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河
魯 迅
1919年,一個魯迅
花掉十個月亮
在青石板的狹窄小巷里
赤腳前行。他有一支筆
從肩膀直直觸進(jìn)大地
盤根錯節(jié),沒有一根枝茬
魯迅劃響一根火柴
他上衣左兜里的圓形錢幣
借著火發(fā)出明亮的灰色光彩
作為鬼魂,與他分擔(dān)1919年的夜
再次出門時他收回了月亮
赤腳想去贖回什么
郁達(dá)夫
太平洋峽口的一側(cè)
七點二十分的浪拍過哪一座島
哪一扇門應(yīng)該被打開
迎接門外寒夜里一個少年的微笑
他沉沉睡在炮火的前夜
打聽一場冥界之底遲遲不來的襲擊
要等的太多,因此不能像夢一樣
輕輕躍過刀口去找一個叫作我的人
也不能在大潮之下的蘇門答臘
徹底做一捻被頻頻推上岸的碎末
蕭 紅
長途跋涉不過為了一場死亡
你在斷裂的空中慘白一瞥
一如你走過的路面閃爍著晶瑩的
血紅色,他們
在夜的皮膚下下滲
猶如一碗無法治愈冰冷的湯
熱氣騰騰送來一份絕望
蕭紅,你將身體分裂而葬時
是否已經(jīng)明了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不過是一個窮途末路的假象
徐志摩
山谷回音。整個夜晚穿過
愛情和他舊上海細(xì)碎的燈光
五十一種聲音里
他的嗓子暗啞在空蕩的街區(qū)
如同深夜的腹部被刀割了一塊
風(fēng)聲不落地,他便不放下一朵花
于是周身散發(fā)午夜葬禮的浪漫
附墜在轟鳴火光的絢麗爆炸之中
舞步已停,只有眩暈久久困住
一個一生追求如何愛的人
張愛玲
又是上海,女人的上海
她穿著繡花旗袍從霞飛路向西
穿過1919年雪夜下的光
像一條線穿過華麗的衣裳
但更像一條蛇隱身在黑暗中
發(fā)動一場只會傷到自己的襲擊
她鑄造過一座金色的閣樓
關(guān)住上海的繁華,世態(tài)以及
瘋女人,她們彎身向下
想打開一把永遠(yuǎn)也打不開的鎖
沈從文
殺人。拎起血液凝固的頭顱
他一生膽小如鼠
拖著背包兩腳踏在堅硬的路面上時
他仿佛預(yù)見了自己沒有來路的一生
但愛或者生和死都是美的一部分
在一無所有的明天
他照舊會看見一具尸體躺在安靜的城門下
一生追問他:死的到底是誰?
周作人
苦茶食在微雨的小舟上
愈加清冷,它咸淡相宜的味道里
沒有一滴墨點暈染開來
不像你,扯了一米清清澈澈的白布
卻縫補了一件守靈的衣服
雨大了,岸上無人
煙雨緊緊凝固在半空中
你在這凝固里長長嘆息一聲
霧靈雖已醒來不再沉睡
但從此你的筆下再不會有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