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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能陪你一小會兒

      2021-08-02 18:19唐明
      青海湖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帳篷病房護(hù)士

      1

      如果不是病號,多數(shù)人都會覺得這是個美好的所在。

      三層小樓是門診樓,樓后的平房是住院部。一共四排,每一排都有12個房間,每個房間里有三張病床,但多數(shù)時候,一個病房里都只有一位或者兩位病人住。美好之處就在于這幾排平房,這里平時不僅幽靜整潔,而且一天到晚都有充足的陽光,最重要的是,房子后面還有一大片沙棗樹,一叢叢黑刺果和沙棘樹錯落其間,疏密有致。此時,正是沙棗樹開花的季節(jié),花兒雖小,但濃郁的香味若遠(yuǎn)若近地彌散在空氣中。

      我就住在最后一排的第一個病房。我在這里住了五天了,因高燒一直昏沉,梁醫(yī)生果斷診斷我是得了腦膜炎。經(jīng)過這幾天打針吃藥,還抽了兩回脊髓,昨天夜里,燒才算是正式退了下去。

      今天上午,我才勉強有了點精神,雖然頭依然痛得很,但腦筋開始活絡(luò),媽媽緊皺的眉頭,才終于有了一點輕松。我打量著我的病房,安靜、整潔,除了我,房間里沒有其他病人,我躺在房間最南的一張床上,床邊就是窗戶,淡藍(lán)色的窗簾靜靜地垂在我的身邊。

      “媽媽,能把窗戶打開嗎?”我輕聲地問媽媽。我躺在這里好幾天了,好累啊。我想坐起身來,但渾身無力,而且左手背上還扎著輸液的空心針。窗外的樹,它們站在明媚的陽光下,細(xì)枝隨著輕風(fēng)微微擺動,像在跳舞,我想開開窗戶讓這明媚的陽光照進(jìn)來,像照到樹上那樣照到我的身上。

      “不行啊,小瓜,外面有風(fēng),要是吹感冒了,還要更難受啊!”媽媽憐愛地摸摸我的頭,媽媽的手很柔軟也很溫暖。“好小瓜,你加油,過兩天,你好點了,不僅可以開窗戶,還可以出門去玩。”媽媽的眼睛里盡是疼愛。

      “媽媽,那些是什么樹?”我盯著窗外的樹,這些樹長得并不特別高大挺拔,但和四周的雜樹、灌木搭配在一起,居然成就了一番與眾不同的風(fēng)景。

      “矮的,是黑刺果,中間的是沙棘。高的,掛著小碎花和紅果子的是沙棗樹?!眿寢屨f。

      “這些沙棗樹好奇怪,一邊開花,一邊結(jié)果子。”

      “呵呵,小瓜說得不對?,F(xiàn)在是沙棗樹開花的季節(jié),它樹上的果子是去年的。”媽媽說。

      “去年的果子沒有人摘嗎?”

      “沙棗在我們這里,是種自生自滅的野樹,它的果子酸澀,誰會在意它們呢?!眿寢屚巴獾臉?,輕聲地回答我。

      我又望了望那些沙棗樹,那些紅果果吊在樹上,很可愛,心里暗想著等我能下床出門的時候,一定要去好好地看看它們。

      2

      頭還是痛,依然沒有食欲。

      雖然沒有食欲,但姐姐會在中午和晚上按時送粥、雞蛋和各種做得很精致的小菜來。爸爸是地質(zhì)隊員,這個季節(jié),通常是在野外,也許是在一個渺無人煙的山谷里,也許是在雪山腳下的曠野里,也許是在荒涼的戈壁或沙海里。找到他很難。不過,媽媽說已經(jīng)通過爸爸的單位聯(lián)系到了他,只不過,他得到我生病消息的時候,我已經(jīng)退燒了。他說既然已經(jīng)好轉(zhuǎn),就不回來了,因為他也實在很難找到回來的便車,只好抱歉地說要辛苦媽媽和姐姐照顧我。姐姐讀六年級,她雖然會煮飯,但她沒有那么多時間,所以,她送來的飯,幾乎都是媽媽的好朋友淑阿姨做的。有時,晚飯也會是淑阿姨親自送來,她陪媽媽聊天,還會細(xì)致地問我和媽媽還有哪些需要,第二天她再送來。

