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瑞
(澳門科技大學 國際學院, 澳門 999078)
在對外漢語教學中,筆者發(fā)現(xiàn)韓、漢母語者對于相同的時間詞卻有不同的認知差異。具體來說,對于“前天”與“兩天前”、“后天”與“兩天后”這兩類時間詞,韓語母語者對其表達的時間概念的認知是相同的,而漢語母語者對這兩類時間詞的認知存在差異。認知情況分為兩種:一部分漢語母語者認為“前天”與“兩天前”以及“后天”與“兩天后”的時間概念是相同的;另一部分母語者認為“兩天前”表達的時間概念大于“前天”,“兩天后”的時間概念大于“后天”。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差異?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詞的認知是否完全相同?這是需要進一步研究的問題。
本文為了解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詞的認知情況,自擬問題“周五凌晨2點,我和你還在聊天,你告訴我小明三天前被打了”,并提出問題“小明被打事件發(fā)生在周幾?”筆者針對此問題采訪了四位漢語母語者和四位韓語母語者做初步測試,測試結果顯示答案為“周一”的分別是漢語母語者2人和韓語母語者3人,其余受訪者的答案是“周二”。韓語母語者和漢語母語者對問題中出現(xiàn)的時間認知是否相同?在進一步的詢問中得知,答案是“周一”的韓、漢語母語者認為,對話發(fā)生時間為周五凌晨2點,因說話雙方未入睡,而延續(xù)對周四的時間認知,因此當下不能看作新的一天(周五)?!爸芏钡拇鸢阜譃閮煞N情況,一是說話時間是周五發(fā)生的,因此可看作新的一天,二是說話雙方在說話時間時未入睡,認為說話時間為周四,但在計算中將周二看作為“三天前”事件的發(fā)生時間。
我們將問題中含有的時間詞標注在時間軸上,可以發(fā)現(xiàn)“周五凌晨2點”可能是影響人們對時間判斷的一個因素,對時間的判斷分為將“凌晨2點”所在的時間看作周四(如圖1標注①)和將“凌晨2點”所在的時間看作周五(如圖1標注②)兩種情況。由此,我們初步假設人們對凌晨時間是否屬于新一天的判斷會影響人們對時間詞的認知,凌晨時間是影響人們對時間詞的判斷的因素。本文以時間詞測試卷的形式進一步進行考察研究。
測試卷語言為漢語,共有10道單項選擇題,根據測試目的和題目類型將題目分為:1—4題測試人們對未確指時間的認知和判斷情況,題目中未設置具體的談話時間;5—10題測試日間時間詞和凌晨時間詞是否影響人們對時間的判斷,題目中明確了談話時間。這樣的區(qū)分設置是為了考察對話發(fā)生時間對韓、漢母語者的認知是否存在影響。
參與測試卷的被試者分別為漢語母語者和韓語母語者,漢語母語者是在校大學生,韓語母語者為漢語水平為HSK3—5級的大學生,分別可以進行簡單和中等難度的口語對話和書面語的閱讀,因此可以完成本次測試題目的理解和作答。本次研究共收到有效問卷133份,其中漢語母語者作答的問卷71份,韓語母語者作答的問卷62份。
