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
東漢靈帝時,由黃巾起義引發(fā)的叛亂涉及全國,西北邊境的西涼亦未能幸免。中平四年(187年),叛軍包圍了漢陽郡郡治所在冀縣城,郡守傅燮緊閉城門,堅守不降。叛軍人數(shù)眾多,正準(zhǔn)備攻城之時,歷史上最詭異的場面出現(xiàn)了。跟隨北地叛軍攻城的數(shù)千胡人騎兵,突然下馬跪下來,往城上磕頭,請求郡守傅燮離開,他們愿意護(hù)送他平安回到家鄉(xiāng)。
傅燮何許人也?竟然能讓野蠻不羈的胡羌人如此敬服,以致跪求他遠(yuǎn)離殺戮?傅燮,字南容,北地靈州(今屬寧夏靈武)人,出身將門世家,西漢名將傅介子之后,祖上曾斬殺樓蘭王,威震西域。傅燮很有家族遺風(fēng),身長八尺,容貌魁梧,以崇尚節(jié)義聞名。他被北地太守范津舉為孝廉,步入仕途,范津去世后,傅燮感念他的恩德,辭職為他守孝三年。
黃巾軍起義風(fēng)起,傅燮被朝廷征召,平復(fù)叛亂,屢立戰(zhàn)功。他痛思國家治亂的根源,上書皇帝“天下之禍,不由于外,皆興于內(nèi)”,直指當(dāng)時以十常侍為首的宦官集團(tuán),因此,雖有功而得不到封賞。
后來西涼軍閥邊章、韓遂發(fā)動叛亂,皇甫嵩奉命征討,大敗而歸,朝廷為之震動。朝會時,司徒崔烈諫言放棄涼州,素來耿直的傅燮忍不住挺身而出,大聲說:“斬司徒,天下乃安!”眾人無不震驚,靈帝問他緣由,他說:“涼州為天下要沖,國家藩衛(wèi),當(dāng)年高祖平定隴右,武帝開拓涼州,設(shè)立四郡,好比斬斷匈奴人的右臂。崔烈身為宰相,不顧念為國分憂,反倒要放棄萬里疆土,我對此很困惑,若令胡虜?shù)玫竭@片疆土,他們的勢力就會越來越強(qiáng)大,天下堪憂。如果崔烈不知道這道理,那就是愚昧,如果他明知而為,那么他就是對陛下不忠!”
靈帝認(rèn)為傅燮說得很有道理,于是拒絕了放棄涼州的主張。傅燮因為正直敢言,贏得了百官的敬重,一時名聲大起。后又因拒絕中常侍趙忠的拉攏,被排擠出京,出任涼州漢陽郡太守。
傅燮無怨無悔,從上任第一天起,他就深入百姓之中,體恤他們的疾苦,很多參與叛亂的羌人大為感動,紛紛向官府投降。傅燮安置這些羌人在城外屯田,分為四十多個大營,一邊安排生產(chǎn),一邊整編羌胡為兵,漢陽郡由此安定。
中平四年,涼州刺史耿鄙征調(diào)六郡官兵,討伐盤踞在金城郡的涼州叛軍。傅燮知道耿鄙手下治中從事程球貪婪狡詐,不得人心,出戰(zhàn)必敗,于是竭力勸阻,耿鄙不聽,大軍果然在中途發(fā)生嘩變,程球、耿鄙先后被殺,部隊投奔了涼州叛軍。涼州叛軍乘勢攻城略地,不久就包圍了漢陽郡冀縣城,此時城中精兵都被耿鄙調(diào)走,只剩一些老弱殘兵,糧食也所剩無幾,拒降的結(jié)局可想而知。這才有了開始的一幕,數(shù)千羌胡騎兵下跪請傅燮離開。
傅燮的兒子傅干那時候才十三歲,他知道父親性情剛毅,于是勸諫說:“朝廷昏亂,容不下父親,天下人都開始反叛,而父親的兵馬無法抵御叛軍,那些胡人感念父親恩德,答應(yīng)送父親回家,您為何不答應(yīng)下來呢?等我們回去之后,等待有道明君出現(xiàn),再出來輔佐不好嗎?”
傅燮仰天長嘆說:“孩子,你知道父親必將以死殉國嗎?圣人做事要合乎節(jié)義,人臣要知道守節(jié),當(dāng)年紂王殘暴,伯夷尚且不食周粟餓死守節(jié),孔子稱贊其賢明。如今朝廷尚沒有達(dá)到紂王的殘暴程度,我怎么甘心在伯夷之后呢?世道昏亂不能恩澤浩然之志,我躲不過這場浩劫,你有才智,要好自為之!”傅干聽了哽咽得說不出話,左右的人無不落淚。
叛軍首領(lǐng)又派遣酒泉太守黃衍來勸降,傅燮手握佩劍怒斥他說:“你身為朝廷大臣,反為叛賊做說客?實在是厚顏無恥!” 隨后傅燮抽出寶劍,指揮老弱殘兵沖出城門,奮勇拼殺,不久壯烈殉國。漢靈帝聞聽傅燮的死訊,哀傷不已,追封他為“壯節(jié)侯”。
明人洪應(yīng)明在《菜根譚》里說:“一段不為的氣節(jié),是撐天撐地之柱石?!睔夤?jié)是一種道德修養(yǎng),也是一種人生準(zhǔn)則,讓人知道為與不為的底線。它從良心出發(fā),追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的境界,生死不避,才讓人擁有無私無畏的人格力量。傅燮正是因為這種慨然赴死的氣節(jié),在歷史上留下了令人感喟的名聲?!皦压?jié)侯”,是對他最好的人格褒獎。
(摘自《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