè)的想法,但這也只是站在我的角度為我考量,單純希望我過得更好。周遭親朋多囿于見識,不知我“烤”的是什么“骨”,只看“北大”招牌,但覺“錢途”一片光明,還有部分長輩希望我從政,將來“當個大官”。
但關于未來發(fā)展,我一直覺得這涉及的是大家的價值取向。如果以收入高低評價,那么我必須承認考古的發(fā)展前景處于顯著弱勢。但一個人的發(fā)展,或者說一個人的價值,不能單純以收入衡量吧,各行各業(yè)都有自己的評價標準。我認為,每一個努力做好自己本職工作,并積極突破行業(yè)天花板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不管什么專業(yè)。職業(yè)不分高低貴賤,沒有好壞,我拒絕標簽。在一個自己不熟悉的領域面前,更要保持基本的尊重與謙遜。
不得不承認,選擇這個專業(yè),在就業(yè)上確實給我?guī)砹艘欢ǖ膲毫???脊疟究飘厴I(yè)很難直接從事相關職業(yè),要繼續(xù)干考古,還得讀研。另外,從事考古,有大量的田野工作,很難顧家,而且我的家鄉(xiāng)考古研究基礎薄弱,以后就業(yè)可能還得北上,這也是要面對的一個重大抉擇。但是,選擇考古系,是一種機緣巧合,更是一種幸運,我還是打算繼續(xù)讀考古,爭取進省所或省博,不行的話,就當名老師,教高中歷史或地理,在哪兒教都可以,女朋友正好讀師范,以后想和她在一起。
張道良(北京大學哲學系本科在讀)
我之前讀的是社會學,后來轉到了哲學系,這兩個專業(yè)都不熱門,但我選擇它們的邏輯還挺一致的:就業(yè)在其次,主要是憑興趣。
我母親和外公都是國企職工,外公年輕時當過兵,喜歡談論社會和政治,也喜歡和我講??赡苁嵌δ咳荆乙蚕矚g關注和思考社會熱點。當時的分數是可以選很多專業(yè)的,但我還是選了社會學,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決定蠻草率。
學習了一段時間后,我發(fā)現哲學可能才是我更需要的。因為我不愿意采取價值中立的態(tài)度,希望不只是考慮某種社會規(guī)范是怎么形成的,而是想要用哲學論證自己所認定的一些規(guī)范。再加上我想要一個新的開始,所以就轉系了,而且我很遺憾,自己沒有一開始就選擇哲學。
對于此,我的家人可以說是盡全力支持。當然,我父親有一些異議,因為他覺得就業(yè)面太窄,而且哲學就是碰嘴皮子——作為一個感謝社會給予他安身立命基礎的小生意經營者,他特別不喜歡對社會事件發(fā)表看法,但他還是鼓勵我、尊重我。小時候,他說如果我考試低于八十分,他要請我吃飯,因為他真覺得考差一點說不定也挺好的。而且,他教會了我最大的愛好——打游戲。
直到現在,我在乎的還是在大學里學到了什么,我覺得這也是大學所能提供的。至于飛黃騰達,需要的條件要更多一些,除了學歷,專業(yè)方向、個人能力甚至個人意愿都很重要。北大學生不是人人都想要出人頭地,也不是人人都能,社會對于北大的期待和認知,我覺得有些片面。如今的大學,對未來已經沒有什么承諾了,只是把高考當作終點的中小學教育體制在影響人們的看法。不過反過來說,我覺得有這個意愿并且付出努力的人,在北大還是會有很多機會成功。不管是不是這樣,就當是我的美好祝愿吧。
煩請匿名(北京大學哲學系本科在讀)
作為一個小資產階級二代,對于生活和未來,我并沒有太大壓力。父母都是本科生,對哲學沒什么偏見,在專業(yè)選擇上,沒給過我太多壓力,但還是希望我能夠選擇就業(yè)前景更好的專業(yè),特別希望我考公務員,收入是其次,關鍵是期待我能夠提高自己和家庭的社會地位。
我一直認為北大和外面的社會沒有什么本質區(qū)別,但比較好的一點是,不同專業(yè)之間不會有很嚴重的歧視,基本上大家都覺得“各個專業(yè)都挺好,只是別的專業(yè)我不喜歡罷了”;對未來就業(yè)和發(fā)展的期待,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這樣。
但關于前途光明與否,社會評價終究是不能回避的問題。作為一個冷門人文院系學生,我當然是反對貼標簽的;但事實是,公眾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貼標簽,當事人贊同與否也改變不了什么。我不認為我當主編、他當行長,“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但覺得自己作為所謂的“文化人”,能做的就是意識到,自己只能且必須發(fā)揮阿Q精神,心理上藐視外界的刻薄評價和刻板印象;然而我知道,社會評價雖然刻薄,但是真實,夢想很美好,但不能當飯吃。選擇冷門專業(yè),需要深刻反思自己的所需和動機:如果只是靠一個幻夢勉力堅持,很難有什么未來;但如果是真的熱愛,那再好不過,很多冷門專業(yè)——特別是最近的高頻專業(yè)考古——學出來雖然沒辦法富甲一方,但衣食無憂,甚至做出成就還是問題不大的。人最終還是要靠自己,而不是外界的聲音過一輩子。
