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后衛(wèi)：弟弟的青春殘局里有個背鍋俠

馬小鈴

舟山的陳森原是個荒唐的富二代，可現(xiàn)在，他卻穿著破舊的衣服在鄉(xiāng)村支教，上演了一出“變形記”。是什么讓他有了如此蛻變？

心生嫌隙，弟弟報復哥哥惹禍事

28歲的陳森是浙江省舟山市人，一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從小，陳森喝著進口礦泉水沖的奶粉長大，家里對他百依百順。初中，陳森被送去浙江省杭州市的國際學校就讀，每個月有上萬的零用錢可以揮霍。

然而，他內(nèi)心卻無比空虛。爸媽每天都在公司，除了叮囑好好學習就是問他錢夠不夠花，他們從不在意陳森開不開心，更沒有時間陪陳森閑聊。更讓陳森覺得討厭的是，家里還有一個處處顯得自己一無是處的哥哥陳鑫！

陳鑫與陳森同父異母，比陳森大8歲，985大學經(jīng)濟學碩士畢業(yè)，是跟著父親一路打拼過來的。他的母親因病離世幾年后，陳森媽嫁給了陳森爸，后來有了陳森。陳鑫畢業(yè)后進了父親的公司，不僅將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條，還趕上了電商崛起的風口，讓公司利潤翻了好幾倍。所以，陳森爸總拿陳鑫來教育他，就連陳森媽也對他贊不絕口，要陳森好好跟哥哥學學。

2017年10月，陳森和幾個富二代朋友去海南省三亞市飆車，撞壞了一間山腳民宿的院子并逃逸，次日就被警察抓了回來，拘留10天。陳森慌忙給爸媽打電話，讓他們交付賠款，把自己保釋出來?？砂謰尵谷痪芙^了，說哥哥談了個女朋友，要訂婚了，家里的錢都拿去買別墅了，還說就應該讓警察拘留他，讓他長長記性！

陳森聽了這話氣炸了！爸媽愿意花幾千萬給陳鑫買別墅，卻不愿花錢把自己撈出來，差距和待遇怎么這么大？！最后，還是與陳森一起的朋友家掏錢交付了賠款，拘留期過后，陳森才被放出來。陳森帶著一身怨氣回了舟山，從那時起，陳森就決心要報復陳鑫。

回到家，從媽媽口中，陳森得知陳鑫的女朋友小梅比自己還要小1歲，普通家庭出身，在舟山一家銀行上班。陳森決定勾引陳鑫的女友，攪黃他的婚事，讓他嘗嘗被人拋棄的滋味。

那天，陳森去小梅的銀行借口辦業(yè)務，順利和小梅加了微信。他把自己包裝成海歸精英，又幾次找借口約她出來，在最豪華的餐廳請她吃飯，給她送玫瑰、送香水。小梅一開始有點排斥，說自己有男友了，但禁不住陳森每天炮制各種浪漫，加上陳森知道陳鑫是那種不開竅的悶葫蘆，只知道拿業(yè)績博爸爸歡心，必定沒有給過小梅如此奢華的戀愛體驗，更不懂小女生的浪漫心思。所以，小梅轉投陳森的懷抱，還和陳森開了房。陳森斷定，陳鑫對此渾然不知。

然而，失戀與小梅的悔婚，好像對陳鑫也沒產(chǎn)生什么影響。他每天依舊早出晚歸，只是更加沉默了。陳森失望了，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果然，他眼里只有公司和財產(chǎn)，女人對他又算什么？這樣一來，小梅也沒了利用價值。陳森一口氣堵在心里，成天琢磨著怎么給陳鑫使絆子。小梅卻動不動約陳森出去，每天發(fā)微信找陳森，陳森一煩躁，就對她冷嘲熱諷，說她見錢眼開，就知道釣男人，說她誰都可以上，還妄想著嫁豪門？

那天，小梅見了陳森，哭鬧了一場，陳森不勝其煩，一把奪過她的手機，將彼此拉黑，叫她忘掉這一切，便揚長而去。沒想到，三個月后，在陳森已經(jīng)把這檔子事忘得差不多的時候，一伙人來到公司找陳鑫討要說法，拉了橫幅，說要血債血償。

為首的是小梅的父親，他控訴說：“小梅原本都要和陳鑫訂婚領證了，好好的，不知怎么分了手。醫(yī)生說她得了抑郁癥。后來，在工作中出了紕漏，被領導勸退，一時想不開就跳樓自殺了！你們說，要不是陳鑫拋棄了她，她怎么會這樣？這是始亂終棄啊，你們陳家會有報應的！”

