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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性的抒情與影響:從《紅樓夢》到《橋》?

      2021-04-17 04:41:54熊龍英
      紅樓夢學刊 2021年1期
      關鍵詞:抒情紅樓夢小說

      熊龍英

      內容提要:《紅樓夢》的敘事,有細密寫實的一面,也有空靈詩性寫意的一面。 在論及《紅樓夢》對現代文學的影響方面,歷來被重視的往往是寫實的一面,對其“抒情”影響談及較少。 將《紅樓夢》和現代京派作家廢名的小說《橋》進行對照觀察可見,去欲望化的情愛言說方式、審美化的修辭意境、以“夢”為橋梁構筑的詩境,這些古典抒情“因子”通過隱約的渠道,成為以《橋》為代表的現代文學“抒情”一脈的內在滋養(yǎng)。

      傳統(tǒng)的影響,現代性啟蒙,西方的資源,這是現代文學研究中不可回避的三個向度。 站在現代性的起點上,現代作家們一方面向西方學習,另一方面卻自覺或不自覺地完成了向傳統(tǒng)的回溯與致敬。 “不管是主動的,還是猶豫不決的;不管是有明確意圖的,還是潛移默化的,他們紛紛從中國古代的傳奇、雜錄、戲曲、雜劇、明清章回體、小品等多種體裁吸取營養(yǎng)?!雹僭谶@樣一條影響的脈絡里,可以列出一長串現代作家的名字:魯迅、茅盾、沈從文、廢名、林語堂、蕭紅、師陀、張愛玲……家族敘事的繼承、婚戀主題的揣摩、悲劇情懷的體認、人物描摹的借鑒,現當代作家從《紅樓夢》中受到的影響是多元而豐富的,比如張愛玲就反復表達過《紅樓夢》與自己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系:“這兩部書(指《紅樓夢》和《金瓶梅》)在我是一切的泉源,尤其《紅樓夢》?!雹诹硪环矫妫都t樓夢》如夢如畫的場面調度、虛幻空靈的文本追求、詩意空間的塑造也為中國小說敘事留下了寶貴的藝術經驗,特別是對現當代抒情小說(詩化小說)的發(fā)展產生了直接或間接的影響。

      廢名是前期京派文學重要作家,其代表作《橋》被認為是現代詩化小說的經典之作。 雖然廢名并沒有直接論及《紅樓夢》對自身創(chuàng)作的影響,但中國古典詩歌的空靈詩性之美如何進入小說敘事空間,《紅樓夢》無疑為廢名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范本。 換言之,《紅樓夢》對《橋》的影響并非具體而直接,而是一種整體性的抒情意識的影響。 這種影響里有經由古典詩詞營造的意境空間、有對情感意識,特別是女性之美的確認,有對意象的追求。 以廢名的小說《橋》為對象,探究以《紅樓夢》為代表的古典資源如何以或顯或隱的方式進入到現代文學的敘事,對于回溯和梳理《紅樓夢》對現當代文學、現代文化的影響具有重要意義。 而對《紅樓夢》和《橋》進行比較,也可以在多個層面顯現出這種間接的、潛在的影響肌理。

      一、“言”情的方式與情境的生成

      美學家朱光潛曾說:“第一流小說家不盡是會講故事的人,第一流小說中的故事大半只像枯樹搭成的花架,用處只在撐持住一園錦繡燦爛、生氣蓬勃的葛藤花卉。 這些故事以外的東西就是小說中的詩。”③作為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紅樓夢》不僅“會講故事”,而且也特別善于營造“故事以外的東西”,即小說的詩意。 作為一部堪稱中國意境小說鼻祖的作品,《紅樓夢》在詩意方面的表征首先表現在情感言說的方式上。 以淚水償還生命的“至情”表達和葬花的“抒情”情緒所構建的古典情感寓意——象征著愛與生命純凈的情感意識——如同一條暗自流淌的河流,即使褪去故事的言說,其情感意識和抒情方式也在文學表達中隱約可見。 這樣的情感意識和“言情”方式在現代文學中有很多相似的表現,如沈從文的《邊城》《神巫之愛》,廢名的《橋》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雹堋赌档ねび涱}詞》中的這句話幾乎是“情”到“至深”的狀態(tài):在不知不覺中產生(無條件的,不需要任何外在、具體緣由的生發(fā)),一往情深,超越生死(絕對自由性)。 而“深情”的另一面則是情之“真”,情之“切”。 《紅樓夢》中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對“情”的確認過程,就是基于價值認同的“深情”書寫。 賈寶玉和林黛玉相識于少年,從懵懂到相知,全文不著一個“愛”字,卻將兩人之間的“情意”表達得淋漓盡致。 在涉及異性的情感空間里,被當做對照的兩名女性林黛玉和薛寶釵所尋求和追索的截然不同:林黛玉憑借屬于自己的真情與眼淚,而薛寶釵則借助身外之物“金鎖”從而“以金求玉”。 脂批將林黛玉的用情概括為“情情”,以“情”問“情”,尋求的是“情”的“真”與純粹,是情愛中的心靈相通。 即使最終黛玉走向香消玉殞,金玉終成眷屬,但“俺只念木石前盟”早已奠定《紅樓夢》的情感旨歸——“情”的生成當以人格價值的認同為前提,主張通過精神上的相互皈依,形成心靈深處的真切回響。

