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道勝 宋 杰
(安徽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明清時期,里甲(清代多稱圖甲)是賦役派征的基本單位。就里(圖)甲職役而言,由明至清,諸如里長、老人、排年、冊年(書)、冊里、圖(公)正、圖(公)副、甲催、催頭、量手、書手、畫手、算手、經(jīng)董、保長、保正(副)、甲長、牌長、地保、族正、鄉(xiāng)約、約副等不一而足,頗為繁雜,其僉報、承充和津貼主要是在里(圖)內運作。特別在清代,圖甲職役既有繼承而來者,又有因時新增者,原本體面的富戶里役,逐漸變成一種負擔。在清代徽州,“承祖立戶”“祖遺戶役”頗為常見,戶役之下,是繁苛的“錢糧、里役、雜派、新例”的派征,充役使費繁重。那么,繁重的里(圖)甲職役使費是如何籌措的,專門研究尚不多見。(1)其他區(qū)域的研究,可參見申斌:《清前中期里長戶的賦役應對策略——以中山大學圖書館藏祁門縣程世芳戶文書為例》,《圖書館論壇》2016年第9期。徽州相關的研究,如王裕明:《明末清初徽州里長戶簡論》,《安徽史學》2001年第1期;洪性鳩:《明末清初の徽州における宗族と徭役分擔公議:祁門縣五都桃源洪氏を中心に》,《東洋史研究》第61卷第4號,2003年;王紹欣:《宗族組織與戶役分擔:以明代祁門桃源洪氏為個案》,《明史研究論叢》第12輯,2015年,等。從遺存的徽州相關文書資料所見,照丁糧朋貼、置產(chǎn)立會是職役使費籌措的主要方式。本文以徽州相關文書記載為中心,嘗試梳理明清圖甲職役使費與津貼籌措的主要途徑及其運作實態(tài),敬請批評指正。
明代建立后,按照戶籍戶等編制里甲,推行“配戶當差”,借以“催征錢糧,勾攝公事”,里甲職役原本在制度設計上體現(xiàn)了“上戶承役”“巨室當差”“殷實充當”的原則?;罩莸胤轿墨I中多有相關記載,明代《程典》中稱,“能雄長于鄉(xiāng)里乎,因籍田多寡稱甲首,出賦稅佐鄉(xiāng)里之長,以奉大農(nóng)。詎非役邪,夫里長長于一里,鄉(xiāng)長長于一鄉(xiāng),閭正里戶故記有之……是役為世業(yè)也,窮家小戶,有損千金,而乞役不得者。而吾都一、九圖為吾程者十六,而客家小戶卒不得與?!?2)程一枝:《程典·籍役志》,明萬歷刊本,安徽省圖書館藏。清代文書也曾提及此種情況,“緣因本家承祖充當本都四圖二甲里役,原祖遺議墨以殷實充當。”(3)《乾隆三十八年吳元璋等立里役合同》,安徽師范大學圖書館藏。
在徽州,圖內聚居大姓多壟斷一甲總戶,認為“承祖之役”“國課事務”是一種“沐圣主洪恩”的榮耀,為“事關門戶”之要務,并借以彰顯和維系其“大家規(guī)?!薄按蠹覛庀蟆??;罩菸臅杏性S多類似的觀點,明天啟年間休寧縣環(huán)珠里的文書言,“里長系祖宗門戶錢糧,屬軍國大事。”(4)《天啟五年休寧縣環(huán)珠里陳繼武等立里役合同》,《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抄本1冊,南京大學歷史系資料室藏。清順治年間休寧藤溪王氏文書稱,“豈一戶之役不能撐持,貽他譏笑。故集眾合議,務其一心歸向桑梓,為祖宗擔荷門戶,繼紹前業(yè)。于國見忠,于家見孝,斯為有用之才,不至虛生此身,于吾門而使人指為不足算者耳。”(5)《順治九年王懋紳等立里役合同》,《元至正二年至乾隆二十八年(休寧縣藤溪王氏)王氏文約謄錄簿》,抄本1冊,南京大學歷史系資料室藏。
然而,隨著明中葉以降里甲制度的逐步衰落和賦役改革的實施,特別是賦役的折銀化、定額化,賦役的性質從等級戶役變成比例化的財產(chǎn)稅,戶僅是核定財產(chǎn)的定額單位,基層社會普遍經(jīng)歷了從里甲到圖甲的社會結構變動。(6)實際上,由明至清,從里甲向圖甲演變,伴隨著里甲黃冊制度的衰落,由此帶來基層行政的結構性變化。參見[日]片山岡:《清末廣東珠江三角洲的圖甲表及其相關諸問題——稅糧·戶籍·同族》,《史學雜志》第91編第4號,1982年;《關于清末廣東珠江三角洲的圖甲制——稅糧·戶籍·同族》,《東洋學報》第63卷第3、4號,1982年;劉志偉:《明清珠江三角洲地區(qū)里甲制中“戶”的衍變》,《中山大學學報》1988年第3期;《清代廣東地區(qū)圖甲制中的“總戶”與“子戶”》,《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1991年第2期。圖甲內的“總戶——子戶”成為官府核征錢糧和派征職役的結構性單位,圖甲演變?yōu)槊髑蹇h以下基層行政的中心,成為國家與社會之間的重要節(jié)點。圖甲錢糧繁重,職役苛雜,茲將休寧縣九都一圖、七都三圖遺存賦役冊籍所載賦役事項整理如下表。
