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群光?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會員，呼倫貝爾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先后在《民族文學》《草原》《中國青年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多篇，《唱一首牧歌給你聽》被列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少數(shù)民族創(chuàng)作重點扶持項目。多次獲呼倫貝爾市文學藝術(shù)創(chuàng)作政府獎（駿馬獎）。

1

凌晨四點，傲肉就已經(jīng)蹲到肉類批發(fā)市場門口了。

說蹲是有些夸張，人家是開著車來的，不至于慘到這個程度。但肉類批發(fā)市場的門還沒開是實情，離屠宰戶上肉開市還有些時間，傲肉就拿出手機開始看起來。

其實，早市是五點開市，傲肉上完肉，六點多鐘就可以回到市場開始一天的經(jīng)營了。傲肉放著好好的覺不睡，每天提前趕到市場另有緣由。一般人看著市場里的肉類，也就牛羊肉、豬肉、雞鴨肉之類的分個大概，只有吃到嘴里時，才能感覺出好壞。但對傲肉他們這些靠賣肉掙錢的經(jīng)營者來說，只要一搭眼，就會把肉的膘情甚至公母、肉源產(chǎn)地看個明明白白。同樣的牛羊肉，來自不同的草原，由于草原的類型不同，牛羊的肉質(zhì)就有很大的區(qū)別。而優(yōu)良的肉不僅好賣，而且會保證穩(wěn)定的消費群體。誰能弄到好肉，誰的生意就好。有些人為了生意，就早些到批發(fā)市場來搶好肉，但這樣注定要比別人多吃苦。傲肉好像對這樣的狀況已經(jīng)適應了。此刻，他拿著手機看得津津有味。有人敲了一下傲肉的車窗，熟絡地拉開車門坐了進來。這是在另一個市場上賣肉的商戶，叫二軍。也是像傲肉一樣趕早到市場上來挑好肉，兩個人經(jīng)常在這里碰面，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

你小子可真是有精神，每次都來這么早，不累啊？為了掙錢你快瘋了吧。二軍拿傲肉開心。

你不也是一樣，哪天也沒比我晚來多少。為了能弄到好肉，誰不是格外上心呢。傲肉沒抬頭，一邊看手機一邊回應。

你算說對了。這堿草肉還真能讓咱生意好。二軍這邊回應著，伸頭往傲肉這邊湊，你在看什么？我看你手機看得特別上癮，不是在看有色的東西吧？說著，伸手搶過傲肉的手機，掃了兩眼后，用驚訝的目光看著傲肉說，你看這些玩意干什么？一個在市場賣肉的，看這些關(guān)于國家發(fā)展的文章，太高深了吧？

傲肉呵呵一笑說，我這人有個毛病，沒事愛瞎琢磨。我覺得，這做買賣掙錢，除了咱自己能吃辛苦，如果沒有國家好的政策，為咱們商戶創(chuàng)造這么好的條件，你說，咱們能這么快就掙到錢，富起來嗎？

你說得還真是在理。二軍點點頭，可接著又晃了一下腦袋說，咱趁著現(xiàn)在政策好，多賺錢以外，琢磨國家政策啥的，對咱們這些在市場賣肉的有啥用??？

我是覺得，咱們趕上了好時代，就應該把這個時代到底是咋回事兒多琢磨琢磨，也好讓自己心中有點數(shù)。傲肉笑著說。

你小子，想得還挺多吶。二軍用敬佩的目光看了看傲肉，然后一拍他，開市了啊。說著跳下車。

昨天晚上老梁給傲肉打過電話，說收到了好的堿草牛。傲肉直奔老梁的攤床，剛把肉裝好，就有別的賣肉戶過來向老梁要堿草牛。老梁攤攤手說，已經(jīng)沒有了。傲肉心里暗暗地高興，慶幸自己早來對了，也感激老梁夠意思。一這樣想，傲肉記起一件事，折回來跟老梁說，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

老梁呵呵一笑，瞎扯，咱們間還用來這個。

傲肉一擺手，我不光是要謝你，還有大事跟你商量。

老梁又笑，越扯越遠，咱們賣肉的，能有什么大事？傲肉卻是一本正經(jīng)，咱們今天就說大事。

2

傲肉把車開回市場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柔紅的霞光從東邊的天邊漫起來，把它照到的地方，都涂上了這樣的色彩。傲肉的車頭正朝著東方，也被鋪展過來的霞光給染紅了，傲肉美美地笑了。說不上為什么，傲肉格外愛看這種霞光。他把車停下來，不下車，坐在那里，任由霞光鋪滿他的整個車身。很快，日出的柔暈被燦爛升起的霞光替代了，世界就此從朦朧的狀態(tài)中蘇醒過來，預示著全新的開始。在霞光的襯托下，天空也顯得格外的藍。面對著如此晴朗的時刻，傲肉的心情更加愉悅。

其實傲肉的本名叫傲德，在蒙古語里是星的意思。由于他在市場上專賣牛羊肉，所以被市場上的商販們叫成了傲肉。按照生意行當被叫成王果、李菜之類的很多。所以傲德也欣然接受了這個很有標志性的稱呼。

從車上卸肉的時候，傲肉心里疑惑，往天他拉肉回來的時候，妻子琪琪格一定會迎出來，可今天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傲肉把整只羊和大塊兒的牛肉扛進店里的時候，看到琪琪格什么也沒做，神情有些恍惚。直到傲肉把所有的肉都弄完，琪琪格也沒有動地方。

傲肉走到琪琪格身邊問，你怎么啦，不舒服嗎？琪琪格才回過神來，說，哦，沒有。然后跟著傲肉開始干活。傲肉一邊分解牛羊，一邊關(guān)切地看著妻子，感覺她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兒，就又關(guān)心地問，你要是不舒服就躺一會兒，不行就回家休息吧！

琪琪格渾身打了一個激靈，使勁晃一下頭，然后才回過神來說聲沒什么，手腳麻利地干起活來。傲肉不再說什么，利索地把羊個子和成扇牛排分解好，掛在那里。這中間他兩次不經(jīng)意地瞟了瞟琪琪格，然后繼續(xù)悶頭干活。干完活，傲肉摸出手機，一邊撥著號，一邊往外走去。

傲肉原來是草原上的牧民，十幾年前，為了讓兒子能受到更好的教育，把孩子送到了城里的學校，他和琪琪格來到了城里陪讀，作為一個牧馬人，他在城里不會做什么，就到市場上賣肉。慢慢的，不僅把孩子送進了大學，他們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好，從當初的小打小鬧，變成了在這個市場上有號召力的大肉店。

傲肉來到市場里的小公園，找了個相對僻靜的地方，還拿出紙仔仔細細地把要坐的椅子都擦了一遍。

我的大哥耶，咱們在哪不能說呀？現(xiàn)在這個點兒正是要開忙的時候了，跑這來說話是啥意思??？小迷糊還沒到，話音已經(jīng)傳到了。

傲肉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對小迷糊說，干大事就要有干大事的樣子。

大事兒？我的大哥，你可不要嚇唬我，行不行？小迷糊不由瞪大了眼睛，用驚訝和不解的神情看著傲肉，像咱們這樣做點小買賣的人，還能去做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情，我用得著正兒八經(jīng)地到這兒來說嗎？傲肉沒有任何玩鬧的意思。在草原上，牛要長膘就得去找青草吃，馬要馳奔就得抬起它的蹄子。我們要是想把胸脯在人前挺得再高一點兒，就得把什么事情都做得像個樣子。

見傲肉完全沒有閑扯的意思，小迷糊也正經(jīng)了一些。他看著傲肉說，你到底要弄什么大事情?。?/p>

我以前跟你說過，想把咱們草原上的肉賣到更遠的地方去，現(xiàn)在是時候了。小迷糊又拿出了驚訝的神情，見傲肉依然一本正經(jīng)，也慢慢收斂了自己夸張驚訝的神情，又看了傲肉一眼，然后才問，這事兒真是咱們能做的嗎？

見小迷糊有點被自己嚇到了，傲肉輕輕地笑了一下，很認真地說，除了古書里面的哪吒，我們身邊的哪一個人是一出生就和別人不一樣的？再說，我們就是把咱們草原上的肉賣到更遠的地方，有那么困難嗎？

