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成年,作家,詩人,現(xiàn)居蘭州。作品刊發(fā)于《人民文學(xué)》《詩刊》《星星》《飛天》《詩林》《詩潮》《青春》等報刊,出版《世紀(jì)末憂患》《關(guān)于西部》《在高原》等,作品被《中外書摘》《青年文摘》等雜志轉(zhuǎn)載,入選《新時期甘肅文學(xué)作品選》《中國當(dāng)代散文精選300篇》等卷本。獲黃河文學(xué)獎等多種獎項。
1
都是“鑒寶”惹的禍!播播武打的、談戀愛的多好,或者播上七七八十九天秦腔本戲《鍘美案》《火焰駒》《金沙灘赴宴》啥的,卻搞個“鑒寶”出來,弄得泉寨村雞飛狗上墻,全村人都不得安生。有人說,泉寨村的狗因為這個尋寶節(jié)目都給累成肺心病了,大路上一層摞一層的塵土,都是“尋寶”這個節(jié)目惹的禍。外人不解,問一個電視節(jié)目咋能把狗累成肺心病,更不明白與大路上塵土的關(guān)系。說者神秘一笑,反問這都不理解嗎?滿街都是尋寶的人,把各家的狗驚得,一個叫,其他狗也跟著叫,叫個不停,狗能不得肺心病嗎?滿街都是找寶貝的人,把一個土路能不踩得塵土飛揚嗎?聽者哈哈大笑。
泉寨本是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行政村,三個自然村呈品字狀相互呼應(yīng)。家家都是向南一面坡的房子,四角柱子用紅磚砌成,內(nèi)里的墻用土坯壘成,外面抹了白灰。每家一個院落,院落或用土坯壘起,或用土夯筑而成,是河西走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莊。最南邊的亂疙瘩村,居民區(qū)北一片不知何朝何代就有的亂崗之地。那地,既不能修渠上水,老天降雨量又極少,十年九荒。往往旱上一兩年,便有人揣測今年許是個好年成,就把種撒在地里。至于能否有所收成,收多收少全看老天爺?shù)男那?。到秋天,地里長出的莊稼常常要用手去薅,有時用手都沒辦法薅,就索性不收了,趕著羊群去吃,也讓羊們吃個肚兒圓。就是這個其貌不揚的村莊,近些年卻火起來了。亂疙瘩自然村北邊之地,像一塊肉,引來了不少蚊蟲蒼蠅的叮咬。
泉寨村還有個塔,一個土得掉渣的塔。塔旁邊立個半高不高的碑,上寫“元通塔,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在泉寨村人來看,這簡直就是個笑話。文物保護單位,還縣級呢!就是隨便一個會壘鍋灶的匠人都可以壘上。但縣上不這樣認(rèn)為,一年還有不少人來看。為了接待,在塔旁邊還蓋了幾間房子,后來又有人塑了幾個泥像。
能人聞驊,為了販豬崽買的四輪拖拉機,也不再裝臭哄哄的豬崽,而是成天空耗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像他的拖拉機不燒油,而是燒水。聞七爺看不慣,有一天忍不住喊道,呔,閑的沒事了拉些土塊到澇池里去洗,把那么個鐵家什開上來了去了的啥意思,不燒油嘛!
七爺,這東西燒油燒水都行,走到半道上沒油了,我就朝里尿泡尿。近前,聞驊神秘兮兮地對著七爺說,好我的七爺哩,心里急的慌?;攀裁椿牛餂]三升,何必起五更!聞七爺斥道。
聞驊改行的事,其實也是一個偶然。
2
到底是老牌子高中生,聞驊的思路格外活絡(luò)。高中畢業(yè),復(fù)讀兩年,等于上了兩個高中,仍沒考上。有人問聞驊學(xué)歷的情況,他就自嘲讀了個高四。他的同學(xué)紛紛考上大學(xué)或中專,畢業(yè)后有人留在了北上廣,更多的人回到縣城。聞驊沒考上大學(xué),但他在縣上各部門都有認(rèn)識的人,稅務(wù)局、銀行、電信、煙草,總之各個部門都有人。頭腦活、有關(guān)系,是他被大家推舉為村主任的重要原因之一。沒過幾年,聞驊成了周邊范圍有名望的村主任。但名望再大,土地已承包在戶,村上也沒多少事務(wù)。聞驊便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秋天時收板藍(lán)根、收大麥,其它時間收豬崽,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好久沒聯(lián)系的電信局的同學(xué)尚婕,打電話問,有樁美差,你干不?
天上能掉餡餅,好事能自找上門來?你說吧,你有啥事求我?