表1 明清時期休寧縣九都一圖、七都三圖遺存賦役冊籍所載賦役事項表
梳理上表大致可以看出,圖甲賦役及其催征主要體現(xiàn)于以下方面:
一是錢糧。明代折銀化、定額化的賦役改革后,錢糧派征以圖為單位,由現(xiàn)年里長負責催征,一圖錢糧往往折銀達數(shù)百兩之多,由上表所示《天啟三年休寧縣九都一圖鄭積盈等立里排議約》可見,該圖“錢糧浩大,共計五百余兩”。清代道光間,歙縣程光裕堂作為一甲總戶,應交納“錢糧五十二兩一分五厘”,據(jù)此推算,該圖十個甲錢糧折銀總數(shù)亦當不少于五百兩。(7)《道光二年歙縣程光裕堂立承役合同》,《歙縣程氏文書》,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藏,包號024。而一圖稅額又具體分攤到各甲總戶和子戶(即花戶)之上,各甲花戶錢糧又一般由空歇排年或甲催負責本甲錢糧的催繳。
二是正役。民間文書或稱“正項”,即明代里甲制下要求“殷實充任”的里役,由一圖十甲排年輪流充任。正役職責在明清官方典制中,一般籠統(tǒng)稱為“催征錢糧,勾攝公事”。然而,從上表記載看,正役涉及事項頗為繁雜,如催辦錢糧、承票勾攝,管解軍伍、奉批詞投詞,解忿息爭、都長義民、迎官接送、黃冊推收、企役、值柜、燈籠、火夫(把)、保歇、應卯、簽解、駁冊、罪續(xù)(贖)、寫冊、紙張等。里甲中充役的現(xiàn)年和空歇的排年每年均須應承正役之項。如,順治年間徽州某縣二十五圖八甲所立合同規(guī)定了各房的承役安排,“今長房輪當順治十四年里役一年,接管排年十年;二房接管后輪里役一年,排年十年;三房照前經(jīng)管,周而復始”。(8)《順治十三年徽州某縣二十五都五圖八甲吳士大等立里役合同》,安徽師范大學圖書館藏。一般現(xiàn)年里長負責一圖催征、勾攝、祭祀、迎接等常役和公務,排年里長往往在空歇期內,尚須充任諸如管解軍匠、根捕逃亡等不時之派,以及在地方充當中證、解忿息訟、催征本甲錢糧等事務中發(fā)揮作用。
正役使費亦頗為繁重,以萬歷年間休寧縣九都一圖的“管解軍伍”為例,可見一斑。
九都一圖立合同排年鄭積盈、程應欽等,原因先年立有合同管解本圖軍伍,津貼管解無異。……以后但遇勾取舊軍,每一名議著排年二名管解,鬮填在后,輪流承解,無得混亂?!嬮_:軍衛(wèi)所遠近程途議定津貼銀兩數(shù)目于后。眾議但遇清軍費用銀兩,亦是十家均開,不得獨累現(xiàn)年。其書算自有舊規(guī),不在數(shù)內。再批。
一解遼東金州衛(wèi)軍一名,眾貼銀三十兩正;一挨查一次,眾貼銀十六兩正;一解廣西馴象衛(wèi)軍一名,眾貼銀二十四兩正;一挨查一次,眾貼銀一十三兩正;一解安南衛(wèi)軍一名,眾貼銀二十四兩正;一挨查一次,眾貼銀一十三兩正;一解普定衛(wèi)軍一名,眾貼銀二十一兩正;一挨查一次,眾貼銀四兩,眾解;一新問太倉衛(wèi)軍一名,姚成眾貼銀九兩正;一挨查一次,眾貼銀五兩五錢正;一眾議倘日后有新問軍,照遠近程途,每千里路費銀四兩,外貼銀一十一兩正;一解貴州衛(wèi)軍一名,眾貼銀二十一兩正;一挨查一次,眾貼銀一十一兩正;一解清平衛(wèi)軍一名,眾貼銀二十一兩正;一挨查一次,眾貼銀一十一兩正;一解永新衛(wèi)軍一名,眾貼銀二十一兩正;一挨查一次,眾貼銀六兩五錢正;一解新安衛(wèi)軍一名,眾貼銀四兩,眾解;一挨查一次,眾加使用銀六兩正;一議本都圖內挨查絕軍,照文程途每千里貼路費銀四兩,外加使用銀六兩正。
計開:鬮定管解排年編作五次輪流挨解,次滿周而復始。一鬮一甲鄭積盈同二甲程應欽;二鬮三甲程世隆同九甲陳濟;三鬮五甲陳輝同八甲陳杲;四鬮四甲陳世芳同十甲陳世明;五鬮六甲陳邦同七甲汪武得。
萬歷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日立合同排年:鄭積盈、汪武得、陳世芳、陳濟、陳杲、程應欽、陳世明、程世隆、陳邦、陳輝。(9)《萬歷十二年休寧縣九都一圖十排年立解軍合同》,《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