數(shù)據主要統(tǒng)計了答題者的選項分布具體數(shù)值并進行了不同組別之間(韓、漢母語者)的比較,通過分析收到的數(shù)據,我們發(fā)現(xiàn)韓、漢母語者對第1題“今天是星期五,前天是星期幾”和第3題“今天是星期五,后天是星期幾”的答案選項一致率是百分之百,其他題目的答案存在差異。以第2題和第4題的答題差異情況為例(見圖2),第2題和第4題題目分別是“今天是星期四,兩天前是星期幾”和“今天是星期三,兩天后是星期幾”:
圖2 韓、漢母語者對第2題和第4題的答案分析圖
我們通過分析圖2發(fā)現(xiàn)韓、漢母語者選項分布情況接近,均為同一題目中的選項比例數(shù)據差距過大,且韓語母語者的選擇差異比漢語母語者的大。以第2題的答題數(shù)據為例,因選項“星期一”和“星期二”數(shù)據更為集中而比較這兩個選項之間差距值,發(fā)現(xiàn)韓語母語者對選項的差距值(44)大于漢語母語者對選項的差距值(12)。同此,分析比較第4題的答題情況,韓、漢母語者的答案都集中在選項“星期五”和“星期六”,而韓語母語者兩個選項的差距值(46)大于漢語母語者對選項的差距值(21)。我們進一步觀察題目,第2題和第4題的題目中存在對“兩天前”和“兩天后”的提問,結合上述數(shù)據分析,可知漢語母語者對“時間詞+前/后”結構中的數(shù)據差異比韓語母語者模糊。由此,我們認為“時間詞+前/后”的結構影響韓、漢母語者對時間的判斷。
時間詞可分為表示時點的時間詞和表示時段的時間詞。確指某個確定的時間,回答“什么時候”問題的是時點時間詞;表示時間的長短,回答“多長時間”問題的是時段時間詞。[1-2]“前天”“后天”可確指到具體時間,且能回答“什么時候”問題,是時點時間詞,“一天”“兩天”等表示時段概念,是時段時間詞,而“兩天前”“兩天后”是時段時間詞與方位詞“前、后”的組合。陸儉明(1991)在舉例中認為“兩天前”“兩天后”等表示時間的方位詞語屬于時點時間詞[1];李向農(1995)將“時間詞+前、后”看作是后附加型時間結構,在“時間詞+前、后”的參照定位中談到外參照定位是以說話或寫作時的時間為“X前/后”的定位參照點,[2]如“兩天前”的參照點不是“兩天”,而是當前的說話時間或外在的某個時間。許有勝、宣恒大(2004)認為“時段詞+前/后”結構傾向于表示時點,在意義上可理解為距離隱含基點(指的是當前說話或寫作的時間)一定長度時間前/后的那個時點和距離隱含基點一段時間以前或以后的時段兩種。[3]
我們分析第2題“今天是星期四,兩天前是星期幾?”“星期四”的任意時間點都可以看作說話時間,若說話時間位于時間軸的較前位置(見圖3中說話時間1),兩天前的時間指的是星期一;若說話時間在時間軸的靠后位置(見圖3中說話時間2),兩天前的時間指的是星期二。說話時間的不同影響著人們是否將當前的時間看作一天而計算入內,如圖3:
圖3 說話時間位置差異圖
由第一部分的測試結果我們知道,說話時間的不同影響著人們對時間的判斷。而通過分析測試卷第二部分的題目,我們發(fā)現(xiàn)“確定了說話時間,改變事件發(fā)生的時間”也會影響人們對時間的認知,以第5題、第8題、第10題為例:
第5題:現(xiàn)在是(a)2019年2月23日星期六中午13點,如果我定了一個鬧鐘,(b)定在一天后的凌晨2點(2:00),請問這個時間指的是星期幾?
第8題:現(xiàn)在是(a)2019年2月23日星期六中午13點,(c)我們約在一天后的18點見面,請問這個時間指的是星期幾?
第10題:現(xiàn)在是(a)2019年2月23日星期六中午13點,(d)一天前的中午12點我們一起吃了個飯,請問我們一起吃飯時時間指的是星期幾?