哥哥，要不是你幫忙，我這個小肉店都不敢想，還敢想更大的事情？小迷糊坦誠地對傲肉說，也就是你膽子大！把肉賣到北京、廣州這樣又遠又大的地方去，我是嚇死都不敢想。

傲肉卻坦然地晃了晃腦袋說，他們到這里喜歡吃咱們的牛羊肉，可回到自己的地方就再也吃不到了。那咱們把咱草原上的肉弄得好好的給他們送到嘴邊，那些城市人不就可以吃了嗎？他們花錢買，我們把錢裝進兜里，這事情有什么難的？

傲肉拍了拍小迷糊的肩膀說，兄弟，看來你是真沒往心里琢磨這事兒啊。現(xiàn)在國家有政策，支持創(chuàng)業(yè)！還讓稅務工商幫著咱們，有這么多對咱好的條件，我們像牛拉車那樣悶頭使使勁兒，也許真的就能把路子蹚開，把步子邁大了呢。

小迷糊抬起頭，盯著傲肉看了半天，沒想到，你對這事兒琢磨得還挺明白啊。看樣子你是真的要干了？不過我咋聽說，有人正把外地的牛羊肉往咱們這兒弄，你卻要把咱的肉往外弄，這到底是咋回事？是不是有點兒亂套??？

你說什么，真有這事？傲肉瞪大了眼睛，看著小迷糊，小迷糊也把眼睛瞪得不小，是不是真的我還說不準，可以打聽一下。不過，你說的事情還干不干？

傲肉沉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說，你說的那事沒個準數(shù)，可咱們的牛羊肉是貨真價實的，咱們當然要干！他用眼睛盯著小迷糊說，熬茶要有奶還要有茶。我要干，但不能缺你。

看著傲肉堅毅的神情，小迷糊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3

小迷糊說的沒錯，每天早晨新肉上來之后，顧客們也就到了。這是一天中最忙的時候。所以說完話，小迷糊就趕回自己店里去忙了。

傲肉沒有馬上離開，還坐在那里，想梳理一下腦海里塞滿的那些東西，忽然聽到頭頂上傳來嘰嘰喳喳的叫聲。抬頭看，是幾只鳥兒，嘴不由地一翹，笑了。

這個市場原來是一片非常雜亂的大院，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一些賣肉賣菜的到這里安營扎寨?？赡苁菆D這里沒有管理，又沒有什么房費吧。直到兩年前，隨著城市的發(fā)展，原來在城市邊緣的“大雜院”，漸漸被融進了城市圈。市里對這里進行了治理，不僅進行了全面改造，而且按照經(jīng)營物品劃分了區(qū)域，讓雜亂的市場一下子變得規(guī)范，而且還別出心裁地利用一個水泡空地，修出了一個小公園。

這小公園里的樹，其實就是一種裝飾。每天這里車水馬龍的，哪會有什么鳥兒在這里停留。但是今天出現(xiàn)這樣的景象，讓傲肉有些意外。他不由地在那里想，這算不算是一個好兆頭。

就在傲肉美滋滋的時候，手機響了。他以為是琪琪格讓他回去幫著干活，卻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接了一聽，對方說他姓溫，傲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非常熱情地問道，是溫科長吧？

對方說自己早晨到市場里買點兒東西，順便轉(zhuǎn)一轉(zhuǎn)，想跟他說兩句話。傲肉高興地回應，那咱們就去店里談吧！這個溫科長是稅務局的業(yè)務部門領(lǐng)導，是傲肉去咨詢自己要辦的這件大事時認識的。倆人只是兩面之交，沒想到人家卻主動找上門來。

快到自己肉店的時候，傲肉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盡管那個身影只是在人群中晃了一下，但傲肉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他本想追上去看個究竟，又怕溫科長趕過來，只好停住了腳步，伸頭往人群里張望。

傲肉滿臉疑惑的時候，溫科長已經(jīng)來到了身邊。這個溫科長還真是細心，進到店里，不僅看了他們賣的各種肉類，連掛在墻上的工商執(zhí)照也都認認真真地看了，然后說，你把想法寫一個詳細點兒的材料，這樣便于我們研究。

送走了溫科長，傲肉又在門口站了一下，轉(zhuǎn)身問琪琪格，你看到蒙根了嗎？他是不是到咱們店里來了。

琪琪格猛一抬頭，有些發(fā)蒙地看著傲肉，然后趕緊使勁兒搖了搖頭說，他應該在草原上，怎么會到這里來。

不知道為什么，傲肉感到琪琪格微微有些臉紅，讓傲肉一下想到了早晨她失神的樣子，會不會和蒙根身影的出現(xiàn)有關(guān)系呢？

傲肉想再問問琪琪格，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站在肉店的門前，看著嘈雜的市場，傲肉剛才那種興奮感慢慢地消退了。疲勞襲來，很快彌漫了全身。

傲肉回到屋里，在小床上躺下來。他很想睡一會兒，也許瞇一瞇，疲勞就會被趕跑?？墒悄X海里卻不知道為什么開始翻江倒海，出現(xiàn)了許多不著邊際的東西。

在這種不著邊際的混亂中，那個熟悉的身影一次次地閃現(xiàn)出來。

難道真的是自己看錯了？如果是那樣，琪琪格今天為什么如此反常呢？如果自己沒有看錯，蒙根到這里干什么？只是在市場里轉(zhuǎn)一轉(zhuǎn)，還是來找琪琪格……

這個王八蛋！傲肉有些不敢想了。可如果蒙根只是到城里，到這個市場里轉(zhuǎn)一轉(zhuǎn)，和琪琪格和自己沒有一點兒關(guān)系，那么自己這個草原上的漢子在這里胡猜亂想就丟死人了。如果只因為胡思亂想傷了蒙根和琪琪格，那就永遠別想在草原人面前抬起頭來了。

4

不知道是不是從蒙根想到草原的原因，傲肉真就走到草原里去了。

說不上為什么，只要一站到草原上，自己的心就會飛起來。百靈鳥在天空中飛著，愉快地鳴唱。腳下的綠草地，一直往天邊延伸，再延伸。起伏的土地中間，小河彎曲流淌，在河兩邊的闊地上，牛羊悠然地吃草。

身在這樣的畫面里，誰的心能不擴展，誰還會老去想那些牛毛繩一樣纏纏繞繞的事情呢。哦呵，我的大草原吶，產(chǎn)自這里的牛羊肉不香不純才怪呢？讓它們使勁兒地長吧，然后再讓吃到這種牛羊肉的人們，都為我們的草原豎大拇指。面對著大草原，傲肉的心里美得開滿了薩日朗花。

在傲肉正要使勁兒美的時候，手機的鈴聲把他鬧醒了，朦朦朧朧地摸過手機一看，打過電話來的是史三哥。他用手揉了揉眼，接起了電話。

在接電話這一瞬間，傲肉的腦袋飛速地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史三哥一大早打來電話，會是什么事兒呢？

這個史三哥非同一般人，他在傲肉的心中別有一番分量。

在傲肉和琪琪格剛開始賣肉的時候，真像兩個草原上瞎轉(zhuǎn)的牛一樣，找不到東南西北。是史三哥幫他們上肉，告訴他們賣肉的門道。連怎樣跟顧客打交道，也都明里暗里跟他們講了。所以，他們倆對史三哥格外尊重和感激。而這份尊重和敬畏好像市場上這些賣肉的人心中都有幾分。

史三哥自己不在市場里開店。早幾年，他開著車在草原牧區(qū)沒日沒夜地跑，把成車的牛羊送進市區(qū)。蹚出了屬于自己的市場供銷渠道，漸漸就成了這一帶很有實力的肉類供銷商。這兩年，隨著老梁他們這一波新供銷商的崛起，史三哥不再掙這樣的辛苦錢，經(jīng)常沒了蹤影。偶爾，他神仙下凡一般，在市場里出現(xiàn)，請那些他原來的客戶吃吃飯，吹吹牛。沒人知道他是徹底瀟灑了，還是在做更大的生意。

史三哥說，安排晚上吃飯。拿著電話，傲肉有些為難。因為他今天晚上已經(jīng)約了老梁。

史三哥好像感覺到了他的為難。問，怎么，有什么問題嗎？傲肉就實打?qū)嵉卣f，哥呀，真是對不起，我答應了別人，而且沒法推了。要不，你們正常進行，改天老弟向你賠禮道歉，請你吃飯。

