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惠
(中國國家博物館 北京 100006;中國社會科學院 古代史所 北京 100732)
[內容提要] 文章以清代疆吏那彥寶為研究對象,對其三次任職西北邊疆的政治活動進行考述。嘉慶十五年(1810),那彥寶調任葉爾羌辦事大臣期間查辦三成增租案,解決地方弊政,規(guī)范回疆房產稅的征收。道光三年(1823),那彥寶署理喀喇沙爾辦事大臣,奏定蒙民貿易章程,解決蒙民貿易糾紛,維護蒙古生計。道光六年(1826)張格爾之亂期間,那彥寶先后任庫車辦事大臣、烏什辦事大臣,幫同辦理軍需,剿辦布魯特。那彥寶任職西北的活動,從政治上、經濟上、軍事上維護了清朝的“大一統(tǒng)”格局,也彰顯了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鞏固和發(fā)展,不只取決于某些關鍵歷史人物的重要作用,更取決于國家投入的長期人力資源成本,是無數的邊臣疆吏以及各族人民共同努力的結果。
在我國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鞏固和發(fā)展過程中,雖然關鍵歷史人物會對歷史走向產生重要影響,但也不應忽略非關鍵歷史對國家“大一統(tǒng)”格局的構建與邊疆民族發(fā)展作出的貢獻,清代疆吏那彥寶即是其中一例。那彥寶(滿文作“nayamboo”),姓章佳氏,清代大學士阿桂第二孫,嘉道時期著名疆臣那彥成堂兄,《清史列傳》①那彥成編:《阿文成公年譜》卷31,續(xù)修四庫全書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有傳。那彥寶生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八月,歷官滿洲都統(tǒng)、兵部侍郎、云南巡撫等。在祖父阿桂的庇護下,那彥寶不僅成為嘉道時期的重要河臣,對清代永定河、黃河的治理有一定貢獻,更是屢膺邊務,在清代西北邊疆治理中發(fā)揮一定作用。他曾三次任職西北,歷任葉爾羌辦事大臣、塔爾巴哈臺參贊大臣、科布多辦事大臣、喀喇沙爾辦事大臣、烏什辦事大臣、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等官,在清代新疆的行政管理、經濟貿易及平定張格爾之亂等方面均有貢獻。然而這樣一個經常出現在西北史地文獻中的邊吏,由于缺乏顯赫政績而被學界忽視。因此,文章擬以檔案為主要材料,對那彥寶三次任職西北的政治活動進行考訂梳理,深入挖掘歷史人物在清代邊疆治理和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鞏固和發(fā)展中發(fā)揮的作用。
那彥寶第一次調任西北,源于嘉慶十三年(1808)失察西陵總管盛住貪污,“降頭等侍衛(wèi),派往哈密換班”①王鍾翰點校:《清史列傳》卷38,中華書局,1987年。,同年十月授為阿克蘇辦事大臣,嘉慶十五年(1810)七月調任葉爾羌辦事大臣,調查鐵保參奏三成增租事,這對規(guī)范嘉慶時期回疆房產稅征收有一定意義。
乾隆先后平定準噶爾、回部,清廷在統(tǒng)一新疆后“大興屯田,設立學校,閭閻相望,比戶可封,阡陌縱橫,余糧棲畝?!雹谒审拮耄骸稓J定新疆識略》卷2《北路輿圖》。新疆與內地往來頻繁,乾隆皇帝曾在上諭中道:“新疆回人,年班入覲,往來絡繹,內地民人,亦多至回疆貿易。”③《清高宗實錄》卷1208,乾隆四十九年六月甲申。隨著新疆人口日漸增多,除官出資建房外,另有商民自備修房,針對這一問題,清廷對添建鋪房施行房產稅。據《新疆識略》載:
乾隆二十八年伊犁將軍明瑞奏準:伊犁商民來集漸多,城外尋地自備修房,按照房間大小定數收稅:頭等房每間三錢,二等房每間二錢,三等房每間一錢。嗣于三十七年將軍舒赫德具奏酌定條規(guī)折內:一鋪房稅契宜變通立法,刊刻契紙編行,以資查考;一買賣房產宜設立房牙,責成查考;一現在所有白契應示諭,盡行呈官,請稅各款,當經軍機大臣議準施行,迄今鋪店房間開閉無常,每年約征銀一萬二、三千兩零多寡不等。④松筠纂:《欽定新疆識略》卷9《財賦》。
由上可知,隨著伊犁商民日多,乾隆二十八年(1763)由伊犁將軍明瑞奏訂回疆商民自備修房房產稅,最終確定以房屋等級高低為依據進行有等差的征收。乾隆三十七年(1772),伊犁將軍舒赫德又進一步完善這一征稅制度,通過“刊刻契紙”“設立房牙”等方式減少房屋買賣、繳稅過程中的糾紛。由此回疆民間自備修房的稅收制度得到一定規(guī)范,并成為政府財政收入的一部分。
至嘉慶年間,新疆各城人口增長迅速,內地商民往來頻繁“較底定之初不啻倍蓰”⑤松筠纂:《欽定新疆識略》卷4《伊犁輿圖》。。嘉慶十五年(1810)十二月,葉爾羌協(xié)辦大臣三成“查出葉爾羌商民添蓋房間奏請按間增租”一折稱“查出該處商民陸續(xù)添蓋鋪戶房間共五百四十一間”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宮中檔朱批奏折,葉爾羌辦事大臣那彥寶:《奏報查明商民舊有鋪房并陸續(xù)添蓋房間等事》,嘉慶十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檔號:04-01-35-0600-030。,征稅時“于頭二三等之外,增出上上等、上等各名目,每間每月征銀至五六錢之多?!雹摺肚迦首趯嶄洝肪?39,嘉慶十六年二月癸巳。不久,增租一事引起商民怨憤,后為鐵保所聞,奏請查明:“去年十二月葉爾羌忽有增租之奏,商民怨憤,咨有舍業(yè)而去者,余聞即查明例案,據實陳奏?!雹噼F保:《梅庵自編年譜》卷2,《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119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由此,嘉慶皇帝上諭:“朕早知其所辦非是”,認為三成“擅改舊章,錙銖較量,并不與統(tǒng)轄之員會商妥辦,率行奏請,已屬不合”,將其交部議處,并一面令“那彥寶查照成例核實詳議”①《清仁宗實錄》卷239,嘉慶十六年二月癸巳。,一面令鐵保親至葉爾羌,與那彥寶詳細確查。
據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奏報查明商民舊有鋪房并陸續(xù)添蓋房間等事”一折,那彥寶于嘉慶十六年(1811)正月自阿克蘇起程后,收到鐵保參奏三成奏折抄寄稿后,于二月二十六日到任后詢問調查,具體情形如下:
據商民等一百五十余人,控告糧餉局章京觀文,以歷年遵照等第,按月輪納租基銀兩鋪戶,令另外加增至二三倍不止,稍有不愿者,即發(fā)票逐離出境,今新大人到任,懇請查辦等情前來。奴才即委印房章京特通阿、鼐爾泰會同署副將游擊朱廷舉逐戶確實詳查去后,茲據該章京等查明:舊有鋪店八十四處,商民陸續(xù)添蓋鋪店五十七處,商民賃住回子鋪房三十八處,并原任阿奇木伯克貝子提卜阿勒氐施舍禮拜寺房屋五處,關閉未開鋪房二十八處,分晰造冊呈報前來。②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宮中檔朱批奏折,葉爾羌辦事大臣那彥寶:《奏報查明商民舊有鋪房并陸續(xù)添蓋房間等事》,嘉慶十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檔號:04-01-35-0600-030。