到底干不干,不干我就另找人。尚婕裝作要掛斷電話。
干干干。我知道老同學(xué)最關(guān)心我了。
社會上闖蕩了幾年,聞驊臉皮厚了,膽子也大多了。和尚婕同桌幾年,他都沒敢正眼看尚婕幾眼。尚婕是城里孩子,干干凈凈的,身上聞著有股淡淡的芳香。那時的尚婕留著馬尾巴辮,走路時辮子一上一下的晃,晃得聞驊心里癢癢的。
尚婕從西安郵電學(xué)院畢業(yè)之后,就分配到電信局工作,現(xiàn)在任副局長。別看是女的,技術(shù)方面是一把刷子,敷設(shè)光纜、擴充設(shè)備一類的事都管。電信局要從新堡鄉(xiāng)到李家鄉(xiāng)架設(shè)一條光纜,愁壞了尚婕。要是在過去,架個線桿和電纜啥的,和老百姓打打招呼,適度賠償些青苗補償費、入地費之類,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剡^去了??涩F(xiàn)在不行,老百姓胃口大得很,漫天要價,獅子大張口。不是老百姓越來越難纏,而是這個世道讓百姓越來越難纏。所以一提架設(shè)光纜,美女局長尚婕就很發(fā)怵,尤其是新天李家鄉(xiāng)這一帶的農(nóng)民,不好對付。曾經(jīng)為解決移動信號弱的問題,縣電信局多次向上匯報,把尚婕的腿都跑細(xì)了,上級單位終于立項,同意在李家鄉(xiāng)架設(shè)一個鐵塔,解決用戶手機信號弱的問題。尚婕想都沒用想,便認(rèn)為這兒的農(nóng)民定然熱烈擁護,她甚至在夢中都笑出了聲。但事實遠(yuǎn)非她想的那樣。選好址后,先是占地補償款難以談妥,談妥后施工也不那么順利。施工到一半后,尚婕去現(xiàn)場檢查,一個農(nóng)民就來找她。
尚局長,不好意思。我還非得找下你。
您說,看需要我?guī)褪裁疵?。尚局長知道來者有事,但沒想到事會是這樣。我知道,架鐵塔是為我們好,我們也擁護。來者頓了一下,說,你們一天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我家的母羊受不了。這不,母羊小產(chǎn)了。
母羊能小產(chǎn),母驢也可小產(chǎn)。這地還養(yǎng)牛,如果母牛也小產(chǎn),一頭牛上萬呢,這還了得。尚婕趕快把來者拉到僻靜處,悄悄塞給了二千元了事。
鐵塔架好后安穩(wěn)了一段時間,兩三年后,鐵塔附近幾戶人家中,有人患癌了。這些人便聯(lián)合找到電信局要說法,說是鐵塔的輻射造成的。任尚婕磨破嘴皮,又是找國家環(huán)保局的依據(jù),又是找專家的說法,但這幾戶人家就是不認(rèn)可。所以,要想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芈窈霉饫|,須找一個有能力、頭腦活、有名望的人來牽頭。尚婕突然想到聞驊,他絕對是不二人選。
事實證明尚婕的想法是對的。憑聞驊的號召力,不僅是本村的人員積極報名開挖光纜溝,外村的人報名的也很多。遇河架空,遇地挖溝,該賠的賠,該補的補,一時間紅紅火火,光纜架設(shè)工程十分順利。
尚婕每天一個電話,催命鬼似的要進度。一方面是尚婕怕夜長夢多,另一方面是工期限得緊,只能催。為了趕工期,聞驊起早貪黑,每天也都待在工地上。
祁連山腳下的泉寨村土層厚,好挖。但現(xiàn)在是深冬時間,河西大地被結(jié)結(jié)實實地封凍著。為了趕工期,聞驊想盡了各種辦法,最終總結(jié)出了一套辦法,尚婕笑著給命名為“聞氏挖坑法”。先是用麥草和玉米秸引燃,晚上再煨上羊糞,第二天便能挖開一些。為了讓進度加快,還借來幾頂農(nóng)村紅白事上用的帳篷罩上,進度就更快了。
村民狗驚娃這天起得早,他移開羊糞火后,便用一把洋鎬挖了起來。不一會,便挖出一個坑的模樣來。他又用鐵锨把那些刨出來的浮土,一锨一锨清理掉。突然,鐵锨發(fā)出一聲異響,有點牙磣的那種。借著燈光,狗驚娃發(fā)現(xiàn)一塊黑色的東西。便用洋鎬把周圍挖了挖,露出一個圓鼓鼓的東西。河西這一帶死人下葬時,會在棺材前面置放一陶罐,里面用揉成渣的饃饃裝滿,有錢的人家還會在里面放上金子和銀子。狗驚娃覺得有點晦氣,大清早的挖出這么一個與死人相關(guān)的物件,真他媽倒霉。呸呸呸,狗驚娃向地上連吐三口口水。轉(zhuǎn)念想,說不定陶罐里有金子或銀子呢。他又細(xì)心地去掏,但什么也沒有,就把那個陶罐扔到土旁邊。
聞驊為了光纜工程之事,睡不好吃不香,嘴上都起了泡。一大早就來到工地,看到狗驚娃的纜溝有大進展,心情立時開朗了許多。突然,眼睛一亮,盯住了坑旁邊的那個罐子,問,哪來的?