史三哥在電話里哈哈一笑，說，老弟呀，哥的場面哪能沒有你？而且哥請的就是你，你今天有事，那哥就明天晚上安排。臨了，史三哥又補了一句，咱可說定了。

史三哥為自己改了吃飯的時間？這讓傲肉有些弄不明白。其實，傲肉感覺到了，史三哥對自己好像格外地高看一眼，但是以史三哥的影響力，他怎么可能為一個零賣肉的下線，而專門改了吃飯的時間呢？但是，既然史三哥已經(jīng)這么說了，就不要再改了。所以，傲肉硬著頭皮說，哥，明天我推掉一切，也要參加大哥的場合。

這就對了嘛！史三哥好像很滿意傲肉的態(tài)度，說，咱們明天不見不散。

5

小迷糊看到一個陌生人坐到桌前的時候，一臉茫然，可是當傲肉介紹這人是稅務局的溫科長時，心里不由地暗暗驚訝，看來傲肉早上不是說一說，是真的要大干一場啊。

小迷糊的感覺沒有錯，傲肉確實為今天晚上的飯局做了精心地準備。人不多，但是哪一個在他心中都是有專門的位置和分量。

溫科長是稅務局的干部，熟知國家相關(guān)政策和要求，有這樣的人幫襯著，不僅少走彎路，甚至還會走捷徑。老梁看上去只是每天屠宰牛羊的，但是他手里卻掌握著各種牛羊的貨源信息。如果他供應的都是優(yōu)質(zhì)肉，那就確定了這個事情從起步就有了穩(wěn)妥的把握，整個事就加了80%的保障。至于小迷糊本人，他覺得自己可能就是來陪酒的，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傲肉心目中同樣是舉足輕重。

傲肉不僅把小迷糊視為貼心小兄弟，更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合作伙伴。小迷糊不僅手勤眼快，腦子機靈，為人實誠，而且對父母非常孝順，他老爸得了癌癥，他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醫(yī)治。做買賣很有自己的原則，不欺不詐，不掙亂七八糟的錢。所以，傲肉把他當成最好的合作伙伴。

傲肉今天這頓飯的開場，沒像過去他們幾個賣肉朋友之間的嘻嘻哈哈，而是非常正式。

傲肉感謝了所有到來的客人。感謝溫科長在政策方面給他清晰的指點和把關(guān)，感謝老梁在供肉的時候想著他，小迷糊對他的幫助更是日日夜夜方方面面。他的每一句話都很具體，讓大家酒沒進肚，心里已經(jīng)暖暖的了。

小迷糊暗暗佩服，這個草原上來的牧民大哥，并不只會放馬賣肉，他心里裝的東西太多了。

接下來傲肉直奔主題，明確地跟大家說，他要擴大經(jīng)營，把草原的肉賣到外面去。他最擔心的就是能不能收到更多高質(zhì)量的好肉。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緊緊盯著老梁，也不時地看兩眼溫科長。

老梁盯著傲肉看了半天。然后才端起酒杯說，你小子，我就覺得這頓飯吃得有些味道嘛，原來你還藏著更大的野心。不過哥為你高興！我們守著大草原，守著成群的牛羊，肉應該不是問題。

溫科長不愧是國家干部，人家想事要比別人高出一大塊。他說，你們不要光找供肉的牧戶，還應該找他們蘇木和嘎查的領(lǐng)導，去跟他們領(lǐng)導正式談，以政府的形式來參與到這項經(jīng)營里，這既是他們的一項工作業(yè)績，也是他們一個長期的經(jīng)濟增長點，一定會用心。這也對你們的供肉有一個最大的保障，這樣做起來就更有基礎了。這就不是單一和牧戶、賣肉販子之間的事情了，和政府之間聯(lián)系上，腳跟兒就站穩(wěn)了。

于是大家高興地舉起杯，把杯子碰得乒乓作響，每一個人都感覺喝下去的酒非常有滋味兒。

傲肉的第二杯酒是敬給溫科長的，他希望溫科長不僅現(xiàn)在給自己出謀劃策，還請溫科長在日后的時間里也經(jīng)常給他們把關(guān)。讓自己要做的事情，始終在國家的框架里頭，當然有好事也別忘了他。

聽了傲肉的想法，溫科長用手指了指眼前這個牧民出身的肉類經(jīng)營者，說這才是最聰明的經(jīng)商人。這一招看上去像是自己主動被國家束縛了，其實他是找到了一個最好的保護，在國家的政策范圍里頭，這不是獲得最大的支持是什么呢？只有在國家政策的支持下，你的事情才能做到順風順水。國家為了支持大家創(chuàng)業(yè)，不僅給了許多好政策，而且還在稅費上有減免，你們放開手腳去干就是了。但是強調(diào)一點，那就是一定要守法經(jīng)營，在這一點上，傲肉顯然是弄對了思路，所以溫科長提議大家一起為傲肉，為他們這個事業(yè)未來的發(fā)展喝上一杯。

6

傲肉回到家里的時候，琪琪格還沒有睡。每天他們都要很早去上肉和出攤兒，一般情況下，睡得比較早?？墒墙裉?，琪琪格坐在那里，電視是開著的，但她好像沒有看，而是在那兒愣神兒，不知在想些什么。

見琪琪格沒有睡意，傲肉拉著她的手說，媳婦兒啊，從今往后咱們就要干得越來越大了，咱們倆都要加勁兒哦。

琪琪格鼻子里哼了一下說，你呀，不老老實實地賣肉，總和別人不一樣，想做什么大的事情。咱們就是草原上的牧民，能賣肉養(yǎng)活好自己就不錯了。我不知道你的心是不是被馬馱著，帶到天邊去了。

這不是心飛了，這叫有目標。傲肉笑嘻嘻地給琪琪格解釋。我看外面許多人都非常喜歡草原上的牛羊肉，那咱們就把草原上的牛羊肉送到他們身邊去。如果讓他們就近就能吃到這么好的牛羊肉，他們會更向往我們草原，更愿意來了，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嗎？

琪琪格瞪大了眼睛，把我們的牛羊肉弄出草原，拿到外面的大地方去賣，那肉不早就臭了嗎？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傻了。

我怎么會把自己喝傻，你才傻了呢。這樣的牛羊肉一定要在工廠里經(jīng)過專門地處理，要不然咱們拉著一車的肉去賣，沒等到那里，真都臭了。我們送去精肉好肉，這樣才會受到別人的喜歡。傲肉美美地晃晃腦袋，只要他們喜歡了，我們就有錢掙。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天天坐著點錢了。

照你這樣說，我們還得再買大一點的汽車才能拉上這么多的東西呀？琪琪格盯著傲肉問。

傲肉聽了哈哈一笑，哎呀！我的傻媳婦兒，車當然要買，但不光是拉肉這樣的事情。我們要建一個大的肉類加工廠，把收來的肉好好挑選，還要進行加工包裝，然后通過專門負責運輸?shù)奈锪鞴荆讶獍l(fā)到北京、上海、廣州這樣的大地方。我們還要貼上咱們草原牛羊肉的商標，讓那些看到的人，一見到就流哈喇子，就想吃一吃。這樣，我們不僅賺了錢，還為咱的草原創(chuàng)了名聲，做的可是天大的好事情，大事情?。〉侥莻€時候我們就是真正的大老板，你就是大老板的夫人。你不僅要跟我出去和別人談項目，而且還要成為賣肉這方面的專家。要告訴他們這草原上的肉，怎么吃好，怎么做香。還要告訴他們，肉的什么地方有營養(yǎng)，什么樣的肉最好吃。當然，你不能像跟普通顧客那樣隨口去說，而是用很專業(yè)的語言去跟人家介紹。要像個專家一樣，讓人們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會對你說琪琪格，你太了不起啦！傲肉越來越興奮。就像真的一樣，對著琪琪格眉飛色舞地說。

照那樣的話，我也飛到天上去了！琪琪格夸張地把眉毛揚得老高，好像真是被傲肉的話感染了，但她馬上又把情緒一收，我才不像你，喝多了胡思亂想呢。我還是老老實實賣我的肉吧，咱們早點睡，明天還要起早呢！

我的好媳婦兒就是能干啊！但是我今天是真高興，很想和你說說我的想法。

快睡吧，光有想法是賺不來錢的。明天早晨你把肉上來，我們快快把它賣出去。抓到手里的那才是錢，不要再說了，抓緊睡覺吧。

傲肉不管琪琪格，依然美滋滋地在說。你說的也沒錯，把錢抓在手里，那才是踏踏實實的事情。對啦，從明天開始，我們就得加油使勁兒干，多賣些肉，多攢些錢。搞項目投資真還需要非常多的錢吶。