      周末,來探望我的人比較多一點,鄰居家的阿姨、爸爸的同事等等。

      盡管時常有人來探望,帶些好吃的東西,但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啊,真的又悶又無聊,吊針要從早晨打到下午。我有時昏昏沉沉地睡一覺,有時讓媽媽給我讀一個故事,有時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發(fā)呆,我很想學(xué)校,想同學(xué)和小伙伴們,甚至連最不喜歡的音樂課,我也開始想念。

      醫(yī)院里太安靜了,除了醫(yī)生、護(hù)士們來回走動,顯得忙碌,多數(shù)時候,靜悄悄的,無趣。不過窗外的野沙棗樹給了我很多樂趣,因為棗樹上總有一些小鳥,叫聲平常的是麻雀,叫聲動聽的是沙百靈,它們會在樹上跳躍、追逐、鳴叫,有時還會落到我的窗臺上,向里張望,我和它們四目相對,打量彼此,這樣的時候,我覺得無比快樂。

      今天是星期天,姐姐不上課,她早早來到醫(yī)院陪我,把媽媽換回家,媽媽要回家去洗個澡、換個衣服,還說要給我們做一條美味的魚。

      藥瓶里的液體緩緩來到我的身體,我能感受到那涼絲絲的液體從我手背里進(jìn)去,在我的血管里慢慢奔走,有一點點癢癢的感覺,但并沒有令我太過痛苦,只是不耐煩,真的,我的耐心簡直快要用完了,這樣躺著,太難過了。

      最后一只藥瓶,終于空了,護(hù)士阿姨正在小心翼翼地給我拔針。

      “??!”我們突然聽到一聲驚叫。我稍一轉(zhuǎn)頭,就找到了那個聲音的源頭。就在我身邊窗戶外面。我輕輕一探身,發(fā)現(xiàn)一個小女孩,她本來在努力地探著腦袋想看清屋子里的人,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她驚叫一聲,跌倒在地。

      護(hù)士阿姨把針從我的血管里抽出來,我馬上用手把棉球摁住針眼,迫不及待地跳下床,去看窗外的小女孩。

      她是從故事里走來的嗎?

      她穿著粗羊皮藏袍,很臟,很舊,很笨重。

      她有一頭又黑又亮的長頭發(fā),但這些頭發(fā)被辮成一條條細(xì)細(xì)的辮子,散落在她的小臉周圍。

      她的眼睛,美如湖水,又燦若星辰。只是此時,那雙眼睛里含著一絲驚慌。

      姐姐趕緊打開了窗戶,護(hù)士阿姨把頭從窗口探出去,問:“卓嘎,你怎么啦?”

      哦,她叫卓嘎!

      卓嘎沒有回話,只是用小手緊緊地捂住嘴巴,然后,手心里托起一顆帶血小白牙,給護(hù)士阿姨看。

      護(hù)士阿姨轉(zhuǎn)身跑出屋子,姐姐也跟了出去。

      護(hù)士阿姨蹲下仔細(xì)地看了卓嘎的嘴巴,然后輕松地笑起來,“啊,沒有關(guān)系,卓嘎,這牙本來就該掉了的?!比缓蟀⒁踢€伸出食指輕輕地去搖她的另一顆門牙,果然晃動得厲害。

      卓嘎羞澀地笑了。

      原來,她剛才站在石頭上踮起腳尖向我屋子里張望的時候,嘴巴不小心磕到了窗臺上,那顆本就松動的門牙,磕掉了。

      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嘴巴,哈哈,我的嘴里也有一個缺口,那是半個月前掉了的大門牙旁邊那顆牙齒留下的空洞。

      我也出了屋,來到屋后。

      我沖著卓嘎笑,故意露出我那個掉了牙齒的缺口。

      卓嘎沖我眨眨眼睛。那樣子,我覺得好熟悉,仿佛在哪里見過一樣。

      護(hù)士阿姨見我也跟著跑出門,說:“你怎么也跑出來了?”

