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斯霆
2015年,反映蕭紅人生命運的電影《黃金時代》熱映,作為蕭紅生命中的最后伴侶,現代作家端木蕻良再次走進了人們視野。然而,這并不是端木蕻良首次引起國人關注,他上一次的“出名”應該是在近40年前。那時,沉寂的文壇春光乍現,劫后余生的老作家便以一部長篇人物傳記小說《曹雪芹》轟動讀書界。記得就在那個時候,我們《天津書訊》的三名記者,去北京采訪過他,時間是在1982年的年底。
偌大的京城,著名老作家甚多,即使是在文壇化冰時節(jié),我們拿到已復出的在京著名老作家地址也在30家以上,當時采訪為何選了端木這個在“十七年”甚至新時期前幾年都不甚“著名”的作家,如今想來,應該和《曹雪芹》在當時的轟動有關?;蛟S老作家在沉寂了近20年后渴望和外界交流;或許《曹雪芹》引發(fā)反響后我們是最先到來的采訪者之一;也或許是天津這個地緣背景拉近了彼此的關系;反正那天端木老非常高興,話也特別多。
他首先告訴我們,他對天津很有感情,1928年16歲的他走出老家遼寧昌圖,出關第一站便落腳天津。此后的三年,他在天津南開中學上學,創(chuàng)辦新人社,發(fā)表《力的文學宣言》,直至組織抗日救國團被學校除名,方才離開天津入讀北平清華大學歷史系并加入北方“左聯”,從而在魯迅先生的影響下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他還說,他夫人鐘耀群當年也曾在天津上學并從事演藝活動。
那天我們聊創(chuàng)作,聊魯迅,聊“文革”,聊戲曲,當然也聊《紅樓夢》與《曹雪芹》,但他惟獨沒聊東北作家群和蕭紅,況且我們當時也不知道他和蕭紅的關系。許多年后,當我開始關注現代文學史上作家成就的重新排列組合時,我才發(fā)現,在1980年代初,蕭紅還是個文學史中“不入流”的作家,對她的研究屬于禁區(qū)。面對當時的環(huán)境與語境,端木老不聊蕭紅也是在情理之中。但包括端木老本人在內,大家都沒想到,僅僅過了幾年,蕭紅這位現代文學史上特立獨行的女作家,便成了海內外文壇論說的熱點。
就在這次拜訪結束時,我們提出請端木老為即將到來的1983年寫幾句話,端木老爽快地答應了。幾天后,我們就接到了端木老寄來的“新春寄語”,現摘抄于下:
我國有一條格言說:“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今天,恰好是一九八三年的第一個早晨,那么,在這個時候,寫幾句“新春致語”,豈不是頂合適的嗎?說是致語,其實,是對我自己說的,或者說是銘語,也許還更確切呢!恰巧,我案上有一本《歌德談話錄》,是歌德在一八二六年一月,和人談過的一段話,就讓我把這段話,轉錄下來,奉獻在讀者之前吧!歌德說:“一個人如果想學唱歌,他的自然音域以內的一切對他是容易的,至于他的音域以外的那些音,起初對他卻是非常困難的。但是,既想成為一個歌手,他就必須克服那些困難的音,因為他必須能夠駕馭它們。就詩人來說,也是如此。要是他只能表達他自己的那一點主觀情緒,他還算不上什么;但是一旦能掌握住世界而且能把它表達出來,他就是一個詩人了。此后他就有寫不盡的材料,而且能寫出經常是新鮮的東西,至于主觀詩人,卻很快就把他的內心生活的那一點材料寫完,而且,終于陷入習套作風了?!弊鳛橐粋€學習寫作的人,歌德這些話,對我來說,應該是一副防止“陷入習套”的最好的告誡,是應該遵守和發(fā)揚的。
讀著這些話,我感到,早年以長篇小說《科爾沁旗的草原》中那東北作家群所特有的粗獷與豪放而成名的端木老,在寫過《大地的海》《大江》等強勁“東北風”的長篇后,如今能寫出具有濃郁京華風貌和江南水色且哀婉細膩的《曹雪芹》,不正是他在創(chuàng)作上防止“陷入習套”的努力嗎!同時,這也是一位70歲老人在努力“克服那些困難的音”和“主觀情緒”后的一次成功嘗試!
端木老的這些話,刊發(fā)在小報1983年2月15日頭版“新春寄語”欄內。值得一記的是,當小報創(chuàng)刊三周年時,端木老又在小報1985年11月15日的頭版上留下了“精神文明的信使”的墨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