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陽春

曹林燕

一夜覺醒，曉天朦朧。冬已深，空氣愈來愈凜冽，霜意愈來愈濃重。早晨打開車門，冰霜嚓嚓裂響。一遍一遍耐心地刮著玻璃窗上的霜層，嘴里噓噓地哈著白氣，冷把白氣瞬間變成了顆粒，掛在了眉梢。

靄霞彌天的時候，每望南山，峰脊總也隱約。鳥雀一貫地喜歡在枯枝頭閃閃爍爍，它們醒來得也是早，需要覓食和清亮嗓音，所有的語調(diào)、詞匯以及情緒，都是在描述新的一日。

新的一日自然是好的。

中午的陽光很冶艷。光線照在草叢里，照在毛茸茸的寂靜里。草叢蔭蔭地綠著廣場，吞著陽光的媚和暖。無需說，這太陽是在凝著自身的光和熱，也在用心地分散著自己的光和熱。

天空很靜，天空一直幽藍著。

漸漸地，來廣場上曬太陽的人兒就多了起來。享受負暄之樂，真是一件微小而確定的幸福。冬天的小陽春，最適合老人、小孩攤曬身體。年輕人也會來湊湊趣，在亭子里坐坐，在小徑上漫步，或者到一片不錯的草坪上拍照，總之，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河灘白石表出，河堤上有那么一些樹木，葉子還是一味地綠著。偶爾在樹叢中會有一兩株酷似海棠的，因為天氣和暖，應著小陽春的氣息，竟然又開了一撥花。花瓣是粉紅的，上面帶了些白的嫻氣，那紅像是誰有意點在粉上面去的，一副羞答答的模樣。骨苞卻是櫻紅的，像用畫筆蘸在枝頭一般。風一吹，那花瓣、骨苞便在瘦的枝上輕輕搖曳，招惹了一些好奇的人駐足觀看。

葦叢參差了水面，水面低了一寸又一寸。灞河水由遠及近，先是粼粼的銀白色，亮晃晃的。河水逐漸變成了淺藍，到了人跟前，又成了靜靜的淺綠色。幾只黑野鴨在河心悠然地畫著半圓的弧線，水波一圈又一圈，也是生動可愛。等人在河堤上走遠了，那黑鴨便也變作一個個小的黑點，泊在那里。這是相互的，大概它們彼時望著岸上的人影，也是小如芥子了。

西山披了晚霞的時候，風中起了寒意。天空如幕布，很有些層次感。山體上空最頂?shù)囊淮笃窃掳咨?，接著是一抹灰色，灰色下面是微微的藍，夕陽的光色在微藍之下又鋪展了一層，挨著峰巔的，亦是一大片月白色。西天像極了一塊斑駁的油畫，連延綿的白鹿原坡也成了不規(guī)則的青黑巨布。在灰色天幕為背景的烘托之下，原畔密集顯露的柏樹梢頭，變成了一道長而曲折的鋸齒狀的黑布頭，簡直是意象之美組合了意境之美。

光線亮著亮著就變暗了，一個黃昏就暗淡下來。行人的表情漸漸模糊了，行人的衣服外面又穿了一件深黑的衣。暮色張開了復腳，黑暗進入深巷。街燈漸次亮了，人影、樹影以及房屋開始模糊起來……

書房一片幽。我在陋室里繼續(xù)讀松尾芭蕉的《奧之細道》。想到他的冬天，雪天俱寂，四野一白。那雪好大，鋪天蓋地地落下來，落在深處，變成了靈魂；落在人們的身上，變成了風景。那尚是一種美。

而我之冬天，無雪?？蛇@一日的小陽春也是一種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