      在談到傳統(tǒng)影響時,廢名言及更多的是古典詩詞對自身的影響,但也還是留下了關于《水滸傳》《西廂記》《紅樓夢》等小說的只言片語。 在談及《紅樓夢》時,廢名說:“只可惜中國小說于男子婦人間的事情總寫不好,此蓋是民族精神的致命傷,缺乏健全思想,無可如何也”,“《紅樓夢》的空氣要算好的……《紅樓夢》尊重女子人格這一點,又怎不令我們佩服?!雹菖c《紅樓夢》中對女子人格的尊重、對“真情”的認同一致,廢名在小說《橋》中追求的是一種純粹的詩化的情感世界。 廢名曾說孔子的“思無邪”是“了解文藝一個很透澈的意見”。 所謂“思無邪者”,指的就是“誠”,面對情感世界要以純粹的、嚴肅的、審美的態(tài)度去對待,是不能趨于“色”和“欲”的。 所以,廢名說,我們所理想的文藝是要“使人得其性情之正”;并且批評中國的小說家:“在這些事情(男女問題、戀愛問題)上面都缺乏誠意,就男子說自己不尊重自己的人格,也不尊重女子的人格?!雹?/p>

      而《橋》便和《紅樓夢》一樣是一部在情感上認同和尊重女子人格的作品。 廢名的《橋》以小林-琴子-細竹三者的關系為故事線索,不同于黛玉和寶釵價值觀上的反差,琴子和細竹仿佛分別是“善”和“美”的化身,從兩個維度將女性的價值得以彰顯。 “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 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雹呃钯椩凇锻恼f》中將“自然純真”作為人性本來具有的屬性,小說《橋》中的琴子和細竹就是具有“自然純真”人性的女兒形象——“琴子一走走到水泉邊,有著說不出的喜悅,便好比流水無心照不見倩影一樣,卻是冷冷成音”(《橋·荷葉》);“這是她(細竹)個人的意境。 立刻之間,跑了一趟馬,白馬映在人間沒有的一個花園,但是人間的花,好像桃花?!?《橋·路上》)——兩個來自鄉(xiāng)間的女子,活脫脫是融入自然的一幅畫、一首詩,一個關于“美”的意念和想象。 在小林-琴子-細竹這組三角關系中,矛盾和沖突雖偶爾見諸琴子的眼淚,但男女之間的情與愛仿佛已經褪去了個體與私欲意義上的兩情相悅,更多的是在小林的視角中呈現出的對這種“女兒之美”的情感認同和心靈皈依。

      女兒是水做的骨肉,清爽可人。 在《紅樓夢》中,女兒以出嫁與否為界,從無價之珍寶到蒙上世俗的塵埃,體現的是對女子以貞潔為代表的“潔”的人格的認同。 林黛玉喜讀《會真記》,喜聽《牡丹亭》,卻斥賈寶玉借《會真記》言情為“該死的胡說!”是弄了“淫詞艷曲”,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她。 在林黛玉的眼中,《會真記》《牡丹亭》中崔鶯鶯、杜麗娘的少女天真爛漫情懷讓人艷羨,但“才子佳人”式的情欲表達卻類乎調情。 情之深在于情感本身,而當情“墮落”成欲望的表達,就已經失去了情的“至情”“至深”,這是《紅樓夢》情感敘說的最深層邏輯——在情欲的兩端游走,卻最終完成了對情的認同與對欲的遺忘。

