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園
黃檗樣作為中國傳入日本的最后一個建筑樣式,由于對日本建筑的影響沒有和樣、禪宗樣、大佛樣深遠,因此對其研究者甚少,缺少系統(tǒng)的對比研究,導致黃檗樣的源流研究在中國建筑史學界尚屬空白。何謂黃檗樣?黃檗樣建筑的特征是什么?黃檗樣的祖型源流是什么?為對上述問題進行解答,筆者在本文中主要針對黃檗宗建筑的梁架形制進行分析,追溯其源流。
日本黃檗宗源于我國明末福建福清臨濟宗黃檗派。明末崇禎時期(1628—1644 年),福清黃檗山萬福寺在隱元隆琦禪師住持期間發(fā)展成為閩地大禪剎之一,并自此創(chuàng)立了臨濟宗黃檗派,漸漸形成了黃檗教團,聲名遠播。
日本江戶時代初期,黃檗派首先傳入了中國人往來頻繁的港口城市日本長崎,從中國東渡的僧人先后在長崎建立了興福寺、福濟寺以及崇福寺,但其傳播范圍僅限于九州長崎地區(qū),所知者以及信奉者甚少;直至江戶中期的1654 年(日本承應3 年,即清順治十一年),隱元隆琦禪師受崇福寺住持之邀經由中左所(廈門)東渡長崎。隱元禪師起初傳法于長崎四唐寺之一的興福寺,在得到德川幕府的支持和贈地以后,于寬文元年(1661 年)在京都宇治太和山開創(chuàng)新寺。出于對故鄉(xiāng)的思念,隱元禪師仍將新寺命名為黃檗山萬福寺。而京都萬福寺的建立,為當時形式已經日趨僵化的日本建筑帶去了一股清新的空氣,其樣式也就被稱為“黃檗樣”,與日本的和樣、禪宗樣以及大佛樣并舉。
由于日本黃檗宗寺廟與明清時期中國福建佛教有著極深的淵源,其寺院建筑的結構類型與中國寺觀建筑也有一定的相似性,因此筆者將日本黃檗宗寺院建筑按照中國傳統(tǒng)梁架分類方法分為殿堂型、穿斗型、混合型(殿堂型與穿斗型構架的結合形式)。其中,殿堂型構架特征與宋《營造法式》中殿堂型構架的定義略有不同,《營造法式》中明確了殿堂型構架的一大特點為內、檐柱等高,而日本殿堂型構架的內柱略高于檐柱,按照《營造法式》分類應屬廳堂型,但是從構造邏輯上分析,《營造法式》中殿堂型構架可分為三層——柱網層、斗栱層以及屋架層,且多設有天花,這與日本殿堂型構架特征相同。因此,筆者從建筑整體構造邏輯出發(fā),將日本黃檗宗這類建筑構架歸入殿堂型構架。[1]其代表實例如表1 所示,表中實例均為早期黃檗宗寺院,其中九州長崎的三座寺院建立于日本黃檗宗創(chuàng)立之前,是最具代表性的早期黃檗宗建筑實例。
日本現(xiàn)存黃檗宗寺院約有400 所,大多數(shù)建筑采用了日本江戶時期盛行的殿堂型梁架,這類殿堂型梁架由草架層及柱網層構成,部分重要建筑還設有斗栱層。但是在這類梁架中,斗栱層不作為主要受力結構,多為裝飾用,代表建筑有日本黃檗宗的祖庭——京都黃檗山萬福寺大雄寶殿與法堂、長崎圣福寺大雄寶殿以及長崎清水寺大雄寶殿(圖1 ~圖4)。
日本黃檗寺殿堂型建筑以大雄寶殿、法堂為代表。其中大雄寶殿為重檐歇山頂,整體梁架由殿身梁架及副階梁架構成,殿身及副階屋檐均采用日本的重椽形制。其中殿身上部的草架層及屋面的重量由兩道縱向在下、六道橫向在上相搭的、粗大且斷面為圓形的梁承接。下面兩道縱向梁落在殿身內柱柱頭上,其間用斷面為方形的橫向短梁相隔。殿身內四根內柱高于其余殿身檐柱。殿身一圈檐柱上設斗栱,斗栱為六鋪作,單杪雙下昂,其中上層昂尾伸入草架層,后尾釘于草架層的立柱上。在這座建筑中,斗栱層僅承接建筑檐部的重量并承擔挑檐的功能(圖5、圖6)。