剛挖的。大清早挖個死人物件,你看我晦氣不!狗驚娃嘟囔道。
我看這個適合當(dāng)夜壺。哈哈哈。聞驊笑道。
你拿去尿吧。小心半夜鬼來找你。
聞驊便拿上這把尿壺走了。
3
敷設(shè)光纜工程進展得異常順利。縣電信局答應(yīng),先付一部分工程款給民工。從電信局出來的聞驊,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心里不免得意。猛地,胸脯被迎面來的人一拍,把他嚇了一跳。他看清了那是同學(xué)程志和。
老同學(xué)多年不見,好呢?
能好到哪里,土里頭刨食的日子,再好能好到哪呀!你現(xiàn)在哪里高就呢?
唉,文物局,沒權(quán)沒勢的單位,成天就跟瓶瓶罐罐打交道。
聞驊突然想起,前幾天說要做尿壺的那個罐子,遂掏出了手機,請程志和看。
從哪兒來的?程志和大為吃驚。
亂疙瘩挖的。
就泉寨村的那個亂疙瘩?
嗯。
過幾天,程志和專門來了一趟泉寨村看那個罐子。最后的結(jié)論是,年代尚不可考,但黑陶無疑。
啥是個黑陶?程志和掏出手機,打開百度,有關(guān)黑陶的條目還不少。他揀主要的說了一下,黑陶主要是采用的滲炭工藝再通過燒造的黑色陶器。古時由于各方面限制問題,出土的黑陶造型比較簡單,厚度也不均勻,這種特點也充分顯示了當(dāng)時制作的原始性,黑陶主要也包括器皿紅的瓷器,修飾的技法有刻畫、捏塑和堆貼等。圖案也由開始比較簡單的幾何圖形到采取動物模型或者花草植物類,在這過程中制作的陶也逐漸細(xì)膩。也有個別黑陶制作較為精美,主要陶胎較薄且緊密,亮度鮮明。黑陶的造型也比較多,紋飾相對簡單?!澳驂亍碑?dāng)屬于此類。
程志和專門去看了一下亂疙瘩村,悄悄對聞驊說,挖管道時小心些,指不定還能挖出來什么。聞驊不以為然,說,挖出個金娃娃,就送給你。
金娃娃沒有挖出來,“尿壺”也再沒挖出來,倒是挖出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為了加快工程節(jié)奏,聞驊租了一個小型挖掘機?!靶⊥凇笔构こ趟俣却鬄榧涌臁?/p>
工作時,“小挖”司機覺得鏟斗下面遇到了一個東西,像挖到一塊輪胎上,柔筋筋的。挖機司機把鏟斗搭遠(yuǎn)了,一加油,把東西給挖出來。
這是個啥家伙?有人把鐵锨用力剁向那個物件,那東西彈性十足,把鐵锨彈起老高。從锨口處,露出雪白的肉質(zhì)。有人說,從中間看到滲出了紅紅的東西,應(yīng)該是血。有人說,胡亂誑呢,明明什么也沒有流出來。流血還是沒流血,終無個定規(guī)的說法,但這東西一下攪亂了泉寨村人平靜的生活。
那究竟是什么東西呢?這消息風(fēng)一樣地傳遍了泉寨村和周邊的一些村子,但大家都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東西。聞驊打發(fā)人,用摩托捎來見多識廣的聞七爺。聞七爺頭戴一頂禮帽,眼睛上掛著一副琺瑯眼鏡,看著就氣派不凡。
來到現(xiàn)場,聞七爺“呀”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人們急切地等著聞七爺給個結(jié)論。
聞七爺用手拍拍這一怪物,又趴在锨剁開的口子處瞅瞅。之后,拍掉手上的土,又用衣襟擦了一會眼鏡片,嘆口氣,吐出了五個字:這就是太歲!
太歲?什么太歲?人們不懂,問。
太歲頭上動土,你活不到天亮了!這個話聽過嗎?