聽了這話，琪琪格的神情沉了一下，對傲肉說，我把一些錢借給人了，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拿回來。

傲肉聽了不由地睜大了眼睛，看著琪琪格說，你把錢借給誰了？怎么不先和我商量？

琪琪格有些不高興了，這有什么呀？我借給一個姐妹了。朋友之間相互幫一下忙，不是很正常的嘛？為什么非要跟你說？我這不是已經(jīng)在跟你說了嗎？傲肉說，我不是不讓你幫助朋友，可是我們現(xiàn)在正是要用錢的時候，你把它借出去了，不一定什么時候才能拿回來，這樣我們用錢的時候就像被韁繩勒住了，會非常吃緊。你知道嗎，我著急的是這個。

琪琪格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那錢拿出去了，也沒有辦法馬上把它要回來。你要建的廠子還是很老遠的事情，我們到時候再說吧！琪琪格不再理會傲肉，一扭身，躺下去睡了。

傲肉還想和琪琪格說什么，但看到她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抿了抿嘴唇，沒有把話說出來。

琪琪格說的也沒有錯，明天還要去上肉。傲肉也很快地上了床?？磥砟切┫裉煲粯用篮枚液艽蟮挠媱潿F(xiàn)在是沒法讓琪琪格感興趣了。她過去不是這樣，會為自己的好想法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會比自己還起勁兒地張羅?？墒墙裉焖龔脑绲酵碓趺磿羞@么多不太正常的表現(xiàn)？尤其是今天早晨那個身影的出現(xiàn)，真的和琪琪格沒有關(guān)系嗎？他瞪著眼睛，呆呆地望著黑暗中的屋頂。

早晨，琪琪格的叫聲把傲肉驚醒時，天已經(jīng)亮了，連霞光都灑到大地上了。傲肉匆匆忙忙趕到肉類批發(fā)市場，老梁不滿地晃著頭，對他嘆了口氣說，你怎么才來，好肉都被人家搶光了。如果不是我給你硬留著，連一頭牛也沒了。就算我好心，可也遭了別人罵呢。

一頭牛的肉哪夠賣呢。傲肉看著眼前的牛肉，不禁懊惱起來。

7

沒有拿到足量的好牛肉，這讓傲肉的心情由此糟糕起來。他先是恨自己為什么會睡到這么晚，接著這種惱恨又轉(zhuǎn)移到了另外一個人身上。傲肉越來越覺得琪琪格這兩天總是走神的狀況，一定和那個身影的出現(xiàn)有關(guān)系。傲肉覺得蒙根在市場上出現(xiàn)，就是到他們家里來的。

傲肉覺得不能再大意，也不能再忍了。他不是那種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還跟沒事一樣的人。那樣就會像飲牛時按著不讓抬頭一樣，會活活憋死他。傲肉決定跟琪琪格問個究竟。他可不喜歡過這種心被馬兒拽到天邊，時時神情不安的日子。

就在傲肉想找一個什么樣的理由，來扯出這個話題的時候，門口有人一晃走了進來。這個人走到他面前站住了，顯然是找他來的。傲肉抬眼一看，原來是小迷糊。

小迷糊向外一歪腦袋，意思是有話要出去說。傲肉晃晃腦袋，咱們之間有什么話不能在這說，還要跑出來。

小迷糊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很嚴肅地對傲肉說，大哥，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合作了。

傲肉沒有理會小迷糊，他一擺手說，我定下來的事情認下的人，絕對是不可以改的。但小迷糊卻抓住了傲肉擺動的手，盯著他認認真真地說，大哥，我不開玩笑，我是真的不能再跟你合作了！

傲肉感覺到了小迷糊的認真，問，到底是為什么？

大哥，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要不然我也不可能跟你做朋友了。我是真的遇到難事了。小迷糊沒有了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的迷糊勁兒，瞪著眼睛對傲肉說。

遇到什么難事情了？好朋友應該什么困難都站在一起。天塌下來也一起扛。

大哥，快別說了，不能和你一起干事情，我已經(jīng)很難受了，怎么可以讓你和我一起面對我的難事啊。小迷糊聲音發(fā)顫，眼眶也泛起了紅。

但傲肉依然是認認真真，你說什么？不能一起面對難事，那還叫朋友嗎？從草原上出來的人，絕對不可以這樣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就快說吧！傲肉的勁頭，就像一頭獅子要咆哮了。

大哥，我家老爺子的病嚴重了。大夫說，唯一能救命的就是換腎。我不能看著我爸就這么死去，就是把地翻個底朝上，我也要救他！我得拿出手里的這些錢給他換腎。小迷糊狠狠地吐了口氣。可這樣，不僅沒錢再參與你的事，我這個人也可能要陪著老爺子去看病，就不能跟你一塊兒干大事了！

朋友有了難事就離開，這是在說我們草原人不夠仗義。別說沒用的話，快說，你想怎么辦吧！

大哥，我能怎么辦？我只有豁出一切去救我爸的命！

好樣的！像個男人！傲肉向小迷糊贊賞地點點頭，那咱們就先去救老爸的命。別的事情以后再說！不過，不要忘了你還有我這個哥哥。需要的時候，哥哥會像你一樣，去把天扯下來。

小迷糊看著傲肉，眼里慢慢地浸滿了淚水，但是他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淌下來，而是用手使勁兒地抓住了傲肉的臂膀。

8

傲肉沒有想到，史三哥請客的地方挺高檔。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進到屋里，傲肉只看到了史三哥。也就是說，史三哥今天只請了他一個人?？磥?，今天這頓飯一定不尋常。

倒好了酒，史三哥端起來，看了傲肉一會兒才說，我敬能干大事的兄弟一杯。

這話讓傲肉不由一愣，慌忙對史三哥說，大哥，老弟人笨，要是做錯了什么，你就直接罵我，你這樣說，我可有點兒害怕呢。

三哥我不是瞎說。史三哥臉上含著笑，但神情卻是很認真。從我一開始見到你，就覺得你真是草原上的男人，眼睛看的不是腳下，而是天邊。因為你心里有著很遠很遠的目標，和那些只想著掙眼前小錢的人不一樣，所以大哥也格外地看重你。

史三哥這樣說，讓傲肉更加不敢貿(mào)然回應。

見傲肉不說話，史三哥接著說，我知道你心里想做大事，我也聽說了，你正在謀劃著做一件事情。挺好，我為你高興，所以我說你是可以干大事情的人。不過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大難度，建廠子，找銷售渠道，還要經(jīng)工商、稅務、衛(wèi)生檢疫這些部門的審批檢查。而且，這樣一板一眼地做買賣，掙錢也太慢。三哥手里也有一份買賣，來錢非?？欤恢滥阍覆辉敢飧?？

傲肉依然不出聲地看著史三哥，但流露出來迫切想要知道的神色。這讓史三哥很滿意。他不管傲肉，自己輕抿了一口酒，然后接著說，有一批從外面引進的牛肉，質(zhì)量價格手續(xù)都沒有任何問題。你要是賣它，就可以很快賺上大錢。

三哥讓我賣肉，還用這么認真干什么呀，咱就是賣肉的人，你拿來我?guī)湍阗u就行了。這回傲肉接過了話題。

史三哥呵呵一笑，說，我的老弟，不是那么簡單的。這肉不是三五十斤，也不是一兩頭牛，這是一個長期的大買賣。所以我告訴你，從這里可以賺到大筆的錢。

傲肉又無語了。他不知道，史三哥給他說的這筆買賣，是一個什么樣的買賣，到底有多么驚人的利潤。

咱明人不做暗事，史三哥感覺到了傲肉的疑慮，很認真地跟他說，這里面沒有任何不合法、不合理的東西，你只要認真做就可以。

那三哥讓我做什么呢？這回傲肉可是真真正正地來請教和詢問了。史三哥端著杯主動和傲肉碰了一下說，咱先喝了酒再說。見傲肉依然望著他，就又笑了一下說，我的傻兄弟，實在勁兒還真就上來了。我來告訴你，你要做的就是用你在賣肉這幫哥們中的影響力，把我的牛肉推出去，共同代理賣這種牛肉，這就足夠了。而且三哥我，還可以再給你提供一大筆資金，幫你把廠子建起來，你說這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嗎？