穿斗及混合型梁架案例列表 表1
圖1:京都黃檗山萬福寺大雄寶殿
圖2:京都黃檗山萬福寺法堂
圖3:長崎圣福寺大雄寶殿
圖4:長崎清水寺大雄寶殿
圖5:京都黃檗寺大雄寶殿承重構件示意圖
大雄寶殿露明部分的梁架由副階前檐卷棚、殿身梁架以及三面副階梁架組成。殿身檐柱及副階檐柱上施闌額,柱頭用闌額相連,闌額下用三道由額。上部兩道額不僅起到聯(lián)系柱網的作用,還用于承托副階的兩層椽子。闌額與第一道、第二道由額間設有照壁板。殿身前檐柱上最下層由額同樣用于承托前檐卷棚軒廊的椽子。殿身內柱間、內柱與檐柱間均用椽栿及屋內額相連,內柱間椽栿位置略高于次間椽栿。內柱柱身上出丁頭栱承明間椽栿,明間椽栿上施內額斗栱各兩朵,形制為一斗三升加一道翼形橫栱(圖7)。
大殿副階的橑檐枋落于泥道栱上方,斗栱不挑檐(圖8)。除前檐副階用卷棚軒廊的結構外,其余三面副階構造相同,用月梁(日本稱:海老虹梁)連接殿身檐柱與副階檐柱,月梁一端插入殿身檐柱,另一端落在副階檐柱柱頭鋪作上的第一跳橫栱之上。副階斗栱為四鋪作,不設補間鋪作,補間用一朵云型駝峰置于普拍枋之上,普拍枋下依次設置闌額、照壁板、由額(圖9)。
法堂為單檐歇山頂建筑,梁架由上部草架層與柱網層構成,不用斗栱。同大雄寶殿的受力結構類似,屋面及草架層由其下方橫、縱向上下搭接的梁承重。與大雄寶殿的區(qū)別在于,法堂下層縱向的梁直接落在殿身內柱柱頭上。露明部分梁架同樣由柱網層及草架層構成。各柱間用椽栿連接,椽栿上設平棊枋,平棊枋上設高度不同的平板天花(日本稱為:鏡天井)椽栿與平棊枋間設有與大雄寶殿相同形制的云形駝峰。與大雄寶殿的區(qū)別在于,法堂僅用從內柱柱身各向出丁頭栱承平棊枋,而不同于大殿用丁頭栱承椽栿,且法堂不用斗栱層,不設普拍枋。法堂前檐用出兩跳的丁頭栱挑檐,這點與大雄寶殿不同。由于法堂在屋檐位置同樣采用了重椽的形制,下層椽實際是不承重的,真正承重的是兩重椽之間的桔木,大雄寶殿亦如此(圖10、圖11)。
圖6:京都萬福寺大雄寶殿上檐斗栱
圖7:京都萬福寺大雄寶殿室內梁架
圖8:日本黃檗寺大雄寶殿殿身露明部分梁架示意圖
圖9:日本黃檗寺大雄寶殿副階梁架示意圖
圖10:日本黃檗寺法堂露明部分梁架示意圖
圖11:日本黃檗寺法堂承重桔木示意圖
黃檗寺大雄寶殿與法堂的殿堂型梁架形式,也流行于日本凈土真宗各派寺院重要的建筑中。例如,位于日本三重縣凈土真宗高山派的專修寺御影堂及如來堂的梁架形制,便與京都黃檗寺大殿及法堂的形制極為相似。
對比高山派如來堂與黃檗寺大雄寶殿的梁架,可以發(fā)現(xiàn),兩者的梁架均由草架層與柱網層構成,同時屋架層的重量由其下方橫、縱向粗大的梁承托,再傳至殿身內柱。殿身檐柱及副階檐柱下用普拍枋、闌額。殿身檐柱上用七鋪作三下昂斗栱,昂尾同樣釘于草架上,檐部的重量主要還是靠其間桔木承托。在日本這種雙重椽做法中,桔木便是主要的挑檐構件,斗栱更多為裝飾作用。殿身露明部分,用椽栿及屋內額連接各柱,椽栿與平棊枋間設六鋪作計心斗栱。內柱升至第一層縱向梁下,直接承梁;為了與椽栿上的補間鋪作契合,內柱柱身上出丁頭栱插入柱身。前副階軒廊也用月梁(海老虹梁)連接殿身檐柱與副階檐柱。上述做法都與京都黃檗寺大殿類似,區(qū)別在于專修寺如來堂的露明梁架部分較少,為了增強結構的穩(wěn)定性,在草架上用了兩層縱、橫向草架梁。除此之外,專修寺如來堂室內地面采用了日本傳統(tǒng)的“土間式”結構將地面用短柱抬升,抬升的高度隨空間的重要性而不同(圖12)。
