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祥

摘? ?要： 中國的美育概念是從西方引入的。但由于中西方美育家所處的時代不同，因此他們提出的美育理念雖有相通之處，但也有所不同。以席勒為代表的西方現(xiàn)代美育家，所面臨的時代問題是擺脫理性的強制。二十世紀的中國美育家，面臨的問題是啟蒙。由于二者面臨的問題不同，加之傳統(tǒng)文化帶來的思維方式的差異，導致中西方現(xiàn)代美育思想有明顯的差異。本文探究感性與理性在不同美育思想中的地位與關系，論述中西方現(xiàn)代美育理念的異同。

關鍵詞： 美育? ?審美現(xiàn)代性? ?本土化

一、中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的淵源

1.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的淵源

席勒是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的代表人物，也是被公認的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的創(chuàng)始人[1]（22）。雖然在西方思想史上美育是與感性密切相關的，但席勒在其時代的號召下，將感性在美育中的地位提高到了一個劃時代的高度。其著作《美育書簡》的誕生標志著世界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的出現(xiàn)[2]。

席勒的《美育書簡》創(chuàng)作于法國革命爆發(fā)與雅各賓專政不久，期間發(fā)生的一系列歷史事件導致了他對時局的不滿，并認為理性與自由的國家之所以不可實現(xiàn)的根本原因是缺乏理性的公民和人性完整的人，同時他指出美育可以使人性從理性的壓抑下復歸完整。

席勒作為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的提出者，前期徘徊于理性與感性之間。席勒的友人曾對同樣徘徊于理性與感性之間的康德說：“沒有人能說你究竟是一個進行哲學思考的詩人，還是一個做詩的哲學家?！辈贿^席勒最終選擇了皈依感性，這主要是由于他受到了康德的影響，逐漸離開了抽象的思考更多地注意現(xiàn)實中和文藝中感性的具體的東西，這也是他寫出《美育書簡》的基本立場[3]（333-334）。

2.中國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的淵源

二十世紀的中國美育界與席勒所面臨的時代問題不同，以王國維、蔡元培與朱光潛為代表的知識分子所面臨的兩大時代問題是“啟蒙”與“救亡”，這兩大問題并不矛盾，而且“啟蒙”相較于“救亡”而言處于更基礎的地位，中國現(xiàn)代美育思想是在二十世紀知識界對啟蒙問題思考中發(fā)源的[1]（55-56）。

啟蒙與理性基本是同義詞，“美”在西方現(xiàn)代性的語境中是功利與理性的反義詞，是倒向感性的學問。因此，若置于西方語境中，通過美育以達理性啟蒙必然是一個悖論，然而由于二十世紀的中國沒有產生西方審美現(xiàn)代性的現(xiàn)實與思想基礎，因此西方現(xiàn)代性意義的美與美育的理念被中國知識分子本土化了。這個本土化的過程主要是吸收儒家的“心學”置于“美育”中的“育”的解讀，吸收傳統(tǒng)美學，尤其是道家美學思想，置于“美育”中“美”的解讀，完成了西方美育理念本土轉化。

二、中西方美育理念的相通之處

1.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高度重視感性

席勒認為要達到解決政治問題并改造社會的目的，必須培養(yǎng)一批人性完整的人，同時他再三強調感性生命對于人性完滿的不可缺少的意義，并認為感受性的培養(yǎng)是時代最急迫的需要，這是因為它可作為增強人生洞察力的手段，增強洞察力[4]。然而他所處的時代理性主義盛行，因此主流文化必然高揚理性、壓抑感性，最終使他所推崇的擁有完整人性的人難以出現(xiàn)，以至于無法完成理想社會的改造，所以席勒著重揭示和批判了啟蒙理性的弊病與危害，并高揚感性的旗幟。

馬爾庫塞評論其《美育書簡》：要拯救文化，就必須消除文明對感性的壓抑性控制，這事實上就是《審美教育書簡》一書的潛在思想[5]（173）。以席勒美育思想為代表的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理論高度重視感性。

2.中國現(xiàn)代性美育高度重視感性

與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相通，中國現(xiàn)代性美育也高度重視感性。二十世紀的中國美育家受到西方審美主義及生命哲學的啟示，融合本土的哲學與文化傳統(tǒng)，最終形成了以“情”為本，關注國人心理本體重建的感性啟蒙思路[1]（57）。二十世紀的美育理念對于感性的重視集中體現(xiàn)在對美的認知上，中國現(xiàn)代美育認為美是具有超越性的，超越了實用功利的考量，也超越了理性的考量。這一點在二十世紀初，我國第一代美育家的思想中有明確的體現(xiàn)。王國維作為中國現(xiàn)代性美育的奠基人之一，作出了“美育，即情育”的定義，并指出美是人的精神產品，具有超物質性、超利害的關系和超時空性[6]。他提出：“美之性質，一言以蔽之曰：可愛玩而不可利用者是也?！盵7]（17）蔡元培指出“美感是超越性，可以破除生死利害的估計”[8]（461），朱光潛指出“美感的價值是超實用的”[9]（133）。這種對理性的超越沒有感性的參與是無法完成的，因為理性往往是功利世俗的，是不具有超越性的，所以，中國現(xiàn)代性美育的發(fā)端十分重視感性。