      護(hù)士阿姨跟卓嘎說換牙是正常的事兒,不必?fù)?dān)心,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它扔到房頂上才會保佑新牙齒順利地長出來。

      我被護(hù)士阿姨拖回病房,姐姐陪著卓嘎把牙齒扔到屋頂去,結(jié)果,扔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我想幫她們,但護(hù)士阿姨只允許我在窗口看著她們。阿姨說:“你好好吃藥,好好打針,再過兩天,只要不再發(fā)燒,就可以在院子里自由閑逛了?!?/p>

      3

      有卓嘎的日子,是多么快樂!

      卓嘎跟我不一樣,她可不是病號,她健康得很,像頭精壯的小小牦牛。她是來陪奶奶住院的,她的家就是沙棗樹邊的那頂小小的黑牛毛帳篷。她和阿爸在這頂帳篷里住了兩個多月了。我見到過卓嘎的奶奶,她不常出病房,總是很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太陽特別好的時候,她才會出來坐在木椅上,閉著眼睛,手里撥著佛珠。卓嘎真正的家其實是在離這里500公里沱沱河西邊的那片草場上,為了陪奶奶住院,阿爸帶著她和帳篷來到這里。

      卓嘎幾乎不會說漢語,但是,聽力還好,連猜帶蒙能懂得六七分。

      自從她在我的窗臺上磕掉了那顆牙齒之后,我們就一下子熟識了。她每天一大早就會跑到我的病房里來,幾乎不說什么話,但一點也不見外,媽媽會把我的食物都分給她吃,她也不客氣,每次都是笑著接過來,吃得津津有味。遇到特別美味兒的,比如蛋糕,還會一溜煙兒地跑到奶奶的病房,送給奶奶。

      我打針的時候,她會靜靜地坐在我床邊,翻我的那些圖畫書,也不知道她看得懂還是看不懂,表情也沒有太多變化,只是淡淡地笑著。打完針,我們要么在屋外的長椅上半躺著曬太陽,要么在沙棗樹下?lián)u掉樹上的紅果果,夸張地嘗,再“呸呸”地吐掉。明知是澀澀的味道,但我倆還是會一次次惡作劇似的去品嘗,就為看對方被沙棗澀得小臉扭曲那滑稽的表情,樂此不疲。

      就算她幾乎不說話,就算她分吃了我的美食,就算她有點妨礙護(hù)士阿姨為我扎針,就算她聽不太懂我的話,就算她的袍子上有難聞的味道,就算她的長辮子很久不梳理早晨最亂的時候像只小鳥窩,就算她不用手絹清理鼻涕顯得邋遢,但,我喜歡她在我身邊,怎樣都可以,她在就好。

      尤其,卓嘎笑起來,大眼睛就會彎成一對可愛的月牙,她一絲絲缺點也沒有,像雪山上的小仙女,那么純潔美麗,那么清澈明亮,有這樣的小仙女陪伴,還能缺什么呢!

      媽媽和護(hù)士阿姨常常站在一旁看著我和卓嘎,打趣我們,說我和卓嘎肯定是上輩子就認(rèn)識。

      日子過得很快,我在醫(yī)院里已經(jīng)住了十一天了。我除了有時頭痛,幾乎沒有其他的問題了,梁醫(yī)生把針?biāo)幎紲p了一些,以前我每天要吊六瓶液體,現(xiàn)在,只需要吊四瓶就可以了,我有更多的時間自在玩耍,幸福得很。

      那天夜里,我突然被窗外巨大的風(fēng)聲吼醒。

      盡管窗戶有兩層玻璃,但,風(fēng)裹著沙塵,還是拼命地往屋子里鉆,濃濃的土腥味嗆得我鼻子發(fā)癢直想打噴嚏。

      媽媽早就醒來,她把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的,門上的插銷插得緊緊的,安慰著我:“別怕,小瓜,沙塵暴,一會兒就過去了?!?/p>

      這野獸般嚎叫的風(fēng)聲,真的讓我有點害怕,但我心里最多的還是擔(dān)憂,卓嘎的帳篷會不會被風(fēng)吹走?嗆人的塵土肯定肆無忌憚地鉆進(jìn)了卓嘎的帳篷,甚至?xí)@進(jìn)她的嘴巴和鼻子吧?