陳森的心“咯噔”一下。陳森和小梅的交往，外人并不知曉，她家人自然認為，這一切始作俑者是陳鑫。那段時間，小梅家人、警察、律師接連出現(xiàn)在公司和家里，陳鑫一次又一次地被叫去問話，精神渙散，臉就像削了骨一樣，整個人老了十歲。

爸媽為了這件事焦心不已。陳森也感覺后背發(fā)涼、冷汗直冒。他開始吃不下睡不著，即使白天也要拉著厚厚的窗簾，晚上一閉眼，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小梅找自己索命的畫面。手機一響，陳森便嚇得一哆嗦，以為是小梅家人或者警察查到了他。這個心結愈演愈烈，最后，陳森只要一看見陽光就會生理性地嘔吐。

支教變形記：一個富二代的蛻變

為逃避現(xiàn)實，離開讓人窒息的環(huán)境，也為了贖罪，陳森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一些支教的信息，想找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去做點事，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些。后來，陳森在舟山市對口幫扶的吉林省松原市的資料中，發(fā)現(xiàn)了松原市下屬一個村小學招收支教教師的信息。很快，陳森遞交了申請，給父母留下一封信后，在2018年8月到了這個東北的小村莊，開始了支教生涯。這是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世界，有的人家還住在泥土糊成的房子里，四面漏風;村里隨便挖個坑就是“廁所”，根本無法下腳。

在村委會安排下，陳森很快上崗教學。白天，陳森帶著孩子們學習;晚上，他住在村委會中負責對外宣傳的吳干事家?？墒?，他感覺大多數(shù)人對自己愛搭不理，只有吳干事處處關心他。吳干事解釋說：“村里以前也來過不少支教的，有些老師也和你一樣，渾身名牌，來了也就拍拍照，做個樣子。所以，村民們自然就沒有好臉色了。不過，小陳，看得出來你跟他們不一樣。但是，你之前幫忙插秧，歪歪斜斜，距離也不對，村民們只能拔了重新插，不僅要做二道工，有些秧苗都糟蹋了，他們還不好說你?！睕]想到，自己的到來反而成了村民的困擾！

陳森頓時羞愧不已，立馬脫下身上的外套，找吳干事要了兩身衣服，提出要種菜，砍苞米桿子，挑馬糞。時間一長，村民們逐漸接納了陳森。只是，每當夜深人靜，躺在硬板床上，陳森就會想起爸媽，想起自己干的那些荒唐事，他就特別恨自己，尤其是一想到小梅的死，陳森更是難以釋懷。

吳干事主動找陳森聊天，問陳森是不是想家了。陳森頓時哭了起來，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吳干事說：“孩子，雖然不知道你和家人發(fā)生了什么，但家人之間有了誤會，說清楚就行！你還年輕，知錯就改，人這一輩子，長著咧——”陳森記住了吳干事的話，更加賣力地干活。

2019年寒假后，學校里有四個孩子參加區(qū)里的小升初考試。村民們希望村里能有一個孩子考到鎮(zhèn)上的重點中學去。為了這個目標，陳森自掏腰包，買了整整六箱的習題冊，每晚備課到12點?？煞虐竦臅r候，四個孩子都沒有達線。陳森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陳森原本以為，通過努力，真心為別人做點事，可以彌補犯下的罪，可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不配，活著只會禍害人，是徹頭徹尾的垃圾。

巨大打擊下，陳森像發(fā)了瘋一樣，把心一橫，從村里的土坡上沖了下去，人直直地朝河水最深處奔去。可偏偏，他沒有死掉。等陳森迷迷糊糊再醒來的時候，吳干事、村主任、陳森的學生和幾個家長正焦急地圍在他跟前。吳干事松了口氣說：“你可嚇死我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跟這幾個娃交代喲？”陳森看到14個孩子都在，每一個人都哭得眼睛腫腫的，年紀小的幾個孩子，還掛著大大的鼻涕泡，緊緊拉著陳森的手。陳森的眼淚奪眶而出。

后來，陳森才知道，原來吳干事早就發(fā)現(xiàn)他不對勁，遠遠地看到他跳河后，第一時間趕到河邊，把陳森撈了起來?！靶￡?，咱們這個貧困村，條件有限，跟鎮(zhèn)里的孩子確實沒法比，你和娃的努力，所有人都記著呢！咱們這幾個娃，以前蔫得像茄子似的，連話都不敢說一句?？赡銇砹酥?，他們變得開朗、勇敢，大家伙真心感激你??！還有，今年初，你鼓勵我們和你們浙江的電商接頭，他們給的價格比鎮(zhèn)上收購的高一倍！你哥哥要是知道了你做的這些事，也會為你高興的。”