有這樣的好事？傲肉睜大眼睛，然后對史三哥說，謝謝哥有好事想著我。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咱們這里就是草原，遍地都有牛羊肉，為什么要從外面進肉，又為什么外面的牛羊肉要比咱們這兒的更能掙錢呢？

兄弟，你還真得需要學習。有一個詞，它叫市場。這樣的情況，就是市場狀態(tài)。史三哥臉上露出了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他把酒美美地喝下去，然后對傲肉說，如果你在做肉品加工時，用上這種牛肉，那么成本可是便宜多了。反正你用的都是真牛肉，沒有任何造假，更沒有半點兒不合法，真正是神不知鬼不覺。但利潤卻是咱本地牛羊肉的翻倍，這你就賺飛了。這已經(jīng)不是一舉兩得，而是一舉三得啦！

傲肉悶好半天，然后抬起眼，真誠地看著史三哥說，三哥，你知道弟弟我是從牧區(qū)來的，對這些詞，我還真弄不明白。這個事情你讓我回去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回答你，可以嗎？

史三哥含著笑，點點頭說，可以，你過兩天再回答我也可以，咱們今天先把酒喝了。

回家的路上，傲肉就給小迷糊打了電話，問他知不知道史三哥說的這個事情，中間真的能賺這么多錢嗎？小迷糊說他已經(jīng)聽說了這個事情，而且史三哥沒有編瞎話。這個肉確實是進口而來的。渠道正規(guī)。只是和本地產(chǎn)的鮮牛羊肉比起來，在品質(zhì)和感覺上是兩回事。但這一點，外人是感覺不出來的。只有咱們這些賣肉的才明白是咋回事。

哦，原來牛肚子里裝的是羊羔子。傲肉好像明白些了。

9

忙活一天，傲肉感覺有些累了，但他沒有打車，慢慢走著，他想把腦子里那些亂糟糟的東西理一理。

從腦海里開始冒出來想干點兒事的念頭，到具體想好把草原牛羊肉做深加工，本來覺得是騎上馬，揚一下鞭就可以飛馳起來的好事情，卻怎么會像牛毛繩一樣，冒出這么多的頭?。勘緛碣Y金不太夠，需要多想想辦法。原來想讓小迷糊做幫手，把許多的事情交給他，可他卻被家里事情纏住了。這還不算，琪琪格又不停地走神發(fā)愣，不知道是不是真和那個身影的出現(xiàn)有關(guān)?，F(xiàn)在又出來個史三哥。長生天啊，難道每一個想做些事情的人都要經(jīng)歷這么多的事情嗎？

記不得是在電視上還是在別的什么地方，聽說過一天長過一百年這樣的話。當時傲肉覺得這個話說的，除了有意思以外，更多的地方是讓人不懂。但是，這一段時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對這話有點兒弄明白了。他真的覺得，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自己經(jīng)歷的東西太多了。好多過去從來不用過腦的事情，也都冒出來，讓你不想也得想。生活好像不光是去賺錢那么簡單，而干事情也不像是揮套馬桿那樣，有力氣就行。就在這一會兒，腦海里突然想起來一句話，這就是生活！

就這樣一邊走一邊想，本來挺長的路，不知道為什么很快就到了。

快進家門，那個念頭又莫名地冒了出來。連傲肉自己都覺得很奇怪，那個身影到底是不是蒙根？琪琪格到底有沒有對自己瞞著什么呢？

傲肉這樣胡思亂想著，突然停住了腳步，瞪大了眼睛，那個身影居然又出現(xiàn)了。

這時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他沒有看清這個人長得什么樣，但是他確定，現(xiàn)在看到的這個身影，一定就是那天在市場里看到的。多少年前，他在草原上也看到過這個身影。從那時候開始，他牢牢地記住了這個人，記住了這個身影。此時此刻，這個身影為什么要在他的眼前，在他家的附近出現(xiàn)呢？

就在傲肉想要仔細看一下的時候，這個身影攔了一輛出租車，很快消失了。

好幾次傲肉都笑話自己，太不像是一個從草原上出來的男人了，心小得哪能裝下整個草原？哼，連幾棵小草都裝不下，真是有些丟人！可是當那個身影老是在腦海里閃現(xiàn)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是一個男人，怎么能容忍這樣的事在自己身上發(fā)生呢？

走進家的時候，琪琪格又是準備要睡了，但這一會兒傲肉不去想他的寶貝妻子是不是累了，他想要知道和這個身影有關(guān)的一切。

當傲肉問蒙根是不是來過的時候，琪琪格沒有恐慌，也沒有驚訝，而是用被子裹了裹身子，然后說，你為什么又要跟我提這個人，現(xiàn)在我是你傲肉的老婆，這一點兒你不知道嗎？傲肉很想說，可是我的老婆現(xiàn)在在和她過去的男朋友偷偷來往。但是話要說出口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這樣會太傷琪琪格了。所以，他還是把它憋在了心里，盡管，這讓他很難受。

琪琪格如此平靜，讓傲肉感到，自己的猜測正在被證實，他可以忍著不去傷害琪琪格，但不允許自己的妻子欺騙自己。琪琪格，你跟我說實話，咱家的錢你真的是借給你的朋友了嗎？

傲肉不想吵架，但是他想要把事情弄個清楚。聽著這話，琪琪格在被窩里靜了一會兒，然后掀開被子，猛地坐了起來，用冒火的眼睛看著傲肉，然后說，從打要弄這個工廠，做這個事情，你就開始變了。對什么都要求這個，要求那個。我知道你是想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可是這樣的話我們就太累了。我不喜歡這樣的日子，我勸你也不要這樣做啦！你的好朋友小迷糊不也是找了個理由離開你了嗎？你要是再把史三哥得罪了，就會被人家從市場里趕出去了。

我不許你這樣胡說我的朋友，也不許你這樣瞎說我想干的事情！我本來想把日子過得像電影里演得那樣好?？墒悄銥槭裁捶堑冒炎约喝踊氐竭^去？再說，現(xiàn)在跟你說的是蒙根，是咱家錢的事情，你為什么用這樣的話躲我？

琪琪格瞟了傲肉一眼，然后垂下眼簾，扭過頭說，我不想和一個醉鬼吵架。

你是不想和我吵嗎？我看你是不想過好日子。如果我發(fā)現(xiàn)你瞞著我做什么，絕對不會原諒你！傲肉憤憤地吼道，摔門而去。

10

夜晚的涼風已經(jīng)吹起來了，空氣非常爽朗，讓人感覺到無比舒服。深邃的天幕上，許多星星爭相眨著眼睛。他們是什么意思呢？是在和我對話嗎？

傲肉覺得那顆星星像對他眨眼睛，又像在對他訴說。

傲肉揚起脖兒，把一整瓶啤酒咕咕地灌進了嘴里，然后打著酒嗝，摸出了手機，撥了出去。電話撥通了，那邊傳來了有些蒼老的聲音，怎么啦？我的兒子，這么晚了還不睡覺？你每天不是都很累嗎？

聽到這關(guān)切的語言，傲肉的鼻子突然一酸，眼睛里盈滿了淚水。他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你到底怎么啦？怎么像是一個孩子？你可是在草原上長大的男人。

阿爸，我不想在這里了，我太累了，我想回到草原上。我想和伙伴們一起坐在草地上，喝著奶茶吃著肉，聽你拉琴，和大家一起唱歌。

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時候，傲肉什么都不管，就想把心里的煩惱倒出來。你心里有什么難和苦，就跟我都說出來吧！傲肉的阿爸在那邊慈祥地勸慰。

阿爸，我想要干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讓家里人好，想讓咱們草原好?？墒菫槭裁从心敲炊嗟娜瞬焕斫馕?，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為難我，那么多不順心的事情圍著我?。堪寥庹f著，真的像一個年幼的孩子，哭得傷心又委屈。

我的傲德啊，你是站在草原上，騎在馬背上長大的男人嗎？你做這樣的事情，難道就是為了讓別人說你好，想要證明你是一個有能耐的人嗎？你最初的想法是不是真的要讓草原好，要讓大家好?。咳绻悄菢?，你就不要想了，要好好地把要做的事情做好。你在馬背上經(jīng)歷過那么多的事情，還害怕這么一點點的難事嗎？