      “媽媽,卓嘎的帳篷會不會被大風(fēng)吹走?”我輕聲地問媽媽。

      媽媽到門口,偷偷地把門開了一條縫,看了一下。

      “卓嘎和她阿爸很聰明呢,帳篷正好搭在最密的那叢沙棗樹邊,帳篷的右邊是沙棘樹,帳篷的后面是密密的黑刺果叢,它現(xiàn)在安穩(wěn)得很。小瓜,放心吧,風(fēng)一會兒就會停下來的。”媽媽的話叫我安心。

      沙塵暴確實沒有持續(xù)很久,天大亮,風(fēng)停了,太陽依然明亮而新鮮地從東方升起。護(hù)士阿姨還沒來給我扎針之前,我跑到卓嘎的帳篷前,看到卓嘎的阿爸當(dāng)智叔叔正在拍打著卓嘎的羊皮袍子,塵土飛揚。卓嘎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小襯衣等袍子。雖是五月末了,但高原清晨的空氣依然冰涼如水。看著卓嘎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膀,我又心疼又想笑,她簡直像個土人兒,臉上有一層薄薄的土,小辮子里也全是沙。

      等卓嘎穿好袍子,我牽著她的手回到我的病房,我對媽媽說:“媽媽,你能帶卓嘎回咱家去洗洗澡嗎?”

      媽媽溫柔地看了我倆一眼,說:“好啊,等你打完針,我就帶卓嘎回家去洗澡?!?/p>

      但當(dāng)天,媽媽并沒有帶卓嘎回家,因為護(hù)士阿姨說她可以帶著卓嘎在醫(yī)院里洗澡,護(hù)士站的護(hù)士阿姨們還可以幫卓嘎辮辮子。

      那天傍晚,卓嘎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時,我簡直有點認(rèn)不出她了,清新,美麗,整潔,像一朵剛剛綻放的八瓣梅。

      我忍不住湊近她,花兒一樣的小卓嘎啊,香噴噴的!

      4

      我以為,我的病好了,但是沒有想到,那天晚上出現(xiàn)了不尋常的情況,媽媽嚇壞了,梁醫(yī)生也特別緊張。后來護(hù)士阿姨還刮著我的鼻子說:“你這個小害人精啊,害得我們一個科的人那晚都在值夜班!”

      那天下午,我和卓嘎在病房后面的空地上學(xué)沙棗樹上的鳥叫,突然來了一群人,他們在這里走來走去、指指點點,大概是說要把這些平房拆掉,這些樹也要砍掉,還指著卓嘎的帳篷,說:“那是誰的帳篷,怎么搭到這里來了?拆掉!”他們的意思是要在這里蓋樓。我聽到這些,大驚失色。

      這些房子沒有了,病人去哪兒?。?/p>

      樹砍掉了,鳥兒去哪兒住?

      黑帳篷也要被拆掉,那當(dāng)智叔叔和卓嘎去哪兒住?

      晚飯是淑阿姨送來的,她特意為我包的餛飩,但是我吃得毫無滋味。吃過沒有一會兒,我突然就毫無征兆地瘋狂嘔吐,不停抽搐。

      媽媽驚慌失措地去請醫(yī)生。梁醫(yī)生和護(hù)士阿姨們迅速跑到我的病房,然后,我被抬到門診樓。

      當(dāng)時,卓嘎也在,她嚇壞了,像一只被嚇到的小羚羊,驚恐不安。

      開始,我心里還是明白的,我看著媽媽,伸手去拉她。我又看著卓嘎,我想說讓她別害怕。但就一小會兒,我的意識就完全沒有了。

      我醒來的時候,是深夜,我躺在一張很特別的床上,四周都是人,梁醫(yī)生和護(hù)士阿姨們見到我醒來,他們不約而同地長出一口氣。

      梁醫(yī)生和兩個護(hù)士阿姨留下,其余的人陸續(xù)離開,我媽媽在門外。我聽到,門外站著的不僅有我媽媽,還有卓嘎和她阿爸。我聽到當(dāng)智叔叔在跟卓嘎說話,他用的藏語,我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我能判斷出,當(dāng)智叔叔在勸卓嘎回去睡覺,卓嘎不回。