專修寺如來堂是在禪宗樣建筑的基礎上融合了和樣以及大佛樣的一些細部做法,而在日本近世產生的新建筑樣式,被稱為折中樣,并在江戶時期的社寺建筑中被廣泛使用,與之構造類似的京都黃檗寺大雄寶殿也是江戶時期折中樣建筑的體現(xiàn)。
京都黃檗寺法堂的梁架形式為日本方丈類建筑的普遍樣式,以和樣為基礎,草架部分落在柱網層上,草架層與柱網層間設置天花。同時又融合了禪宗樣以及大佛樣的部分特點,也是江戶時期折中樣建筑的體現(xiàn)。
在梁架主體上,就現(xiàn)存黃檗宗建筑的案例來看,在黃檗宗成立之后修建的建筑均采用日本江戶時期的折中樣。其中大量使用丁頭栱承托梁栿的做法的源流問題,筆者認為應源于日本大佛樣建筑。“大佛樣”又稱為“天竺樣”,為僧人重源在12世紀初期由南宋帶入日本的建筑樣式,其中大佛樣在日本的典型代表便是奈良東大寺山門以及兵庫縣凈土寺凈土堂。大佛樣建筑對于日本的影響遠小于禪宗樣以及和樣建筑。但仔細觀察日本近世禪宗建筑可以發(fā)現(xiàn),雖然純粹的大佛樣建筑在日本存在不多且影響較小,但是在大佛樣出現(xiàn)之后與禪宗樣手法相結合的形式一直在日本有所延續(xù)并沒有徹底消失。例如京都東福寺山門柱上多出跳丁頭栱出跳以及穿枋的使用(圖13 ~圖15)。大佛樣已被傅熹年證明源于中國宋代福建地區(qū),而明清時期福建建筑多用丁頭栱的做法也是在延續(xù)宋代做法。因此在日本出現(xiàn)的自柱身出丁頭栱的做法與明清時期的福建同源,但不能說是源于明清時期的福建建筑,應該是受到日本大佛樣建筑的影響。
此類型的代表建筑是長崎興福寺大雄寶殿及三江會所門,在這兩座建筑的梁中所有柱均升高至檁下直接承檁;大雄寶殿除副階檐柱上用斗栱承挑檐檁外,其余各柱同三江會所門相同,均直接承檁。檁上用單層椽,不用日本特有的重椽形式,不設草架,梁架均為露明造。大殿副階前廊及會所門前廊均設置卷棚軒廊。兩座建筑的橫向梁架由柱及梁栿組成的各“扇”靠穿枋(屋內額)相連形成一個整體(圖16、圖17)。
圖12:專修寺如來堂梁架形制示意圖
圖13:京都東福寺三門穿枋以及丁頭栱的使用
圖14:京都東福寺三門穿枋
圖15:奈良東大寺三門穿枋
圖16:長崎興福寺大雄寶殿卷棚軒廊
興福寺大雄寶殿的梁架形制細分應為柱梁式穿斗梁架,其梁架關系與《營造法式》中的廳堂型梁架較為相似。屋頂形式為懸山頂帶一圈副階。大殿進深方向共設六柱,殿身前后檐柱用一道八椽栿相連。八椽栿穿過殿身前后內柱,兩端插入前后檐柱。殿身明間用施四椽栿,兩端插入前后內柱柱頭。四椽栿上設駝峰,上承蜀柱,蜀柱承脊檁。蜀柱兩側還設有兩組由駝峰、斗栱所組成的組件承托兩根月梁型劄牽的一端,月梁型劄牽的另一端插入蜀柱。次間用一道平直的乳栿連接殿身檐柱及內柱,其上設有與明間相同構成的月梁型劄牽組件。副階前檐用卷棚形式的軒廊,后檐用兩道平直的乳栿連接殿身后檐柱及副階后檐柱,上層乳栿上施蜀柱,用蜀柱承檁。