宋小宇(本科就讀于北京大學經濟學院,現已畢業(yè))
高中時,我讀過幾本周國平的書,還有一本講述社會科學原理的書。因為周國平是北大哲學系的老師,這讓我開始向往北大哲學系。可以說高考之前,我的目標就是北大哲學系。但是,我的高考分數可以報經濟,我和父母都覺得不應該浪費這個分數,于是選擇了讀經濟。
但我從經濟學的課程中沒有感受到過多少樂趣,曾經也在券商實習過一段時間,但這樣的工作,很難調動我內心的積極和向往。實習時,我完全是抱著完成任務的想法在煎熬,也可能是我抗壓能力不足。但在選擇了哲學雙學位以后,我發(fā)現哲學系的生活,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樣。
然而,本科畢業(yè),我還是不敢下定決心放棄經濟選擇哲學。因為作為外地人想要在京生活,經濟壓力是首當其沖的,尤其是現在男女平等,如果將來要在北京結婚和安家,女性必須要有足夠的經濟能力,雖然家境小康,但也不能對我進行過多的支持。即便如此,家人還是很尊重我的選擇,在他們看來,我能夠快樂輕松更加重要,這很難得,周圍的親戚朋友普遍認為經管是具有前途、極為體面的選擇。的確,如果沒有足夠的資本創(chuàng)業(yè),而只是按部就班工作的話,金融和計算機領域的收入,勢必要高于一些文科專業(yè)。但在我看來,獲得極高薪資,個人的性格特質非常重要,內心需要對金錢有強烈的渴望。
除此之外,薪酬差異的主要原因還是社會制度和市場需求,這可能是資本主導社會的必然結果。不同專業(yè)沒有好壞之分,我不認為喜愛掙錢的人就更明智,也不認為甘愿坐冷板凳的人就更高尚。這個社會需要經濟金融領域的工作人員,也需要人文領域的工作人員,大家只是追求不同。
選擇專業(yè),其實是一次信息缺乏下的賭博。和我這樣根據利益選擇的情況相比,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后悔的可能性可能更小。
Eden(北京大學哲學系本科在讀)
在選擇哲學之前,我讀的是物理,因為我得過全國物理競賽一等獎,和北大也有協(xié)議。我之前是個正兒八經的純理工直男,只喜歡理科,800字的文章可能都讀不下去,但在高中的時候喜歡上了哲學,也是哲學讓我開始讀得進去書。
進入物理學院后,我的成績、生活和人際關系都不錯,也參與過科研項目。我覺得如果繼續(xù)讀下去,也能夠過上自己期待的生活。但是,物理科研雖然有趣,我還是想做與人有關的東西。科學必須有人推動,但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畢竟還是人,從我們人出發(fā),也必須有人去研究與人相關的問題。其次,我經歷過一些死亡,可能用一個比喻來說,我覺得我生活的世界于我構成了一個生命場,突如其來的死亡,在這個生命場中砸下了一個窟窿,于是,我嘗試去修補它,并必須接納它,也想去探索這件事對于我的意義。
從死亡,我開始關注一些比較現實的問題,這些問題,可能多少帶有一些學術性吧。《星際穿越》最近重映了,里面有句臺詞,可能可以描述我的轉變:“我不害怕死亡,我害怕的是時間?!?/p>
去世的母親對我的教育最上心,父親與我的交流有限,然而他在今年不幸離世。但父親樸素的溝通方式對我影響深遠:“我知識有限,不太理解你怎么想,我只希望你怎么樣?!彼眠@個句式說過這樣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你30歲以前隨便闖,我只希望你30歲以后能安家,有個穩(wěn)定的生活。”
但是關于各種選擇,父親還是會讓我自己考慮。周圍其他人也會對我的選擇發(fā)表看法,其中不乏偏見。但是,我不會用情緒化的態(tài)度對待這些聲音,不管這些意見多么尖刻,我都可以接納,然后去理性考量。這可能是我母親給我的影響,因為這是我的人生,我應該活成自己期待的樣子、而不是任何其他人期待的樣子。
(左小龍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