      《紅樓夢》中涉及的情欲描寫實際上有很多,但寶黛之間的基于價值一致的“真情”、去欲望化的情感書寫才是曹雪芹對“言”情的真正認同。 與《紅樓夢》中濃艷的少年之情相比,廢名在《橋》中涉及的是更清澈、純粹的“兒童”之情。 《紅樓夢》將貞潔作為女性“潔”與“美”的化身,廢名在《橋》中卻是將女性的善美與孩童的天真作為人性中的凈化之幽思——“母親同小孩子的世界,雖然填著悲哀的光線,卻最是一個美的世界,是詩之國度,人世的‘罪孽’至此得到凈化”。 無論是琴子、細竹還是在《橋》(下卷)中出現的大千、小千,一個個女子的形象仿佛天地間最生動而自然的表達,充滿了天真而美好的氣息。 無論是對小林、琴子未婚夫妻關系的善意試探,還是對陌生男子小心翼翼的好奇與窺探,《橋》所書寫的“女兒國”里建構的人物存在的空間剔除了現實世界的塵埃,凸顯出心靈與情感世界的純凈。

      舍棄兩性之間的“欲望化”敘事,轉而探尋與心靈皈依、價值認同相關涉的純粹質地,這意味著情感的書寫已經從“私人化”的個體對象書寫中流溢出來,而轉向追問人性的天真與美好。 一條純凈的、去欲望化的情感書寫與表達方式經由《紅樓夢》流淌到近代以來的文學之中,幻化成《邊城》里翠翠的純真,《橋》中琴子的至善、細竹的至美,這也是《紅樓夢》在故事言說之外,留給現代文學的精神內核。

      二、意境中的夢幻屬性與審美意識

      從現代文學的抒情一脈回望,我們可以追溯到一條隱約的古典抒情傳統(tǒng),正如梁秉均先生所認為的,“現代文學主流和寫實小說以外,也有一抒情敘事的線條,其表現更合于中國傳統(tǒng)戲曲小說的虛實相生手法”⑧。 廢名的《橋》就屬于這一抒情敘事線條中的一個代表。 從《西廂記》《牡丹亭》到《紅樓夢》,中國傳統(tǒng)戲曲、小說(《紅樓夢》在書寫過程中也吸收了大量的戲曲元素)將虛實相生作為一種修辭方式,同時也作為一種“言情”的方式——充滿精神性和情感性的“實境”與具有超越性和追問性的“虛境”共同構成小說的空間世界。 這個空間世界的屬性在更大的程度上指向在虛實相生中所建構的意境,指向審美空間的生成。 意境化的小說審美空間是以《紅樓夢》為代表的古典小說留給現當代小說家的精神空間。

      宗白華在論述“藝術境界”時曾言,藝術境界主于美,以“宇宙人生的具體為對象,賞玩它的色相、秩序、節(jié)奏、和諧,借以窺見自我的最深心靈的反映;化實景而為虛境,創(chuàng)形象以為象征,使人類最高的心靈具體化、肉身化”。⑨而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如何化實景為虛境,最終達到“藝術境界”呢?《紅樓夢》和《橋》給出了相似的答案——借由夢境、神話等方式,將審美與現實兩個分別指向虛和實的世界隔離開來,形成獨特的審美空間。 “從來傳奇小說,多托言于夢。 如《西廂》之草橋驚夢,《水滸》之英雄惡夢,則一夢而止,全部俱歸夢境。 ……《紅樓夢》也是說夢,而立意作法,別開生面?!盵10]《紅樓夢》從一個神話故事開篇,在第五回寶玉夢入太虛幻境,“但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真是人跡希逢,飛塵不到”,“珠簾繡幕,畫棟雕檐,說不盡那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 更見仙花馥郁,異草芬芳,真好個所在”,幻境之風景,恰如脂批所言:“一篇《蓬萊賦》”。 而幻境中的人物——警幻仙子“蹁躚裊娜”,眾仙姑“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無論是托神話而起的故事,還是托夢境描摹的如夢如幻的多情幻境,無不使這部世情小說在寫實的空間之外增添了一層令人神往、繾綣,帶有夢幻旖旎之美的虛境,讓人在掩卷之余不免追問——情生何處? 情歸何處? 也正是在追問之余,男女之情,大觀園里的女兒命運在現實的纖繩之中又生發(fā)出了一些新的質地:在哲學層面上,夢就是警幻情悟,醒就是人生的覺解,人生如夢,夢構筑起人生的審美意境,但夢終歸會覺醒,于是人生再添幾多感慨與徹悟。