第二部分題目都確定了說話時間——2019年2月23日星期六中午13點(a),通過設定未來事件的時間(b、c)或回憶過去事件的時間(d),對事件所在時間進行提問。表1、表2是被試者對凌晨時間和日間時間題目的作答情況:
表1 韓、漢母語者對凌晨時間題目(第5題、第6題、第7題)作答情況
表2 韓、漢母語者對日間時間題目(第8題、第9題、第10題)作答情況
由表1和表2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一,韓、漢母語者在題目的集中選項的分布上趨于一致。在“后天/兩天后的凌晨2點”的凌晨時間題目選項中韓、漢母語者的答案集中在“星期一”和“星期二”兩個選項,且“星期一”的選項數(shù)據較多。其二,漢語母語者在選項上的差異相對韓語母語者較小。在“一天后的凌晨2點”題目中,漢語母語者選擇“星期天”和選擇“星期一”的數(shù)據差距值是8,韓語母語者在這兩項之間的差距值為36,漢語母語者在“一天后的18點”題目中的選項數(shù)據差為26,韓語母語者在這兩項的數(shù)據差為54。這說明漢語母語者對日間時間和凌晨時間的判斷更為模糊。
我們進一步比較第6題、第7題的作答情況,發(fā)現(xiàn)在確定說話時間上,被試者認為說話時間的“后天凌晨2點”與說話時間“兩天后的凌晨2點”所指的時間不相同,這說明被試者對“后天”和“兩天后”的時間認知并不是完全相同的。通過測試結果可以看出,韓語母語者和漢語母語者對時間詞的認知均不完全相同。
由上面可知,說話者的說話時間不同,影響說話者對時間的認知和判斷。我們通過概念隱喻理論和時制理論,找到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詞認知差異的影響因素,再結合模糊語義學理論,我們發(fā)現(xiàn),漢語母語者與韓語母語者對時間詞認知存在差異的原因與各自民族思維模式相關,而韓、漢母語者內部差異原因與個人對時間詞的認識方式有關。
多數(shù)情況下,時間是被隱喻性地用空間中物體的運動來描述(Lakoff & Johnson,1999)。[4]139這說明時間是有方向的,具有流動性的,可用方位詞“前”“后”來指時間的方向。從運動方式的角度出發(fā),時間—空間隱喻存在兩種隱喻認知,一是自我移動隱喻,二是時間移動隱喻。[5-6]前者自我或觀察者所在環(huán)境沿時間軸向未來移動,后者時間軸是從未來向過去移動。張建理、駱容指出漢英時間概念的詳細隱喻表征涉及6個因素:觀者視野、觀者方位、觀者的運動態(tài)勢、時間的參照點、時間的運動態(tài)勢、時間的方向。[6]其中,觀者的運動態(tài)勢決定著時間的運動態(tài)勢和方向,以觀者的時間參照點為參照時間,最終可確定時間的運動方向。余東濤(2015)在談論時間詞與方位詞的組合時,提到時間詞在時間軸上所表達的概念可以是一個時間點,也可以是一個時間段,而“時間詞+前/后”的結構在時間軸上指的是一個時間段,方位詞“前”“后”改變了原有時間詞表達的時間位置,但增加了時間的確定性。[7]
本研究基于上述觀點進一步分析前面提到的問題“周五凌晨2點的時候,你告訴我小明三天前被打了。小明被打事件發(fā)生在周幾?”
圖4 說話者視角的時間軸
我們在確定說話時間為凌晨2點后,“小明被打”事件發(fā)生在說話時間的三天前,時間運動的方向是遠離說話時間的方向(見圖4),因此需要計算過去的時間。周二與周五的時間距離為三天,若以周五為參照時間,其三天前的發(fā)生時間為周一到周二的時間段;周二凌晨2點到周五凌晨2點的時間距離為三天。進一步考慮若以周五凌晨2點為參照時間,其三天前發(fā)生時間為周二凌晨2點之前的時間段。由于“時間詞+前/后”的結構不能確定時間點信息,最后的時間落在“周一”和“周二”兩個時間上,這與最開始討論的“周五凌晨2點”是否看作“新的一天”的討論結果相同。
時間可以通過空間的結構形式呈現(xiàn),我們以時間移動隱喻認知為根本,發(fā)現(xiàn)“時間詞+前/后”結構只能定位時間段,不能確指時間點,韓、漢母語者在作答含有“時間詞+前/后”結構的問題中存在對時間詞認知的差異,“時間詞+前/后”結構可能是影響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詞認知產生差異的因素。
時制指的是情狀發(fā)生的時間、說話時間和實軸上的另外一個時間(又稱為參照時間)三者在實軸上的相互關系。[8]謝玉紅(2017)引用陳平先生關于時制的定義,認為時制是通過情狀發(fā)生時間(E)、說話時間(S)和參照時間(R)在實軸上的相互關系給句子表達的情狀定位的。[9]本文將ST(Situation Time)定義為情狀發(fā)生的時間,SpT(Speech Time)為說話時間,RT(Reference Time)為參照時間。
繼續(xù)分析問題“周五凌晨2點的時候,你告訴我小明三天前被打了。小明被打事件發(fā)生在周幾”的時間圖式如圖5:
圖5 時間圖示
通過觀察圖5,我們發(fā)現(xiàn)存在兩種參照時間(RT1和RT2),一個是零點,即自然節(jié)點時間,一個是對話發(fā)生時的即時時間。當聽話者以零點為參照時間時,得到的答案為周二。以說話時間(凌晨2點)為參照時間,因說話雙方未入睡,對參照時間的所屬關系不統(tǒng)一,當把周五凌晨2點看作周五時,答案為周二,而當把未入睡時間凌晨2點看作周四時間時,答案則為周一。
由此可知,參考時間的不同是影響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認知的因素。具體來說,參考時間不唯一,其中參考時間與說話時間重合時,可能會影響說話雙方(韓、漢母語者)對時間的判斷。參考時間的不同是影響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認知的因素。
“三天前”的時間表達具有模糊性。說話者的語言特點就是模糊的[10],由此,我們在分析問題“周五凌晨2點的時候,你告訴我小明三天前被打了。小明被打事件發(fā)生在周幾”中,“三天”可轉換成72個小時,“三天前”表達的是72個小時前的時間點,還是三天前的時間段,我們并不能完全判斷。因此,我們認為“三天前”的時間表達具有模糊性。吳世雄(1996)認為語言模糊性產生于人的認識過程,通過分析符號、所指活動和所指物三者之間的關系,解釋“語言模糊性的原因在于人們心理過程的特點及方式之中”[11]。我們對“小明被打事件發(fā)生在周幾”的答案不同,源于我們對“三天前”和“周五凌晨2點”的時間概念的理解不同,因此,得到的答案不盡相同。
吳國華、彭文釗(2001)提出了民族文化因素應當成為語言模糊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語言和思維的模糊性是全人類的共性特征,但并不是說各民族都具有統(tǒng)一的思維模式”[12]。模糊性有共同性,也有民族差異性,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詞的認知差異與所屬民族思維模式不同有相關性原因。
模糊語言學從語言具有模糊性的方面論證了語言的模糊性和人的主觀意識的模糊性,并進一步說明各民族并非具有統(tǒng)一的思維模式,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詞的認知是有差異的。不僅如此,本研究進一步分析漢語母語者和韓語母語者內部對時間詞認知的數(shù)據后發(fā)現(xiàn),同一民族內部也不完全具有相同的思維模式,這與個人對時間詞的認識過程有關,這也是本項研究的創(chuàng)新之處。
韓語母語者在習得漢語后,是否會生成漢語母語者對時間詞的思維認知模式,韓語母語者與漢語母語者對時間詞的認知差異是否相同?我們針對上述未解決的問題采訪了四位韓語母語者和四位漢語母語者,通過對“一天”所指的概念的提問,可判斷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詞認知的差異不相同。我們對收集的數(shù)據整理后得出三個原因,為研究韓語母語者習得漢語后是否會產生與漢語母語者相同的認知的研究提供一些思考:
其一,關于“一天”的概念問題。我們發(fā)現(xiàn)韓語“一天”的時間范圍與漢語“一天”的時間范圍相同,指的是24個小時,“一天后”與“24小時后”表達的時間相同;而韓語母語者普遍使用12小時計時法,漢語母語者則有12小時和24小時計時兩種情況。
其二,將時間詞與凌晨時間或其他具體時間搭配時,韓語母語者和漢語母語者對時間詞的判斷產生了差異。差異表現(xiàn)為韓語母語者對“時間短語+后”結構的判斷具有一致性,漢語母語者對其判斷不完全相同。
其三,“時間詞+前/后”的結構中對時間詞的選取具有一定的要求,并非所有的時間詞都可進入此結構。在本次調查中,“五天”是判斷時間詞的“最大限度”,原因在于訪談對象對超過五天的時間詞,不再進行大腦計算而借助計算工具進行時間的計算。
本文通過測試卷和訪談的形式,對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詞的認知差異做了系統(tǒng)的研究,發(fā)現(xiàn)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詞的認知具有差異性,并進一步解釋其出現(xiàn)差異的原因,在研究時間詞認知差異方面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和參考價值。本文仍存在一些不足,被試者樣本和訪談數(shù)據較少,沒有得出更為普遍性的結論。后期研究將有針對性地增加訪談數(shù)量和被試對象,驗證本次研究初步得出的結論,完善韓、漢母語者對時間詞認知差異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