據此,那彥寶根據商民的申訴,一面查乾隆二十七年(1762)定例將伊犁、喀什噶爾、葉爾羌等處房產稅照烏魯木齊征收辦法施行:“烏魯木齊都統(tǒng)旌格哩,因該處商民云集,奏請酌量買賣之大小分為頭、二、三等,每月按等收取地基銀三錢、二錢、一錢,歸公使用等情具奏,欽奉上諭旌格哩所辦甚好,所有伊犁、喀什噶爾、葉爾羌等處商民開設鋪面亦應照烏魯木齊稍收地基銀兩,勿向厄魯特回子抽取?!雹壑袊谝粴v史檔案館藏宮中檔朱批奏折,葉爾羌辦事大臣那彥寶:《奏報查明商民舊有鋪房并陸續(xù)添蓋房間等事》,嘉慶十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檔號:04-01-35-0600-030。因此可知,乾隆皇帝大為贊同烏魯木齊始征收地基稅,并將稅收歸公的辦法,并將這一征稅制度推廣到伊犁、喀什噶爾、葉爾羌等處,這也是前文所述乾隆二十八年(1763)伊犁征收房產稅主要援引的條例。
而三成任葉爾羌協(xié)辦大臣時,辦理糧餉局事務筆貼式觀文違犯例規(guī),在規(guī)定的“頭、二、三等之外另立上上等、上等名目”,增加商民稅銀。為此,那彥寶進一步查明:“原交租基銀兩八十四處,院內添蓋小房已在收取租銀之內,并非另占地基,仍應照舊收租”,而商民陸續(xù)添蓋的房屋只有五十七處,并非是五百四十一間,在收租上也應照舊分三等征租。而三成呈請將“民賃住回子房屋三十八處”“原任葉爾羌阿奇木伯克貝子色提卜勒氐施舍在禮拜寺”五處,“一并列入等地入官加租”,“實屬錯謬”。除此之外,三成查出開墾菜園十八處,那彥寶重新查勘“共有一十九處內,實系商民私行在城內隙地開種者,止有三處計八畝”,而“其余時留出一百六畝”為衙門辦事人員及兵丁雇民人所種植菜蔬所用,呈請免征租稅④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宮中檔朱批奏折,葉爾羌辦事大臣那彥寶:《奏報查明商民舊有鋪房并陸續(xù)添蓋房間等事》,嘉慶十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檔號:04-01-35-0600-030。。
此外,那彥寶在此期間還查看回疆地方情形,奏明新疆南路商民絡繹不絕,人口增多,不免添蓋房屋,因此請旨飭下參贊大臣行知各城“另占官地,續(xù)蓋房間者照例咨部征租,畫一辦理,以免日久紛更牽混?!雹葜袊谝粴v史檔案館藏宮中檔朱批奏折,葉爾羌辦事大臣那彥寶:《奏報查明商民舊有鋪房并陸續(xù)添蓋房間等事》,嘉慶十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檔號:04-01-35-0600-030。那彥寶以歷史溯源和現實察訪查明清代回疆房產稅征收制的來龍去脈,詳細陳述葉爾羌官員侵奪民地、私自加租引起商民共憤的腐敗行為,澄清了地方官員的錯謬之處,解決這一民族地區(qū)的官民矛盾問題,并對回疆人口增多、添蓋房屋的情形提出一定解決辦法,對清代邊疆地區(qū)的民族關系與經濟發(fā)展有積極影響。
科布多為外喀爾喀游牧所在,所屬蒙古七部“曰杜爾伯特,曰輝特,曰明阿特,曰札哈沁,曰新和碩特,曰新土爾扈特,曰烏梁海,共三十旗”①劉啟端等纂:《欽定大清會典圖》卷269《輿地》,續(xù)修四庫全書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地“東至外蒙古札薩克圖汗部界,南至新疆迪化府鎮(zhèn)西廳界,西至新疆塔城廳界,北至唐努烏梁海部界,西北至俄羅斯托穆斯克省及斜米巴勒敦省舊哈薩克界?!雹趧㈠\藻:《清續(xù)文獻通考》卷328《輿地考》,《續(xù)修四庫全書》本。清代平定準噶爾后,科布多作為西北的軍事重鎮(zhèn),交通便利,商貿頻繁,逐漸發(fā)展成一座買賣城。《蒙古志》載:科布多“有市場,商賈駢坒”③姚明輝:《蒙古志》卷2《都會》。,俄國人波茲德涅耶夫也曾至科布多城,并描述了這座買賣城的繁榮④〔俄〕阿·馬·波茲德涅那夫:《蒙古及蒙古人》第1卷,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14、337、344、345頁。??撇级嗌藤Q頻繁,人員復雜,又涉及諸多民族,難免出現商貿摩擦。道光二年(1822),那彥寶以“先后辦理河工,聲名甚屬平常,著降為頭等侍衛(wèi),前往吐魯番”⑤《清宣宗實錄》卷28,道光二年正月辛未。,不久遷為科布多參贊大臣,在任期間,他處理了當地的貿易糾紛,并制定了蒙民貿易章程。