從“但遇勾取舊軍,每一名議著排年二名管解,鬮填在后,輪流承解”的情況看,管解軍伍多用排年輪流充役??梢钥闯觯瑑H正役中“勾攝”“清軍”之役就應充繁雜,使費不菲。如順治年間休寧縣九都一圖正役使費每年支銀數(shù)即以百兩計,“本年貼費充貱、工食紋銀一百兩整。”(10)《順治十一年休寧縣九都一圖趙光祖立代充里役合同》,《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清前期,祁門縣十一都二圖程氏“因承祖二甲里長”,正役之費也在百兩以上,“自新朝鼎革以來,門戶多事。若遇十年正差,不無百金之費”。(11)轉引自申斌:《清前中期里長戶的賦役應對策略———以中山大學圖書館藏祁門縣程世芳戶文書為例》,《圖書館論壇》2016年第9期。
三是雜項。即雜泛之役,系正役之外的臨時差遣。如皂隸、解戶、運夫、斗級、弓兵、庫子、門子、馬丁、轎夫、膳夫、柴夫、鋪兵、站夫等,屬于計丁派充的力差。明代中期以后,逐漸實行均徭法,出現(xiàn)納銀雇役的“銀差”和親自充役的“力差”兩種類型。另外,雜項還包括清丈、編審、管冊、造冊等,如上表《康熙二十年張同鼎等立里役合同》中所載的“正項之外造冊、紙張、飛差及簽點外費”。清前期,祁門縣十一都二圖程氏每年雜派、冊書等雜項之費在數(shù)百兩之上,“遞年排年雜派亦費則金,新例二十五年輪當冊書,又有二百金之費,三項共約費數(shù)百金之資”。(12)轉引自申斌:《清前中期里長戶的賦役應對策略———以中山大學圖書館藏祁門縣程世芳戶文書為例》,《圖書館論壇》2016年第9期。特別是編審造冊,清丈田土,須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如休寧“五年編審一次,民間約費萬金”。其中僅送縣官的“公堂禮”,“科斂各圖出錢,大圖十兩,小圖八兩,共計二百二十圖,計銀不下二千余兩”,給造冊使的規(guī)銀“或十六兩,或二十兩不等”。(13)廖騰煃:《海陽紀略》卷下《為條陳編審并各款通詳兩院文》,《四庫未收書輯刊》第7輯第28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424頁。
所謂“五年編審一次,民間約費萬金”當符合實際情況。如順治四年,休寧縣實施清丈,九都一圖簽訂的“十排清丈合同”涉及清丈、書算、造冊使費等,僅朋貼丈量使費即數(shù)以千兩計。該圖費用多以攤派方式籌集,其中丈量使費“照糧每石出錢一兩”,書算、造冊“每糧一石貼銀一兩五錢”。(14)《順治四年休寧縣九都一圖十排年立清丈田土合同》,《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這里的“糧”當系該圖官解糧額,但具體數(shù)字已難以考實。根據(jù)《天啟三年休寧縣九都一圖鄭積盈等立里排議約》,該圖“錢糧浩大,共計五百余兩”(15)《天啟三年休寧縣九都一圖鄭積盈等立里排議約》,《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再參考康熙間徽州糧價每石約在六錢(16)婺源縣生員詹元相于康熙四十年間記載,“谷價六錢”“米六錢一石”,詹元相:《畏齋日記》,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清史研究室編:《清史資料》第4輯,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25、227頁。,大略推算稅糧數(shù)額約830余石,清丈使費按照每糧一石征銀一兩,即達830兩以上,書算、造冊“每糧一石貼銀一兩五錢”,合計則需耗銀逾千兩。其中,在編審和清丈中,書算、冊書是專業(yè)性強的重要職役,其津貼使費頗豐,如弘光元年,黃記仁承管冊書,津貼銀達47兩。(17)《弘光元年黃記仁立承管里役文約》,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卷1,花山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5頁。
