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亮
(嶺南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中國湛江524048)
漢語“因為”從句和印尼語karena從句對比
胡明亮
(嶺南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中國湛江524048)
漢語“因為”與印尼語的karena都是表示原因的連接詞。從句法看,漢語“因為”引導的狀語從句多出現(xiàn)在主句前,而印尼語karena從句多出現(xiàn)在主句后。從語義看,漢語“因為”對原因的強調(diào)更重,而印尼語karena相對更弱,因此使用更為廣泛。從語用看,漢語“因為”從句在主句后時更為強調(diào),表示新信息;而印尼語karena移到主句前時更為強調(diào),表示新信息。兩者在主句前后均與所在語篇的話題結構有關,起著重要的銜接作用。印尼學生使用漢語“因為”時不注意這些差異,以致按照印尼語的習慣,一般將“因為”從句放在主句之后,造成語義和語用的偏誤。
因為;karena;對比;語法;印尼語
隨著中國和印尼在經(jīng)濟、文化和教育方面的交流日益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印尼人開始學習漢語,同時越來越多的中國人也開始學習印尼語。對比漢語和印尼語的語法,是學習漢語和印尼語的一個有效方法。漢語和印尼語典型的狀語從句,分別由“因為”和karena引導,作用是修飾整個主句或謂語所表示的行為和狀態(tài)。本文擬從句法、語義和語用三個方面,對比“因為”和karena引導的從句,探討兩者的相似和相異之處,以期為漢語國際教育和國內(nèi)印尼語教學提供參考。
漢語“因為”和印尼語karena都表示原因,引導原因狀語從句,兩者在結構上有所不同。呂叔湘(1991:550)提到,漢語“因為”從句可在主句前,也可在主句后,如(1):
(1)a.因為天氣不好,飛機改在明天起飛。(呂叔湘1991:550)
b.這里無法過江,因為水流太急。(呂叔湘1991:550)
c.他退學是因為交不起學費。
d.“為什么不去了?”“因為要下雨。”
印尼語狀語的位置比漢語“靈活得多”(張瓊郁1993:353)。印尼語karena引導的從句,既可以出現(xiàn)在主句前,也可以出現(xiàn)在主句后。例(2)是相對于漢語(1)的印尼語例子,但是未發(fā)現(xiàn)類似漢語例(1c)的例子,例句譯文均為本文作者所加。
(2)a.Karena kuku kita panjang,akibatnya badanyangkita garuk tergores.
因為指甲我們長所以身體(關系代詞)我們抓抓痕
“因為我們的指甲長,所以會在自己身上抓上道道?!?Muakhir&Firdaus 2009a:21) (2)
b.Ian tersenyum senang karena akhirnya si bus hijau masih berguna.
依安笑高興因為最后汽車綠仍然有用
“伊安高興地笑了,因為綠汽車還能用?!?Muakhir&Firdaus 2009a:73) (2)
c.“Kenapa?”tanya saya.“Karena,dia pasti juga sayang sama kita.”
為什么問我因為他一定也可愛一樣我們
“我問,‘為什么?’‘因為他一定跟我們一樣可愛呀?!?Muakhir&Firdaus 2009b:9)
為了調(diào)查例(1)和(2)各句型的出現(xiàn)頻率,筆者統(tǒng)計了《漢語閱讀教程》(第三冊)(彭志平、趙冬梅2005)的40篇漢語課文、顧作峰(2009)和楊紅櫻(2011)等資料,共約15萬漢字。也統(tǒng)計了38篇印尼語小故事(Muakhir&Firdaus 2009a&2009b),共約15000單詞(大致相當于5萬漢字)。結果如表1。
表1漢語“因為”和印尼語karena從句的位置
表1顯示,“因為……所以”(1a)比其他語序更為常用,占46.7%;后置的“因為”從句(1b-c)占33.3%。沒有發(fā)現(xiàn)“……是因為”的例子?;卮饐栴}的“因為……”句有6例。另外,還發(fā)現(xiàn)原因狀語從句在前,但未用“因為”,只是在后邊的主句用“所以”的24例。如果與“因為……(所以)……”的情況相加,將把原因在前、結果在后的頻率會增加到70%以上。印尼語語料15000單詞,karena從句一共29例,karena從句在主句在前的情況僅為7例,占24.1%,在主句后的情況為21例,占72.4%,回答問題的1例。對比漢語和印尼語可知:首先,漢語“因為”比印尼語karena使用的頻率低得多;其次,“因為”從句多在主句前(46.7%),符合漢語狀語在中心語前的偏好;而karena從句多在主句后(72.4%),也符合印尼語狀語在中心語后的偏好。
從語義看,“因為”和karena從句都表示主句謂語所表示事件或狀態(tài)的原因。這個原因可以是既成事實,也可以是推測,如(3)。
(3)a.他退學是因為交不起學費。(2)
b.“為什么不去了?”“因為要下雨?!?2)
c.Di tepi hutan tiba-tiba terjadi keramaian karena ada benda yang membuat penasaran.
