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維民
鄉(xiāng)村人居環(huán)境變遷,記錄著農(nóng)民的勤儉與堅忍,見證了農(nóng)民對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
——題記
“五一”長假,媽媽翻出一疊舊紅紙“日子書”——鄉(xiāng)下建屋擇日的單子,講起當(dāng)年祖父、父親起屋的事,引得叔公叔婆們說了列祖列宗開基創(chuàng)業(yè)的許多艱辛故事來。
一
粵西蕭氏始祖大鵬公,宋末官高州,流寓當(dāng)?shù)?,后人屢次遷徙。元代中葉由高州遷吳川大寨村及廉江、電白、廣西北流等地。明初,吳川大寨村又有遷北京、化州或廉江、電白隨親族而居者。明朝中葉,八世祖由大寨村遷山東村。蕭氏一族頻繁遷徙,不禁讓后人思考究竟為何。
遷徙一般與戶口賦稅相關(guān)?!睹魇贰な池浿尽酚涊d,洪武二十六年(1393)10652870戶60545812口,弘治四年(1491)、萬歷六年(1578)戶口不增反減。美國學(xué)者何炳棣認(rèn)為,洪武時數(shù)字接近事實,其后二百多年戶口在6000萬上下波動,是應(yīng)付賦稅隱漏戶口的結(jié)果?!洞竺饕唤y(tǒng)志》《廣東通志》等記載,吳川天順五年編戶27里(每里110戶),嘉靖三十九年(1560)2982戶12833口,萬歷二十年(1592)3185戶8570口,戶數(shù)升而口數(shù)減。戶均夏秋兩稅,洪武二十四年(1391)高州府3石,嘉靖三十九年吳川縣3.1石;萬歷二十八年(1600)高州府6.29石,吳川縣6.04石,另加各種稅銀高州府2.38兩、吳川縣2.03兩,賦稅上升。
先祖遷徙,大概是丁口日繁,居處逼仄,耕地不足,賦稅漸重,只好另謀生路。七世祖惟昌公,大明景泰甲戌科孫賢榜三甲第一百六十三名進(jìn)士及第,官戶部山東清吏司主事,天順八年致仕作《歸里》:昔日同看上林花,出谷遷喬幾歲華。飛倦歸來尋舊隱,桑榆千畝樂生涯。“千畝”是虛言,但仕宦之家多占田地是實情,其他人遠(yuǎn)徙拓荒是不得已的選擇。
山東村開基祖八世常榮公,字子青,號紫軒,邑稟生,進(jìn)士公從子。進(jìn)士公始編族譜,大明天順丁丑科狀元黎淳于天順八年六月為族譜作序,進(jìn)士公于成化五年作《修譜遺訓(xùn)》。子青甫《小引》:“譜之有文集,所以備稽考、示勸懲、廣見聞也。然御制為朝廷綸音,故首列之以尊君父。其歷代佳篇亦隨采而載于后,以備考據(jù)之林云。”手工謄寫族譜,頗費時間人力。大寨、山東兩村道路不通,稟生公萬難經(jīng)常往返,故始遷當(dāng)在譜成之后,最遲不過成化末年,稟生公41歲,率妻顏氏及三子三媳兩孫遷居。
山東村是江心島,木棉江由東北蜿蜒而來,先自北而南,再自東而西,轉(zhuǎn)自南而北流去,三面環(huán)繞。村北水網(wǎng)密布,鄉(xiāng)下稱為“潦”(鄉(xiāng)音讀上聲),村西有“江埒”,連通南邊木棉江與北邊潦,“江埒”隔著一片田野,便是轉(zhuǎn)為南北流向的木棉江。島上無山,“山東”之名,大概是剛修完族譜的稟生公,從蕭氏由安徽蕭縣遷山東蘭陵,再遷福建、廣東的經(jīng)歷中取最輝煌的“蘭陵世澤”歷史,以祖居之地命名新村。