聽過,當(dāng)然聽過。這句話是泉寨人用來警告別人犯上作亂,小心招禍常用的話。人們一陣惶恐。
如何處理太歲,成了擺到眼前的一件難事。挖出來了,又沒辦法埋回去。有人說,太歲,雖然沒見過,但這東西定然是靈性之物,不如供奉起來??墒枪┓钤谀膬耗??人們一聽太歲,心里生了怯,不可能供在家里。有人想到了元通塔旁邊那幾間供神的屋子,便用了一個陶制的半截缸裝了,供奉在一張神案上。
又有人說,干供著不行。看太歲生活在潮濕之處,應(yīng)該喜水,缸里應(yīng)該加滿水。這加水的任務(wù),就攤給了三個人的頭上:開挖機的人,用鐵锨在太歲頭上剁出口子的人,另一個就是負(fù)責(zé)開挖管道工程的聞驊。每旬一次,一月三次;一年三十六次,每人十二次。不知何人,還在太歲前面置一香爐,不時有人會上一炷香。
雖然三個人都基本上按時按點地去添水,太歲還是日漸顯出頹勢,自上而下,逐漸干枯萎縮,甚而用手摳能摳出干渣渣來。這可咋辦?聞驊找到當(dāng)?shù)匾粋€名氣挺旺的陰陽請教。陰陽說,太歲受不了人間的“煙熏火燎”,還是讓它歸返應(yīng)該去的地方吧。陰陽囑,扯八尺紅布包上,埋到深山松樹底上。聞驊問陰陽,沒什么后遺癥吧?陰陽微笑著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聞驊三人照實辦了,但內(nèi)心總是很忐忑。
4
原來文物就在我們身邊呢!這是泉寨村人通過幾年看“鑒寶”等節(jié)目共同的感受,尤以聞驊為最。
聞驊的太爺、爺爺在舊社會當(dāng)過官,至于當(dāng)過多大的官聞驊也說不上。從一幅私藏下來的照片上看,他太爺還是挺威風(fēng)的。照片上的太爺頂戴花翎、身穿朝服、補子上是一只仙鶴。后來,聞驊看“鑒寶”節(jié)目,知道那是文官的裝束。奶奶常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把他家害慘了,解放后都被縣劇團收去做了戲服。聞驊想,那東西要是保存下來,應(yīng)該是值不少錢。令聞驊后悔的一件事是,有次他外面玩耍,渴急了,抱著茶壺就喝。茶壺里是奶奶剛灌的滾水,燙得他失手把壺扔到地下。奶奶進來,大驚失色,直呼我的祖宗?。∷さ降厣铣蓭灼牟鑹?,被奶奶悄悄掃起,掩埋在垃圾里了。每每想起,聞驊常常頓足,如果不打碎那件瓷器指不定值不少錢呢!即使打碎,如果保留著應(yīng)該也值些錢,說不定那就是什么清花呢!還有一些書,厚厚的,全被他家生爐子時當(dāng)引火一張張撕沒了;還有一些花花綠綠的票子,陸續(xù)被拿來扎風(fēng)箱用了。聞驊沒見過真正的美元,疑心那就是美元,而奶奶則說那只不過是解放前的票子,票面紅色。尤其是一本老集郵冊,如果沒毀應(yīng)該很值錢。那時應(yīng)該還沒有發(fā)明出塑料,因此那本用來插郵票的本子與現(xiàn)在的迥異,插郵票的袋子是用黃蠟綢做的,半透明。記得里面的郵票很精美,聞驊后來在集郵展上看到一張黃龍票,隱約覺得里面就有那一張。
頭腦活泛的聞驊,想何不倒騰倒騰這些玩意兒,摟草打兔子,能打上一個算一個。他和程志和中學(xué)時關(guān)系就不錯,現(xiàn)在更成了座上客。
縣城不大,收售文物的店面雖不多,一長溜排出去,也頗為壯觀。程志和帶聞驊常去兩個店:一個叫軒轅居,另一個叫榮寶齋。前者以陶、罐、盆、碗之類為主,后者以字畫為主,據(jù)說是縣城最有名氣的兩家文物店面。
那天,進了榮寶齋,一幅國畫《秋染圖》掛在墻上。聞驊立時覺得呼吸緊張,被畫面所吸引住了。見那畫上正是秋收時節(jié)的碾場圖,人物活靈活現(xiàn),幾匹拉石磙子的驢和馬神態(tài)各異,周圍的楊樹已染上了秋色,上面還架著幾只鳥巢;再遠(yuǎn)處,煙霧彌漫,云纏霧繞;再遠(yuǎn)處,山上積雪隱約可見……
好熟悉的場景??!聞驊禁不住“啊”了一聲??串嫾颐?,卻不認(rèn)識。能認(rèn)識的也就幾個字,乙丑熱月,松泉山人作。
得知聞驊是泉寨人,馬掌柜嘖嘖有聲,真是一家人不識一家人??!松泉山人就是你們?nèi)恕?/p>
是嗎?聞驊將信將疑。
是啊。肖天佑知道嗎?
聽說過啊,那是泉寨村兩戶地主家的一戶,他們家產(chǎn)業(yè)比聞家還大。
你只知道他們是地主?
嗯。
其實,肖家更大的名聲來自于畫畫。肖天佑在民國時期最為風(fēng)騷的是他的字畫,不是他的家業(yè)。
哦。
聞驊聽說過這個事,但不甚了解。
這幅畫是掌柜您收藏的嗎?聞驊問。
不是。是一位藏家放我這兒重新裱糊的,還沒來得及裱呢,剛掛出來就被你看到了。
這畫不是裱過的嗎?怎么還裱?