在邊樹林突然變熱鬧因為有東西(關系代詞)造成好奇
“樹林邊突然熱鬧起來,因為出現(xiàn)一樣東西,讓大家覺得很好奇?!?Muakhir&Firdaus
2009a:8) (2)
d.Aku memintamu ke mari karena aku ingin mengenalmu lebih banyak.
我請你到這里因為我想了解你更多
“我請你來是想更多了解你?!?Muakhir&Firdaus 2009a:33)
例(3a),先有“交不起學費”的原因,后有“退學”的結果。例(3b),原因從句的“下雨”是一種推測,并沒有成為事實。當然,也可以說,先有“下雨”的推測,后有“不去”的情況。例(3c),先講情況“樹林突然熱鬧起來”,再講原因“有一樣東西使大家覺得好奇”。例(3d)則先說結果“請你來”,再講原因“想更多了解你”。
從語氣看,例(3a-b)的“因為”從句的語氣比(3c-d)的karena從句更為強烈。正是因為karena的語氣較弱,所以使用的范圍更廣。從表1也可看到,15萬漢字的語料中,“因為”只用了12次,而在15000印尼語單詞的語料中,karena就用了29次。
“因為”和karena引導的從句都表示主句行為、狀態(tài)等的原因。從表1可見,漢語“因為”句在主句前后的頻率比較接近,分別為46.7%和33.3%。但印尼語karena從句在主句前后的情況差別很大,分別為24.1%和72.4%。不論是“因為”還是karena引導的從句,其在主句前后的位置與其表示的信息有關。下面我們著重看從句位置的強調(diào)功能和語篇銜接功能。
(一)強調(diào)功能
上文提到,漢語“因為”分句和印尼語karena分句既可以在主句前,也可以在主句后。一般認為,印尼語強調(diào)狀語的手段是將其置于主句前(張瓊郁1993:411;陳延河2002;徐富平2005:8)。但是學界并未說明“強調(diào)”的是新信息,還是舊信息。筆者認為,將karena從句放在主句前,是將從句所表示的原因作為新信息加以強調(diào)。
(4)a.因為天氣不好,飛機改在明天起飛。(呂叔湘1991:550) (2)
b.這里無法過江,因為水流太急。(呂叔湘1991:550) (2)
c.Karena penasaran,ia meniup satu persatu lubang yang memenuhi benda itu.
因為好奇他吹一個接一個洞滿布東西那
“他因為好奇,所以一個接一個地吹那個東西上滿布的小洞。”(Muakhir&Firdaus 2009a:9) (2)
d.Jangan-jangan ia sudah mati karena tertembak peluru.