圖17:長崎興福寺三江會所門卷棚軒廊
大雄寶殿面闊方向同樣施六柱,構成殿身三間,副階兩間。四扇橫向梁架由兩道穿過殿身內柱的屋內額、脊檁及前后橑檐枋下的順脊串、各檁下的通長替木連接,屋內額兩端分別插入殿身山面檐柱柱身中,屋內額用雕花雀替承托。兩山面梁架做升起處理(圖18 ~圖20)。
大殿副階檐柱上設普拍枋,柱頭用闌額相連。殿身前后檐與副階四面的普拍枋上施斗栱。殿身前后檐下僅設有補間鋪作,明間施三朵,次間施兩朵。均為七鋪作,前檐橫栱僅有外拽橫栱,不做里轉橫栱,為半栱的形式。其中,第一跳與第三跳橫栱為昂型,第二跳及第四跳橫栱做獸頭型;各跳均偷心。后檐鋪作不做橫栱,僅做四道泥道栱,栱長隨層數(shù)遞增(圖21 ~圖23)。副階前檐鋪作為五鋪作,橫栱同樣為半栱,重昂形式,耍頭也是獸頭型。其余三面僅柱頭鋪作用橫栱,橫栱同樣為半栱,不做昂型,偷心。補間鋪作同殿身后檐相同,不用橫栱,僅有兩層泥道栱。
三江會所門的梁架形式為柱梁式穿斗。進深方向明間脊檁下的內柱落地,其余各檁與脊檁下的中柱間用椽栿連接。檁下設蜀柱,蜀柱落于下層椽栿之上。該梁架與《營造法式》中的分心前后乳栿用五柱的梁架類似。但三江會所門前后椽栿不對稱設置。前檐柱上用丁頭栱承托月梁型劄牽,形制與大殿中的月梁型劄牽相同。劄牽一端插入檐柱柱身,另一端承橑檐槫(圖24、圖25)。
興福寺這兩座建筑在梁架整體形式上與混合型的建筑(崇福寺與福濟寺,下文有述)中的露明部分明間梁架形式相同,均為柱梁式穿斗梁架。具體在梁架的具體做法上不同。興福寺大雄寶殿在殿身及副階施有斗栱,而崇福寺與福濟寺則沒有。除斗栱外,普拍枋以及翼角發(fā)戧的做法也是興福寺大雄寶殿的特征之一。興福寺兩座建筑均在檁下設通長替木,而福濟寺與崇福寺僅用舌型替木。明清時期福建傳統(tǒng)木構建筑很少采用通長替木的做法,這類做法更趨近明清時期江浙地區(qū)的做法(圖26)。
興福寺大殿梁架的構件形制不同于崇福寺兩座建筑中源于閩東建筑構件形制,也不同于源于福濟寺大殿中構件帶有明顯日本江戶時期特征的做法。興福寺斗栱中下昂的昂型與盛行于明清江浙地區(qū)的“鳳頭昂”類似;其余諸如劄牽等構件出頭部分做獸頭型樣式的做法、冰紋以及斜人字紋的門窗也多見于明清江浙地區(qū)(圖27)。
圖18:福寺大雄寶殿縱剖面圖
圖19:興福寺大雄寶殿明間梁架(左)
圖20:興福寺大雄寶殿次間梁架(右)
圖21:興福寺大雄寶殿殿身前檐斗栱(左)
圖22:興福寺大雄寶殿副階前檐斗栱(中)
圖23:興福寺大雄寶殿副階斗栱內側(右)
圖24:三江會所門明間梁架(左)
圖25:三江會所門挑檐形式(右)
圖26:興福寺大雄寶殿副階翼角發(fā)戧做法
圖27:興福寺大雄寶殿冰裂紋窗戶
因此可以推斷,這兩座建筑在建造的時候有中國江浙地區(qū)的工匠參與。相比寺內其余建筑,例如從寺門以及媽祖堂的梁架和構件形制幾乎體現(xiàn)了日本江戶時期的建筑風格上看,興福寺大雄寶殿及三江會所門不論梁架形制還是構件形制,均不帶有日本江戶時期建筑的特點,極有可能是中國匠人獨立完成的。
此類梁架的代表建筑是長崎崇福寺大雄寶殿與法堂、福濟寺大雄寶殿。崇福寺大雄寶殿初建時即為日本傳統(tǒng)的雙層屋面結構,即使用上下兩層椽子,下層椽子不承重,在日本稱為化粧垂木,其下便是穿斗梁架所在(圖28)。