傲肉就這么哭著說著聽著，就像和阿爸面對面嘮嗑。等他哭完，覺得舒服了許多。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喝完了幾瓶啤酒，而阿爸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悄然關(guān)掉了手機。但他記得阿爸說過，只在平坦地上撒歡成不了好駿馬，只站在一個地方吃草的牛不會長出肥膘。

他仰起頭，對著幽深夜空中閃爍的星星望了好久，深深噓出一口氣，然后一仰身，躺在店門口的長凳上，美美地閉上了眼睛。

11

第二天，傲肉家的店破天荒沒有開門營業(yè)。

傲肉家的店沒有開門，但是別人的生活還是正正常常。

小迷糊依然用那種晃晃悠悠的狀態(tài)走過來，見店關(guān)了，不由抿著嘴，晃晃腦袋。他當然奇怪，昨天晚上傲肉還給自己打電話，問史三哥肉源的情況。自己還勸他，現(xiàn)在正是手緊的時候，完全可以干一干，把腰包撐起來，再奔著理想去。但傲肉好像不是這么想的。

其實，小迷糊挺尊敬甚至是佩服傲肉。傲肉做人講究仗義，骨子里，還有一種想干點大事的勁頭。尤其是對他小迷糊，傲肉兩口子是絕對夠意思。自己最初就是一個在市場上打零工的農(nóng)村人，是傲肉告訴他，打零工是混日子，要想過上好日子，就得踏踏實實做事情，一點一點去掙。然后幫著他兌下了一個鋪面，正正經(jīng)經(jīng)做起了生意，現(xiàn)在也過得有模有樣。

敲了幾下門，見里面沒動靜，小迷糊就給傲肉打了電話，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訂了機票，過兩天要帶著父親去北京看病。說完了，他不知道為什么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要離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溫科長站在身后。

溫科長也是滿臉疑惑地問小迷糊，他家怎么關(guān)門了？

小迷糊撓著腦袋笑了笑，說可能是想要休息一下吧。溫科長不再問什么，那好，我也給他打電話吧。

傲肉接到溫科長電話的時候，正在為另一個事情鬧心。

史三哥沒有如約，他還是急不可待地打來電話，問傲肉考慮得怎么樣了。傲肉實話實說，說自己還沒有考慮好。史三哥在電話里說，擺在那里的事情還要考慮什么呢？

這會兒溫科長的電話也讓傲肉心里上下翻騰。

溫科長說，明天晚上我請你吃飯吧，你喊上小迷糊，他不是要出門嗎？就算給他送行。不過你來的時候，要幫我做幾件事情。傲肉沒有多想，滿口答應著說，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溫科長呵呵一樂，說真的嗎？那可太好了，你來的時候帶幾塊上好的牛排，再帶一些好的羊肉。到了這里，你得親自上廚，給客人煮點真正的草原牛排和手把肉啊。

按下電話的時候，傲肉就像昨晚那樣，又是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過去的時候，傲肉聽到好多人說過，什么稅務、工商對他們這些生意人卡、拿、要。沒想到今天形勢正在變好的時候，這個溫科長又來了這套。

他突然覺得過去溫科長為他們進行指導，告訴他們哪些項目可以得到政策扶持的時候，可能是在演戲呢。

傲肉想把電話打回去，告訴溫科長自己做不了，可是想了想，還是忍住了。這一天傲肉好像也沒有消停，只是沒有人知道他這一天到底都忙什么了。

12

門被推開的那一刻，琪琪格和蒙根都愣住了。

傲肉一直盯著蒙根，你們跑到一起，怎么不告訴我一聲。尤其是蒙根，你來了，我該請你喝酒啊。

傲德，琪琪格輕輕地叫了一聲，想要說什么。但傲肉擺擺手，沒有讓她說出來。傲肉走到蒙根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玩笑的口吻說，你還是一個在草原上長大，從牧區(qū)來的人吶，怎么學會躲了？咱們倆好賴都是在一片草原上長大的，總可以見面嘮一嘮嘛。你不方便，琪琪格你們不是總見面嗎？讓她給我?guī)€話也行啊。

蒙根臉有些紅了，然后一笑，不過笑得有些苦澀。

傲肉不再用調(diào)侃的語氣跟蒙根說話，而是坐到他旁邊，問，聽說你病了，怎么把身體弄成這個樣子？

蒙根輕輕地笑了笑，是老天爺不想讓我好過唄。

傲肉把臉轉(zhuǎn)到正對著蒙根的方向，看著他認真地說，為什么這么說話？咱們是肉長的身子，就可能有病有災，有什么大不了的。有病，好好去治不就完了嘛！

蒙根看著琪琪格，張張嘴想要說什么，見琪琪格的手指動了一下，就沒有把話說出來。傲肉往這邊掃了一眼，但是又好像什么也沒有看到。他把一個包放到蒙根面前說，這是十萬塊錢，我知道你看病需要錢，所以給你帶來了。你先用著，如果不夠，我再去給你想辦法。

蒙根愣了，然后拼命地擺了擺手，說，能不能好，那是命的事情，不能把所有的錢都扔到這里?。∵@是你的血汗錢，我花了心里不踏實。再說我要是沒命了，這個錢也就沒了。

我的蒙根老兄唉，這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命。沒有了命什么都沒了，所以你還是好好地活著吧！他說著，沖蒙根一眨眼睛，你把病治好了，才好還我的錢呢。

聽傲肉這么說，琪琪格突然用手捂住了臉，肩膀輕輕地抖動著。傲肉走過去，撫著她的肩膀說，好了，咱們回家吧，這里得讓人家的老婆照顧才對吧。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誰都沒說什么，直到走進家門，傲肉才對琪琪格認真地說，蒙根病了，你想要幫他，為什么不告訴我？琪琪格不知是為難還是什么原因，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傲肉拉住琪琪格的手說，我知道你們倆過去的事情，可我是心里可以裝下整個草原的男人啊。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忙活，不都是為了自己。有的時候，幫一下別人，被別人需要一下，不是挺開心嗎？你都成我的老婆了，還能去關(guān)心你過去的朋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說明我的琪琪格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墒悄惆盐耶斏底樱斠粔K肉一樣悶到鍋里頭，那我可真是不高興了。

琪琪格聽了，不知道難過還是高興，抹著眼淚，輕輕地捶了傲肉的肩膀一下，然后問傲肉，你那錢從哪里來的？

傲肉這回瞪大了眼睛說，當然是從家里拿的，是咱們家的錢??！

琪琪格被傲肉的神情逗笑了，她說，我不是查你是不是私下藏了錢，我是說，你把咱們的錢拿去給他治病，那你的工廠公司不辦了嗎？

傲肉哈哈一笑，都說我的妻子長得像花一樣，沒想到是一個美麗的笨蛋啊！我在醫(yī)院不就已經(jīng)說了嗎，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呀？不是錢，是命??！傲肉把目光投向窗外。廠子是我最想要做的一件大事情，當然要去辦。但是蒙根的命也要救，現(xiàn)在治病最重要！辦廠子的事情，我們再想辦法。

琪琪格抹著眼睛說，我們一起努力。

傲肉裝作生氣地向琪琪格一瞪眼睛說，你呀，只要不再氣得我睡懶覺就好了。

13

傲肉對著面前的羊肉和牛排，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他還是等著溫科長的電話。

其實，傲肉對這種行為挺反感，不想去的念頭一次次從心里冒出來。作為草原上走出來的男人，陪著別人去做這樣虛偽或者下作的事，不僅違心還很丟人?？墒侵v誠信，答應了別人就一定要認真去做，也是草原人的規(guī)矩。都是草原上的說道，自己原來覺得哪一條都特別好。沒想到今天，咋就不能像牛毛繩擰到一起呢？

一個下午，傲肉都在店里店外晃晃當當?；蛘卟煌５貋y撥弄手機。嗨，你怎么像一個找不到媽媽的小馬駒，走來走去地讓人發(fā)慌啊。琪琪格送走了一波顧客，扭頭看著他說。

傲肉這才感到了自己的異常，在窗口坐下來，他想把電話給阿爸撥過去，讓老爺子給自己拿拿主意。但這是在店里，琪琪格就在身邊，她會笑自己沒出息。

見傲肉還是站在那里發(fā)愣，琪琪格就想提醒他一下。沒想到他突然拍了一下大腿，站起來對琪琪格說，你把我那件挺好的襯衣找出來。琪琪格一邊給他找衣服，一邊說，你這是怎么了？剛才還像小羊陷在了泥窩里，這會兒怎么又像駿馬要揚開四蹄了？傲肉一邊穿衣服，一邊拍拍琪琪格的手，男人的心啊，你們女人是不懂的。