吳川曾七修《縣志》,明萬歷《志》已佚,清六《志》俱存,均記大寨而未載山東村?!犊h志》載進(jìn)士公進(jìn)階敕命:“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戶部司養(yǎng)民之政,其任匪輕,故置屬詳于諸部。茍非其人,曷稱厥職?爾戶部山東清吏司主事蕭惟昌,發(fā)身賢科,擢任斯職,歷年既久,式著忠勤,是用進(jìn)爾階承德郎,錫之敕命,以為爾榮。夫朕正治官以責(zé)庶務(wù)之實,爾益懋廉謹(jǐn)慎,用殝來效,毋怠朕命。其往欽哉!天順八年七月十二日?!贝说离访d族譜之《文集》,可見明萬歷二十八年始修縣志時“縣學(xué)生”曾到大寨村采訪,自然知有族人遷居,但山東村處茫茫大江中,往來全靠舟楫。民國期間村民蝸居西南一隅,尚且高低凸凹,崎嶇泥濘,始遷時必十分荒涼,“縣學(xué)生”沒到過就不足為奇了。
遷居不到廿年,甲子(1504)年六月八世妣顏氏卒,享年五十九;同年十二月九世時蔚公卒,得年三十七;次年七月稟生公卒,享年六十?!对姟ご笱拧の耐踔病罚骸熬d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復(fù)陶冗,未有家室?!笔捠显谏綎|村瓜瓞綿延五百多年,稟生公如古公亶父一般,率家人居彼小島,何其不易!黃遵憲《臺灣行》云: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殺蓬蒿來此土……
二
叔公叔婆們說,我家還有我沒有見過的祖屋,是公祖婆祖(曾祖父母)所建,飽含著辛酸悲壯的故事。
公祖幼孤,隨他的母親依外祖生活,幫舅父們放牛干活,長大后才返回本村。生計艱難,公祖經(jīng)常半夜到村西“江埒”摸魚摸蝦。有一個晚上沒摸著多少魚蝦,好幾次在江埒與木棉江接口處摸到一塊石頭,往旁邊扔去,后又反復(fù)摸到,遂將石頭恭恭敬敬地捧至木棉江岸邊一棵榕樹下,祈禱“保佑多摸幾只魚蝦”,摸到不少后再祈禱“保佑我中幾手‘花會(舊時一種賭博,類似現(xiàn)在‘買碼)”。公祖連中多手“花會”,就買個小小的石香爐,在木棉江岸邊的榕樹下敬奉石頭。
敬奉“石頭公”后數(shù)年,公祖婆祖建了屋,坐北朝南,“一沓兩臂”(一正廳兩房兩小房,正廳連著天井再接著門廳),但地不夠,開不了正門向南,便開橫門向東,東“臂”便成為門廳。
晚清以降、民國期間民風(fēng)剽悍,經(jīng)常械斗,我們村就因十八世祖葬地問題,每到清明節(jié)都與隔著“潦”的郭屋村打架。叔公們說,新中國成立前鄰里糾紛也多,公祖常常見欺強鄰。有一次,村里某老人被人扔磚塊砸破頭,他四個兒子說是公祖責(zé)罰爺爺而誤傷的,就用“禾槍”(一種長約兩米、兩頭尖的木制工具,用于插進(jìn)大捆的柴火中挑走,也是舊時械斗之“械”)圍困我家祖屋,逼索賠償。幸得村里讀書人培鯤力證公祖當(dāng)時在他書房聊天,不可能傷人,方才作罷。這是祖屋發(fā)生的第一件大事,叔公們對此記憶很深。
爺爺娶奶奶,是祖屋辦的一大喜事,而祖屋是爺爺奶奶婚事的關(guān)鍵。當(dāng)初六舅公與培鯤的弟弟培欽是同學(xué),知道我們家見欺強鄰的事,對爺爺也有所了解,不大贊同奶奶許配給爺爺,奶奶的父親認(rèn)為“有這樣一座屋,當(dāng)也是勤儉積德之家”,做主同意。奶奶有嫁妝,最重要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書箱書篢”,長輩們至今還津津樂道。
山東村是“革命老區(qū)”。大革命時期,共產(chǎn)黨員陳信材、李仕芬、潘喬棪等同志就到村里開展革命活動,1927年在村里發(fā)展了3名黨員,其中一名是公祖的叔叔??谷諔?zhàn)爭時期,共產(chǎn)黨員楊子儒、陳以鐵(爺爺?shù)慕笮郑┩旧钊肷綎|村發(fā)動群眾。1943年2月日軍侵占雷州半島及廣州灣,中共南路特委決定組織武裝,展開游擊戰(zhàn)爭。1944年12月下旬,廣東南路人民抗日游擊隊(后更名廣東南路人民抗日解放軍)第二支隊第三大隊成立,陳以鐵為大隊長,爺爺就隨陳以鐵跟著共產(chǎn)黨鬧革命。1945年1月,南路特委和張炎將軍舉行抗日起義。1945年2月24日,南路特委命令陳以鐵進(jìn)軍茂西,3月4日陳大隊到達(dá)木坑塘村,遭敵重兵包圍,陳以鐵被捕,4月16日下午被槍殺,頭懸城門。爺爺僥幸逃脫,扮作啞巴挑著一擔(dān)柴,一路走一路躲,或宿叢林,或睡墓穴,逃回山東村,然后逃亡外地,東躲西藏。國民黨偽政府鄉(xiāng)公所、聯(lián)防大隊隔三岔五來搜捕。公祖憂懼驚惶,1946年3月21日逝世。