你沒聽過“漿退紙皺”?時間一長,裱畫的漿就干裂了,加上卷來卷去的對畫非常不好。為了保護畫,需要重裱后收藏,畫才能不受損壞。
又長了見識。聞驊嘆道,從內(nèi)心對掌柜越發(fā)敬重。又問,這幅畫能值多少錢?賣嗎?別人的東西,我不知道賣不賣。掌柜說,你要有這個想法,我?guī)湍銌栆粏枴?/p>
過幾日,榮寶齋掌柜來了個微信,稱藏家有松動,價格合適的話可考慮出讓。
那天正好聞驊有事要去縣上,約了程志和同去。程志和看似閑聊,實際上是向老板套這幅畫的來歷??雌饋碚乒褚彩菍嵳\人,把這幅畫的運筆、用墨優(yōu)劣講得頭頭是道。掌柜說,這種畫雖然和那些名人大家的沒法比,但畢竟是本地的畫家畫的,有一定的升值空間??凑乒裰v得誠懇,程志和也點頭稱道,聞驊下決心要收藏這幅畫。他想,即使退一萬步講,按眼下的這種市場行情,不漲價也不會掉價。
聞驊和掌柜約好半個月后再來取,掌柜先對這幅畫重新進行裝裱。
半個月時間很快就到了,聞驊約了程志和同去取。遠(yuǎn)遠(yuǎn)地,就見那幅《秋染圖》掛在榮寶齋店面的墻上。掌柜說,瞧瞧我們的手藝。再經(jīng)裝裱的《秋染圖》,既保持了古樸的風(fēng)格,又煥然一新。掌柜握住了聞驊的手說,還是你有眼力??!
聞驊有點激動,只顧搓手。程志和讓掌柜的把畫摘下來,左看右看,確定是那幅《秋染圖》,對聞驊點了點頭,說,付錢吧!
掌柜到底是精細(xì)人,他從柜臺下面,拿出一個事先已做好的精致的盒子,說,好馬還要配好鞍。那盒子古色古香,外面是暗色的紙,紙上面有簡單的花紋。盒子里面鋪好了黃色的綢緞。把畫卷好,塞在里面,大小適宜。
聞驊從內(nèi)心生起一縷對掌柜的感激之情,暗喜自己也是擁有文物的人了。
臨走,掌柜順手遞給聞驊一個小銅件,外觀發(fā)暗有銅綠,表面凸凹不平,有四個豆豆,長約四厘米,外形如同一根彎曲的小豆莢,一端拴有繩子。原來是一只銅花生,質(zhì)地為黃銅,系晚清掛件,形態(tài)逼真。聞驊說,無功怎能受祿,掌柜拱手說,聊作紀(jì)念,聊作紀(jì)念!
5
這年春節(jié)就要來的時候,一個消息也乘著春風(fēng)傳遍了祁連山腳下的這個小縣。中央電視臺“鑒寶”節(jié)目要舉辦“河西走廊尋寶”,考慮到河西走廊地區(qū)有深厚的歷史淵源,大家所藏的文物可能會很多,所以央視委托文物局和宣傳部先進行海選??h委覺得,這是一個宣傳的大好時機,也想著趁此機會把本縣所擁有的文物情況摸個底??h電視臺也想借機提升一下收視率,為此專門制作了宣傳片,早一個月前就在縣電視臺進行了預(yù)告??h上說,要大力發(fā)現(xiàn)和挖掘一批具有本地特色的文物,并以此帶動本地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央視很重視,雖說是海選,還是派出了強大的陣容,有故宮博物院的,有大學(xué)教授,有文物收藏專家。
海選當(dāng)天,小縣萬人空巷。正是春節(jié)時間,外出打工的人都回到了家鄉(xiāng),圍在電視前看“河西走廊尋寶”海選的人很多。不少人拿著家里的藏品,想趁此機會讓專家看看是真是假,更主要是想讓專家估個價,到底能值多少錢。
每展出一件藏品,就引來一陣驚呼和嘆息。天啦,這個東西我們家本來是有的。有人驚呼。
這次“尋寶”,還真尋出來了不少假寶貝,一些所謂的祖?zhèn)鲗氊愒趯<业幕鹧劢鹁ο?,紛紛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聞驊端上了那幅《秋染圖》,看得出是很自信的。
這畫是哪來的?鑒定專家問。
從朋友處購得。聞驊有點害羞。
多少錢?
聞驊伸出一個巴掌。
50萬?
不,5萬。
專家眼睛里露出欣喜的光芒。說:小伙子,你可賺大了!
就在聞驊接過畫作轉(zhuǎn)身要離開時,臺下急匆匆地走來一個人,甚至不顧主持人的阻攔。
我這兒也有一幅《秋染圖》!那人高聲喊,請各位專家?guī)臀铱匆幌隆?/p>
隨著那幅《秋染圖》展開,五位專家全聚攏過來了。只見這幅《秋染圖》畫面上,也是秋收的碾場場景,人物活靈活現(xiàn),幾匹拉石磙子的驢和馬神態(tài)各異,周圍的楊樹已染上了秋色,上面還架著幾只鳥巢;再遠(yuǎn)處,煙霧彌漫,云纏霧繞;再遠(yuǎn)處,山上積雪隱約可見。幾位專家大驚失色。
兩幅一模一樣的畫作,連題跋落款的位置,用墨的濃淡都一模一樣。再看紙張,都是年代久遠(yuǎn)的樣子。天啦,就算是同一天畫和臨摹的,也不能有這么像??!就是真假猴王,肯定會有個是假的;兩張《秋染圖》,定然有一張是贗品。但專家們不是如來,他們確實不敢輕易判定哪是真跡,哪是贗品。
縣上責(zé)令,宣傳部、文化局、公安局介入調(diào)查。公安局介入,事情很快就弄明白了。榮寶齋掌柜如實交待,是有兩幅《秋染圖》,但都不是贗品。
既不是贗品,怎么能兩幅一模一樣呢?