道光二年(1822)六月,那彥寶以“辦理河工不知潔己,聲名平常,奉旨降頭等侍衛(wèi),派往吐魯番換班”第二次任職西北,調科布多參贊大臣,上任途中即接到道光皇帝諭令:“其杜爾伯特、額魯特、明噶特、扎哈沁等旗貿易事宜,并著那彥寶差傳各旗盟長札薩克等面詢,如愿商民貿易,即取具各旗印結報部,照喀爾喀四部落貿易之例給票。如不愿貿易,著將舊欠勒限三年償還,毋任彼此轇轕。”⑥《清宣宗實錄》卷37,道光二年六月己未。道光三年(1823),那彥寶署喀喇沙爾辦事大臣,查明“該盟長等亦不能代為追比,凡糧菸茶布,為蒙古養(yǎng)命之源,一經斷絕,益形坐困”,由此奏請定蒙民貿易章程,完整章程據《清宣宗實錄》載如下:
著準其發(fā)給商民部票,與蒙古公平交易,毋得重利盤剝。舊欠確數,既已查明,亦著陸各旗蒙古負欠商民為數過多,即勒限三年,至期不能歸還續(xù)歸還,不準再加重息,并于請票時將該商民籍貫、人數及攜帶貨物注明,以備稽查違禁什物。如在各游牧遇有事故,令該盟長等報明,若無故逾限,即治以應得之罪。惟查科布多所屬蒙古部落七處,除土爾扈特、和碩特向不與商民交易,其杜爾伯特、明噶(阿)特、額魯特、扎(札)哈沁俱詢明情愿與商民交易。至烏梁海一處,地界與哈薩克接壤,往往因緣為奸,著將烏梁海地方,概行禁止商民貿易,只準烏梁海、蒙古等來科布多城上交易;如商民必須親往該游牧索取舊欠,于請票時只準單身前往,不準攜帶貨物。再烏里雅蘇臺、古城、歸化城等處,指稱喀爾喀貿易私赴烏梁海之商民,著嚴飭卡倫及該游牧認真查拿,并著各該管大臣一體飭禁。⑦《清宣宗實錄》卷50,道光三年三月乙亥。
以上章程主要針對蒙民交易過程中的不公平交易、蒙古積欠商民銀錢利息、商民貿易辦法、蒙民交易地點等問題提出的解決方案。其中票照制度,是“封建王朝為保護自身的政治、經濟、軍事等利益,對所過關口之人要求辦理通行證的一種制度”,而這種制度在蒙地的推行是“清政府為了防止‘盜匪’流入蒙地,并且為了防范商人攜帶違禁物品”①呂文利:《清代蒙古地區(qū)票照制度初探》,《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7年第4期。的一種手段,清廷在科布多推行票照制度,不僅有利于保護蒙古人在商貿中免受商人的盤剝,而且有利于政府查核商人攜帶違禁物品,減少了蒙民直接接觸,維護了民族地區(qū)穩(wěn)定。不僅如此,此貿易章程還明確了蒙古杜爾伯特、明阿特、額魯特、札哈沁四部自愿與商民貿易,而禁止商民前往烏梁海貿易。
此外,那彥寶還對蒙民商貿章程進一步完善和補充。首先,在處理驅逐哈薩克人過程中,發(fā)生了科布多商民控告本城文武弁兵借端勒索銀兩一案②據那彥寶“奏為科布多商民控告本城文武弁兵借端勒索銀兩大概情形事”一折,呈控人唐保系無票民人,在特依順保查辦商民貿易、驅逐哈薩克時,恰逢唐保私赴大盛永、全義合兩鋪貿易,并為札哈沁部落拿獲,后交由把總孫桂林、兵丁蕭正芳、藍應春看押,在此過程中,孫桂林等三人向唐保勒索銀五百五十兩,并將勒索銀兩與特依順保家人安姓家人并外委王旭照、書吏侯端等共同分用(科布多參贊大臣那彥寶:《奏為科布多商民控告本城文武弁兵借端勒索銀兩大概情形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宮中檔朱批奏折,道光三年正月二十九日,檔號:04-01-08-0037-003)。