農(nóng)歷戊子年年關(guān),爺爺返家。除夕(1949年1月28日)晚上,偽聯(lián)防大隊頑兵跡至,爺爺從天井越墻而出,再次逃亡外地。爺爺?shù)亩懿恍抑袕棜屆?,婆祖被拘禁。大年初二,奶奶哭哭啼啼去梅菉找六舅公,六舅公出錢買了“薄箱”安葬死者,然后奶奶帶著八歲的長子和兩歲的長女回娘家避難。爺爺三弟十四歲、四弟十一歲,只好寄食他們的姐夫家。爺爺三弟跑去大寨村,求長老普昌、茂芝出面保釋他們的母親……
生活艱辛、苦難頻作,讓公祖婆祖將希望寄托冥冥虛空,虔誠祈求神靈保佑。公祖四子二女,一出生就拜“石頭公”請“錢貫”求保佑。婆祖得過一場大病,在公祖向“太平堂老爺”(鄉(xiāng)下稱神祇為老爺)許愿后就好了。婆祖對祀神祭祖極為周到,三跪九叩,行禮如儀,亦步亦趨。
婆祖極端節(jié)儉,“半斤豆腐下三位家先”(下家先,意為祭祖)。農(nóng)歷十二月初六、初七、初九是三位先祖祭日。初六那天,婆祖就買半斤豆腐煎好,外加三四條“羊婆魚”(即“剝皮?!保瑑r格便宜),再摘點青菜,有三四個菜就是“崇盛帝”(非常豐盛的意思)了。傍晚祭拜后,婆祖就把常吃的咸菜拿上桌,那半斤豆腐就裝入竹籃,吊上“二架梁”,人不敢偷吃,貓和老鼠也夠不著,等過一天、再過兩天,熱一熱再“下家先”,十二月初九祭祖后才吃掉。
婆祖辛勤操持,居然買了幾塊田地,1952年土地改革時被定為“地主”,43天后改為“中農(nóng)”。那43天里,婆祖隨時被人叫去干活,有個人嫌干得慢,用扁擔(dān)打婆祖背脊,“阿母雖痛,卻一聲不哼”,八叔公說。那人幾年后得麻風(fēng)病,右手僵成“鷹爪手”,村里便有人說是報應(yīng)。
土改后,面對家徒四壁,爺爺想盡辦法,憑著錯劃地主補償?shù)?0萬舊幣(當(dāng)時一石谷7萬元,一斤鹽700元)重新創(chuàng)業(yè)。幾年后六叔公、八叔公成了家,1960年兄弟分家,祖屋三家共住。爺爺奶奶住東房;六叔公將西房做了廚房,在東邊另建茅屋一間;八叔公家住在西“小臂”,將廚房設(shè)在“小臂”門口與門廳之間。屋里兩個廚房,沒窗戶,全靠天井通風(fēng),十分悶熱。曾祖母沒安身之所,就在廳里支個床,半夜起來,摸黑“搓索”(索,小麻繩)?!懊刻焯炝疗鸫?,見到婆婆身邊盤著一大堆‘索呢,我們‘搓索要么坐高架上讓‘索垂下來,要么在空地上讓‘索滾動遠(yuǎn)些,否則都搓不好,不知她又怎樣搓得轉(zhuǎn)?那時‘搓索還沒有‘大腿皮(用舊輪胎切割出來的薄膠皮),婆婆長年累月在大腿上搓,腿上搓出一個深深的坑窩”,八叔婆說。
乙巳(1965)年十二月初五,“半斤豆腐下三位家先”前一天,婆祖在祖屋去世,如平常一般躺在廳里,只是不在床上,頭不再朝南,而是躺在草席上,頭朝北對著神龕,頭頂和腳前各點一盞燈油——為老人家照亮前去的路。這是老祖屋辦的最后一件大事,五年后爺爺兄弟便拆了祖屋,兩位叔公在原址各占一半,建了新屋。
三
1950年6月,廣東省政府主席葉劍英在全省農(nóng)林水會議上提出“以工代賑,堵口復(fù)堤,恢復(fù)生產(chǎn),渡過災(zāi)荒”。隨后,吳川開始大規(guī)模興修水利:1950年新筑老巴山堤,1951年堵塞鑒江叉流木棉江口,1952年修筑三柏等六段堤岸,1954年修筑鑒江海堤、積美壩引水工程,1955年修吳陽防洪工程,1956年鑒西水利工程完工。