崇福大雄寶殿整體梁架由最下層的穿斗梁架層以及上面兩層草架層所形成的三層結構層構成。上下兩層草架層的重量通過其下各自的受力構件傳遞至最下層的柱網上。護法堂為單檐,所以其結構層由下層穿斗結構層及上層草架構成。其受力構件以及力的傳遞方式與大殿相同。兩座建筑草架層的重量由其下橫向、縱向的大梁以及桔木承接。大梁與桔木均壓在最下層的柱網上,將草架層及屋頂?shù)暮奢d傳至柱網層(圖29、圖30)。
崇福寺大殿及護法堂明間梁架形式均為柱梁式連架結構,采用插梁式的做法。內柱升高至檁下直接承檁。殿身內柱以三道穿枋連接。最下層椽栿上置駝峰,其上用蜀柱承檁,蜀柱間用乳栿以及劄牽相連。前廊均采用卷棚軒廊的形式。 這類卷棚構造形式借鑒了中國閩東地區(qū)明代建筑的做法[2](圖31、圖32)。
圖28:崇福寺大殿及福濟寺大殿初建時及加建重檐后梁架示意圖
圖29:崇福寺護法堂主要承重構件示意圖
圖30:崇福寺大雄寶殿梁架中主要承重構件
圖31:崇福寺大雄寶殿卷棚軒廊
大雄寶殿次間施七柱,為串式穿斗結構(穿斗型)。各柱間用穿枋穿過柱身相連,為典型的穿斗式結構的特點。前后內柱間用兩道穿枋,其上用四椽栿承蜀柱,蜀柱直接插在枋上,不設駝峰。蜀柱間各設一根劄牽連接脊檁下的中柱。后內柱與后檐柱之間也用兩道枋相連,一端插入內柱柱身,另一端穿過后檐柱(圖33)。
同時崇福寺大雄寶殿一層采用了兩種挑檐形式,明間前檐兩檐柱上出兩跳丁頭栱,上承卷棚軒,下梁出頭,承挑檐檁。其余各檐柱上均采用垂花柱挑檐(福州地區(qū)將垂花柱挑檐稱為“懸充挑檐”)(圖34)。大殿側面檐柱采用了類似垂花柱挑檐的形式,但不用垂花柱,僅用一根短柱騎在前梁挑出的尾上,其構造形式與垂花柱挑檐形式相同,故將其歸于垂花柱挑檐一類。護法堂、鐘樓均采用丁頭栱挑檐(圖35、圖36)。
圖32:崇福寺護法堂卷棚軒廊
福濟寺大雄寶殿的梁架整體形制在加建重檐草架之前為穿斗梁架。在二戰(zhàn)被毀前的梁架整體形制為殿堂型,同崇福寺的兩座建筑相似,草架層所構成的整體屋架層承托瓦、脊,整體架于其下的桔木以及柱網層上的縱、橫向梁上。整體可以分為草架層和露明梁架層。露明層即為穿斗梁架的形式。因此該建筑的整體為殿堂型梁架包含穿斗梁架。
福濟寺大殿露明部分的明間穿斗梁架為柱梁式穿斗中的插梁型梁架。首先,殿內各柱均升高至檁下直接承檁。進深方向前檐采用卷棚軒廊的形式;后檐軒廊不設卷棚,用一道平直的乳栿承蜀柱,上承檁。明間施四道椽栿,其上兩端各設有一根蜀柱,蜀柱均直接落在梁栿上,層層向上直至平梁。明間各道椽栿均插入蜀柱柱身,蜀柱柱身兩側出丁頭栱承椽栿。前次間用兩道平直的乳栿連接門柱與內柱,上層乳栿上設蜀柱承檁。后次間僅用一道乳栿,高度同前次間上層乳栿相同。其上同樣設蜀柱承檁(圖37)。
大殿次間梁架根據被毀前的照片記錄可以看出采用的是串式穿斗結構(穿斗型),共有九道穿枋穿過各柱,脊檁下的中柱落地(圖38)。
圖33:崇福寺大雄寶殿室內穿斗梁架
圖35:崇福寺護法堂丁頭栱挑檐
大殿縱向梁架同樣用多道屋內額(穿枋)將各扇梁架連接成一個整體。最下層穿枋用雀替承接,第二、三層穿枋由出自柱身的兩跳丁頭栱承接;第四層與第五層穿枋之間設有駝峰,上承一斗,其中明間施兩朵,次間施一朵(圖39)。