說不定他已經(jīng)死因為射擊子彈
“說不定他是被子彈打死的。”(Muakhir&Firdaus 2009a:8)
從語篇看,從句在主句前邊或者后邊,強調(diào)的新信息不同。漢語“因為”從句前置時更強調(diào)主句表示的結果,而后置時更強調(diào)“因為”從句表示的原因。例(4a)原因“天氣不好”在前,主句“飛機改在明天起飛”在后,強調(diào)的是主句的意思。而例(4b)的主句“這里無法過江”在前,原因“水流太急”在后,強調(diào)的是后面的原因“水流太急”。印尼語則不一樣,放在前邊的karena狀語從句才是強調(diào)的信息。例(4c)karena從句放在主句前,強調(diào)“因為好奇”,例(4d)是印尼語常見語序,將karena原因從句tertembak peluru(被子彈打)放在主句后,只是新信息,但并沒有特別強調(diào)。
總之,漢語“因為”從句在主句前為常見語序,沒有強調(diào)。在主句后,則為強調(diào)的新信息。印尼語則相反,karena在主句后為常見語序,沒有強調(diào),在主句前則受到強調(diào),為新信息。
(二)語篇銜接功能
“因為”和karena從句所表示的原因,既可以是舊信息,也可以是新信息。由于其所表示的信息不同,其位置與所在語篇的話題結構有關。我們先看漢語“因為”的例子(5)。
(5)a.中午放學,豆芽兒止不住地要向肥貓他們幾個炫耀?!敖裢恚桌蠋熞轿覀兗胰ゼ以L?!?/p>
因為昨天,米老師已去過肥貓家了,肥貓又沒挨打,所以豆芽兒的這條消息并未引起大家的興趣。豆芽兒又強調(diào)了一句:“米老師還要帶禮物給我?!?楊紅櫻2011:112) (2)
b.肥貓只給他們講了米老師到他家去,送了一個呼啦圈給他。“你做夢吧?”豆芽兒叉開五指,在肥貓眼前晃晃,“米老師會送東西給你,你以為你是誰呀?”但很快他們又都相信了肥貓的話,因為肥貓是不說謊的。如果他說米老師送了一個呼啦圈給他,那就是送了。(楊紅櫻2011:110)
例(5a)原因從句“因為昨天……又沒挨打”在主句前,重復上文提到的舊信息,與上文呼應,而后邊的主句“所以豆芽兒的這條消息并沒有引起大家的興趣”則是新信息。例(5b)主句“但很快他們又都相信了肥貓的話”和上文“你以為你是誰呀”形成對比,而從句“因為肥貓是不說謊的”進一步加強“相信”的意思,放在主句后得到強調(diào)。我們再看印尼語karena的例子(6)。
(6)a.Aku suka sekali dengan buku karena setiap malam ayahku membacakan buku untukku.
我喜歡很同書因為每晚上爸爸讀書為我
Kalau Ayah tidak ada di rumah,biasanya Bunda yang menggantikannya.
如果爸爸不在在家通常媽媽(關系代詞)代替他“我很喜歡書,因為每天晚上爸爸都會給我讀書。如果爸爸不在家,媽媽通常會替他讀?!?Muakhir&Firdaus 2009a:12) (2)
b.“Siapa yang menggores badan Pipi?”“Ibu tahu,”kata induk Pipi,“ini pasti
誰(關系代詞)抓身體Pipi媽媽知道說媽媽Pipi這一定
karena kuku panjang Pipi,”lanjutnya....Lalu,induknya cerita kalau kadang-kadang,
因為指甲長Pipi繼續(xù)說她然后媽媽-他講解如何有時
ketika tidur,kita tidak sadar menggaruk badan kita.Karena kuku kita panjang,akibatnya
當……時睡覺我們不知道抓身體-我們因為指甲我們長所以
badan yang kita garuk tergores.