1951年冬天,堵塞木棉江口,灌渠截彎取直,新修的西干渠從山東村北邊流過,經(jīng)振文至黃坡入海。西干渠高于北邊潦,也高于木棉江,“江埒”便由原由南流北改成由北流南。北邊“潦”廢棄為若干段,成為養(yǎng)魚或蓄水的“塘”,江心島成了半島,后來又修路建橋,到我記事時已不覺得住在島上。耕地之名有“潦頭”“潦尾”“老鴉潦”之類,成了新中國成立初期改天換地的歷史記憶。
1956年4月25日,毛主席指示:“現(xiàn)在我們準(zhǔn)備在廣東茂名(那里有油頁巖)搞人造油,那也是重工業(yè)?!睘榻鉀Q用水問題,遂建設(shè)高州水庫。高州、信宜、化州、電白、吳川縣組織12萬人,群眾自帶口糧,吃住在工地上。時值“大躍進(jìn)”,群眾煥發(fā)極高熱情,“大雨避一避,小雨不停工,晴天加油干,北風(fēng)當(dāng)南風(fēng)”,一個又一個競賽,涌現(xiàn)一批又一批典型?!叭迹ü伯a(chǎn)黨員梁秀芳和共青團(tuán)員丁運芳、馮蓮芳)擺擂臺”,引出“三妹”“三英”“五勇士”“五虎將”“十姐妹”等戰(zhàn)斗小組來“打擂”。一時間“學(xué)三芳、趕三芳、超三芳”家喻戶曉。爺爺是修水庫的12萬農(nóng)民工之一,自帶口糧,常吃不飽,就將“裹腰布”纏緊一點干活。轟轟烈烈的水利工程,讓爺爺想到解決居住難題的妙招,盯上了“西頭角”。
“西頭角”是神奇的。土地低洼,蓁蓁莽莽,長滿簕古、蘆葦、狗尾草、天燈籠、地膽頭以及不知名的雜草。幾叢青翠的簕竹伴生在一棵樟木旁邊,不遠(yuǎn)處還有一大一小兩棵烏桕。叔公們小時候是不能到“西頭角”玩的,因為地勢極低,從村邊下來有兩米多的陡坡,一不小心就會摔著。而且故老相傳,夜里常影影綽綽,時有硫火流螢,甚至聽到什么聲音又聽不清楚。這片地里的老樟木,被采去造了“老會”的“老爺”,留下兩句民謠——“山東老爺沙尾廟,上竇鑼鼓下竇轎”,說的是幾條村組成一個“老會”,共同敬奉一堂神祇,神像源自山東村,供奉在沙尾村廟里,出行巡游的轎與鑼鼓道具存放在兩條竇姓村莊。因為低洼和“不干凈”,村里從沒人想過在“西頭角”起屋,爺爺曾出生入死,墓穴都躺過,怕什么“不干凈”?連高州水庫都可以建好,低洼又何妨呢?1960年分家后,爺爺便在“西頭角”的西南邊稍高處建起“三間(間,音jiǎn,三間即一廳兩房)”泥磚茅屋。低洼地的落差苦了婆祖,她從老屋來新屋,得爬下兩米多的陡坡。“婆祖用柴刀在木屐面上砍了三四道口子,這樣爬下來就容易些” ,媽媽說。
建好茅屋后,爺爺便率領(lǐng)子女在“西頭角”填土種樹,種的是不用花錢又易生長的樸仔(學(xué)名黃槿樹)、番桃(學(xué)名石榴)和簕竹。生產(chǎn)隊要干活,爺爺、爸爸、姑姑就利用上午出工前、上下午之間的“工夾”、下午放工后以及春節(jié)放假時,到村邊“沜”(灘涂地)挑泥來填“西頭角”。屋地長寬各20多米,近500平方米,要填土數(shù)百立方米,泥土每立方米重2.3~2.8噸,灘涂濕泥還重些?!白畛跏菭敔?、你爸爸和大姑姑挑,后來二姑姑、叔叔、三姑姑參加,我嫁來后也參加,一家子挑了十多年、填了十多年”,媽媽對我說。
爸爸早年告訴我這樣的場景:大年初一,天色微明,薄霧氤氳,春寒料峭,鞭炮聲三三兩兩,斷斷續(xù)續(xù)。爺爺、爸爸腰間束著“裹腰布”,一把大鏟當(dāng)扁擔(dān),挑著兩個大畚箕,走向木棉江“沜”上取土,裝滿畚箕,沿村邊坑坑洼洼的小路往回走,偶爾遇上大人小孩,互道一句“恭喜新年發(fā)大財哈!”天色大亮?xí)r,“西頭角”茅屋門打開,叔叔和小姑姑從門口出來,一邊揉著眼睛。大姑姑、二姑姑拿鋤頭,將卸在地上的一堆堆泥平推開來……
在爸爸不止一次的敘述中,我想起《愚公移山》“遂率子孫荷擔(dān)者三夫,叩石墾山,箕畚運于渤海之尾”。
