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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澤東在杭州的詩詞創(chuàng)作與《詩四首》

      2021-07-08 10:46:49汪建新
      百年潮 2021年5期
      關(guān)鍵詞:觀潮莫干山七絕

      汪建新

      1954年毛澤東在杭州

      毛澤東是叱咤風(fēng)云的政治家,也是獨(dú)領(lǐng)風(fēng)騷的詩人,郭沫若盛贊其“經(jīng)綸外,詩詞余事,泰山北斗”。毛澤東政暇賦詩,既展示了“器大聲宏,志高意遠(yuǎn)”的領(lǐng)袖風(fēng)采,也體現(xiàn)出他移情山水的純樸,迷戀自然的灑脫,以詩自娛的情趣,以詩抒懷的儒雅?!饵h的文獻(xiàn)》雜志1993年第6期以《詩四首》為題,首次發(fā)表了毛澤東寫于杭州的《五律·看山》《七絕·莫干山》《七絕·五云山》《七絕·觀潮》。這幾首詩吟詠山水,獨(dú)具特色,反映詩詞余事的閑情逸致,彰顯質(zhì)樸率真的文人本色,呈現(xiàn)出一個“踏遍青山人未老”“我自欲為江??汀钡拿珴蓶|。

      毛澤東在杭州的詩詞創(chuàng)作

      毛澤東與浙江有著不解之緣,早在1921年參加中共一大期間,他就到過浙江。新中國成立后,杭州是他外出視察到得最多的地方之一。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共和國命運(yùn)的抉擇與思考》中提到:“從建黨初期首度赴浙到逝世前一年無奈的作別,毛澤東在他非凡的一生中,53次親臨浙江,在浙江度過了785個日日夜夜,留下了永恒記憶?!?/p>

      毛澤東從北京到地方,政務(wù)之余,適當(dāng)休閑放松、調(diào)養(yǎng)身體也是應(yīng)有之義。毛澤東喜歡登山,西湖附近的大小山峰幾乎登遍了。中央文獻(xiàn)出版社出版的《毛澤東傳》第三卷記載1954年毛澤東在杭州的情形時寫道:“這樣堅持不懈,不僅游覽了西湖名勝,還鍛煉了身體,體重減輕了將近十斤。這對身軀高大偏胖的毛澤東來說,也是一個意外收獲?!泵珴蓶|登山覽勝,被秀麗山水所吸引、所感染、所陶醉,詩意盎然,不斷經(jīng)營著他的詩詞余事。

      1954年毛澤東在西子湖畔

      2012年第5期《黨的文獻(xiàn)》發(fā)表王祖強(qiáng)《“詩要用形象思維”—毛澤東寫于杭州的八首詩詞》一文。這八首作品按創(chuàng)作時間順序分別是:1955年《五律·看山》《七絕·莫干山》《七絕·五云山》;1957年《七絕·觀潮》;1959年11月、12月兩首《七律·讀報》和1959年11月《七律·改魯迅詩》;1963年《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其中,《七律·改魯迅詩》屬于改詩,其余七首則是原創(chuàng)作品。八首作品又可細(xì)分為“在杭州寫”與“為杭州寫”。兩首《七律·讀報》和《七律·改魯迅詩》《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只是寫于杭州,其創(chuàng)作緣起、作品內(nèi)容都與杭州沒有直接聯(lián)系。而《五律·看山》《七絕·莫干山》《七絕·五云山》《七絕·觀潮》,不僅寫于杭州,也是作者對杭州山水的游歷體驗(yàn),表達(dá)了對杭州風(fēng)物的浪漫情懷。