此外,一圖之中,空歇排年在不應役的九年中,尚須督促“本甲錢糧,自行上納”,亦當屬于正役之外的雜項,均有津貼銀。如《萬歷八年洪時可等立朋充合同》規(guī)定,“現(xiàn)年每分輪管一次,每次議貼銀二十兩;排年輪流承當一年,每年議貼銀三兩”(18)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宋元明編》卷3,第62頁。,這里的排年貼銀,當為空歇排年負責本甲事務的雜項津貼。
其他諸如承值保長、鄉(xiāng)約、地保等役,多按圖甲簽派。如康熙間休寧縣藤溪王氏不但對于圖內保役要求“一門當役,四門共貼,周而復始,永遠遵行”,而且對于本圖鄉(xiāng)約的承充亦采取“輪流隨保充任”“四股朋當”的辦法。(19)《康熙四十六年王茂等立本圖保長議墨》,《元至正二年至乾隆二十八年(休寧縣藤溪)王氏文約謄錄簿》。雍正間,徽州汪氏圍繞“都圖添設保正”而訂立合同,采取“合里(圖)公議,每年在于本里(圖)二十九甲戶內公派”。(20)《雍正五年汪興等立合同》,安徽師范大學圖書館藏。光緒間,休寧縣二十九都一圖以“挨甲輪充”的方式應對地保之役的承充。(21)《光緒十八年徽州府歙縣正堂為接充地保下頒飭諭》,原件由休寧縣汪金發(fā)先生收藏。
綜上,明清圖甲職役既有繼承而來者,又有因時新增者,面對繁苛的“錢糧、里役、雜派、新例”的派征,充役使費十分繁重。
如上所述,圖甲在明清賦役征收和基層行政中具有重要地位和作用,不但一圖錢糧由圖內共同管解,且名目不一的職役使費有賴圖甲自行津貼。那么,繁雜的圖甲職役使費是如何籌措的?從遺存徽州文書看,按照丁糧朋貼、置產(chǎn)立會是十分常見的方式。
民間按照丁糧分攤賦役,與明代中期賦役折銀化、定額化改革有關。明中葉實施一條鞭法,人丁不再作為實際人口單位,而多是銀差的折算單位,丁差已變?yōu)檎鬯沣y差。同時,土地等事產(chǎn)則采取稅畝制,并逐步將田地山塘一律換算為“折實田”,即將地、山、塘等的土地面積,各按一定比例折算成相應的田畝數(shù),按照“折實田”核算事產(chǎn)應繳納的折色銀兩。(22)參見欒成顯:《明代黃冊研究》(增訂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36頁。由明至清,民間不斷編審的內容就是按照一圖丁糧予以折丁折田而核算出銀兩數(shù)額,各甲總戶、子戶作為圖內核定錢糧單位,又分別根據(jù)其人丁、事產(chǎn)而核算出相應的稅額,如康熙五年《休寧縣簡明賦役全書》記載了休寧縣丁田折色的具體情況。(23)《休寧縣簡明賦役全書》,清康熙刻本,安徽省博物院藏,轉引自劉和惠、王慶元:《徽州土地關系》,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91—292頁。
受官府折丁折田的影響,民間往往依據(jù)“官則”,不但錢糧體現(xiàn)為丁糧折色,而且職役使費也多依據(jù)丁糧共同“朋貼”。如嘉靖元年祁門十西都里役支費等項,“俱本戶丁糧津貼銀兩”,“照丁糧多寡一并付足承役之人”(24)《嘉靖元年祁門十西都謝景輝等立合同》,南京大學歷史系資料室藏。;《萬歷八年洪時可等朋充合同》規(guī)定,“津貼銀照依稅糧多寡為則”(25)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宋元明編》卷3,第62頁。;《順治四年張義朋等立當圖正墨》指出,“如有一應等項,公私用費,照本甲各戶官則民糧數(shù)目派出”。(26)《(休寧縣七都三圖)槐溪張氏茂荊堂田契冊》,抄本1冊,上海圖書館藏。很多文書則明確記錄了折銀的比例,天啟三年休寧縣九都一圖環(huán)珠里,“派出賠費各銀,以六十兩為度,除支下子孫所寄世芳戶內丁糧每丁一口照例派銀三錢,每糧一石照例派貼銀一兩”;《崇禎六年方魁元等立合同》,“每田一畝除正編糧米外貼銀叁錢伍分,每一私丁貼銀貳錢伍分。”(27)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宋元明編》卷4,第350頁。