四
1970年一個上午,山東村“西頭角”,陽光透過竹林照射下來,地上草兒還頂著露珠,竹木深處偶爾傳來一聲兩聲鳥鳴,清幽婉轉(zhuǎn)。紅的石榴花、黃的黃槿花都開了,隨風(fēng)散發(fā)著絲絲清香。小溪從西北蜿蜒流來,淺水汩汩流向村邊田野?!拔黝^角”斜坡還在,已不太陡,坡邊幾棵黃槿散漫地生長著,往西是那叢1934年曾生出竹籽又重新長起來的簕竹,綿延十多米,竹根盤纏處依然看出南北的地勢落差。
“西頭角”的東南處,一頭黃牛牯雙角用紅繩掛著“紅包”,牛駝峰套著牛軛和耙繩,爺爺左手執(zhí)韁扶耙,右手揚鞭,“唏、唏、唏”地趕牛,就著建屋的四至,一圈圈地“耙屋地”——“西頭角”不干凈,就得耙干凈,才大吉大利。耙過地,便“開墻路”,泥瓦匠在四角打小木樁,用線連成施工圖樣,爸爸他們就用鋤頭和鏟沿著線挖出“墻路”。接著便“起手”——開始建屋。爺爺恭恭敬敬地遞上紅磚,“成行”(牽頭的泥瓦匠)“二爹兒”將磚接過去,糊上灰漿,安放在東邊正中的“章公”位,鳴炮——一小串炮仗,十來聲——禮成。
這次建屋的故事,爸爸媽媽跟我講過多次。大工三人,“三把泥刀”,要付錢的;小工便是我家人,鄰居偶爾來幫忙,不用錢,將來人家建屋,我們?nèi)兔托小N荼泵媸茄卮逍÷?,“成行”之外的兩名大工爭著砌這面墻,砌得好,一村人都能見到,就當(dāng)廣告。紅磚不夠,受力重的南北墻是“雙而綿(雙重墻)”;東西墻是“單而綿”,怕不夠堅固,就將小竹子剖成兩半,放在磚之間做“磚筋”。兩堵間心墻是“紅磚走腳”的泥磚墻,“走腳”用的是祖屋拆下來的草磚。即使這樣,磚還不夠,就向村支書借了一點,過后再還。
新屋是典型的“三間”,長9.36米,寬5.5米,斜坡式屋頂,屋脊引雨水前后分流,瓦面分39行(湛江地區(qū)傳統(tǒng)的“三十九坑瓦”制式),中間廳兩邊房,結(jié)構(gòu)簡單實用。大門與廳相當(dāng)?shù)奈恢冒?0厘米,建成門廊(鄉(xiāng)下叫“凹墻”)。門廊兩頭角位各一個灰雕——一朵簡單而傳神的向日葵,這是我舅舅和他師父“二爹兒”的杰作?!叭f物生長靠太陽”,“一顆紅心向著黨”,形象的歷史印記。
新屋在村里兩個“第一”。一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座紅磚瓦房。我家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姑姑叔叔八個勞力,工分掙得多,爺爺統(tǒng)制收入,奶奶極端節(jié)儉,積下起屋的錢。二是村里第一座坐東朝西的屋,“西頭角”填了一米多,仍低于南邊,只能朝西,往前不足百米便是“江埒”,越過田野,就是南北流向的木棉江。
新屋建好一年后我出生,爸媽在老宅連生兩姑娘,搬新屋立馬就生個帶把的,一家人異常高興。1973年某日,外婆和她嬸母士直六婆路過我家,六婆逗我說“外甥,阿婆來了,還不煲晏(煮午飯)?”兩歲的小豆丁說:“饑荒時年,哪有晏吃?”當(dāng)年8月,吳川刮臺風(fēng),暴雨成災(zāi),浸水稻146600畝,塌屋6005間,死傷若干人。木棉江排澇功能強大,山東村沒傷人,但稻禾損失慘重,大人時常唉聲嘆氣。多少年后六婆還笑話我,問“如今去你家可有晏吃?”
我上小學(xué)時,“西頭角”周圍漸漸建了房子,我家屋后成了戲場,屋前空地成了“大話館”。盛夏初秋,月亮升起來,叔叔伯伯們吃過晚飯,陸續(xù)到來,爺爺早早擺好椅子凳子,準(zhǔn)備“大碌竹”(水煙筒)。淡淡的月光下,好多人圍著坐,那“大碌竹”在大人們手中轉(zhuǎn)圈兒,輪流抽,一直“咕嚕咕嚕”著。孩子們呢,或繞著大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或溜到旁邊“捉雞貓”(抓迷藏),或安靜在聽大人講故事。常開講的有兩人,一位是沂昌四公,教念《人之初》和《天地玄黃》;另一位是沂和十公,常講故事。有一次講:古代有兩個狐貍精變幻成美女,引誘一個男人養(yǎng)在洞里,稱作“如意君”,大狐貍外出打食時小狐貍吃掉男人。十公背了一段狐貍姐姐與妹妹的對答:“如意君安樂否?”“竊以啖之矣。”十公翻譯后,小屁孩們好幾個晚上都不敢單獨睡覺……