      《五律·看山》《七絕·莫干山》兩首詩,最早由三聯(lián)書店1986年9月版的《毛澤東的讀書生活》所載林克《憶毛澤東學(xué)英語》一文披露。曾經(jīng)擔(dān)任過毛澤東國際問題秘書的林克回憶說:“一九五九年十一月,他在杭州休息時,游興很高,接連攀登了南高峰、北高峰、玉皇頂、莫干山等處。在攀登途中,他常常要停下來略作歇息,這時往往坐下來學(xué)習(xí)英語。在多次攀登北高峰之后,他曾誦詩一首(即《五律·看山》,略)。在攀登莫干山時,他口誦《莫干山》詩一首(略)。”中央文獻(xiàn)出版社2003年版的《毛澤東詩詞全編鑒賞》寫道:“1993年為紀(jì)念毛澤東誕辰100周年,中共中央文獻(xiàn)研究室編輯發(fā)表了毛澤東作于杭州的《看山》等四首詩。在編輯過程中,曾走訪林克,他回憶說:他陪毛澤東在1955年4月、6月、11月和1959年11月,曾四次去杭州,還一起爬過山。他又從1956年11月26日的日記中查到了抄錄的《看山》《莫干山》《五云山》等三首詩。于是,林克肯定地判斷這三首詩作于1955年,并說他在《憶毛澤東學(xué)英語》文章中,對《看山》(標(biāo)題有誤,即《莫干山》)等兩首詩寫作時間的回憶是不準(zhǔn)確的。三首詩寫于1955年,但具體寫作日期不詳,因而《毛澤東年譜》(1949—1976)在‘1955年最后一條籠統(tǒng)寫道:‘本年,作詩三首。”

      關(guān)于《七絕·觀潮》,《毛澤東詩詞全編鑒賞》寫道:“1993年中央文獻(xiàn)研究室擬在《黨的文獻(xiàn)》發(fā)表此詩,特地訪問了林克,他憑回憶并查了自己的日記后告訴我們:1957年9月11日,農(nóng)歷八月十八,是‘潮神生日,那天錢塘潮最為壯觀,他曾陪毛澤東從杭州乘車去海寧七里廟觀潮。毛澤東回來后不久就寫了這首詩,寫作時間可定為‘一九五七年九月?!?996年中央文獻(xiàn)出版社出版的《毛澤東詩詞集》把《七絕·觀潮》的寫作時間標(biāo)為“一九五七年九月”。而《毛澤東年譜》(1949—1976)則印證了林克的說法:“(1957年)9月11日,上午,從杭州乘車到海寧縣七里廟,觀賞錢塘江大潮。下午,在返回的路上,又游錢塘江。后,作《七絕·觀潮》。”

      另外,有一種說法,值得商榷。1958年6月30日,《人民日報》發(fā)表報道《第一面紅旗—記江西省余江縣根本消滅血吸蟲病的經(jīng)過》。當(dāng)夜,毛澤東讀后,“浮想聯(lián)翩,夜不能寐。微風(fēng)拂煦,旭日臨窗。遙望南天,欣然命筆”,寫下《七律二首·送瘟神》,創(chuàng)作日期標(biāo)注為1958年7月1日。長期以來,不少人都認(rèn)為《七律二首·送瘟神》寫于杭州,如《毛澤東詩詞全編鑒賞》、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7年版的陳東林所著《毛澤東詩史》、中國當(dāng)代出版社2006年版的《獨(dú)領(lǐng)風(fēng)騷—詩人毛澤東》,都說“正在杭州視察”的毛澤東寫了這兩首詩。而據(jù)《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三卷中記載,1958年六七月之間,毛澤東沒有離開北京,根本不可能在杭州寫詩。加之浙江、江西是相鄰省份,杭州與余江縣一東一西,不存在“遙望南天”的情形。

      《五律·看山》:名勝串詩景自新

      1965年7月21日,在致陳毅的信中,毛澤東寫道:“我對五言律,從來沒有學(xué)習(xí)過,也沒有發(fā)表過一首五言律?!遗紶枌戇^幾首七律,沒有一首是我自己滿意的。如同你會寫自由詩一樣,我則對于長短句的詞學(xué)稍懂一點(diǎn)。”這是毛澤東的謙虛之辭,早在20世紀(jì)40年代,他就寫過幾首五言律詩,如寫于1943年3月的《五律·挽戴安瀾將軍》和寫于1947年的《五律·張冠道中》《五律·喜聞捷報》。杭州《詩四首》的第一首詩便是《五律·看山》:

      三上北高峰,杭州一望空。

      飛鳳亭邊樹,桃花嶺上風(fēng)。

      熱來尋扇子,冷去對佳人。

      一片飄飖下,歡迎有晚鷹。

      “三上北高峰”,首句開門見山?!叭稀?,只是言其多,未必是實(shí)數(shù)。毛澤東多次登臨,表明游興之高,樂此不疲?!氨备叻濉?,在杭州靈隱寺后,與南高峰相對峙,為西湖群山之一?!昂贾菀煌铡保莱隽嗣珴蓶|喜歡來此的原因。這個“空”字,絕非虛無之意。柳永《望海潮》曾盛贊杭州:“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fēng)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薄爸睾B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北备叻迳狭帜臼[蘢,綿延20余里。自北麓至峰頂,石磴數(shù)百級,修簧夾道,曲折三十六彎。登峰遠(yuǎn)眺,杭州風(fēng)景一覽無余,的確有心曠神怡之感,正如中央文獻(xiàn)出版社2000年版的《指點(diǎn)江山》(下冊)所寫:“毛澤東說:‘爬山是全身運(yùn)動,既能增強(qiáng)體質(zhì),又能觀賞風(fēng)景,還可以使人心胸開闊。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遠(yuǎn)嘛!這是一舉三得。”

      毛澤東曾多次登上杭州西子湖畔的北高峰。這是1954年2月10日登北高峰

      “飛鳳亭邊樹,桃花嶺上風(fēng)?!薄帮w鳳亭”,指北高峰東面、西湖北岸寶石山上的來鳳亭。寶石山遠(yuǎn)望像一只鳳凰,山頂?shù)谋m塔則像鳳凰頭上的冠毛,亭之命名,取義于此?!皩毷P亭”被列為西湖十八景之一?!疤一◣X”,指北高峰東面、西湖西北角岳飛墓后的棲霞嶺。飛鳳亭邊的修竹嘉樹青翠,桃花嶺上的桃花盛開,翠林紅花交相輝映。毛澤東由前者可能聯(lián)想到了關(guān)于鳳凰的傳說。相傳鳳凰為百鳥之長,性行高潔,非梧桐不棲,非竹實(shí)不食,所以特別突出飛鳳亭邊的修竹嘉樹。后者則可能是由桃花嶺聯(lián)想唐人崔護(hù)“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之句,所以特意點(diǎn)出桃花嶺上春風(fēng)拂面。

      “熱來尋扇子,冷去對佳人”。作者曾有自注:“詩中的‘扇子指扇子嶺,‘佳人指美人峰?!笨紤]到平仄的需要,把“美人”改成了“佳人”。扇子嶺、美人峰是北高峰附近的兩處景點(diǎn)。此句是說夏日炎炎之時就去尋游扇子嶺,秋涼時節(jié)就去觀賞美人峰。此句以情帶景,情景交融,“扇子”與“美人”語義雙關(guān),讀來饒有情趣,巧妙地把季節(jié)和名勝聯(lián)系起來。這種筆法,古時就有,如歐陽修《三橋詩》有云:“何處偏宜望?清漣對女郎?!本渲小扒鍧i”指清漣閣,“女郎”指女郎臺。

      “一片飄飖下,歡迎有晚鷹”,“飄飖”同“飄搖”,飄蕩、飛揚(yáng)的樣子,描繪鷹盤旋向下而飛?!巴睑棥保赡苁墙栌黛`鷲峰。靈鷲峰又叫飛來峰,在北高峰南,靈隱寺前。作者登北高峰,傍晚歸來,經(jīng)過靈隱寺前,飛來峰正好迎面?!跋隆笔菑母呖斩?,動感強(qiáng)烈,頗有氣勢。作者的聯(lián)想豐富奇特,化靜為動,把靈鷲峰寫得活靈活現(xiàn),使景物與人物互動,增添了游山之樂趣。

      關(guān)于這首詩的含義,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的《王芳回憶錄》提供了另一種解讀。王芳曾任浙江省公安廳廳長,毛澤東視察浙江時,多由他擔(dān)任保衛(wèi)工作。毛澤東登山途中,見不到多少當(dāng)?shù)鼐用窈陀稳?。毛澤東知道這種情況不正常,是保衛(wèi)部門事先疏散了群眾,心里很不高興,于是便有了“三上北高峰,杭州一望空”這樣的詩句。一次,路過一戶農(nóng)舍,門戶緊閉,忽然從房后跳出一只大公雞,它見人也不害怕,迎面走過來,真是“一片飄飖下,歡迎有晚鷹”。王芳寫道:“大家都說毛主席這首詩是對杭州的湖光山色的贊美。如果光從字面上看,是無可非議的,也是可以接受的,其實(shí)不然,主席是在批評我們的警衛(wèi)工作。主席對我們在搞警衛(wèi)工作中脫離群眾的做法十分不滿,用寫詩的方法提出了嚴(yán)肅的批評。”