榮寶齋掌柜說,他只不過是把一幅畫分成了兩張而已。
掌柜說,宣紙是紙又不是紙,是用特殊的工藝制成。宣紙在制作時不是一次成形,一次成形的宣紙厚薄多不均勻,因此必先做極薄的一層,然后逐步加層。一般普通的宣紙也有二三層,厚的有四五層之多。因此,一張宣紙也可以再分揭為數(shù)張。
由于宣紙用墨極易渲染,幾乎每層都可以浸透畫家的筆墨,但揭層越多,筆墨越淡,每層的原作也比較淡,作偽者便再用宣紙裱數(shù)層,墨跡輕淡之處再照樣添補,新墨如很明顯,再用熏舊之法使其變舊變暗,真?zhèn)伪汶y以分辨。揭裱舊字畫和名人字畫最常用的是揭二層,第二層透過來的墨與原作相差不遠(yuǎn),再加以重新填墨、潤色、裝裱,其神采便會溢于紙外,欺人效果更佳。
榮掌柜交待,用這種辦法“復(fù)制”古舊字畫和名人字畫非一般人所能為,要求揭裱水平較高。如果稍有懈怠,便會弄巧成拙,不但所揭之書畫神采全無,就連原跡也可能毀于一旦。
那你的意思是,你的裝裱水平很高了?公安人員的人問。
尚可,尚可。掌柜沒聽出公安的話語中有譏諷的口氣,有些羞赧又自豪地答道。
那你不成印刷廠了嗎?
非也!榮寶齋掌柜說,印刷廠那是假貨,而我賣的并非假貨。掌柜說,印刷廠是用綿紙印刷的,經(jīng)過茶葉水浸泡及煙熏等手段才出現(xiàn)蠟黃色的古舊效果,真實價格在100元左右。掌柜說,世上所存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應(yīng)該不計其數(shù),那才是印刷品呢!那些《清明上河圖》多從街邊或古玩市場上買的,花費數(shù)百元到數(shù)千元不等,買畫人都把印刷版清明上河圖當(dāng)成真跡供奉。
這事很棘手。縣上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案例。而且,兩幅《秋染圖》都是真跡,如何處置真是一個問題。文物局、縣委宣傳部、法院、公安局……好多單位都參與進來了,眾說紛紜。為了保障藏品交易的公正性……最終處理的結(jié)果是,責(zé)令榮寶齋當(dāng)眾銷毀聞驊手中的《秋染圖》,退款給聞驊,銷毀時須請公證人員在場,費用由榮寶齋負(fù)擔(dān);給原《秋染圖》持有者賠情道歉,并處以罰款25萬元。
經(jīng)此一劫,聞驊收藏文物的信心受到嚴(yán)重打擊。雖然自己沒損失什么,但幾個月的奔走讓他精疲力竭。他再也不想染指這些“寶貝”了,這事太傷人。
聞驊托人,把那個銅花生還給了榮寶齋掌柜,附了一張紙,上面只寫四個字:各自安好!
6
《秋染圖》的事弄得紛紛揚揚,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讓聞驊抬不起頭來,仿佛他做賊時被人抓住,亮在了大庭廣眾之下。他自己也試圖說服自己,不是偷不是搶的,自己是花錢買來的,行得正走得端,怪只能怪榮寶齋的那個奸商。雖然是這樣想的,對人也是這樣辯解的,但始終覺得抬不起頭來。
程志和也覺得這事太對不起老同學(xué)了,怪自己走眼,讓聞驊吃了個大虧。程志和從家里拿了一件自己收藏的“罐子”,專程來看聞驊。聞驊不想理程志和,又礙于同學(xué)的情面,有一搭無一搭地應(yīng)付著。
程志和不僅拿了一件自己珍藏的黑陶,還拿了兩瓶本縣自產(chǎn)的九糧液。程志和說,嫂子,我第一次到老同學(xué)家,得殺只雞給我吃吧!聞驊不便說什么,聞驊的媳婦更不覺得有什么。她想,同學(xué)遠(yuǎn)路風(fēng)塵的來了,殺只雞是應(yīng)該的,再說了你的什么秋圖冬圖的,不是你自己定砣子買下的嗎?再說了,你又沒吃什么虧,錢不都退給你了嗎?