五
1972年夏秋兩造都豐收,年關(guān)時爺爺將一擔(dān)擔(dān)稻谷糶了換錢,蒜頭等明年開春值錢時再賣。爸爸考慮小孩多,怕明年收成不好要挨餓,建議先賣蒜頭。爺爺不聽,訓(xùn)斥“等你當(dāng)家才有今年的糧食吃到明年”,1973年真的“饑荒時年無晏吃”。有一次下雨,年近不惑的爸爸建議趁大家有空煮頓飯吃,奶奶卻認(rèn)為既不勞動,喝粥就行。節(jié)儉的奶奶把一條“羊婆魚”分三段煎,媽媽一頓喝六碗粥、吃兩段魚,奶奶就批評“大味”。過了幾年,叔叔娶妻,嬸子不好相處,爺爺掌管家族漸漸力不從心。
1978年冬夜,安徽鳳陽小崗村18個農(nóng)民按手印,開啟了農(nóng)村改革進(jìn)程。1980年吳川貫徹中央文件,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媽媽覺得,國家都分田到戶了,我們也得分家。媽媽從來都聽爸爸的話,唯獨這次鬧分家,是媽媽做的主,爸爸也默認(rèn)。
最大的家產(chǎn)是兩座同款的“三間”屋,“長子不離舊居”,爸爸得東南1970年建的屋,叔叔得西北剛建的屋。糧食和勞動工具等分為三份,爺爺、爸爸、叔叔各得一份,浮財留給爺爺奶奶。長孫應(yīng)得些“著數(shù)”,當(dāng)年爺爺與叔公分家,爸爸作為長孫分得老祖屋的大梁,這次就分給我。爺爺覺得少,加一只公雞。
“分田到戶”大大激發(fā)了農(nóng)民的積極性,雙親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干活,爸爸是村里幾個“漚爛垌”(“垌”指田野,干農(nóng)活就叫“出垌”,“漚爛垌”是長時間“漚”在田野勞動的意思)之一。我家沒養(yǎng)牛,卻耕六畝地,犁地時媽媽扶犁,爸爸和大姐拉,大姐出嫁后就是二姐拉;耙地時爸爸壓耙,媽媽和大姐或二姐拉。我有時也參加拉耙,站在兩根耙繩中間,反手抓住繩子中別著的小竹棍使勁拉。家里養(yǎng)一頭母豬兩頭肉豬,媽媽每天吃過晚飯,就得熬明天的豬食,第二天天未亮起床喂豬,天亮就跟爸爸“出垌”,中午、晚飯都是邊喂豬邊吃。長期操勞,媽媽休息不夠,眼睛得病,常莫名其妙地流淚。
分家時大姐在讀中學(xué),看著父母辛勞不堪,就輟學(xué)了。大姐看著村里人種藿香、圓椒,就說服爸爸種經(jīng)濟(jì)作物。爸擔(dān)心種不好,大姐就打包票。大姐打聽到藿香喜熱喜濕怕霧重,也怕水多漚爛根,就將每畦的間距拉大,畦也起高些,天天早起擔(dān)水淋,給藿香解霧。大姐一擔(dān)一擔(dān)地?fù)?dān)水,飛快地在藿香地里竄來竄去,噴桶里的水灑在藿香苗上,再往下流,匯集到畦與畦之間的溝里。大姐褲腿卷得高高的,光腳板滿是泥巴,一畦畦地淋,淋完天就亮了。大姐精心打理,我家藿香長得又高又壯,每次撿藿香葉去賣,蹲下來會淹沒在藿香叢中,悶熱難忍,汗流浹背。艷陽高照,大姐挑著滿滿一擔(dān)藿香葉從地里回家,紅撲撲的臉上滲著汗珠,身材高挑,步履輕盈,青春無敵……