      毛澤東手書《五律·看山》

      《七絕·莫干山》:游山歸途抒游興

      《七絕·莫干山》是一首詠山的即興之作,沒多涉及莫干山的美景和登山過程本身,而描繪登山游覽后的愉悅心情和閑適心境,作品寫法含蓄,詩句輕快,詩趣盎然,別出心裁。

      翻身復(fù)進(jìn)七人房,回首峰巒入莽蒼。

      四十八盤才走過,風(fēng)馳又已到錢塘。

      莫干山在浙江省清德縣西北,離杭州160余里,相傳是春秋時吳國干將、莫邪鑄劍之處,并因此而得名,與廬山、雞公山、北戴河齊名,為我國著名的避暑勝地之一,素有“清涼世界”美譽(yù)。這里山勢巍峨,怪石崢嶸,云霧繚繞,在萬綠叢中點(diǎn)綴著星羅棋布的亭臺別墅和名勝古跡。但《七絕·莫干山》卻并沒有提及這些內(nèi)容。

      “翻身復(fù)進(jìn)七人房”,首句由登車返程寫起。“七人房”,指作者使用的臥車,可坐七人,體現(xiàn)了幽默詼諧的風(fēng)趣和輕松愜意的心情。徒步登山,觀賞美景,心滿意足,下得山來,找到自己乘坐的轎車,敏捷地鉆進(jìn)車子?!胺韽?fù)進(jìn)”,表現(xiàn)了行動的矯健和精力的充沛,暢游莫干山之后依然興致勃勃,毫無倦意。

      毛澤東手書《七絕·莫干山》

      “回首峰巒入莽蒼”,表達(dá)作者對莫干山的依依不舍之情。下山途中,作者再回頭看車窗外的青峰翠巒,因?yàn)檐囎訚u行漸遠(yuǎn),莫干山漸漸隱沒在一片迷茫之中,點(diǎn)染出莫干山的雄渾曠遠(yuǎn)?!懊n”,形容景色迷茫,如孟郊《古別曲》中所云“荒郊煙莽蒼,曠野風(fēng)凄切?!鄙骄叭绾蚊溃紊饺绾螛?,可以想見,詩人沉浸在暢游莫干山的美感之中,余興未盡,回味無窮,他將所見所感說到但不說開,給讀者更多想象空間。

      “四十八盤才走過,風(fēng)馳又已到錢塘”,寫乘車下山的情景?!八氖吮P”,極寫山路的紆曲險峻,也突出了山勢的巍峨崢嶸,頗似《七律·登廬山》“躍上蔥蘢四百旋”中的“四百旋”,一個是登上廬山的急迫心情,一個是離開莫干山的不舍心理?!安抛哌^”,是說汽車剛才還在山間公路上蜿蜒前行。詩人在車上除見到山景之外,還寫到山路。山路、山形、山色,是作者筆下莫干山形象的三個要點(diǎn),都是“回首”之所見?!帮L(fēng)馳”,寫車速,極言速度之快?!板X塘”,古時指錢塘縣,這里指杭州。之所以感覺這么快,是因?yàn)樵娙松宪嚭笫冀K沉浸在賞景的回味與喜悅之中,一幕一幕在腦海中回放,不知不覺之間車子就已經(jīng)到了杭州。

      這首詩以山為題,但只有中間兩句寫山,而且寫的是一片迷茫的遠(yuǎn)景。這首詩語句輕快,詩中所寫的空間轉(zhuǎn)換也快。這種寫法古代詩歌中也有,如李白《早發(fā)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庇秩缍鸥Α堵劰佘娛蘸幽虾颖薄罚骸鞍兹辗鸥桧毧v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七絕·五云山》:我見青山多嫵媚

      五云,原指黑、白、青、赤、黃五種顏色的云。古人常以云之色卜測收成,認(rèn)為五云是天上的瑞云,五云出則天下祥瑞。五云山,在杭州西南,北臨西湖,南臨錢塘江,因有五彩之云縈繞山頂經(jīng)時不散而得名。五云山是杭州比較偏遠(yuǎn)的一個景點(diǎn),山上有寺廟,上下山有50里,從山腳到公路還要步行十幾里。出身于偏僻山區(qū)、又長期在山區(qū)生活戰(zhàn)斗的毛澤東自然不嫌偏遠(yuǎn),甚至情有獨(dú)鐘,認(rèn)為這里是杭州的最佳去處,并寫下《七絕·五云山》,繪聲繪色地描寫了五云山的美景,表達(dá)自己的陶醉之情:

      五云山上五云飛,遠(yuǎn)接群峰近拂堤。

      若問杭州何處好?此中聽得野鶯啼。

      “五云山上五云飛”,句式很像李白《登金陵鳳凰臺》詩之首句“鳳凰臺上鳳凰游”。起筆開門見山,直接寫五云山的五云,點(diǎn)出五云山的顯著特色。五云山高聳入云,山頂上彩云縈繞,隨風(fēng)飄飛。這是毛澤東眼前之景,為實(shí)景實(shí)寫。這是登臨覽勝之作,按傳統(tǒng)習(xí)慣,一般都會寫所見所聞,以景寓情,或者直抒觀感。

      “遠(yuǎn)接群峰近拂堤”,寫登高所見?!叭悍濉?,指西湖西面和南面諸峰,如北高峰、南高峰、美人峰、靈峰山、月桂峰、白鶴峰等?!敖印睘檫B接,“拂”為輕輕擦過。詩人站在五云山上放眼望去,彩云連接著遠(yuǎn)處的群峰;俯瞰山下,彩云又飄拂過錢塘江堤。具體實(shí)寫出云的動態(tài)、范圍、氣勢,使人歷歷在目,如臨其境。詩人用彩云把遠(yuǎn)方的群峰與近處的錢塘江堤連接起來,統(tǒng)一在一個畫面之中,為讀者展示出一幅充滿動感又色彩斑斕的圖畫,十分傳神。

      “若問杭州何處好,此中聽得野鶯啼”,前一句是設(shè)問,后一句是自答,這是提示,也是過渡。詩人宕開一筆,用設(shè)問給人們造成一個懸念,激起人們探究的興趣,起到突出加重末句,為末句蓄勢的作用。唐代白居易《憶江南》三首其二有云:“江南好,最憶是杭州。”“此中”,即五云山中?!耙苞L啼”,野外的黃鶯啼叫。末句揭示答案,畫龍點(diǎn)睛,在這里聽嚦嚦悅耳的黃鶯鳴啼才是最令人愜意的事。杭州西湖有“柳浪聞鶯”著名景點(diǎn),“鶯啼”是江南也是杭州標(biāo)志性的景觀。人們常用“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來描寫江南的風(fēng)光,唐代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也用“幾處早鶯爭暖樹”來描寫杭州西湖早春的景象,然而,在游人如織、人聲嘈雜的西湖邊聞鶯,與在偏遠(yuǎn)清幽的五云山山野聞鶯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五云山山野鶯啼,因?yàn)榄h(huán)境幽靜,加上四周山巒的回應(yīng),更加清麗婉轉(zhuǎn),優(yōu)美動聽,在這里聞鶯更有一種遠(yuǎn)離鬧市回歸自然的野趣。五云山絢麗多彩的景色與美妙動聽的鶯啼,構(gòu)成一種有聲有色、充滿活潑生機(jī)的美好境界。

      這首《七絕·五云山》是一處景點(diǎn)的特寫,錯落有致,不僅是對大自然的頌歌,也是詩人內(nèi)心一首歡暢之曲。作者看到了明媚春光映襯下的五彩祥云,聽到了黃鶯婉轉(zhuǎn)清脆的啼叫,一派自然清純的江南春色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可以看出作者當(dāng)時何等輕松舒暢、怡然自得。《七絕·五云山》以口語入詩,一氣呵成,平直曉暢。寫景由高至低,由遠(yuǎn)及近,動靜結(jié)合,詩境幽深,有如一幅色彩艷麗的山水畫,引人入勝,意趣盎然。

      毛澤東手書《七絕·五云山》

      《七絕·觀潮》:千里波濤滾滾來

      錢塘江在杭州市南面,是浙江省的第一大江,入??诔世刃?,江口闊大而江身狹窄。起潮時,海水從寬大的百公里??谟咳?,受兩旁漸狹的江岸約束,形成涌潮。涌潮又受江口攔門沙坎的阻攔,波濤后推前阻,漲成壁立江面的一道水嶺。錢塘江涌潮自古蔚為壯觀,早在漢唐已有觀潮的習(xí)俗,成為杭州一大盛事,歷代均有詩文佳作。南宋周密《武林舊事·觀潮》記載:“浙江之潮,天下之偉觀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為最盛。方其遠(yuǎn)出海門,僅如銀錢;既而漸近,則玉城雪嶺,天際而來。大聲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勢極雄豪?!鼻宕娙它S景仁《觀潮行》曰:“才見銀山動地來,已將赤岸浮天外?!?957年9月11日,毛澤東從杭州來到海寧鹽官鎮(zhèn)郊的七里廟觀潮。中午12時20分,潮水奔涌而來,借著風(fēng)勢,發(fā)出沉悶的隆隆巨響。毛澤東凝視大潮,拍手贊嘆。觀潮結(jié)束后,毛澤東興致勃勃地寫下氣勢磅礴、獨(dú)樹一幟的《七絕·觀潮》:

      千里波濤滾滾來,雪花飛向釣魚臺。

      人山紛贊陣容闊,鐵馬從容殺敵回。

      “千里波濤滾滾來,雪花飛向釣魚臺”,起筆就緊扣觀潮之“觀”,具體描繪錢塘潮涌的情形,寫海潮初漲的實(shí)景?!扒Ю铩保瑯O寫錢塘江口外海面的遼闊。“滾滾”,既形海潮奔涌之狀,又摹波濤隆隆之聲。千里壯闊的波濤洶涌澎湃,滾滾翻騰而來,恰如杜甫《登高》形容:“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p>

      “雪花飛向釣魚臺”,描寫潮水浩大的氣勢?!把┗ā?,即浪花。蘇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中有“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泵珴蓶|《七律·答友人》也有“洞庭波涌連天雪”之句?!搬烎~臺”,即釣臺,在錢塘江中段的富春江邊,相傳為東漢盧光隱居垂釣之處。海潮涌入錢塘江口逆江而上,涌積相推形成滔天巨浪,濺起雪白的浪花,好像要飛灑到錢塘江上游600里外的釣魚臺一樣。此中景象本來就驚心動魄,加之詩人以如椽巨筆,把滾滾而來的海潮比作雪花翻飛,賦予自然景物以崇高的美感,又以夸張的手法狀寫潮來天際,潮去極遠(yuǎn),磅礴氣勢令人驚嘆。這樣,就將錢塘涌潮寫得波瀾壯闊、雄偉迅猛,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

      “人山紛贊陣容闊”,意為觀潮的人們對錢塘潮的浩蕩氣勢贊嘆不已?!叭松健保砻饔^潮時人山人海的場面與江潮同樣壯觀,互相映襯。“紛贊”,生動地描繪了人們面對錢塘大潮指點(diǎn)評說的場景?!瓣嚾蓍煛?,江潮喧騰,像千軍萬馬排列成的陣容,顯示出錢塘潮的神奇魅力和人們觀潮的驚心動魄,體現(xiàn)了人對大自然的主體地位和主體意識。

      “鐵馬從容殺敵回”,形容回落的江潮波光閃耀,猶如身披鐵甲的戰(zhàn)馬從容不迫地殺敵回來?!拌F馬”,披有鐵甲的戰(zhàn)馬,形容雄師勁旅。宋代陸游《十一月四日風(fēng)雨大作》中有云“夜闌臥聽風(fēng)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泵珴蓶|久經(jīng)沙場、南征北戰(zhàn),炮火硝煙時??M繞于懷。在長征途中《十六字令三首》詠山時,情不自禁地用大海波瀾形容山勢,用戰(zhàn)場畫面狀寫山景:“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zhàn)猶酣?!泵鎸﹀X塘大潮,曾經(jīng)指揮千軍萬馬的詩人,不免又似乎置身于金戈鐵馬的戰(zhàn)場,就像看到了“橫掃千軍如卷席”的鐵血雄師勝利歸來,那樣熟悉,那樣感慨。這就不難理解,1965年重上井岡山時,他在《念奴嬌·井岡山》中慨嘆:“猶記當(dāng)時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p>

      《七絕·觀潮》屬即興之作,風(fēng)格雄健,縱橫捭闔。這首詩既見物又見人,不僅生動地描寫了錢塘潮的浩大氣勢,而且寫出了人們觀潮的壯觀場面。藝術(shù)表現(xiàn)上虛實(shí)結(jié)合,寫了潮起潮落的全過程,既有眼前實(shí)景,又有極度夸張,相得益彰。這樣的詩作,讓人們真切領(lǐng)略到了毛澤東詩詞深沉、深刻之外的清新自然、閑適飄逸。

      (責(zé)任編輯 黃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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