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興無
乾隆三十八年(1773)閏三月初十日,清乾隆帝下諭,正式設立編纂館,編纂集我國古代典籍之大成的《四庫全書》。在纂修過程中,高高在上的乾隆皇帝親力親為,對全書的纂修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實際上他就是這部鴻篇巨制的總編輯。
對于編纂《四庫全書》,乾隆帝有一個醞釀過程。早在1772年正月初四日,他下了一道諭旨,為了充實皇家藏書,要求各地官員搜集古今著作獻給朝廷。不就是找?guī)妆九f書嘛,各地官員沒把這當回事。十個月過去了,乾隆帝見下面還沒有啥動靜,便認真起來,下旨詰責:“曾未見一人將書名奏錄。”
各地官員這下子不敢馬虎了,悉心揣摩圣意,爭先恐后地上折子。安徽學政朱筠呈上《謹陳管見開館校書折子》,奏言翰林院藏《永樂大典》內(nèi)多逸書,請加采錄,核對得失。這個折子一下子撓到圣上的“癢處”了,乾隆帝龍心大悅,即派紀曉嵐牽頭校核《永樂大典》,并以此為契機,在全國各地掀起了征集古今圖書的熱潮。
由此,引發(fā)了乾隆帝編纂一部超大型叢書《四庫全書》的想法,下旨設立《四庫全書》編纂館,作為編纂該叢書的協(xié)調(diào)機構(gòu)和征集遺書中心。編纂館的辦公場所有兩處,一處在翰林院,即今天的東長安街那一帶;一個是武英殿,在故宮內(nèi)。翰林院是四庫全書館的中樞,負責編修;武英殿則負責編修成果的繕寫。編纂陣仗拉得挺大,編纂館牽頭館臣均為乾隆欽點,紀曉嵐、陸錫熊、孫士毅三人為總纂官,戴震、邵普涵、王念孫、朱筠、姚鼐等三百六十余位官員、學者任編纂,三千八百多人參與謄抄工作。
乾隆帝是編纂《四庫全書》的最高監(jiān)控者,掌握著最終拍板權(quán),為纂修《四庫全書》下的諭旨就達三百六十九條,大到四庫館臣的選調(diào)、四部分類的編排、典籍錄用的標準,具體到違礙、??姇姆贇?、竄改、抽改、存目等必須“候朕定奪”,甚至連校核、繕寫、分割貯存也得“候朕裁定”,定于一尊。一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凡例》所言,乾隆帝“每進一編必經(jīng)親覽,宏綱巨目悉稟天裁。定千載之是非,決百家之疑似,權(quán)衡獨運,袞鉞斯昭”。
纂修《四庫全書》為清朝統(tǒng)治服務,是乾隆帝的第一政治考量。他的統(tǒng)治思想概言之就是兩大法寶:一曰天命,二曰封建綱常?!端膸烊珪返淖胄藜匆赃@兩條作為判是非、定取舍的標準,乾隆帝一改前朝“兼收并蓄”的藏書做法,采取“寓禁于征”的政策,命纂修臣官對從各地征集到的書籍進行徹底的大甄別,禁毀或者竄改反對清朝統(tǒng)治的書籍,以達到統(tǒng)一臣民思想的目的。
為遏制“反清復明”思想的蔓延滋長,乾隆帝對一切明之所以亡的文字都使其刊刻流傳,以證明明朝敗亡屬咎由自取,清朝興盛乃順應天命。比如,明朝文集有抵觸清朝詞句,本應銷毀,但因有明朝滅亡的內(nèi)容,乾隆帝便令將“違礙”的字句刪除后編入全書;有些書籍文獻價值不高,但符合揚清抑明的政治標準,也被乾隆帝下旨收錄。
為了維護皇帝至高無上的地位,乾隆帝下旨修正或刪改書籍中忤逆、冒犯的內(nèi)容、字句。如宋李廌《濟南集》中有詩直呼漢武帝之名:“漢徹方秦政,何乃誤至斯”,乾隆帝便指責作者狂妄,命諸臣親自披閱此書,厘正違礙之處,并要舉一反三,杜絕類似情形;同時要求館臣把載有忠君人物事跡的書籍錄入,鑒于關羽在民間影響很大,乾隆帝發(fā)諭旨一道:“關帝在當時力扶炎漢,志節(jié)凜然……所有志內(nèi)關帝之論,應改為‘忠義?!睂㈥P羽塑造成為忠君之士的形象,試圖通過關羽的影響,將其忠君思想滲透到百姓之中。
至于纂修的具體業(yè)務,如體例、審校、謄錄等,乾隆帝也不斷下旨提出要求。如書名以及全書體例之類即由他欽定:“將來辦理成編時,著名《四庫全書》?!薄半抟鈴膩硭膸鞎恳越?jīng)、史、子、集為綱領,裒輯分儲,實古今不易之法?!庇谑?,編纂館臣依旨行事,經(jīng)部收錄儒家十三部經(jīng)典及相關著作,史部收錄歷代史書,子部收錄諸子百家著作和類書,集部收錄各類人物的詩文詞總集和專集等。