所謂“照依稅糧多寡”“照本甲各戶官則民糧數(shù)目派出”“照糧計丁”等,均屬民間比照官府丁糧折色規(guī)定和標準籌措職役使費。其中,關于折色前的“人丁”計算,按照傳統(tǒng)官方規(guī)定,舉人、監(jiān)生、生員等有身份者豁免徭役(28)《明會要》卷52載:“舉人、監(jiān)生、生員,各免二丁,糧二石”。從《大明會典》記載看,優(yōu)免主要涉及雜項徭役,里甲正役不在優(yōu)免范圍之內,參見欒成顯:《明代黃冊研究》(增訂本),第340—341頁。關于清代優(yōu)免,康熙《婺源縣志》卷7《食貨·徭役復典附》載:“順治十四年奉部文,吏承不準優(yōu)免,照見在鄉(xiāng)紳、進舉、貢監(jiān)、生員止免本身一丁,實免人丁六百七十三丁”。,普通民眾的充役年齡為十六至六十歲成年男丁。類似的資料很多,如《嘉靖元年祁門十西都謝景輝等立合同》強調,“其丁以一十六歲起準作一丁”;《順治十二年胡秉珪等立合同》載,“戶內生員秉珪該除優(yōu)免田叁拾叁畝不派貼役”(29)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卷1,第43頁。;道光二年程光裕堂也規(guī)定,“派役丁自十六歲起充役,至六十歲者免當,有功名(者)免當”。(30)《道光二年程光裕堂立承役合同》,《歙縣程氏文書》。
需要進一步討論的是,按丁糧編審作為一條鞭法賦役改革的舉措,自明代中后期至清代長期延續(xù),丁糧編審采取丁自為丁,糧自為糧的辦法,各自折色。從相關徽州文書看,民間照丁糧朋貼也主要采取丁與糧分開核算的方式。如嘉靖元年,祁門十西都謝氏“共承祖戶里長”,“里役支費等項”以“本戶丁糧津貼銀兩”,其中,照糧派出14兩,照丁派出7兩,丁糧之間的折算執(zhí)行“四丁折糧壹石,糧壹石折作四丁”的標準。(31)《嘉靖元年祁門十西都謝景輝等立合同》,南京大學歷史系資料室藏。
然而,康熙、雍正年間實施“滋生人丁,永不加賦”和“攤丁入畝”,編審制度遂喪失其歷史職能和作用。乾隆三十七年,清政府宣布,“嗣后編審之例,著永行停止”。(32)《清高宗實錄》卷911,乾隆三十七年六月壬午,《清實錄》第20冊,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95頁。也就是說,“攤丁入畝”和停止編審后,廢除了人丁稅,原則上開始完全按照土地多寡為標準收稅,計丁折役當亦廢止,如雍正六年徽州李陳茂戶對于應承的七甲里役,即采取“現(xiàn)役以及次年保長,向系李陳兩姓照糧計丁,拈鬮管月,篤義認充,于茲有年矣?!?33)《雍正六年李陳茂戶立合同》,南京大學歷史系資料室藏。此處的“照糧計丁”似應與“攤丁入畝”改革有關。
但是,徽州文書《道光二年程光裕堂立承役合同》中仍存在照丁糧朋貼,丁糧各自折算的現(xiàn)象。具體記載如下:
立議合同程光裕堂等,今因輪值六甲承役,充當現(xiàn)年保長,勾攝催征等事。公議照舊例本年以三百六十五日零三個時辰,人丁作一股,錢糧二股,派役丁自十六歲起充役,至六十歲者免當,有功名(者)免當,共計五十七丁派役,一百二十一日九個時辰,每丁當二日,一分二厘四毛(毫)四絲。錢糧除甲首、寄莊、眾戶不算,共計實錢糧五十二兩一分五厘,派役二百四十三日六個時辰。糧每兩當役四日,六分七厘三毛(毫)四絲。其錢糧照依赤歷冊算?,F(xiàn)年之役,自道光二年五月初四日巳時起,至三年五月十四日申時夏至止。其催征錢糧營衛(wèi)米自三年正月初一日起,催征比較,周而復始,如有失卯不到,系失卯之人支差補比,不得累及下□接管之人。其保長自三年五月十四日申時夏至起至四年五月二十五日戌時夏至日止,照現(xiàn)年頭鬮挨至充役。其配定名下之役日期,或有情愿托人當者,照舊例貼人充當,每一日里、保長共貼銀二錢五分與代充役之人。其催征勾攝等事,俱系代充人料理經(jīng)管,不得波及本役之人……不得扳扯前役之人。但派定日期不能預知來年月之大小,遇月大則算三十日,月小則算二十九日,挨次接管,不得推辭。其保長或官點得的名有事,仍系值期之人經(jīng)管,不得推卸。如有不依合同有誤公事者,執(zhí)此呈官理論??趾鬅o憑,立此合同,一樣拾紙,各執(zhí)一紙存照。
再批:保長認狀推收,其使費系當眾支用,其赤歷冊、保甲冊所用使費,除閗各甲,如少眾補。今將各家人丁錢糧派定鬮管日期現(xiàn)年催征并保長依合同公議照此挨算,保役日期列后……(筆者按:以下詳細開列人丁錢糧、派役、承當起止時間,從略)
道光二年歲次壬午五月 日,立族長:國芳、國城、天貴、開洲、開寧、開富、基樹、德生、基濂、詔勇。(34)《道光二年程光裕堂立承役合同》,《歙縣程氏文書》。