天道酬勤。分家頭一年,我家打的糧食就多,真實現(xiàn)了爺爺當(dāng)年的氣話——今年的糧食吃到明年。爸爸先用“風(fēng)車”把秕谷除掉,拉最厚實的稻谷去交公糧,別人都笑他傻。蒜頭豐收的時候,我們家廚房上邊的“火熏架”太小,不得不分多次熏干蒜頭,每次熏好一批,爸爸就爬上“火熏架”,將熏好的蒜頭移下來,再裝上新的蒜頭,燒火去熏。一次兩次三次,爸爸上上下下,那身上臉上便被煙灰弄得黑不溜秋的,一張嘴就露出一口白牙,讓人忍俊不禁。有一年花生豐收,邊撥邊脫粒來不及,就白天先撥好,把花生苗鍘斷,留下根部和果實晚上再脫粒。爸爸把連根的果實堆在屋里時,大姐在門外大聲叫,“爸,留條路兒進(jìn)去拿筷子哈!”那時鄉(xiāng)下壓根沒消毒碗柜之類的東西,筷子洗干凈后就放在“箸籠”里,“箸籠”釘在墻上,爸爸堆花生的時候,把“箸籠”附近堆滿了,姐姐就焦急提醒。這是我們家多少年都津津樂道的豐收故事……
六
隨著我們漸漸長大,爸爸就像他爺爺、我爺爺那樣,面臨著起屋的問題。1982年我考上中學(xué),不愿再和爸爸?jǐn)D在一張床上睡。爸爸便將房間頂上堆放柴火的“架”一分為二,里面一半放柴,外邊一半用木板鋪好,供我作睡覺和學(xué)習(xí)之所。窗戶很小,不甚通風(fēng),悶熱之極。每到夜晚,常常聽到那半“架”柴火里老鼠“索索”走動或者吱吱叫,我就學(xué)貓叫,老鼠一下子就安靜,然而一會兒又照舊熱鬧起來。而下邊,是爸爸的呼嚕聲、弟弟的磨牙聲,另一間房里患支氣管炎的爺爺咳嗽聲、吐痰聲。夜間下雨,暴烈的雨點打在屋頂上,噼啪作響,大風(fēng)吹過,呼呼有聲,真如東林黨“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為了起屋,爸爸媽媽一步一步打算,掰著手指頭一分一分?jǐn)€錢,分家第三年便“打磚”。“打磚”是技術(shù)活,爸爸請?zhí)檬迩\來幫助。先將耕地刨開一米多,去掉沃土,取深層有韌性的黃泥,幾次三番地踩,把泥踩實踩柔軟。踩好的泥高高堆著,邊上是一個半身深的坑,坑前鋪一塊長木板,右邊是一小堆沙。堂叔站在坑里,在木板上墊上底板,架上磚模,右手抓一把沙往磚模里撒,左手用“大泥弓”刮出一坨泥,兩手搓實,用勁往磚模里拍打,“啪”的一聲,再用“小泥弓”往磚模一刮,刮掉多余的泥,把磚模提起來,將底板往前推,一個磚就“打”好了。爸爸將濕磚連同底板,一塊一塊架起來,五塊一起運走,到空地里放成一排排,抽走底板,形成空隙,以便晾曬。過兩三天曬得半干,我和弟弟將每行中偶數(shù)磚抽出,斜著架在原來那行磚上,這叫“翹磚”?!奥N”過后,一行磚便成了兩層,上層斜著空,下層橫著空,一行一行規(guī)則排列,煞是好看。一家子人在太陽底下忙碌著,揮汗如雨。堂叔在坑里打磚,“啪啪”有聲;爸爸運磚曬磚,往返小跑;媽媽和兩位姐姐在踩泥,左一腳右一腳;我和弟弟在“翹磚”,邊“翹”邊東張西望……三萬塊磚打好后,便去買煤來“燒磚窯”。這要很多人手,爸爸請村里人幫忙,好酒好飯招待,我第一次喝酒——菠蘿啤,也酩酊大醉……
之后,每年攢一點錢,就買點沙、石灰、鋼材之類,1986年就建了新屋。那時,依舊是大工付錢,小工不用?!把b模板倒樓面”,工程量大,時間緊,人工多,請鄰里要給錢。1984年10月召開的十二屆三中全會,提出“有計劃的商品經(jīng)濟(jì)”了嘛。
新屋坐落“西頭角”東北、1970年建的“三間”屋右邊。坐東向西,長寬各9.36米(含陽臺1.2米),中間是長長的廳,兩邊各有一大一小兩個房,北邊兩個房的中間是樓梯,因此北小房便凸出,占了陽臺位。這樣“一沓兩臂”是改革開放后對傳統(tǒng)“三間”制式的改良,廳房的大小基本沒變,沒天井,有陽臺,每個房都開窗。傳統(tǒng)“三間”制式只蓋一層,新式可建若干層,但我家錢不夠,就只建一層,外墻和屋里也不批灰砂,不裝房門,掛個門簾。媽媽想讓爸爸借點錢再建一層,夏天可少點悶熱。爸爸說,兩個兒子在念書,不應(yīng)使過頭錢,否則交學(xué)費不及時,影響讀書學(xué)習(xí)呀!