,此案反映出科布多官兵借勒索商民肥己之弊。針對此問題,那彥寶上奏:“由本城請票前往各游牧零星貿易事屬初定,恐商民請票時多有不肖官弁兵丁借端勒索費用,前亦明白出示曉諭,不準絲毫索取”③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軍機處錄副奏折,科多布參贊大臣那彥寶:《奏請科多布蒙民貿易仍照喀勒喀部落貿易之例辦理通商事》,道光三年十一月十三日,檔號:03-3618-005。,明令禁止官兵藉端勒索。其次,關于開放科布多與杜爾伯特各旗貿易一事,那彥寶提出嚴格規(guī)定印票期限,禁止商民逗留,如中途轉換路途,亦須呈報札薩克獲得印票才準前往,明確了商民在蒙地的停留軌跡。再次,蒙古向來深受商民盤剝,對此那彥寶奏請“蒙古員欠過多應飭該商民等不準以利過本,只準一本一利”,嚴禁以高利剝削蒙古。此外,那彥寶查《蒙古律例》:“綏遠城等處商民向喀勒喀各部落貿易呈領部票,每張交臣部飯食銀一兩五分”④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軍機處錄副奏折,科多布參贊大臣那彥寶:《奏請科多布蒙民貿易仍照喀勒喀部落貿易之例辦理通商事》,道光三年十一月十三日,檔號:03-3618-005。,因科布多距京師路途遙遠,若“請票前往各游牧零星貿易時亦用部票,每張加飯食銀一兩五分,計商民等一票運來之貨物須分數十次方能銷盡……俟銷完貨物時票費已加至數十倍,并有呈請前往各游牧討取舊欠之商民不能聽其私自前往,慢無稽查”,必會導致商民耗費增加,而商民將貨利加于蒙古,于蒙古、商民均無益處,因此那彥寶奏請將此項規(guī)定略做修改,一方面“仍遵前奉諭旨照喀勒喀部落貿易之例商民等由綏遠城請領部票”運辦貨物,而前往科布多各部落貿易時改由“科布多請票……發(fā)給本衙門印票”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軍機處錄副奏折,科多布參贊大臣那彥寶:《奏請科多布蒙民貿易仍照喀勒喀部落貿易之例辦理通商事》,道光三年十一月十三日,檔號:03-3618-005。。
科布多作為西北商業(yè)重鎮(zhèn),清廷曾對科布多的商貿進行管控,《科布多政務總冊》載:“科布多商民及各部落蒙古往巴里坤古城販賣米面貨物,道路遙遠,所有口糧聽其裹帶,乾隆五十二年大人保(寧)請所有裹帶之物必須路票內注明,到科布多之日亦須互相稽查,以杜奸民私行多帶口糧接濟偷挖鉛砂之人。”⑥富俊等:《科布多政務總冊》,《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86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73年。道光三年(1823),那彥寶則進一步完善了蒙民貿易章程,明確了貿易場所及禁止貿易地區(qū),其重要的意義在于是將路票制度從烏里雅蘇臺及喀爾喀各部落推廣到科布多。同時頗為靈活的是,科布多的路票制度一方面繼承了從綏遠城將軍領印票的舊制,嚴格限制出口人員、貨物種類,避免商民逗留滋事;另一方面又將規(guī)定前往各部落貿易者于科布多衙門領票,以節(jié)省商民飯食銀,減少蒙古花費,利于蒙民生計。蒙民貿易章程的制定,進一步補充和規(guī)范了科布多蒙古與商民的貿易,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科布多貿易中的蒙古商民貿易矛盾,有利于蒙古生計,對維護邊疆民族地區(qū)穩(wěn)定有益。