      作為一部現實主義小說,《紅樓夢》的主線是家族敘事,個體的性情、個人的情感、個人的命運隨著家族的興衰而沉浮,勾勒出的是一部讓人感慨喟嘆的家族興亡史?!都t樓夢》以降,家族書寫主題,社會描摹的書寫手法,成為現代作家創(chuàng)作的滋養(yǎng),如巴金的《家》、張愛玲的《金鎖記》等。 “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又是夢;秦之家計長策又是夢;今作詩也是夢,……故紅樓夢也?!盵11]但《紅樓夢》的影響又遠遠不止這些,在夢與幻,情與幻中,文本所要表達和傳遞的是一種基于審美的抒情意識,是對現實空間的審美建構。

      與《紅樓夢》基于現實底色的夢幻表達不同的是,廢名更傾向于“造夢”,他認為,創(chuàng)作就是“做夢”,而夢是“與當初的實生活隔了模糊的界?!盵12]《橋》正是這樣一個由無數繁復的意象構成的童真之夢:紅花之山若“彼岸之美滿”;由一面鏡子所起的情思,讓人恍若“到了這樣的忘我之境”;合衣而寐的琴子,讓小林“參透了‘夜’的美”;春草的綠意,“又真是一個Silence”;想像中的雨“是一件袈裟”……這樣的意象在小林、琴子、細竹,仿佛是信手拈來,縈繞在每一個生活的場景、景致,成為與現實生活遙遠的距離,成為另一重空間所在。 “《橋》的世界是鏡花水月的世界。 它的田園牧歌般的幻美情調,正是通過女兒國、兒童樂園、鄉(xiāng)土的日常生活與民俗世界等幾個層次的詩性觀照來具體體現。 從整體上說,它們由此都具有了一種烏托邦屬性,最終使《橋》生成為一個東方理想國的象征圖式?!盵13]

      “我是一個站在前門大街灰塵中的人,然而我的寫生是愁眉斂翠春煙薄?!盵14]面對現實生活保持一定的藝術距離,保持對生命的追問意識,保持對美的感受能力,這是廢名為生活與藝術劃開的一道深刻的界限——這樣的一種意識見于莊子的夢蝶,見于蘇軾的“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見于蒲松齡對狐仙花妖的美好想象,也見于《紅樓夢》或真或幻的女兒國。 在這種意義上,無論是沈從文對古典抒情的追求,還是廢名《橋》中建構的鏡花水月的世界,無論是蕭紅記憶深處的呼蘭河,還是張愛玲于冷靜處流露出的頹廢之美,這種在虛實之間,夢與醒之際,幻與覺之中生發(fā)出的獨特東方式審美意識是文學表達中始終不曾消散的氣息。

      三、詩境與生命的頓覺

      對詩詞意境的化用,是《紅樓夢》一個十分重要的特征,正如脂硯齋所批:“余所謂此書之妙皆從詩詞句中翻出者,皆系此筆墨也?!盵15]詩詞的運用和化用,一方面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另一方面在小說中營造出了獨特的境界?!熬撤仟氈^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 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盵16]大量使用詩、詞以及韻文,詩歌的抒情性與小說的敘事性不斷融合與協調,同時寄寓了作者對人生的種種領悟,《紅樓夢》成功地將詩歌的手法雜揉進文本的結構,將作者深沉的情感融入其中,展現出文本的詩性之美,建構起詩意的審美境界,完成了對生命的體悟。