看到他拎了兩大袋的牛羊肉，溫科長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你這是干什么？咱們只有幾個人，你怎么拿這么多肉？

傲肉就笑，這可是按你要求挑的好肉，本來就想讓你品嘗，就順手多給你備了一些。聽了這話，溫科長拍拍傲肉的肩膀，有些事情我們回頭再說！然后到外面等朋友去了。

小迷糊湊到傲肉身邊，一邊幫他干活兒，一邊輕輕地說，事情都他媽做了，還假惺惺。

傲肉卻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笑了笑，依然很用心地煮著手把肉和牛排。當傲肉把羊肉和牛排都煮好的時候，門外就傳來了溫科長和另一個人的說笑聲。

和溫科長一起進來的人，傲肉和小迷糊都不認識，從面相上能看出來，這個人不是本地人。溫科長對傲肉一招手說，上肉吧，然后再給你們詳細地介紹，咱們邊喝邊聊。

傲肉剛把煮好的肉端上來，客人就美美地吸了下彌漫在空中的香氣。??！太久沒聞到這個味道啦。說著，不顧傲肉和小迷糊在場，熟練地用刀割下一塊，扔進嘴里，然后向傲肉他們一豎大拇指說，不僅肉好，而且煮得火候也真是剛剛好，超級棒。他轉(zhuǎn)向溫科長說，還是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看到客人這樣，溫科長把他按到座位上，端起酒杯，春風滿面地介紹，這位客人是從廣東來的廖先生，他原來是我接待的一個廣東商人，現(xiàn)在是我的朋友。

傲肉和小迷糊應聲向廖先生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

廖先生，你到草原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羊肉也吃過無數(shù)遍，但是今天，我們的傲肉拿來了最好的肉，也拿出了他最好的手藝來給你接風，希望你不僅能吃到最好的風味，也能吃出傲肉他們的一片真誠哦。

這些話傲肉聽了不由暗暗佩服。他覺得溫科長到底是在政府工作的人，說的話不僅句句在理，而且直往人的心里去，你不接受都不行。傲肉覺得如果將來自己真想做一番事情，還真得要像溫科長好好學一學呢。

兩杯酒下肚，溫科長微微有點臉紅，這時候他才給廖先生和傲肉他們分別倒上酒，笑著亮出了底牌。這位廖先生是廣東的生意人。到草原做生意時，和溫科長有了業(yè)務聯(lián)系，慢慢成了朋友。這次到這里，是想做牛羊肉生意。所以，溫科長專門安排了這樣一場聚會。

聽溫科長這樣說，傲肉不由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雙手端起酒杯，認認真真地敬到溫科長面前說，謝謝你為我們這樣著想。

溫科長哈哈一笑，你小子還給我扯這個，咱們不都是朋友嗎？朋友不就是應該相互幫助嗎？我還向廖先生夸你是這個草原上最優(yōu)秀的人呢，怎么這會兒就把事弄歪了？哪有撇下客人，咱們自己瞎喝的道理啊。

說完這話，溫科長再次端起了酒杯，來，咱們共同喝一個！

廖先生果然像溫科長說的那樣，對草原上的風俗非常熟悉，他沒推諉，端起杯子說，好，咱們共同喝一個。

溫科長說，多余的話咱們不講，你們都是實實在在想要做成這件事的人，應該真誠地溝通。廖先生和傲肉都是我熟悉的朋友，我了解你們的想法和發(fā)展目標，更是知道你們的人品。我覺得這一點，對以后能不能真誠合作非常重要。說的場面一點，你們有很好的合作基礎。廖先生是生意場上的成功者，傲德有真誠和銳氣，只要做好互補，成功就可以期待。我在這里預祝你們！

廖先生接過了話題，我到草原來過好多次，對草原，對草原的人都有非常好的印象。我覺得這里的人都非常實在，牛羊肉也非常好吃，品質(zhì)很好，每次來都吃不夠。我把這里的肉帶回去，給朋友們吃，他們也都說非常好。這就讓我萌生了要把這邊的肉開發(fā)到那里去賣的一個想法。

廖先生的普通話帶著很濃的廣東味道，但也說得明明白白?？粗蜏乜崎L的熟絡勁兒，就證明他真是沒少來草原。他把目光轉(zhuǎn)向傲肉，接著說，今天傲德先生有這樣的想法，我非常高興。另外，你還有溫科長這么好的朋友給你撐腰、指導加幫忙，想不成功都難。

聽了這話，溫科長輕輕搖了搖頭。只說了句應該的，就不再言語，讓廖先生繼續(xù)。廖先生和傲肉碰了一下酒杯，只要咱們實實在在地進行合作，我想這個事情的成功，是早晚的事情的了。

草原人喝酒本來就熱烈，加上溫科長和廖先生講得都非常好，傲肉心里的火很快被點燃了。做大生意只是他腦袋里謀劃的圖景，真正的狀況他什么都不知道?，F(xiàn)在，溫科長把神仙請到了身邊，他當然要緊緊抓住。所以，正式的話剛一說完，他就和廖先生嘮上了。

14

在回家的路上，兩個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竟然誰也不說話了。天黑了下來，天空中有一盤近于滿圓的月亮，黃燦燦地掛在那里，漂亮得撩人。它把夜晚的大地照得比平日明亮許多，整個世界被一種朦朦朧朧的光線籠罩著，憑添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傲肉忽然站住了，對著那盤明亮的大月亮看了好久，然后不由地晃了晃腦袋。小迷糊問他，你這是啥意思啊，難道和月亮也能說上話嗎？

傲肉轉(zhuǎn)回身，認真地看著小迷糊說，我是突然覺得自己過去活得太簡單了，把一切都看得和草原一樣，眼里心里除了地就是天。想的事情太淺了。經(jīng)過最近的一些事情才發(fā)現(xiàn)，咱們腦子里太空啦，要往里裝的東西真是好多好多啊。

這時候他們正走到穿城而過的河邊，在明月映照下，河里泛起了一片黃色的輝波，映出一個圓圓的大月亮，真的是天上一個月亮，地下一個月亮。小迷糊扶著橋的欄桿，望著那水波，說，我的感覺真是和你挺一樣的。

史三哥沒有找你嗎？小迷糊扭回頭問傲肉。

他找我了。我正想和你商量這事該怎么辦。傲肉依然看著那些無聲流動的河水，沉了一下才說，他想讓咱們帶頭賣他的牛肉，這樣會很掙錢。

這樣其實也不是不行。畢竟，你要干的事情和給我爸看病，都很需要錢。小迷糊也扭回身望向河面。那河像迎合他一樣，水波蕩漾。他接著說，這樣，也算幫了史三哥。他幫過咱們，咱本來就欠他。再說，畢竟這個人咱不該得罪。他在這個行當里已經(jīng)成了氣候，影響著很多人，等掙到錢，幫他打開了市場，咱們再退身，不是大家都好嗎？

傲肉著迷般地一直看著小河，仿佛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小迷糊轉(zhuǎn)回身，面對著車水馬龍的街市，摸出一支煙，點燃之后重重地抽了一口說，大哥，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沒有啊。傲肉還是那樣伏在橋欄桿上，慢慢問了句，為什么這么想？小迷糊狠狠地吐出一口煙，濃濃的煙霧遮蓋住了他的臉龐，你是不愿意做這種事情的人。

謝謝兄弟，你能這樣看我。其實我也和你一樣想了，我太想接住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啊。如果能很快掙到這筆錢，咱辦公司的第一筆資金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那你的意思……小迷糊盯著傲肉看。

其實，這兩天，我一直為這事鬧心。傲肉咬了咬嘴唇，可是，我們想干的事情是讓更多人吃到我們草原真正的天然牛羊肉。如果推了史三哥的牛肉，錢是掙到了，就和我們的想法正好相反了。

可是，沒有資金，我們的事情就很難開始??？小迷糊把煙頭扔到地上，狠狠地用腳捻了捻，說，我恨自己在這個地方。

你恨自己有什么用，又不是你的錯。傲肉使勁攥了一下自己的拳頭，臉上的肉都跟著跳了下。剛才這頓酒，讓我明白一些道理，想把事情弄成了，總得面對一些問題吧。等我們學會處理這些事情了，可能就成廖先生那樣真正的老板了。