道光六年(1826)六月,“張格爾率領安集延、布嚕特五百余人,由開齊山路突進……喀城回子,全行變亂”①《清宣宗實錄》卷100,道光六年六月甲午。,接著南疆四城全叛,至七月“已圍喀什噶爾、英吉沙爾兩城,并斷葉爾羌、和闐道路”。不久西四城陷危,至七月二十日,和闐又“因內變失守”②《清宣宗實錄》卷105,道光六年九月癸未。。道光帝急命陜甘總督楊遇春馳赴哈密進剿,與陜西巡撫鄂山,授長齡為揚威將軍會同進剿。道光四年(1824)那彥寶以貪贓降四級調用,道光六年(1826)七月庫車回匪滋事,賞以頭等侍衛(wèi),于道光六年、七年先后任庫車辦事大臣、烏什辦事大臣,幫同辦理軍需,剿辦布魯特。
(一)辦理軍需
軍需供應與戰(zhàn)爭勝負直接相關。戰(zhàn)爭伊始,道光帝下令“調鎮(zhèn)迪道庫備貯銀十萬兩”以備軍需,緊接著命鄂山奏調辦理軍需人員,并于肅州設局督辦。南疆四城失陷后,阿克蘇為“回城適中之地”③《清宣宗實錄》卷103,道光六年八月辛酉。,是大兵云集之所。而庫車西北南三面分別是阿克蘇、喀喇沙爾、和闐,且“庫車正南、西南有通葉爾羌、和闐、及都齊特臺戈壁捷徑”④《清宣宗實錄》卷107,道光六年十月壬子。,因此籌劃阿克蘇為大兵云集之地,而庫車則成為軍需要區(qū)。肅州距阿克蘇、庫車路途遙遠,如果僅于哈密督辦糧石“尚恐鞭長莫及”,因此德惠奏請“在吐魯番、庫車兩處設立糧臺,專派大員分駐,并多設腰站,委員催前提后,遞相接運”⑤《清宣宗實錄》卷102,道光六年八月戊午。,并籌劃由新疆北路烏魯木齊運糧,“自以全由該處運往庫車較便”⑥《清宣宗實錄》卷102,道光六年八月戊午。,運輸路徑上則由烏魯木齊“先運往喀喇沙爾暫貯,再由該處大臣運往庫車、阿克蘇各城分貯”⑦《清宣宗實錄》卷102,道光六年八月癸丑。。
道光七年(1827)八月,那彥寶以頭等侍衛(wèi)任庫車辦事大臣,清廷在喀喇沙爾、庫車設置糧臺后,只“派委瑞慶、趙宜暄二員分駐管理,恐或呼應不靈”⑧《清宣宗實錄》卷108,道光六年十月戊辰。,因此道光皇帝命那彥寶等督同辦理。那彥寶于庫車擔任辦事大臣,主要負責“所有采買糧石料草、雇傭牲畜、運送軍糧及轉運軍裝餉銀”等事,在辦理過程中任用阿奇木伯克胡達巴爾第并伯克阿哈伯克協(xié)助辦理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宮中檔朱批奏折,庫車辦事大臣那彥寶:《奏為阿奇木伯克胡達巴爾第并伯克阿哈伯克供支軍糧草料等在事出力請獎事》,道光七年九月二十四日,04-01-01-0687-080。。此外,還負責采買糧石,先查從前糧價“去冬采買每石銀二兩”,再詢問阿奇木伯克市價“照依市價較去冬每石價銀可減二成”,因而辦理“采買小麥三千石,大麥五百石,以備支放本城額設官兵口糧”使用⑩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宮中檔朱批奏折,庫車辦事大臣那彥寶:《奏為遵旨豁免回戶額征糧石并采買供支本城官兵明歲一年口糧事》,道光七年七月二十二日,04-01-01-0687-054。。
十一月南疆戰(zhàn)事漸息,道光帝下令停運烏魯木齊糧石,并令將起運的糧石運至阿克蘇、庫車,那彥寶又對運糧、儲糧事務進行精心安排。據“奏為遵旨將由烏魯木齊已運在途之糧陸續(xù)留存庫車另貯五千石事”①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宮中檔朱批奏折,庫車辦事大臣那彥寶:《奏為遵旨將由烏魯木齊已運在途之糧陸續(xù)留存庫車另貯五千石事》,道光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檔號:04-01-01-0687-094。一折:那彥寶一面及時做好阿克蘇、庫車存貯糧石分配比例,其中“除白面一項非可久貯之糧,盡數運至阿克蘇備供兵糧外,其小麥、粟米二項庫車存貯四成,阿克蘇存貯六成”;同時在糧食貯藏問題上,那彥寶也進行了周密的安排布置:庫車前后共“連陸續(xù)截留存貯之糧共一萬五百石”,但因庫車“倉厫窄小,統(tǒng)計不過敷貯五千余石”,又另做臨時倉貯,“糧員通判鳳奎現住寓所內有房三大間,尚屬嚴密完整,墻垣高厚,已將天窗門戶量加修理,地上多鋪席片、草木板以備潮濕,即不致有霉變,并派弁兵輪流看守?!?/p>