身體我們抓抓痕
皮皮問:“誰抓我了?”媽媽說:“我知道,這一定是因為皮皮的指甲太長了”。接著,媽媽給他講解說,“我們在睡覺時,有時會不知不覺地抓自己。就是因為我們的指甲長,所以會在自己身上抓上道道?!?Muakhir&Firdaus 2009a:21)
例(6a)karena從句在主句后,引出新信息ayahku...(我爸爸……),但是沒有強調(diào)。接著下一句的Kalau Ayah ditak ada di rumah(如果爸爸不在家),又以上文的“爸爸”為舊信息,引出下句Bunda...(媽媽……)。例(6b)用了兩次karena,只有第二句是狀語從句。第一次,主句ini在前,表示舊信息(皮皮被抓傷),karena在主句后表示原因(長指甲),是新信息。然后,媽媽給皮皮講為什么會把自己抓傷。karena從句出現(xiàn)在主句前,得到強調(diào)(就是因為我們的指甲長)。主句(我們把自己抓上道道)在后,表示結果。
筆者在印尼教漢語寫作時,發(fā)現(xiàn)印尼學生常常將漢語“因為”從句放在主句后,很少用其他語序。為了探討印尼學生習得“因為”的情況,筆者調(diào)查了10位無漢語背景印尼學生的作文,共約10700漢字,其中使用“因為”從句的情況如表2所示。
表2印尼學生寫作中“因為”從句的位置
從表2看出,印尼學生將“因為”分句放在主句后邊的情況多達70%,遠遠超過母語為漢語的人(33.3%)。加上“……是因為……”句型,則多達88%。而用“因為……(所以)……”的只有9%,遠遠低于母語為漢語的人(46.7%)。
從語法上看,漢語是允許將“因為”從句放在主句后的。但是從語用看,就不一定合適。我們還是以印尼大學中文系二年級學生的作文為例,說明這種情況(7)。
(7)a.我最大的愛好是旅游。每到假期我和家人都會到各地旅游。因為旅游可以讓人覺得更輕松,所以我很喜歡去旅游。
b.我的理想是當商人。原因是因為我喜歡跟別人做生意,買賣東西。關于我的打算,大學畢業(yè)以后再做,因為我不要事業(yè)影響我的學習。每個人都一定希望有個好家庭,因為家庭可以讓我們幸福,我們隨時都可以靠家里的人。我覺得有個好家庭是很好的事,因為如果我們遇見困難時,我們可以跟家里的人商量。
例(7a)“因為”從句既是前邊“每到假期我和家人都會到各地旅游”的原因,也是后邊“所以我很喜歡去旅游”的原因,結構上混亂。從語用方面看,最后一句“所以我很喜歡旅游”重復前邊“每到假期”一句的意思,可以去掉。將“因為”從句改為前一句的狀語即可。例(7b)一連用了四個“因為”從句,從句法結構看,語序重復,顯得單調(diào)。從語用看,四個“因為”都在主句后,都得到強調(diào),沒有必要,而且沒有考慮句子之間的銜接和連貫。
可以初步確定,學生在作文中多將“因為”從句放在主句后,主要是因為印尼母語的干擾。漢語“因為”從句多出現(xiàn)在主句前(46.7%),如果強調(diào)原因,就放在主句后。而印尼語的karena從句多出現(xiàn)在主句之后(72.4%),如果強調(diào)原因,就放在主句前。但是學生并不知道漢語“因為”與印尼語karena的種種差異,以致在寫作時,常常按照印尼語的習慣將“因為”從句放在主句后邊,結果影響漢語作文的質(zhì)量。
陳延河:《印尼語、漢語語序?qū)Ρ燃坝∧釋W生漢語學習中常見語序偏誤分析》,《暨南大學華文學院學報》,2002年第1期。
顧作峰主編:《美德故事》,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9年。
彭志平、趙冬梅:《漢語閱讀教程》,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5年。
呂叔湘主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香港: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1991年。
徐富平:《漢印狀語表述差異及對漢語習得的影響》,暨南大學碩士論文,2005年。
楊紅櫻:《非常媽媽》,杭州: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11年。
張瓊郁:《現(xiàn)代印尼語語法》,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3年。
Muakhir,Ali,and Endang Firdaus.Favorite Stories for Boys.Jawa Barat,Indonesia:Chilpress,2009a.
Muakhir,Ali,and Endang Firdaus.Favorite Stories for Girls.Jawa Barat,Indonesia:Chilpress,2009b.
Yinwei-Clauses in Chinese and karena-Clauses in Indonesian
HU Minglia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Lingnan Normal College,Zhanjiang 524048 China)
Chinese yinwei-clauses and Indonesian karena clauses can express cause or reason.In syntax,most yinwei-clauses appear before the main clause whereas most karena-clauses appear after it.In meaning,yinwei lays more stress on cause but karena sounds weaker,hence more commonly used than the former.In discourse,the yinwen-clause before the main clause is stressed more but a karena-clause carries similar stress after the main clause.The position of both as to the main clause is related to the information structure of the text and has a cohesive function in discourse.Indonesian students tend to put the yinweiclause after the main clause,causing an inappropriate text,due to the influence of their native language.
yinwei;karena;contrast;grammar; Indonesian
H043
A
2221-9056(2017)01-0101-06
10.14095/j.cnki.oce.2017.01.011
2015-01-31
胡明亮,嶺南師范學院教授,佛羅里達大學語言學博士,研究方向為對比語言學和語言教學。Email:minglianghu1@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