不僅如此,乾隆帝還親自審閱呈送上來的部分著作,多次下達諭旨進行校正。一次,乾隆帝發(fā)現(xiàn)閻若璩《古文尚書疏證》中“有引李清、錢謙益諸說未經(jīng)刪削者”,而這部書當初是紀曉嵐親自校理的。他龍顏大怒,專諭詰責紀:“何以并未刪去?”令其速“刪改換篇”,并“自行賠寫”;對繕寫呈進本中出現(xiàn)的校對差錯亦明諭指出:“現(xiàn)在纂辦《四庫全書》自應悉心校繕,俾免魯魚亥豕之訛?!薄靶攀殖殚啠从绣e字二處,則其余書寫舛誤者諒復不少……”甚至規(guī)定“每錯一次,記過一次”。1787年夏天,乾隆帝翻閱《四庫全書》時,又發(fā)現(xiàn)“其中訛謬甚多”,遂下令復校全書。館臣們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復校,又查出謄錄錯落、字句偏謬多處,分別予以處置,可謂精雕細刻,有效地保證了《四庫全書》的質(zhì)量。
在乾隆帝的親自督促下,經(jīng)過近十年的努力,1782年,我國史上最大一部官修叢書《四庫全書》纂修告成。該書共收錄圖書三千四百六十余種七萬九千三百余卷,存目圖書六千七百六十六種九萬三千五百五十一卷。《四庫全書》裝幀也十分精美,所有卷冊皆為軟面包背裝,各冊封面按照春、夏、秋、冬四季顏色,“經(jīng)部”采用綠色絹,“史部”采用紅色絹,“子部”采用青(藍)色絹,“集部”采用灰(黑)色絹,不僅增加了全書的美觀性,也可以一目了然書的類別,以利于取還與閱讀。
《四庫全書》的編纂成功,使我國大量有價值的圖書得以較好地保存,并使之得到更好的傳播,對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具有極高價值。但乾隆帝借修書為名也查禁、銷毀、竄改、刪除了不少“有抵觸本朝”的圖書,用魯迅的話說是“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
《四庫全書》繕寫完成后,乾隆帝對如何妥善存放明諭:“近年命儒臣編輯《四庫全書》,特建文淵、文溯、文源、文津四閣,以資藏庋?!庇谑?,先后建成了北京紫禁城的文淵閣、京郊圓明園的文源閣、承德避暑山莊的文津閣、盛京(今沈陽)故宮的文溯閣,是為“北四閣”。四閣命名頗有講究,將浩瀚的文化典籍喻作江河之水,水由“源”流出,匯合百川成“淵”,若尋“源”須找渡口“津”,由“津”“溯”流而上,即可尋著“源”。
四閣均在深宮別院,供乾隆帝隨時調(diào)閱,外人無緣得見。乾隆帝覺得自己獨享也不是編纂《四庫全書》之初心,便下了一道諭旨:“茲《四庫全書》允宜廣布流傳,以光文治。如揚州大觀堂之文匯閣、鎮(zhèn)江口金山寺之文宗閣、杭州圣因寺行宮之文瀾閣,皆有藏書之所,著交四庫館再繕寫三份,安貯各該處,俾江浙士子得以就近觀摩謄錄,用昭我國家藏集美富,教思無窮之盛軌?!庇谑牵澳先w”的《四庫全書》得以對民眾開放,文人學子可入內(nèi)閱看,在辦理手續(xù)后,還可以把書借出抄錄。此舉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學術的傳播和繁榮。
《四庫全書》修成已兩百余年,其間幾經(jīng)滄桑,數(shù)套抄本在戰(zhàn)火中被焚毀。文源閣本毀于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文宗、文匯閣本毀于太平天國運動,只有文淵閣本、文津閣本、文溯閣本和文瀾閣本傳世至今。文淵閣本藏臺北故宮博物院,文津閣本藏北京圖書館,文溯閣本藏甘肅省圖書館。文瀾閣本在戰(zhàn)火中殘缺,后來遞經(jīng)補抄,基本補齊,藏浙江省圖書館。
2016年8月9日,江蘇省揚州市政府向北京故宮博物院捐贈影印文津閣本《四庫全書》共計三萬六千余冊,按照經(jīng)、史、子、集四部分別安放于故宮文淵閣、昭仁殿中。歷史上七閣藏書處僅存四處,且均已無書。隨著這部全書入藏,故宮成為唯一一處原閣有書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