酒至半酣,兩人話便不自覺地多了起來。
那算個什么事呢!程志和說,剛收藏黑陶時,他也吃過虧,吃過大虧。他端起一杯酒,說,我敬你,聞哥!想當(dāng)年,我……我也是吃過大虧的。
吃過什么大虧?聞驊想聽,程志和卻把手一擺,說,不說也罷。程志和又問聞驊,你以為“鑒寶”節(jié)目的話都能信嗎?即使不能全信,也八九不離十,聞驊醉眼朦朧。
吳作人你肯定知道吧?對,就是那位國畫大師。前些年,一個鑒寶節(jié)目中,出現(xiàn)過一幅吳作人《牧牛圖》,在節(jié)目中被專家現(xiàn)場鑒定為真跡,估價25萬元。但吳作人妻子、著名書畫家蕭淑芳及蕭淑芳的關(guān)門弟子、畫家曲赫東和吳作人國際美術(shù)基金會法人代表、吳作人先生的女婿商玉生一起發(fā)聲,該畫是偽作。這事在收藏界鬧的呀,很多手中有吳作人畫作的,惟恐是假的。
還有,有幅署名鄭板橋的竹子畫,尺幅巨大,約8平方尺,專家團給估價500萬元。但實際上,這幅畫是贗品,屬于高仿級別,非專業(yè)鑒定人士難以認(rèn)清其本質(zhì)。其實,這幅畫就是擔(dān)當(dāng)現(xiàn)場評委的某位書畫專家的,他以極低的價錢買來的,而且買時就知道是贗品。不知他通過什么手段,把自己收藏的畫搞到自己當(dāng)評委的節(jié)目中,而且當(dāng)著億萬電視觀眾,把贗品鑒定為真跡。
比較起來,《秋染圖》還真有點冤!它不是假的無疑,標(biāo)價也不高。程志和端起一杯酒,說,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喝酒!
說是不說了,程志和還是忍不住說。別看電視臺老宣傳如何撿漏,幾千元買的東西價值數(shù)萬乃至數(shù)十萬,這種高估價使節(jié)目現(xiàn)場的娛樂氣氛確實好,但卻讓很多收藏愛好者以電視節(jié)目中的估價為市場交易的標(biāo)準(zhǔn)。這種情況會害死人的。
程志和說,真正的收藏家都是瘋子。他們是最“富有”的窮光蛋,有點錢看中就買,那些“破爛”窮死也不賣,那才是真正的收藏家呢。這些藏家對文物,如癡如狂,他們把散落在民間的文物,集中起來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研究、著書、立傳。在他們眼里文物是中華民族的瑰寶,不是他們的私有財產(chǎn)。晚年他們有一大部分人,把畢生收藏全部捐獻給國家博物館,讓廣大民眾欣賞。他們視金錢如糞土。
程志和說,不要想一夜暴富,要有良好的心態(tài)搞收藏。不然就會誤入歧途,受騙上當(dāng)。什么是寶?健康是寶。什么是寶?家庭幸福是寶……
酒喝多了,程志和把嘴伸到聞驊耳前,神秘兮兮地說,你們亂疙瘩那地方不得了,不得了?。∧切﹣y疙瘩,不僅僅是亂疙瘩,那極有可能是一群漢墓!
7
說亂疙瘩是漢墓的話,聞驊不信,也沒放在心上。“打工十年也是工,刨坑一晚成富翁”,早成泉寨村人人掛在嘴邊的順口溜了。要是有漢墓,怕是早有人下手了。
聞驊想,如果是漢墓,怎么可能堆成一疙瘩一疙瘩呢?如果一疙瘩一疙瘩土是封墓的土,那應(yīng)該有墓碑,可是這什么也沒有。除了那件“尿壺”,從未聽到過有人挖出什么。再說了,現(xiàn)在的儀器那么高級,聽說地下埋上一塊鐵都能測出來,更何況是墓葬呢。何況,泉寨這么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哪有風(fēng)水寶地的氣象?
有天,泉寨村來了兩個裝束異樣的人,像古時候的俠客。他們走街串巷,專門收一些舊瓷器、陶罐之類的東西?!拌b寶”節(jié)目把人看精了,被異鄉(xiāng)人看上眼的東西,很快就被泉寨人收藏起來了。一連好幾天,異鄉(xiāng)人毫無所獲,準(zhǔn)備打道回府。有人指點,聞驊有個“尿壺”,可以去看看。
“尿壺”是個古董,應(yīng)該是漢代的東西。兩個人說,“尿壺”屬黑陶,這類東西制作不夠精良,不像青花、貼花一類的古董值錢。但是,雖不如青花、貼花值錢,但畢竟是古董,還是能值一些錢的。兩人斷定,泉寨村這類東西應(yīng)該還有不少,說不定周圍還有大型墓葬呢。
聞驊想起程志和的話,想起了亂疙瘩村的那些疙瘩,便帶上這兩人去了亂疙瘩村。倆人還帶著羅盤。普通的羅盤聞驊見過,每逢人家有白事時,取穴安葬的道師都會用到。但這個羅盤看著就不一樣,那倆人說這是專門找文物的羅盤。聞驊說,那就是專門用來盜墓的羅盤,并把它稱為“盜墓羅盤”。兩個異鄉(xiāng)人哈哈一笑,說會用的人能用它準(zhǔn)確無誤的找到古墓位置,把古墓里的陪葬品盜走,可惜他們也不會用。風(fēng)水星象歷史悠久深不可測,是一般的人們難以知道的奧迷;自然、宇宙力量神奇,證明風(fēng)水星象是存在的。