      《紅樓夢》的“詩格局”[17]中,有著眾多充滿詩意的意象以及具有詩人氣質的女性形象。 太虛幻境中有女子歌曰:“春夢隨云散,飛花逐水流?!睜柡篦煊瘛对峄ㄞo》有“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之句。 流水、落花、春夢醒,女兒的情愫帶著哀感,讓人扼腕嘆息。 “流水落花春去也”,在中國古典詩詞中,春固然是“賞心悅事”,但象征著青春與美好的春天也終將逝去,這是文人們面對大自然季節(jié)更替生發(fā)出的對生命的思考,也是將大自然的一花一木納入文化考量中的詩意所在。 《紅樓夢》將詩詞曲賦的藝術手法活用在白話敘事之中,形成了一個個美麗的意象:如“黛玉葬花”“湘云眠芍”“齡官畫薔”……從林黛玉到薛寶釵,從迎春、探春、惜春,到史湘云、香菱等人,大觀園里的花容月貌終歸會如花事凋謝般有無可覓處之時,此情此景,豈不讓人傷感? 但即使是稍縱即逝,美麗的留存卻在感傷與悲情中留下了永恒的印記。 《葬花吟》集中體現了林黛玉詩人般的敏感。 “落花”作為花,其本身并不具備比“花”本身更美的東西,那么“落花”的價值又在何處? 殘破不全的“落花”為何比盛開的花簇具有更加特殊美感與詩意? 宇文所安將這種特殊的孤寂的美感稱之為“斷片”,“斷片的美學同一種獨一無二的感受力是密不可分的,一種通過詩歌展現在公眾面前的、最為優(yōu)秀的個人的能力。 在這樣的詩歌里,詩人植入了他自己的形象,他希望別人能看得見他?!盵18]通過《葬花吟》,我們看到的正是林黛玉將個人命運、個人形象灌注到一朵殘落的花中,“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以一片凈土作為花的最終歸宿,同時也是作為命運的最終歸宿——走向毀滅的同時卻保持著生命的本質,這是詩者的生命最后的抗爭。

      《紅樓夢》將這種詩的感受能力纏繞在敘事之間,形成故事之外的另一種氛圍。 這樣的一種以詩意推動敘事的方式,也成為現當代詩化小說一脈的滋養(yǎng)。 運用詩詞營造一種小說氛圍,詩性寫意成為推動敘事的“情緒”,廢名是繼承這一影響的典型代表。 在回顧自己的創(chuàng)作時,他說:“就表現的手法來說,我分明受了中國詩詞的影響,我寫小說同唐人寫絕句一樣。”[19]將小說當成詩來寫,這是廢名在創(chuàng)作上的主動追求。

      廢名評價溫庭筠《河傳》“蕩子天涯歸棹遠。 春已晚。鶯語空腸斷。 若耶溪,溪水西。 柳堤。 不聞郎馬嘶。”認為這首詞第一句所寫的“船”并不是空中樓閣,而是“女兒眼下實看見了一只船,只是蕩子歸棹此時不知走到那里”,于是“一只船兒是女兒世界矣?!睆U名認為,這一類的詞,“善于描寫女子心理”,把女子的個性、安靜而寂寞的閨中之情境表達得委婉而動人。 “委婉而動人”,這是廢名眼中女兒的形象,也是《橋》中琴子、細竹的形象,琴子是委婉,細竹則更動人。 “我仿佛女子是應該長在花園里,好比這個桃林?!?《橋·桃林》)不同于沈從文筆下“大自然生養(yǎng)”的翠翠,琴子和細竹的身上浸潤的是詩意和禪意,是能從“打起傘到湖里坐船”的生活場景中擁有“宛在水中央”藝術感受能力的美的化身。 《橋》的下卷以小林、琴子、細竹三人去天祿山的經歷為主要線索,故事的情節(jié)仿佛是無足輕重的一抹輕煙,卻處處留下詩情畫意的氛圍。

      “《橋》之類小說重感興不重情節(jié),重情景不重故事,重生活情趣不重命運性格。 廢名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側重點在于抒情造境,以傳達人生感受、生命情懷及其背后的意義蘊含?!盵20]的確,《橋》的非故事性敘述方式使小說在言說中多了一層詩性結構。 在小林、琴子、細竹的一路相處中,沉默是大千世界的“靈魂之相”;頭發(fā)可以成“林”;纖手捻紅便是一首詩;山上的竹葉是尊前之酒,葉葉相接便是一個蓮花境界——“綠酒一卮紅上面”的詩境也不過如此罷;一只雁,一株樹,一個池塘,空靈的世界里滲透著一個好看的靈魂…… “中國文章本來不以表現情節(jié)見長,而詩人偉大的懷抱卻是可以以同樣的尺度去度量的了?!盵21]感知大千世界的一花一木,體悟心靈深處的每一個細微的聲音,浮生如夢的詩性之美成為《橋》的抒情底色。