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美育研究進一步發(fā)展了二十世紀的美育思想，十分重視感性，而且愈來愈多的學者將中國的哲學傳統(tǒng)融入美育的理論之中。又因為，中國哲學不強調感性和理性相區(qū)分，反而更重視感性體驗在認知和倫理活動中的作用，目前國內主流的美育理論對感性在美育中的位置有了進一步的認識[10]。如較早對美育問題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代表性學者杜衛(wèi)，他認為美育最基本的含義是“感性教育”，著名美學家曾繁仁的生態(tài)美育指出美育是包含“感性與情感教育的‘人的教育”[11]。

綜上所述不難發(fā)現(xiàn)，中國現(xiàn)代美育界歷來重視感性，這一點與西方現(xiàn)代美育理論有相似性。

三、中西方美育理念的不同之處

影響中國現(xiàn)代美育與西方美育理論的因素有很多，但從本源令二者有所區(qū)別的原因在于哲學傳統(tǒng)不同。西方哲學導出二元對立的思想，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的道家哲學有泛直觀模糊性和強化矛盾雙方的和諧統(tǒng)一、弱化雙方對立的傾向[12]。因此，東西方傳統(tǒng)哲學思想上的矛盾決定了中國現(xiàn)代主義美育與西方美育的不同。

1.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有排斥理性的傾向

西方現(xiàn)代美育理論由于受到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思維的影響，因此美育中的感性與理性有強烈的對立傾向，甚至西方審美主義的出現(xiàn)就是出于對啟蒙現(xiàn)代性的反叛，在審美獨立性等一系列問題上往往走極端，審美感性與啟蒙理性對立，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反理性的傾向[13]。

席勒寫出了高揚感性教育的《美育書簡》表達對自由的訴求，但基于二元對立思維的傳統(tǒng)，他將精神解放及完整的人性與政治經濟權利立起來，實質上割裂了感性與理性，又由于他高揚理性，不由自主地忽略與輕視甚至貶低理性。比如他指出“愛抽象思維的人往往具有一顆冷漠的心”，“專業(yè)的人往往具有一顆狹隘的心”[14]（53）。甚至他認為上流社會引以為豪的知識啟蒙無益于人的志向高尚化[14]（47）。這些觀點都體現(xiàn)了他對理性的輕視。

雖然席勒在《美育書簡》后期的論述中突破了在前十封信中所表達的偏重感性的思想，比較明顯地表露出將感性與理性互相協(xié)調的思想，但在總體上而言，席勒提出美育的重點是恢復感性，消除啟蒙理性的片面和專制[15]。其美育理論內生一種對立處理感性與理性，并排斥理性的傾向。

2.中國現(xiàn)代性美育不排斥理性

中國現(xiàn)代美育由于傳統(tǒng)哲學的慣性，并不主張對立處理感性與理性。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主要受老莊哲學的影響，以老子的“滌除玄鑒”為審美心胸論的發(fā)端，演化為后世莊子的“心齋”“坐忘”，宗炳的“澄懷味象”及“童心”“閑心”“平常心”等美學命題[16]。這些命題均主張消除人的功利心，以澄明的心境觀照萬物。老莊的哲學思想并不否認理性及知性與感性，實際上，其藝術精神排斥的是欲望與功利，理性、知性、感性既可以有欲望，又可以無欲望，因此中國哲學與美學中歷來不強調將感性與理性的對立性。中國現(xiàn)代美育既強調感性，又不否定理性的重要性，既解構個人與集體，又結構個人與集體，因此既合情又合理。

這種感性與理性并行不悖的美育理念在王國維、蔡元培、朱光潛等代表人物的學說中均有體現(xiàn)。如王國維認為美育既可以“使人之情感發(fā)達，以達完美之域”，又可以“為德育與智育之手段”;蔡元培的美育從人的感性入手促進感性的發(fā)展，以美育為手段使受教育者從“小我”發(fā)展到“大我”再提升為“人道主義”，最終上升為對理性精神的逾越。朱光潛要建立一種能夠融情的“周全的理”。雖然王、蔡、朱三人對理性與感性的追求程度不同，但相比席勒，三人不僅承認感性在美、美育中的重要性，而且不否認理性在美及美育中的參與。

四、結語

中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既有相通之處，又有不同之處。席勒為了將人性從理性主義的分裂下復歸完整，引出西方現(xiàn)代美育思想，二十世紀的知識分子為實現(xiàn)啟蒙引入美育的理念。二者均認識到感性對于人及社會的重要性，因此兩種美育思想都十分重視感性。但由于東西方文化、哲學思維不同，導出了兩種不同的美育思想，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特質是舉起感性的旗幟，且有輕視、忽略及背離理性的傾向，中國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既肯定感性的重要性，又不對立處理理性與感性，不否定理性在美育中的重要性。

雖然美育的概念是西方傳入中國的術語，但中國關于美育的思想卻自古有之。中西方的美育理念，有著本源性的差異。由于中西方現(xiàn)代性美育思想產生的時代背景不同，美育家面臨的問題有所差異，因此，應在明晰中西方美育理念的異同之后，有的放矢地借鑒西方的理論思想，基于文化傳統(tǒng)，進行理論的更新，保證持續(xù)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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