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安
印象中,故園下過一場大雪,下得天空煞白煞白。蠟梅園里只聽得見雪落的聲音,我踮起腳夠到蓋滿雪的蠟梅枝,“吧唧”一下把雪含在嘴里,然后揪下幾枝蠟梅揣回家去。
雪化的時候,我再回到另一座不怎么下雪的城市去上學。這里的春天就像櫻花的花期那么短,于是冗長的夏天接踵而至。地理老師在氣候分布圖上圈圈點點,認真描出長江中下游的一小塊兒:“我們就在這兒,亞熱帶季風氣候。1月平均氣溫在0℃以上……”
“0℃以上怎么還有雪呢?”馬上有人插嘴?!皩ρ綄ρ?,我還吃過雪呢!”“0℃以上是平均氣溫,最低溫在0℃以下,也不是不可能的啊,并且我們這兒也沒下過多大的雪,雪很臟的,吃了小心壞肚子啊。”老師繼續(xù)講下去。
我突然有些懷念,那一把可能讓我壞肚子的雪,的確是有些塵土的味道,但畢竟能給此刻置身三十多度高溫的我一絲慰藉。一到放學就和同學飛跑進人潮擁擠的小賣部,在店老板的視線死角,把裝雪糕的冰柜門拉到最開,把胳膊使勁往里面伸,或者站在冰飲料的柜門內側大口呼吸,滿腦子都裝著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直到被老板從柜門里拖出來,告誡不要浪費他的電。
夢里又重溫故園的大雪,我像文藝片女主那樣在雪地里踩出一腳深一腳淺的印子,仰著臉任憑雪花粘在睫毛,化在唇間,蠟梅的幽香潤過干燥而寒冷的空氣。冰雪卻在一瞬間融化成略帶體溫的汗水,我從滿頭大汗中醒來,故園和雪都不見了。
夏天熬過,一晃就到了冬天,在我看來,秋天氣候適宜,顯得有些平淡,所以容易被我的記憶略過。很快,就到了男孩子都忍不住要穿秋褲的時候,天氣預報的圖案出現(xiàn)了幾片雪花。孩子們幾乎一整天都在走神,看著教室外陰暗的天空,可是接連幾天都沒有一點雪粒子落下,只有刺骨的穿堂風一直鉆進棉衣,吹的人脊背發(fā)涼。
偶然一天中午,雪粒子開始敲打窗戶,沒有多久,鹽粒般的雪花飄下來,大家爭先恐后地擠在走廊邊用手接雪,一粒??鞓坊谑中睦铩V皇呛貌蝗菀咨w滿地面時,雪突然停了。雪被踩得又臟又硬,融化成烏黑的雪水,雪地靴被打濕,雙腳凍得發(fā)疼,也沒人敢打吃雪的主意了。我突然有些懷念夏天,懷念那汗如雨下的日子,懷念天上的那輪大火球。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故園下的雪,那才真的叫“雪”,因為記憶中它就像林沖上山神廟那晚的雪那么大,當然也更干凈,化了之后,給妙玉用來泡茶,想必也是極好的。那時候,滿園的蠟梅也打好了花苞,等著雪上枝頭的時候綻放。可是回故園的安排,總是每每被別的瑣事纏擾而不了了之,也罷,故園因為回不去才有了意義,雪也因為遲遲不下才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