踅摸半天,倆人斷定這些土疙瘩大體上是漢墓。
那應(yīng)該有不少寶貝呢?聞驊問。
沒有堆土,沒有封土,沒有墓碑的墓,才叫厚葬墓,也叫隱蔽墓葬。修墓后埋好墓主人,把修墓人和埋葬人全部滅口,這種墓才有豐富的陪藏品。那倆人說,十個漢墓九個空,這么明顯的土包,或許早被人盜了。
倆人并不多說什么,拱手告辭。聞驊問他們是哪兒人時,兩人答,來自荊楚之地。走時,塞給聞驊五千元,拿走了那件“尿壺”。
雖說黑陶不值錢,但一件“尿壺”就是五千,如果有十件呢,是五萬;如果有一百件呢,是五百萬!聞驊茅塞頓開。
聞驊把那五千元交給村秘書,讓把賬記上,正好把那些招待來人的吃喝賬沖一沖。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聞驊買來了一些書籍日夜攻讀??吹接袑iT的工具洛陽鏟和探針,可探測是否有墓葬??紤]到泉寨村土層厚,聞驊下狠心買了一副十二米長的洛陽鏟,每根管子一米,共有12根管子組成。
仔細(xì)研究后,發(fā)現(xiàn)這個活不是單打獨斗干的,且心計、耐心、細(xì)心和眼力都很重要。聞驊物色了四個精干的小伙子來共同干這件事。
先是焚燒了香紙、黃表。聞驊點燃七炷香,跪拜天師,口中念念有詞。先人在上,后人在下,三拜為禮,七香為尊,插香為敬,求財為先,造福人間,今日得罪,恕罪恕罪。這些都是聞驊從書本看來的,甚至是從盜墓鬼怪小說看來的。鎮(zhèn)避邪鬼,拜墳?zāi)故亲鹬厮勒?,也是一種心理安慰。
他們選中了一個土堆最高的地方下手。惡補之后的聞驊,顯得很專業(yè),他要求每鏟一锨泥土都要查看下有無異樣,每碰到硬東西,一定要小心刨出,看清是什么東西,就是一塊石頭也不能放過。
挖了五天,終于挖到了一個墓洞。令聞驊他們失望的是,里面幾乎什么也沒有,就墓壁上有幾塊磚。打電話問程志和,說,一塊也不能丟,留著,興許有考古價值呢!
再換一個疙瘩之地挖。聞驊的挖掘知識似乎又長了些。五個人用探針先探到墓,然后再用洛陽鏟取土看棺底是朱砂鋪底,還是草木灰墊底。書上說,窮人木灰墊底,富人朱砂墊底,如果探針插碰到硬物憑手感覺,十有八九是陪葬品。
這次挖了十天,仍然沒見到結(jié)果,且遇到了砂石層,非常難挖。正此關(guān)鍵之時,聞驊病了。
8
先是咳嗽,后是發(fā)燒。難得一病的聞驊,一病就挺重。
去村衛(wèi)生所,大夫猜測是病毒感染,開了些蓮花溫清膠囊之類,服用三天無丁點效果。又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也被認(rèn)定是病毒性感冒。發(fā)熱、干咳、乏力,時伴有呼吸急促、困難,后期還有腹瀉癥狀。半月之后,聞驊竟然一命嗚呼。
天陰沉著。一口棺材擺在聞驊家院內(nèi)正中。那是村上木匠趕制的,此刻正在刷油漆。
關(guān)于聞驊的喪事很有爭議,有人說他是為了村上的事,才惹來此禍;有人說,挖祖宗墳,天怨人怒,帶來大煞,是大罪人;也有人說,荊楚大地的那兩個人帶來的新冠病毒,是聞驊病死的根本原因。最后這種猜測,令鄉(xiāng)鎮(zhèn)非?;艁y,遂做出查驗決定。決定下達(dá)時,聞驊已經(jīng)下葬,總不能把死人給刨出來進行化驗。鄉(xiāng)衛(wèi)生院對密切接觸者均做了新冠病毒檢測,無一例發(fā)現(xiàn),遂排除了感染新冠病毒致死的猜測。
不管評價如何,現(xiàn)場所掛一幅挽聯(lián),識字者都會禁不住讀出聲來:
泉寨村哀鳴,漫天風(fēng)雨歸黃鶴
亂疙瘩不語,百頃波濤聽驚雷
知情者說此聯(lián)是程志和撰寫。程志和這些年臨摹啟功體,又融入了自己的一些見解和技法,字體修長、勁瘦、有力,很有成就,一般人是難以求得他的字。另有一聯(lián),是印刷體,標(biāo)準(zhǔn)的隸書,大家說是尚婕所撰:
悲矣泉寨,痛勸秋風(fēng)且不哭
壯哉聞驊,忍聞同窗已先行
出殯那天,有人透過墨鏡,看到尚婕的眼睛紅腫。而且,在聞驊的遺像下,多了一件有銅綠色的東西,正是榮寶齋掌柜曾給過聞驊的銅花生。
責(zé)任編輯 閻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