傲肉還想和小迷糊說些什么，手機卻響了。電話是二軍打來的，他開門見山地說，兄弟，行?。∧闾焯熳聊ツ切┱?，琢磨國家發(fā)展的那些大事，原來心里是揣著大盤算吶，竟然還不跟我說。

傲肉一臉糊涂，你說的是啥事啊，我怎么沒弄明白呢。

啥事兒？你不是要干一個肉品加工廠嗎？二軍反問道。你要做大老板干大買賣。真是了不起啊！二軍在電話里大聲地贊嘆。

聽了二軍的話，傲肉晃著腦袋，好像二軍就在眼前似的，不知是謙虛還是在實話實說，嗨，兄弟，還八字沒一撇呢，我只是有這樣的想法。

傲肉，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我也一直有類似的想法。只是覺得這是很大的事情，咱小老百姓伸不上手。就沒敢像你這樣行動起來，但念頭在心里就不停翻騰。我真佩服你！聽得出，二軍的夸贊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挺激動。我聽說你現(xiàn)在還缺資金，如果你不嫌棄，算我一個。

二軍的電話剛掛斷，手機鈴又響了起來，傲肉接起一聽，就咧開了嘴，我的老梁哥，這時間來電話，一定有好事。

老梁是個辦事干凈利索的人，在電話里也如此。他干脆地說，兩件事。一是明天的肉很好，我給你留著，但你要早點到。二是我想了一下，肉類加工這事挺好，尤其是溫科長給分析以后，我覺得這事很有前途。所以，我想給你投些錢，但要算我入股?。?/p>

沒問題。傲肉高興得快要把嘴咧到耳朵根了。收起手機轉(zhuǎn)過身的時候，傲肉才注意到小迷糊慢慢往前走了一段，他小跑了兩步追上問，咋地啦？兄弟。小迷糊微微地笑了一下說，沒什么。哥，明天一早要出發(fā)，我家里還有好多爛事，我先回去了。

傲肉點點頭說，家里的事就交給我，明天我去送你和老爺子。

15

凌晨四點的時候，傲肉又出現(xiàn)在肉類批發(fā)市場的門口。這時候，昨晚的那盤明月已經(jīng)退去了，市場門前顯得黑而冷清。對這些，傲肉毫不在意。他坐在自己的車里，又一次拿出來了手機。他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自己過去太在乎每天掙多少，只滿足了錢包越來越鼓和琪琪格那美滋滋的笑臉，對身邊事情關(guān)注得太少。

好多市場人在喝酒聊天的時候，都說錢是自己汗珠子摔八瓣掙來的。這話一點不假，可過去的老農(nóng)民老工人一樣勤勤懇懇，為啥就沒過上富足的日子呢？自己的好日子和國家的變化發(fā)展有沒有關(guān)系呢？傲肉覺得自己應該把這些弄明白，不然天天稀里糊涂地忙活，掙多少錢也都是個傻子。

傲肉佩服自己的阿爸，因為老人家把草原的情況理得清清楚楚，所以草原上出現(xiàn)什么事情他都明明白白。但是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自己也曾經(jīng)在草原放牧，要想像阿爸一樣把什么都裝進心里，不去把事情弄明白一定是不行的。

昨天回到家里脫衣服的時候，傲肉發(fā)現(xiàn)，口袋里不知什么時候冒出來了一千五百塊錢。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馬上撥通了溫科長的電話。

溫科長呵呵一笑，我請客，讓你忙活半天，給錢不應該嗎？

傲肉用手揪住自己的頭發(fā)，遲疑了半天才說，你給我們幫了這么多的忙，實實在在給我們出主意想辦法，還幫我們找了生意伙伴，我們都沒謝你一下，你還給錢，我咋能收??！這會兒，說這話，傲肉完全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他突然間覺得自己有愧于草原人這樣的稱呼，恨不得把自己的頭發(fā)都揪下來。

溫科長哈哈一笑，你謝我什么。我拿著國家的工資，就是端這個飯碗的。我感覺廖先生挺欣賞你，說你做人實在，又很有頭腦。這就是成功的前提啊！你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弄你的事情吧。有什么困難就來找我。說完就掛了電話。

溫科長這樣的做法和話語，就像拿馬鞭子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下。傲肉覺得自己被抽醒了。他記得自己在手機里看到過一篇文章，是說想干大事情的人，一定要有大的眼光和大胸懷。而自己在這種小事上，拿不起放不下的樣子實在是太丟人。

其實，傲肉用不著來得這么早。昨天，梁老板已經(jīng)告訴他今天會有好肉，而且會專門給他留著，但傲肉已經(jīng)習慣了。趁著這種萬籟俱寂，看一看星星，想一想事情，或者從手機上看點東西，哪一種都挺好。另外，他今天不僅要給自己的店上肉，還要給小迷糊家的店帶一份。他已經(jīng)明確地跟小迷糊說了，在他陪老爺子看病的這段日子，由他來給小迷糊家上肉。

其實史三哥找過小迷糊，說小迷糊陪父親去看病，沒有人給上貨，干脆就讓愛人專心推這種高利潤牛肉，為史三哥打市場。如果覺得直接上市不合適，那也可以走走其他的渠道。

小迷糊一開始猶豫。但昨晚回到家之后，他給傲肉打來電話說，我已經(jīng)明確告訴史三哥，他的肉我不準備接了。從明天早晨起，你帶著我媳婦去上肉。她雖然是個女的，但家里遇上事兒了，怎么也得擔著。

胡扯！傲肉狠狠地罵了小迷糊。這起五經(jīng)爬半夜的事情，還要扛整個的羊和半扇半扇的牛，這是女人該干的事情嗎？如果這樣的事兒我也在旁邊看著，那咱們還做朋友干什么呀？

等朝霞灑滿小市場的時候，傲肉已經(jīng)把肉分送到了自己和小迷糊的店里。今天他沒有像以往那樣歇會兒，而是抓緊時間把肉都剔開掛好，然后匆匆忙忙地準備出門。琪琪格追出來告訴傲肉，你跟小迷糊說，一定讓他在那里安心，家里的事情有咱們幫他做。還有，如果他老爸那里缺錢，咱們再幫他一下吧。

傲肉回過身來，向琪琪格豎起了大拇指，然后說，這才是我的好媳婦兒！

他剛轉(zhuǎn)身要出門，卻差點兒和一個進店的人撞到一起。傲肉剛想說對不起，那個進店的女人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傲德，你要出去嗎？我是來找你的。

這個人傲肉根本不認識。琪琪格看到來人，趕緊給傲肉介紹，這是蒙根大哥家的嫂子。

蒙根媳婦向傲肉點點頭，我來是想說聲謝謝，如果不是你們給拿了那么多錢，我和蒙根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可能就是回家等死啦。蒙根媳婦說著，眼里就噙滿了淚水。

布日根（蒙語，嫂子），看你在說什么，咱們是鄉(xiāng)親，幫一下不是應該的嘛。琪琪格對蒙根的媳婦說。蒙根的媳婦邊抹眼淚邊說，還有一件事要跟你們說。蒙根說，你要開一個賣咱們草原牛羊肉的公司，需要很多我們牧區(qū)做出來的肉干之類的東西。我和蒙根商量了半宿，別的幫不了你，這個事兒，不是咱們牧區(qū)人天天要做的事情嗎。我回到草原上和鄉(xiāng)親們說，都來幫你做，這也許還是個不錯的事情吧！

這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傲肉點點頭。

見傲肉有了態(tài)度，琪琪格和蒙根媳婦都笑了。女人的本事就是放下這事，馬上就能找到另一個話題。這會兒，蒙根媳婦拍了一下琪琪格說，你呀，想要幫助蒙根，卻又不跟傲德說，弄得你們倆好像怎么回事兒似的。如果不是傲德不計較，這事兒還叫你們弄得說不清楚了吶。

可不是，琪琪格不好意思地笑了。

傲肉就對他們揚了揚手說，你們說貼心話吧，我要去送小迷糊了。

琪琪格追出來問，如果史三哥過來問，怎么辦？

傲肉發(fā)動了汽車，坐在那里，皺著眉頭，又咬著嘴唇，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就跟他實話實說。

傲肉說完，迎著早晨的陽光，把車從小市場里開了出去。

責任編輯 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