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林長芯也已經(jīng)是而立之年了,但讀他的詩卻總感覺他童真未泯,這恐怕和他作品中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有關。《春夜漫筆》里,“我”在“春夜”和“雨水”中感到“百無聊賴”,一面嗔怪“油菜花少不更事”,一面期待著富于生機的“春耕”與“青草”?!多従拥目ㄞr(nóng)》中,“我”將“玩具”丟在一旁,一邊回想著“幽蘭的童年”,一邊靜靜地領受著“光陰,愛”?!对诩t薯地》里,“我”陪著“土地里/那些野孩子”一起說話、一起沉默。在林長芯的筆下,“我”顯得敏感而多思,在《在鹽官碼頭》中,“我”由“落葉/覆蓋著的螞蟻”想到“不可知的命運”;在《劈柴記》里,“草木的香氣”在“我”看來宛如柴火“無數(shù)的傷口”?!拔摇背33两谀切┪⑿s精致、黯淡又唯美的事物之中,并又為此而在孤獨、憂郁之中浮浮沉沉“如同溺水一般”,甚至有時候忍不住感慨一聲“痛苦”(《而身后群山奔騰》)。
林長芯的詩行里有許多草木、植物,比如“蒲葵”“綠蘿”“枯草”“紅薯”以及“不知名的白花”。并且可能因為身在南方,林長芯的筆下還有許多的“雨水”“江水”,也包括“濕漉漉的衣服”,無論是植物還是水流,它們都生生不息,像少年一樣富于生命的質感,但是又如同孤獨的孩子一樣寂寞無聲。同時,詩人還特別傾心于“雨水”“大霧”“煙火”所營造的那種“搖晃”“顫抖”“恍惚”“模糊”的狀態(tài)與感覺。這些意象疊加在一起,使得林長芯的詩籠罩著一種潮濕而慵懶、寂寞而憂郁以及在“秘徑”中徘徊、巡弋的氛圍。這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華美秾麗、低迷沉郁的晚唐詩風,聯(lián)想到“小處敏感,大處茫然”“身在幽谷,心在峰巔”的卞之琳,聯(lián)想到如煙似夢、精致冶艷、懷疑自己“幼時是一個啞子”(《一個平常的故事》)的何其芳。
林長芯的這幾首詩都是純然的抒情詩,他以精致的筆觸為內心縹緲的心緒找到了恰當?shù)男误w,這是非常難得的。這些年來,也許是因為現(xiàn)實經(jīng)驗有限,也許是因為更多地受到現(xiàn)代主義詩歌理念的影響,不少青年詩人尤其是校園詩人的創(chuàng)作往往距離社會生活較遠,更偏愛純詩的風格和方式,對情緒和想象更加著迷。他們的創(chuàng)作將語言的表現(xiàn)力提升到了一個令人稱道的新高度,另一方面也不免被一些研究者詬病為格局不大、境界狹小。在我看來,這與其說是批評,倒不如說是對新的歷史語境下詩人們面對自我成長困境的憂思。不應忽視的是,在林長芯的《在鹽官碼頭》里體現(xiàn)出一種沒有得到回應的失落,在《鄰居的卡農(nóng)》里抒情主人公對童年的玩具已經(jīng)失去了興趣,開始懂得時間的殘忍。這些情緒當然非常私人化,但同時這些表達或許也是具有癥候價值和象征意義的——它們表征了一代人關于生活和藝術愈發(fā)鮮明、自主的探索意識。所以,林長芯的詩未嘗不可看作是同代人的成長寓言。
【馮雷,北方工業(yè)大學中文系副教授?!?/p>
詩歌責任編輯? ?馮艷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