從這份文書看,程光裕堂當系六甲總戶名稱,輪值現(xiàn)役由共享該甲總戶的人戶共同應充?,F(xiàn)役包括“勾攝催征”的里役和“充當現(xiàn)年保長”,反映清代保甲編制是以圖甲為基礎的,保長充任同于里長按甲輪值。(35)參見劉道勝:《清末保甲編制與村族治理》,《安徽師范大學學報》2015年第5期。根據(jù)“錢糧照依赤歷冊算”的記載(36)赤歷冊系宋至明清官府匯編賦役的賬籍。清代王慶云《石渠余記》卷3《紀賦冊糧票》(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11—112頁)載:“存于官者,一曰赤歷,使糧戶自登納數(shù)上之布政司。后以州縣日收流水簿解司而停赤歷(康熙十八年停)?!?,程光裕堂作為一甲總戶,應交納“錢糧五十二兩一分五厘”。充役方式采取以周年為標準,以丁糧數(shù)額為則,依據(jù)二者換算出各實際人戶擁有丁糧及其相應充役的具體時限,并詳細開列各實際人戶丁糧數(shù)額和派役起止時間。充役使費按照“人丁作一股,錢糧二股”予以朋貼,丁糧各自折算。
綜上,照丁糧朋貼以籌措應役使費是明清徽州常見的做法,朋貼資金靈活用于輪流應役、專人代役、雇人充役的津貼支出,并簽訂相關契約予以運作。
在豐富的明清徽州文書中,諸如租簿、謄契簿、抄契簿、會簿、置產(chǎn)簿等簿冊比較常見,從一個方面反映出,在傳統(tǒng)徽州社會,眾存公產(chǎn)普遍存在,積貯之風相沿成俗,置產(chǎn)觀念深入人心。正如康熙《叢桂堂置產(chǎn)簿》所云:“人有深謀者,必當思患而預防;人有遠慮者,必先經(jīng)營而處置,斯言則知積貯之不可無,而置產(chǎn)之不可廢也?!?37)《清康熙六十年(徽州某氏)立〈叢桂堂置產(chǎn)簿〉》,寫本1冊,南京大學歷史系資料室藏。
設置公產(chǎn)的一個重要動因是為了應對門戶賦役,所謂“眾存山業(yè)原為綢繆牅戶之用,其綢繆牅戶莫大于祖宗門戶”。(38)《康熙九年張之問等立當里役墨》,《(休寧縣七都三圖)槐溪張氏茂荊堂田契冊》。先看以下幾個事例:
文書一:三十都汪廷元、汪文魁同侄汪尚賢、汪盛時、汪應鳳、汪隨時等,承祖三房共充本圖三甲里長,歷系三房輪流充當,周而復始,合同存證……三房議立合同:原祖遺下(土名略)共計貳拾伍砠,遞年存眾收貯入倉,并立一匣存眾,眼同收支。如遇清軍查盤及管糧使用盤費,俱是存眾出辦支用無詞。(39)《萬歷十二年汪廷元等立承里長合同》,張傳璽主編:《中國歷代契約粹編》中冊,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954頁。
文書二:本家承祖南汝公遺下四甲里長戶名陳世芳,原有備役田租足以供役,公私兩利。續(xù)因賠貱,田賣無存。(40)《天啟三年休寧縣九都一圖環(huán)珠里陳繼武等立里長合同》,《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
文書三:每遇臨役,盡是丁糧均派,甚於艱難,況又在外者多,遇事不能濟急。若不預立眾會儲蓄以備急用,恐日后臨差,家外人等不齊,難於支撐。(41)轉引自申斌:《清前中期里長戶的賦役應對策略———以中山大學圖書館藏祁門縣程世芳戶文書為例》,《圖書館論壇》2016年第9期。
文書四:原承祖本公里役……將采公所存山業(yè)取苗利作冊里公用……今輪之章,幫助催取山租、苗利,付承役之人公費。(42)《康熙九年張之問等立里役合同》,《(休寧縣七都三圖)槐溪張氏茂荊堂田契冊》。
文書五:原因承祖管甲催一事,以作三股。今有現(xiàn)銀三十八兩五錢正,眾面議定,每兩每月加一分利錢,其利錢遞年貼值年做甲催之人收,以為供膳圖差季錢冊房費用,毋得異言。(43)《乾隆五十三年康文喜等立承管甲催合同》,《康義祠置產(chǎn)簿》,南京大學歷史系資料室藏。
以上文書所及大多系“承祖”里役,存在“祖遺公產(chǎn)”“備役田租”“預立眾會儲蓄”“存眾山業(yè)”“共有資金”等賦役性公共資產(chǎn),反映了明清時期徽州民間置產(chǎn)應役現(xiàn)象普遍存在。對于公共資產(chǎn)中的田產(chǎn),往往于一甲總戶之下設置子戶,而對于共有資金又多委托殷實之家生息,無論是田產(chǎn)抑或資金普遍通過“設匣”予以管理。(44)可參見劉道勝:《清代圖甲戶籍與村落社會》,《學術月刊》2017年第5期;《明清徽州民間資產(chǎn)生息與經(jīng)濟互助》,《史學月刊》2013年第12期;《明清徽州宗族的“公匣”制度》,《中國農(nóng)史》2008年第1期。