圖34:崇福寺大雄寶殿的垂花柱挑檐
圖36:崇福寺鐘樓丁頭栱挑檐
兩座建筑的橫向梁架形式與明代閩東地區(qū)的做法極為相似,特別是崇福寺大雄寶殿與福州圣泉寺法堂的梁架不論構成還是構件形制都有著驚人的相似度。兩者的建造時間也僅相差數(shù)年。福州圣泉寺法堂原為大雄寶殿,其橫向明間梁架同樣施三道梁栿,最下層梁栿上設駝峰,其上用蜀柱承檁,梁栿均插入蜀柱及內柱的柱身。梁栿的形制也與崇福寺大殿相似度極高(圖40)。護法堂的梁架形式也是明代閩東地區(qū)遺構中,特別是民居建筑中非常常見的形式之一(圖41)。
大雄寶殿及護法堂的面闊方向,各扇梁架均由縱向的穿枋相連。大雄寶殿縱向穿枋(內額)間設有彎枋。同時在次間兩榀架上還做了升起處理,即福州地區(qū)的超扇做法,自明間榀架開始到次間榀架的檁木略微提升,使面呈現(xiàn)出緩升的曲線(圖42)。
因此這兩座建筑不光梁架形制源于閩東地區(qū),且修建兩座建筑的匠人極有可能是源于閩東地區(qū)的同一匠作派系。做出此推斷的原因是,閩東地區(qū)的柱梁式穿斗梁架的構成形式非常豐富,而日本崇福寺大殿與福州圣泉寺的這類梁架形式以及構件做法在閩地并不常見??梢哉f,與崇福寺大殿如此相似的建筑在閩地僅有這一處。
圖37:福濟寺大雄寶殿明間橫剖面圖
圖38:福濟寺橫向次間梁架
圖39:福濟寺大雄寶殿縱向次間(上)與明間梁架(下)
同時在挑檐方式上,大雄寶殿的挑檐形式與福州寺廟與民居的挑檐形式類似,但也有一定差別。比如明代閩東民居大多使用丁頭栱挑檐,垂花柱挑檐的形式是在清中期才開始陸續(xù)出現(xiàn),而崇福寺大雄寶殿初建于明末崇禎十七年(1644 年)。究其原因有兩種可能:第一,崇福寺大雄寶殿在后來的改建或修繕時將原本的丁頭栱挑檐改為了垂花柱挑檐,但并未記載;第二,垂花柱挑檐形式可能明末清初時期就已經存在,而不是大家普遍認為地出現(xiàn)于清中期。筆者認為第一種的推測可能性較大(圖43、圖44)。
據記載,修建崇福寺的大工名為“大串五良平”,小工名為“大藏”,從名字上看均為日本人,但當時長崎地區(qū)閩地移民眾多,且很多移民將名字改成了日本名字。因此筆者推測:一是所記載的大工可能為閩地明代移民;二是雖然記載的大工為日本人,但實際有很多中國工匠參與了這兩座建筑的建造,只是由于當時中國人的地位較為低下,所以沒有被記載。無論怎樣,崇福寺的這兩座建筑與該寺其余建筑相差甚大,其余建筑從梁架類型上來說,更多地反映的是日本江戶時期建筑的特點。因此,可以斷定崇福寺的這兩座建筑有中國工匠的參與,且有極大可能為閩東地區(qū)的工匠。這群工匠在這兩座建筑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福濟寺大雄寶殿的梁架形制與閩南地區(qū)的柱梁式穿斗梁架中“蜀柱抬梁”形式較為類似,區(qū)別在于閩南地區(qū)的該類型梁架中明間椽栿多置于蜀柱之上,且蜀柱不直接承檁,檁與蜀柱之間多隔有斗或用其上的椽栿承檁,是為“蜀柱抬梁”。而福濟寺的椽栿均插入蜀柱柱身,蜀柱與檁之間不設斗。當然這種梁架中將椽栿插入蜀柱的做法在閩南地區(qū)也是存在的,只是數(shù)量少于“蜀柱抬梁”。例如泉州涂門街東觀西臺吳氏大宗祠大廳就采用的是這種將椽栿插入蜀柱柱身的做法(圖45)。