哥哥？吳干事怎么知道自己還有個哥哥？陳森感到疑惑。吳干事這才發(fā)覺自己說漏了嘴。在陳森的連番追問下，他才告訴陳森，一年前，在他想來這里支教時，陳鑫就第一時間輾轉聯(lián)絡到了自己，拜托他對陳森多加照顧，還不讓告訴陳森。

吳干事說：“你哥哥經(jīng)常給我打電話，他還說，你心地善良，只不過性子有點執(zhí)拗。他得知我們教學器材不足，還化名捐贈了一批教具和圖書。當他聽我說你在這里踏實認真，有了蛻變，他聲音都哽咽了。還一直說，‘阿森本性不壞，我要趕緊告訴家里人，他真的長大了！”吳干事的一番話讓陳森慚愧得捂住了臉。他想起還很小的時候，哥哥經(jīng)常讓自己騎在他背上;他在家玩滑板，撞翻了古董花瓶，也是哥哥替自己背了黑鍋。可是，長大后，陳森就是嫉妒他、討厭他，不懂為什么連媽媽也對他那么好？哥哥的寬容在他看來，全是惺惺作態(tài)。

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后，陳森決定鼓起勇氣，回家坦白做的每一件錯事。

沉默的后衛(wèi)：青春殘局里有個背鍋俠

一年多未見，當陳森穿著在村里的衣服回到熟悉的家，家中的一切還是以前的樣子，是那么熟悉，卻又是那么陌生。一向年輕精神的爸媽，都有了白頭發(fā)，顯得蒼老了不少。他們看到陳森被曬得黝黑，瘦了一大圈，手掌全是老繭后，心疼得直流眼淚。陳鑫不停地給他夾菜，說：“阿森，你成熟了！哥哥為你高興！”陳森低下頭，半晌低聲說：“以前我太不懂事，做的完全不是人干的事，我為了報復哥哥，才接近小梅。我愿意盡最大能力去彌補小梅的家人，他們要我怎么樣都可以！”沒想到，陳森爸微微嘆了一口氣，說他們早就知道了。

原來，陳鑫偶然看到了小梅給陳森的信息，便悄悄跟蹤，親眼看到陳森摟著小梅，進出各大奢侈品店。他單純地以為，陳森是真心喜歡上了小梅，便想成全他們?？申愽螞]有想到，后來陳森也沒有和小梅走到一起，還讓她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小梅自殺后，她的家人并不知道中間還有陳森這一杠子，便揪著陳鑫不放，說他是殺人兇手。陳鑫沒有任何辯解，對小美家竭盡所能地給予了經(jīng)濟賠償。陳森媽說：“你支教后，我們百思不得其解，夜夜擔心，你哥才說了這件事。”

陳森震驚不已！原來自編自導自演的那出“報復”，那么拙劣;原來，自己一走了之時，陳鑫卻在默默替自己收拾殘局！他不明白為什么陳鑫要替自己背下這么大一個鍋？

陳鑫拍拍陳森的肩：“我是你哥哥??！再說了，小梅的事情，無論怪你，還是怪我，在外人眼里，還不都一樣？你我都是陳家人。我知道，你在松原的這一年歷練了不少。爸媽你們看，我就說，阿森會給你們一個大驚喜，他現(xiàn)在是個多好的老師啊，孩子們都喜歡他！”陳森爸媽聽了這一番話，也抹著眼淚，頻頻點頭：“對不起，兒子，爸媽以前對你關心不夠，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你心里的想法，只知道對你提要求。我們錯了，作為父母，我們是失敗的?！?/p>

陳森不停地搖頭，泣不成聲，和爸媽、哥哥緊緊擁抱在一起。次日，陳森在家人的陪同下，登門到了小梅家中，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

出乎意料的是，小梅的家人挺平靜，他們嘆了口氣說，他們早就想通了，小梅自殺，并不完全怪陳森他們，她自己貪慕虛榮，也有很大的過錯。這一年多以來，陳鑫已經(jīng)盡可能地做了所能做的一切，他們愿意諒解。

后來，陳森變賣了自己曾經(jīng)收藏的手表、鞋子和車，換的錢全部捐給了支教的村小學，還幫助村里建了一個圖書館，搭建了電商平臺，踏踏實實地做好每件事。

陳森說，自己以往二十幾年的光景，全是荒唐和叛逆，往后余生，他唯有用來修正和成長，才對得起這人世間給他的每一份善意與寬容。

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