與置產(chǎn)密切相關的是立會,明清徽州具有“富庶則各醵錢立會”的傳統(tǒng)(45)嘉慶《黟縣志》卷3《風俗》,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9頁。,圖甲或家族基于錢糧、職役的互助,往往設置賦役會等組織。
賦役會首先體現(xiàn)為以里(圖)為單位設置的范圍較大的組織。如順治十一年,祁門“十一都下五保一二圖排年立有里仁會”(46)轉引自申斌:《清前中期里長戶的賦役應對策略———以中山大學圖書館藏祁門縣程世芳戶文書為例》,《圖書館論壇》2016年第9期。;乾隆四十五年徽州汪德裕堂“緣上代自德徽公創(chuàng)立戶籍,因立里長會,生殖以為祖宗墳塋及差役亟公之費,歷世相承”。(47)《乾隆四十五年汪德徽堂眾支立合同》,田濤:《明清民間私約研究》上冊,法律出版社2014年,第231—232頁。這里的“里仁會”“里長會”均系里排合作應役組織,系以里(圖)為賦役共同體而設置。明末,休寧縣九都一圖“因國課催限甚緊,奈因百家人戶藐法抗緩,以致拖延愆期”,所屬各甲排年“共立平濟義會”,“每甲出銀貳兩,共銀一十六兩整,朋助均濟,輪流交領,預備濟急,應卯上納”。(48)《天啟三年休寧縣九都一圖鄭積盈等立里排議約》,《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平濟義會顯然是旨在籌措催征錢糧使費。
進一步看,休寧縣九都一圖內部各甲當有相應的賦役會,如該圖四甲陳世芳戶,系“本家承祖南汝公遺下四甲里長戶名陳世芳,原有備役田租足以供役,公私兩利”,早在明代,陳世芳戶為“備役田租”,即設置了“南汝公會”,該會于清初一度出現(xiàn)“續(xù)因賠貱,田賣無存,今輪應役,毫無積儲”的窘?jīng)r,以致于康熙四年四甲人戶按照“每丁出銀一錢,復立汝公會”。
同樣的事例還見諸休寧縣二十七都五圖,遺存的《元至正二年至乾隆二十八年王氏文約謄錄簿》保存了四甲“王正芳”戶自明代至清前期系列承充里役的合同。(49)《元至正二年至乾隆二十八年(休寧縣藤溪)王氏文約謄錄簿》。從記載看,該圖四甲戶眾設置有“排年田”“均安會”“承裕會”“六仝會”“興成會”“新積會”“報本會”“敦本會”“智公會”“敦義會”等組織,大多為“烝嘗祀典、戶役排年等項”而設置。再如祁門十七都環(huán)砂程氏也立有“虛糧會”,置有田地、山場、會屋等產(chǎn)業(yè),以為“糧會之根”,虛糧會直至清末光緒間仍在發(fā)揮作用。(50)《祁門十七都環(huán)砂程氏文書》,《徽州文書》第1輯第9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17頁。
實際上,明清時期,一里(圖)十排是賦役實際運作的基本單位,是“催征錢糧,勾攝公事”的賦役共同體,十排之間相互牽制。一戶排年無力應役,甲戶錢糧空虛拖欠,則十排賠貼,即所謂“錢糧及里排貼費無從措辦,累及各甲賠貼”(51)張傳璽主編:《中國歷代契約粹編》中冊,第1189頁。,“向來里役、錢糧遺累各排”。(52)《(休寧縣七都三圖)槐溪張氏茂荊堂田契冊》。特別到了清代,一遇圖內甲戶衰微、人口外徙等特殊情況,里排、甲戶之間往往為應對和調整承役方式,設置諸如“急公會”等組織。如清初康乾間,休寧縣三都六圖二甲吳氏承祖有里長戶役,戶名吳一坤??滴跄觊g,吳氏因人丁式微,“與余尚鎮(zhèn)戶兩下朋充”。(53)《康熙四十一年吳一坤、余尚鎮(zhèn)立承二甲戶役合同》,南京大學歷史系資料室藏;《乾隆二十九年休寧縣里長程文明等立代戶賣厝地契》,張傳璽:《中國歷代契約匯編考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267—1268頁。到了乾隆間,吳一坤戶“后只一丁,遠年在外,更無信息”。一起朋充二甲里役的余尚鎮(zhèn)戶戶丁余憲章,將吳氏地產(chǎn)“土名長汀,系新丈暑字734號”多次出當。(54)《清乾隆三年休寧縣余憲章立典地契》,張傳璽:《中國歷代契約匯編考釋》,第1503頁。然而,乾隆間,朋充二甲里役的吳、余二戶,不但吳氏“遠年在外,杳無音訊”,且余憲章又不幸去世,“僅存螟蛉一子,乳名孫仂”,“全然不知門戶錢糧、花戶、名姓、住址”。