“入伙”那天是農(nóng)歷十二月廿五。早上八點,新屋開著電燈,廳正中間“五方五土龍神之位”點著長明油燈。爸爸、媽媽、二姐(大姐已出嫁)、我、弟弟,每個人手提著一個紅塑料袋,裝著兩盒紅紙包的“糕”,魚貫進(jìn)入新屋。爸爸帶著我們,先在大廳轉(zhuǎn)一圈,往正中“章公”位的香爐里點上三支香,再在南大房、北大房、南小房、北小房都轉(zhuǎn)一圈,每到一個房間就點亮放在桌上的煤油燈。場面充滿儀式感,二姐卻覺得滑稽,每轉(zhuǎn)到拐角處,就沖我抿嘴微笑,弄得我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來,硬生生憋住。轉(zhuǎn)完圈,爸爸指揮我們搬東西進(jìn)宅,媽媽到廚房點火,煮糖水吃,便是禮成。奶奶備好“三牲”祭品和香茶寶蠟,讓爸爸去木棉江邊拜“石頭公”。爺爺準(zhǔn)備宴請親朋……
那張舊紅紙“日子書”,工整地記錄著起屋過程:
福宅坐東向西甲庚兼卯酉
宅父辛酉年十一月廿四子時
宅母乙未年七月廿六日子時
宅主庚辰年十月初八日戌時
宅相癸未年十月初五日亥時
男辛亥年八月廿四日子時
男甲寅年正月廿六日申時
女戊申年正月廿二日亥時
平基開墻路擇丙寅年八月廿四日辰時動工大吉
行墻砌磚擇丙寅年八月廿五日辰時仝時采梁頭指東西方大吉
安門擇本年九月初二日巳時大吉
進(jìn)人入火擇本年十二月廿五日辰時仝時作灶點火煮食順利
七
1990年8月,爸爸在新屋舉辦了他有生之年最大的宴席,共十三桌,又給全村放電影兩晚,因為長子上大學(xué)了。爸媽從不惜力,無論大小事情都愿為鄰里幫工幫忙,因此辦酒席時來的人很多,十三桌坐不下,一些親人便擠在一起隨便吃,不講究上席禮節(jié)了。
1995年3月祖父大去,1997年1月父親駕鶴。祖父和父親去世后,媽媽與奶奶相依為命,照顧奶奶極為周到。奶奶一次起夜,摔斷了股骨頸,要換人造骨,媽媽衣不解帶地服侍。奶奶換骨后,長時間不敢下地走路,又自認(rèn)大限將至,執(zhí)意住舊“三間屋”,媽媽常三更半夜起床,到舊屋照顧奶奶。后來,奶奶又患老年癡呆,不認(rèn)得人了,還動不動就罵人,媽媽無怨無悔地服侍,直到2012年10月奶奶94歲去世。一向迷信的媽媽說,老太太高壽,罵人的話都會變成福報的。
1998年,我與弟弟舉債將新屋加建一層,好讓高堂少受暑熱之苦。2003年再稍加裝修,用圍墻將兩座屋連起,起名“厚園”,以紀(jì)念祖父父親的遺德遺教。這兩次修建,大工、小工都得給錢。1992年10月黨的十四大提出“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jì)”,市場交換意識已經(jīng)深入到農(nóng)村了。
八
解放如東風(fēng)吹醒中華大地,改革開放如春風(fēng)綠了人間。人居環(huán)境不斷改造,民生不斷改善,山東村繁衍生息,與國咸休。1949年吳川人口31.2萬,山東村不足300人,占0.09%;1990年全縣人口76.5萬,山東村1100人,占0.14%;目前全縣人口129.9萬,山東村2100多人,占0.16%。父老鄉(xiāng)親日子過得越來越好,新房子越建越多,村邊由西北流來的小溪,一而再地往北移,成了由西流東,從我家到小溪之間,整整齊齊地建成十幾排新房子,一層、兩層、三層、四層、五層的都有,高高低低錯落村邊,如同奏響新時代新農(nóng)村的新樂章。
“五一”節(jié)清晨,晨曦初露,涼風(fēng)習(xí)習(xí),我信步走上天臺,遠(yuǎn)眺那片高低錯落的房子。忽然想,我家“西頭角”東南“三間”屋,像祖父穿著加貝短衣,留著山羊胡子,背著雙手,佇立在黃槿樹下;東北“一沓兩臂”屋,像父親穿著簡式中山裝(“農(nóng)民裝”),手握鋤頭,準(zhǔn)備“出垌”;西北是堂弟前年新建的兩層小樓,新式“兩間式別墅”——廳在左邊,房在右邊,設(shè)有廁所——還沒裝修,像堂弟身穿打工仔的“單吊西”,還有點慵懶式的褶皺。這如同農(nóng)村房屋博物館,形象記錄新中國成立以來山東村的發(fā)展呀!
傍晚,我和弟弟在村中溜達(dá),村道巷道都平坦整潔。近年來,農(nóng)村人居環(huán)境整治,村里開展“廁所革命”,收集生活垃圾,提升村容村貌,初見成效。往村南木棉江走,水很淺,河道已不足十米,“沜”上建起一排排房子,又占河道修了環(huán)村路。順著環(huán)村路往北繞,便是1951年堵塞木棉江口截彎取直而成的西干渠,堤高了,水很滿。隔江望去,“垌”里一望無際的水稻,在夕陽下隨風(fēng)搖曳,如綿長的地毯,亦如微瀾的海面,“喜看稻菽千層浪,遍地英雄下夕煙”。
列祖列宗的老村,生我養(yǎng)我的舊屋,一代代生生不息,一天天辛勤勞作,一茬茬填地起屋,一段段奮斗故事,從“有得住”到“住得好”,如同換了人間。鄉(xiāng)村振興了,生活越來越好了,鄉(xiāng)親父老會繼續(xù)改善人居環(huán)境,把農(nóng)村建設(shè)得更美,留得住青山綠水,記得住田園鄉(xiāng)愁。
責(zé)編:李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