      “詩的境界是理想境界,是從時間與空間中執(zhí)著一微點而加以永恒化與普遍化。 ……在剎那中見終古,在微塵中顯千古,在有限中寓無限?!盵22]或者可以說,無論是《紅樓夢》還是廢名的《橋》,小說文本在詩性上的追求,絕非一般意義上的小說敘事對文學性的追求。 換句話說,無論是詩詞的化用,還是意境的融入,正是經由《紅樓夢》的成功實踐,中國古典詩歌的空靈詩性之美,進入到了中國現代小說敘事。 而《橋》又將這種空靈詩性的一面推向了極致——故事被氛圍所取代——在氛圍的推動下,情節(jié)已經是無足輕重的細枝末節(jié),留下的是一個鏡花水月的烏托邦世界。

      結語

      從唐代傳奇到宋元話本、明清小說,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不斷實踐著將詩詞曲賦引入敘事文本,詩歌的抒情性使得小說在敘事藝術中具有了詩意性,這樣的一種詩性傳統(tǒng)在《紅樓夢》中達到了頂峰。 近現代以來,隨著“西學東漸”的深入,現當代作家在西方文學的沖擊下開始探索更加復雜的小說敘事方式,所帶來的是以語言為中心的傳統(tǒng)小說觀念慢慢瓦解,而以敘事為中心的現代小說觀念逐漸確立。 但在這股“向西方學習”的潮流中,卻同樣涌動著一股暗流:“詩化”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創(chuàng)作傾向被以廢名為代表的現當代作家傳承下來,他們自覺地從傳統(tǒng)小說中的詩性表達中吸取養(yǎng)分,將意境、氛圍、境界、感覺等抒情性因素引入小說,使得小說在故事之外生發(fā)出新的質地,具有了詩的特質。

      在這個意義上,《紅樓夢》對《橋》的影響是整體的抒情意識的影響,是間接的經驗的沉淀,同時也是現代小說面對古典資源的一次沉吟與回望。

      ?本文系2020 年度湖南省社會科學成果評審委員會課題“‘自我’觀念的形成與嬗變:廢名文學思想研究”(項目編號:XSP20YBC418)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 格非《中國小說的兩個傳統(tǒng)》,《小說評論》2008 年第6 期。

      ② 張愛玲《紅樓夢魘》,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年版,第5 頁。

      ③ 朱光潛《談讀詩與趣味的培養(yǎng)》,《朱光潛美學文集》(第2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 年版,第488 頁。

      ④ 湯顯祖《牡丹亭記題詞》,徐朔方箋?!稖@祖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版,第1093 頁。

      ⑤⑥[12][14][21] 廢名著,王風編《廢名集》(第3 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年版,第1356、1421、1154、1265、1461 頁。

      ⑦ 李贄著,張建業(yè)主編《李贄文集》(卷三),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 年版,第92 頁。

      ⑧ 梁秉均《中國現代抒情小說》,陳炳良編《中國現代文學新貌》,臺灣學生書局1990 年版,第135 頁。

      ⑨ 宗白華《宗白華全集》(第2 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年版,第358 頁。

      ⑩ 王希廉《紅樓夢總評》,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上),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 年版,第569 頁。

      [11]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批語》,黃霖、韓同文選注《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上),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 年版,第456 頁。

      [13] 吳曉東《鏡花水月的世界》,廣西教育出版社2003 年版,第238 頁。

      [15]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年影印本,第356 頁。

      [16] 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華書局2015 年版,第4 頁。

      [17] 周汝昌、周倫芩《紅樓夢與中華文化》,工人出版社1989 年版,第2 頁。

      [18] 宇文所安《斷片》,陳國球、王德威編《抒情之現代性》,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 年版,第364—365 頁。

      [19] 廢名《〈廢名小說選〉序》,見《馮文炳選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 年版,第394 頁。

      [20] 楊經建《“抒情傳統(tǒng)”的新質與母語文學的“創(chuàng)格”——重論廢名小說》,《廈門大學學報》2018 年第5 期。

      [22] 朱光潛《詩論》,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年版,第35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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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樓夢學刊(2020年3期)2020-02-06 06: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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