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籬下系列二十——割麥子

馨香一瓣

鄉(xiāng)下的六七月份，正是收割小麥的黃金季節(jié)。

每每看到現(xiàn)在城鄉(xiāng)麥收季節(jié)那種現(xiàn)代化收割的情景，就會想起當年在鄉(xiāng)下生產(chǎn)隊手工割麥子的艱辛。說實話，鄉(xiāng)下割麥子絕對是一年中最最繁重的農(nóng)活兒。

那時候，我們那兒的鄉(xiāng)下農(nóng)田雖沒有像現(xiàn)在平原上的那么平整和寬闊，但山前山后、河套內(nèi)外的麥田還是比較大的。金黃黃的麥穗在烈日的炙烤下，夾著飽滿的顆粒在陽光下迎風招展，麥浪如波濤一般在地面上蕩來蕩去，散發(fā)出誘人的芳香。

收割的季節(jié)到了，鄉(xiāng)村里充滿了忙碌的身影。從看不清人的早晨，一直到架起汽燈在場院上忙活到深夜，人們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雖然累得要命，但收獲的喜悅時時洋溢在人們的臉龐，朗朗的笑聲隨處可聞。

新購置的鐮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鋒利無比，小推車收拾得煥然一新，大場院平整得光潔如鏡，就連家庭婦女們也把平日家里舍不得吃的最好食物拿出來，以備男人們有足夠的精力去干那份最重的體力活兒。

浩蕩的收割隊伍下田了。生產(chǎn)隊長把男子漢們帶到麥田地頭，按照每人四行的標準，把人一字排開，一聲令下：開割！只見人們立刻彎下腰來，揮舞開鐮刀，左手往麥稈上一揮，立刻一大把麥子就被扒拉到刀下，右手伸出鐮刀從麥稈底部往后一拉，一把麥子就割了下來。割下的麥子往腿部與肚子的彎處一放，再繼續(xù)往前割。割到夠一捆的時候，自己就會從中抽出一小撮，分成兩小把，把麥穗頭部一連，形成一條小帶子，再用這條小帶子把腿上的麥子捆成一捆，放在身后，繼續(xù)往前割去。就這樣，一邊割，一邊捆，直到地頭才能歇一會兒。

那時候年輕，不甘人下，也不惜力氣。開始幾天，握鐮刀的右手掌里很快就會磨出一片片血泡，用一塊布條包一下繼續(xù)割。腰部也很快受不了了，酸疼得如同骨頭脫了筋，站立時都直不起來。再加上天氣炎熱，干燥的麥田塵土飛揚，嗓子眼里如同塞進了棉花，干咳起來像冒了煙似的。一人四行麥子割到地頭后，再繼續(xù)從那一頭的邊上往回割，又是一個四行，還是一個人邊割邊捆。一天下來，如此往返，不知道割了多少來回，也不知道捆了多少麥子，如同機器一般機械地重復著。有時候，割到地頭了，人就會往地頭邊上的溝里一躺，昏睡過去。也不管是不是干凈，也不管是干地或濕地，就那么一躺，感覺真是舒服極了。

割麥子的鐮刀是自己用自己磨。如果鐮刀鈍了，割麥子的速度是會大打折扣的。因此，一般每個人會提前備一塊小磨刀石在身上，隨時刀鈍隨時磨鐮，為的是不落人之后，能趕上大伙兒的進度。

要說割麥子累的程度，有一個故事至今難忘。那時候，鄉(xiāng)下大部分都吃粗糧，即使有點細糧平時也舍不得吃，都會留到割麥子時吃。有一個鄰居大哥，正是三十多歲力氣大的時候，因為割麥子活太重，一天下來，肚子里餓得嗷嗷叫。在農(nóng)村割麥子時一般是不回家吃飯的，尤其是在離家較遠的地方，家里人會將做好的飯菜直接送到地里。這個鄰居大哥，在一頓午飯里，一口氣吃了十六個大饅頭。有細心的人用饅頭一個個在扁擔上擺，整整擺了一扁擔。當然，這也許與那時肚里缺少油水和長年吃不到細糧有關系。同時，也許是人們口傳演繹虛加了不少水分。不管怎么說，那種勞累程度真是一般人頂不下來的。

俗話說：“蠶老一食，麥熟一晌?！丙準諘r節(jié)，天氣不等人，麥子一旦成熟，就得“白加黑”連軸轉地搶收。因為麥收時的天氣，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剛開始時天還烈日炎炎，轉眼間就會烏云翻滾，電閃雷鳴，大雨傾盆。遇到這樣的天氣，倘若馬上晴了天，還不算壞事，而若是遇到連雨天，地里的麥子就會發(fā)霉生芽，那么，一年的收成就會付諸東流。因為變霉的麥子是有毒的，不能吃，即使曬干了出售作為牲畜飼料，也是不值錢的。這對農(nóng)家人來說，是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眼看到手的糧食，誰也不想因天氣原因毀了。因此，趁著天氣好，趕快將麥子收割完畢拉回家中的場院晾曬，成了那時候家家戶戶的頭等大事。

你看吧，大路小道上，無不是人推車、毛驢車和馬車的隊伍，有的干脆用扁擔自個往家里挑。場院里，堆滿了小山般的麥垛。人們連夜在場院里用鍘刀把麥穗鍘下來，攤開在場院的平地上。一般曬上二三天，就可以用牲口拉著碌碡進行脫粒。

這種碌碡是用大青石刻出來的。二尺多長，圓圓的，兩頭中間有一個眼，用鐵棍彎過來放在上面，前面用繩子拴在牲口拖著的架子上，牲口在前面蒙著眼睛走，碌碡在后面壓著麥穗轉，一遍遍地轉著圈，碌碡底下的麥穗就會脫殼而出，變成了一粒粒金黃黃的麥子。

剛用碌碡脫殼的麥子，是與麥糠混合在一起的，還需要借著風力人工把麥粒與麥糠分離開。用家鄉(xiāng)的話說，這叫“揚場”。一般要先試試風向，然后在場院里選一個干凈的地方，用木锨把混在麥糠里的麥子鏟起來，順著風向往空中一揚，風就會把麥糠吹向遠一些的地方，麥粒就會在近一些的地方落下來。這樣，干凈的麥粒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糧食。

揚場后的麥粒，要經(jīng)過一番真正的晾曬，才能入倉儲存。一般農(nóng)家里都會買一些能盛三四百斤的大缸，這種大缸是專門在當?shù)馗G洞里燒制的，是一件鄉(xiāng)下人家里的真正家當。用這種大缸儲存麥子，不生蟲、不變質，在口上用木板做一個蓋，放在家里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那時候，鄉(xiāng)下人找媳婦，女方的人上門認親時總要先看看家里有幾個大缸，如果缸多就說明這家人日子厚實，孩子日后上門遭不了罪，肯定會有好日子過。

現(xiàn)如今，過去那種靠人手收割的時代已經(jīng)遠去了，鄉(xiāng)村里的年輕人駕駛著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機械，輕輕松松地就會把每年的麥子收割完畢，再也不會遭受過去那份繁重的勞累了。富裕了的鄉(xiāng)親們，細糧已經(jīng)全部代替了過去的粗糧，生活過得富裕而殷實。有時候，細糧吃夠了，還會將過去的粗糧拿出來專門調(diào)劑一下日常生活。

割麥子的故事，如今在老家已經(jīng)不再是頭疼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