同時,閩南地區(qū)進深方向明間多用“三通五瓜”“二通三瓜”,即三道椽栿上設五根蜀柱、兩道椽栿上設三根蜀柱。而福濟寺大殿由于屋頂高聳,為了與結構相適應,明間用了四道椽栿、七根蜀柱,轉換成閩南術語則為“四通七瓜式”,這在閩南地區(qū)也極為少見(圖46)。
圖40:圣泉寺明代法堂明間梁架
圖41:福建福州明代石松寺古殿穿斗梁架
圖42:崇福寺大雄寶殿以及福州民居的超扇做法
圖43:崇福寺護法堂及大雄寶殿挑檐形式示意圖
圖44:閩東地區(qū)挑檐形式
雖然福濟寺大殿的梁架形式在部分做法上與閩南地區(qū)存在差異,但是其露明部分的梁架構成形式與閩南地區(qū)的柱梁式穿斗梁架最為接近,且該梁架形式也沒有在日本出現(xiàn)過。同時,福濟寺又被稱為“泉州寺”“漳州寺”,該寺的創(chuàng)建者為泉州開元寺而來的禪師,其基址也是泉州渡日商人捐贈的。因此,福濟寺大雄寶殿在修建過程中由來自閩南的渡日工匠的參與也是正常的。福濟寺大殿與上文中崇福寺大殿及護法堂雖同為柱梁式穿斗結構,但其殿身結構形式有很大的區(qū)別。
綜上,福濟寺大雄寶殿的梁架形制應該源于明末的閩南地區(qū)。同崇福寺一樣,修建福濟寺大殿的工匠中有來自閩南地區(qū)的匠人。但就福濟寺大殿梁架以及構件細部的做法而言,中國匠人在修建過程中的重要性以及參與程度應該小于修建崇福寺兩座建筑的匠人。
圖45:泉州涂門街東觀西臺吳氏大宗祠大廳梁架結構
圖46:閩南“二通三瓜式”梁架結構
不同于日本寺社建筑,黃檗樣的梁架形式借鑒了源自中國東南沿海地區(qū)的穿斗梁架,這類梁架可以被稱為黃檗樣梁架。
作為黃檗宗下轄寺院的長崎三福寺(福濟寺、興福寺、崇福寺)中的五座建筑(崇福寺護法堂及大雄寶殿、福濟寺大雄寶殿、興福寺大雄寶殿及三江會所門),其梁架形制并未受到日本江戶時期建筑的影響,主體結構借鑒了明清時期中國東南沿海地區(qū)的樣式。其中,崇福寺大殿及護法堂的梁架形制應借鑒了明末清初閩東地區(qū)寺觀的穿斗梁架形式;福濟寺大雄寶殿梁架形式應借鑒了明末清初閩南地區(qū)寺觀的穿斗梁架形式;興福寺大殿及三江會所門的梁架形制應借鑒了明清時期中國江浙一帶寺觀的做法。結合長崎唐三寺建寺目的以及過程,三寺作為在當?shù)匾泼竦闹С忠约靶叛鲂枨笙碌漠a物,分別由渡日的福州、泉州、南京商人出資修建,基于當時各地區(qū)渡日移民的團結以及群居特性,也能從側面反映這三寺的匠作源流。
因此,日本黃檗宗建筑創(chuàng)立之后的寺院建筑在梁架上采用了殿堂型結構,其梁架形制并沒有受到太多中國明清時期建筑的影響,而是采用了日本江戶時期盛行的折中樣。
注釋
[1] 本文所述殿堂型、廳堂型、穿斗型從構造邏輯上分析,參考了張十慶老師在其《從建構思維看古代建筑結構的類型與演化》一文中對梁架分類的研究,其對應關系為:殿堂型—層疊型,廳堂型、穿斗型—連架型。筆者認為此種分類方式更能直接地對日本以及中國福建構架進行定義,但從行文上考慮,采用了中國傳統(tǒng)的構架分類方法。
[2] 針對黃檗宗寺院卷棚軒廊的祖型源流研究,可參見拙作《日本黃檗宗寺院“卷棚軒廊”研究》,《建筑史》,45輯,202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