(二)剿辦布魯特
道光七年(1827)正月,長齡以“烏什為邊隅重地,指日大兵進剿,后路督催軍火糧運等事最關緊要?,F在署理辦事大臣多貴系由烏魯木齊帶兵前來之領隊大臣,進征之時,仍須派令帶兵,所有烏什辦事大臣員缺必須老干熟手,方足以資治理”,而那彥寶“曾任回疆多年,熟諳一切情形,以之調補可期妥協(xié)?!雹陂L齡:《奏請酌量調用那彥寶等各員至烏什等處辦理軍務》,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軍機處錄副奏折,道光七年一月十九日,文獻編號058260。但道光皇帝以“庫車有催趲后路糧運事宜,亦屬緊要,仍著那彥寶與果良額在彼經理”③《清宣宗實錄》卷114,道光七年二月乙卯。未立即調任。不久,那彥寶調署烏什辦事大臣,著手辦理烏什布防。
烏什地處天山南路,西臨喀什噶爾,南為葉爾羌,東接阿克蘇,且烏什“西南一帶直通喀什噶爾,葉爾羌等處”,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此那彥寶到任后即隨同齊慎會面后商議烏什布防事宜。據那彥寶《奏報烏什地方布防及領儲糧石由》④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奏片,那彥寶:《奏報烏什地方布防及領儲糧石由》,文獻編號058384-1。一折所奏烏什布防情況:“西南最要之險隘適中之地,齊慎帶領甘州兵弁二千余員名防堵,其偏南柳樹泉一帶游擊,武光琳帶領西寧兵六百名堵御,西北一帶地方遼闊,多貴帶領烏魯木齊兵五百名,并伊犁、察哈爾三百并駐扎就近彈壓布魯特,其余山路小徑隘口亦應酌量分布卡倫,多設偵探,并撥兵守護城垣倉庫□□□□聯(lián)絡,前后往來,易于接應,各飭兵弁四出巡邏,查拿奸細,如遇逃竄逆眾,合力搜捕,以期根株凈盡”。
烏什西南為胡什齊布魯特,西北為奇里克布魯特,而在清廷看來,張格爾之所以能掀起叛亂,與之同叛的布魯特起了重要作用。道光皇帝曾言:“逆裔張格爾敢于入卡滋擾,固有白帽回子為之接應,而其恃以無恐者,賴有布嚕特相助為虐,遂至披猖”⑤《清宣宗實錄》卷101,道光六年七月丙午。。但在對待布魯特上采取了極其謹慎的措施。一方面道光帝下令:“凡前被逆裔煽誘者,果能解甲迎降、投誠乞命,皆當量予寬貸,仍令各復舊業(yè)。如能將張格爾縛獻軍前,無論回子布嚕特,俱當奏明大皇帝錫封王爵,賞賜十萬金”⑥《清宣宗實錄》卷102,道光六年八月丁巳。,以此招撫從叛的布魯特,分化張格爾隊伍。另一方面對卡內布魯特嚴加防范,特別是“烏什西南有通喀什噶爾要路,迤北山內俱系布嚕特游牧,應即嚴密防范?!雹摺肚逍趯嶄洝肪?03,道光六年八月己巳。那彥寶也依據道光皇帝旨意進行查勘奏到:“西北一帶俱系布魯特游牧,查該部落等賦性兇頑,習尚搶劫,自張格爾滋事以來,以利煽惑,為其驅使,現在從逆背叛者亦復不少,且有首鼠兩端,暗存觀望,尤須加意防范”⑧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奏片,那彥寶:《奏報烏什地方布防及領儲糧石由》,文獻編號058384-1。,為此兩次帶兵剿辦布魯特。
先是奇里克部落人名拜克洗被擒,據此人供稱該部落之人共同謀搶烏什。由此那彥寶認為從前布魯特只是“偶有偷竊一二牲畜,從不敢傷人”,而自張格爾滋事以來,布魯特“疊次搶劫牲畜,殺害官兵及商民駝夫人等亦屬不少,且尸骸內尚有剝去頭皮連發(fā)辮者,自系稱往張格爾處獻功”①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軍機處錄副奏折,那彥寶:《奏報剿辦烏什奇里克部落布魯特情形》,文獻編號:058292。,因此決定帶兵剿辦布魯特。