(55)《清乾隆四十七年休寧縣里長程文明等立代戶賣空地契》,張傳璽主編:《中國歷代契約粹編》中冊,第1189頁。吳、余二姓朋充的二甲里役無從措辦,勢必造成其他各排“歷年各里代完戶內虛糧,賠貼排年此費”,“十數(shù)年來累身等各甲賠貼虛糧排費”的困擾。為此,六圖其他九甲里長戶曾控告至縣,縣主“追差催數(shù)次,無奈孫仂實貧無措,立有限狀在案,即此賠貼無休”。其他九個排年于乾隆二十九年和四十七年先后共立合同,通過杜賣吳氏產(chǎn)業(yè)予以解決。并于乾隆四十七年杜賣吳氏產(chǎn)業(yè)后,將“契價銀五十兩整,公同酌議,代二甲立一急公會”,借以代辦二甲里役公務。(56)《乾隆二十九年休寧縣里長程文明等立代戶賣厝地契》,張傳璽:《中國歷代契約匯編考釋》,第1267—1268頁。再如,康熙三十年,休寧縣七都三圖四甲總戶葉茂因清初外逃而“絕排”,導致四甲“里役錢糧遺累各排”,該圖眾排年聯(lián)合處置四甲葉茂風水基地等產(chǎn)業(yè),以出賣所得“價銀八十兩,將此價置肥田八十砠,眾排齊議立一公會于四甲,名曰急公會”,借以解決四甲絕排之累。(57)《康熙三十年休寧縣七都三圖汪應兆等立賣契》《康熙三十年休寧縣七都三圖汪應兆等立合同》,均載《(休寧縣七都三圖)槐溪張氏茂荊堂田契冊》。嘉慶十五年,休寧縣十三都一圖四甲汪氏為完納祖戶錢糧,支下九門“并立急公會”。(58)《清嘉慶十五年(1810)十二月休寧縣為十三都一圖四甲汪興九門等戶完納錢糧頒印照》,《中國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藏徽州文書類編(四)》,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129頁。另外,婺源北鄉(xiāng)十六都四圖的“十全會”,當系該圖十個甲為聯(lián)合應對錢糧征納而成立的錢糧會。(59)《婺源十六都四圖十全會簿》,上海交通大學地方文獻研究中心藏,轉引自舒滿君:《明清圖差追征制度的演變及地方實踐》,《史學月刊》2017年第2期。
綜上,由明至清,圖甲既是與貢賦體制密切相關的基層行政單位,也是鄉(xiāng)治體系的結構性共同體。對明清里(圖)甲相關問題的具體探討,有助于進一步了解明清基層行政和治理之實態(tài)。
明清時期,我國基層治理以及地方公共事務主要由民間自我承擔,而從里甲到圖甲的嬗遞,實為基層社會釋放了巨大的實際運作空間。在徽州,圖甲內的聚居大姓大多擁有“承祖立戶”“祖遺里役”的圖甲戶籍,這種戶籍實際兼具田土產(chǎn)業(yè)歸屬,稅糧征納單位,鄉(xiāng)族統(tǒng)合實體為一體的性質,在圖甲“總戶——子戶”結構下,宗族、家族乃至房派通過立甲設戶借以彰顯和維系特定房族的“大家規(guī)?!薄按蠹覛庀蟆薄D甲體制下的賦役實際運作,集中體現(xiàn)為聚居宗族的實際應對。照丁糧朋貼、置產(chǎn)立會是徽州基層應對賦役的實踐,基于朋貼、置產(chǎn)、立會而形成的賦役性公產(chǎn),為朋充、輪充、承攬、津貼等提供了保障,從而使得賦役負擔不斷在村族社區(qū)得以協(xié)調和分配。從里甲戶籍編制到圖甲戶籍繼承,促使圖甲作為穩(wěn)定的鄉(xiāng)治結構在基層社會長期發(fā)揮重要作用,并在明清賦役體制和基層行政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另一方面,清初,大量徽州人口外出“生理”,不乏避役而外徙者,里甲戶役的“告脫”“絕戶”“絕排”現(xiàn)象頗為常見,某種程度上說,繁雜職役和繁重使費是導致清初徽州人口流動的一個重要動因。同時,沉重的賦役負擔和門戶差役,不可避免帶來家戶的破產(chǎn),在遺存的徽州文書中,因“里役錢糧使費無辦”“祖役里長,充貱無措”“輪充現(xiàn)里,該身股份門戶無辦”等而出賣房屋田地的契約屢屢可征。(60)《順治四年陳宗孝立賣地契》《康熙四年陳阿劉立賣房屋、屋基契》《康熙四年陳阿劉立賣房屋契》,均載《康熙陳氏置產(chǎn)簿》。因此,照丁糧朋貼和置產(chǎn)立會作為一種應對賦役方式,一定程度上說,實屬民間一種無奈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