二月二十八日,那彥寶與齊慎、多貴商酌派李士林等“帶馬步兵共一千四百余員名”進山剿辦,最終“殺賊七十余人,其向西南奔竄之賊,經官兵連日追剿,又陸續(xù)殲斃二十余名……奪獲槍矛刀棍六十余件,牲畜五百余只”②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軍機處錄副奏折,那彥寶:《奏報剿辦烏什奇里克部落布魯特情形》,文獻編號:058292。。又于三月十七日由齊慎督率進剿,最終“殺賊二百余人,生擒七名,訊系奇里克部落從逆糾眾搶劫殺人之犯,隨即正法”。此外又進剿“貢右魯克卡倫外有從逆致人愛什胡里所屬賊跡數十人”,經官兵合圍共誅戮“七十余名賊”,連次共“獲牲畜四萬余只匹,槍矛刀棍器械五百余件”③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軍機處錄副奏折,那彥寶等:《奏報連次剿辦叛逆不法奇里克部落之布魯特現在烏什所屬地方大局肅清由》,道光七年三月二十七日,文獻編號:058293。。
但道光帝在收到那彥寶的奏折后,并未立即給以贊賞,而是在進剿布魯特一事上表現出十分謹慎的態(tài)度:“現據兩次具奏進剿情形,并無逆跡昭著實據,輒行連次發(fā)兵進山剿捕,即生擒之犯,訊有從逆搶劫殺人之供,其所殺者何人?其所從者何逆?是否曾與張逆勾結?亦未訊取確供,概行正法。如庫圖魯克等為首各犯,又未拿獲一人,訊問明確。統(tǒng)計兩次殲斃,有六七百人之多,若盡皆匪犯,原無足惜,儻系貪功妄殺,何以服卡外諸部落之心!”④《清宣宗實錄》卷116,道光七年四月壬戌。經恒敬查核后,道光帝才言:“所辦甚好”⑤《清宣宗實錄》卷118,道光七年閏五月乙巳。。那彥寶于烏什連次剿辦布魯特不僅有利于穩(wěn)定烏什秩序,做好收復南疆四城大后方的準備工作,而且對布魯特搖擺不定的心態(tài)給予回應,有力制止了布魯特人再投向張格爾。
那彥寶三次經歷西北,詳細查明地方官員的弊政,解決了官民矛盾,規(guī)范回疆商民房產稅的征收,同時完善了蒙民貿易章程,在民族地區(qū)推廣路票制度,而且親自參與平定張格爾之亂,這些活動有助于解決官民糾紛、調節(jié)民族關系,從政治上、經濟上、軍事上維護了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鞏固與發(fā)展。有清一代,對新疆的施政和管理,得益于社會實際狀況、清廷治理方略與民族交融發(fā)展等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同時邊吏選任也是其中重要一環(huán)。那彥寶屢次由廢員起任,并在實際任職后迅速升轉為封疆大吏,這種調任方式與其說是一種懲罰,毋庸說是一種變相激勵政策,大臣由此對皇帝感恩戴德,從而為清廷實心效力。而那彥寶與清代治理邊疆的滿、蒙官僚群體一道,發(fā)揮了積極作用,這也體現出清帝遴選邊疆大吏時的審慎態(tài)度,需要考慮“選賢任能”“因材施教”等多重特點⑥白麗娜:《清乾隆朝富察家族與涉藏事務》,《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0年第4期。。“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難”,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鞏固和發(fā)展,不只取決于某些關鍵歷史人物的重要作用,更取決于國家投入的長期人力資源成本,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大一統(tǒng)”格局的形成與發(fā)展更是無數的邊臣疆吏以及各民族人民共同努力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