      那一夜,卓嘎固執(zhí)地守在門外,當(dāng)智叔叔勸不走她,便在門外的長椅上睡了一夜。聽媽媽后來給我講,卓嘎后半夜瞌睡得居然靠墻睡著,后來被她阿爸摟在懷里,歪在長椅上,度過了漫長的一夜。

      我從治療室里出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是媽媽,媽媽在哭,然后看到的是卓嘎,卓嘎在笑。

      那是一個意外,雖然梁醫(yī)生始終也沒有找到我突然嘔吐和抽搐暈厥的原因,但,自那晚過后,我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類似的情況,平安順?biāo)欤拖癖环鹱媾踉谑中睦镆粯蛹槿缫狻?/p>

      5

      只要遇到不順利的時候,我媽媽就會抱怨爸爸把我們一家人從南方帶到了這樣一個地方來安家。她說我們生活的小城偏遠(yuǎn),我們腳下的土地貧瘠,種不出蔬菜和糧食,哪怕是耐寒的青稞,也不生長。

      爸爸總會笑呵呵地勸媽媽,說:“這里窮嗎?不對,這里可富了,我們腳下這些不長莊稼的鹽堿地下藏的都是鉀鈉鎂,不長草的山里藏的都是金銀銅鐵!”

      媽媽往往氣得不再說話。

      爸爸會接著說:“你可不要不信,再過幾年,我們這里就會變樣子,變得比內(nèi)地更加富有。等開發(fā)了鹽,等開發(fā)了礦……”

      爸爸雖然這樣信心百倍地憧憬著不久的將來,但事實上連我都能感受到我們這里的貧瘠。我們好像什么都很缺,爸爸發(fā)了工資就會馬上交給媽媽,媽媽會用錢去換一些糧票,但即使拿著錢和糧票也買不到足夠的東西。

      但在醫(yī)院的這些日子,我卻是那么富足,平時饞得流口水也得不到的東西,現(xiàn)在仿佛都有。來探望我的人都不吝嗇,拿出他們可以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來看望我,祝我健康,這讓我感覺到即使每天被頭痛折磨都會覺得生活幸福。

      我會毫不吝嗇地跟卓嘎分享我的富足,甚至我會把她愛的東西,全部留給她,自己一口都不吃。

      媽媽會心疼我,也打趣我,她說卓嘎上輩子肯定是我的恩人,我欠了她的人情,所以,這輩子才會遇到,我對她那樣好,是在還情報恩。

      我聽不懂媽媽這些話,我只知道,我愿意把自己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只要她開心。卓嘎對于我的慷慨贈予和包容寵溺,全部接受,她是那么坦蕩自在。

      當(dāng)然,卓嘎也會跟我分享她的美食。

      她從那個小小的黑牛毛帳篷里端出來的牛奶,永遠(yuǎn)是那么新鮮,那么香醇,我喜歡,我可以一口氣喝兩碗。但她好心分享給我另一樣美食,我卻無法消受,那就是風(fēng)干肉。它帶著重重的肉腥味,而且結(jié)實得像木塊兒,牙磨禿也嚼不爛它們,我有兩顆牙本來只是輕輕晃動,肉干卻讓它們早早掉了。

      當(dāng)智叔叔也來勸我要吃點風(fēng)干肉,他用怪腔怪調(diào)的漢語說:“小家伙,風(fēng)干牛肉很棒啊,生病的時候吃它,才能長出力氣來!”

      無論當(dāng)智叔叔和卓嘎怎樣熱情,我也不愿意再吃風(fēng)干牛肉了。當(dāng)智叔叔認(rèn)真地遺憾著,他搖著頭說:“小家伙,這可去不了我們草原??!”

      后來,卓嘎又送來糌粑。

      我嘗試了糌粑,只能說比風(fēng)干肉好吃。我把它劃到介于鮮牛奶和風(fēng)干肉之間,不熱愛,但也絕不討厭,我看卓嘎吃得香,我就盡量也吃得香甜,我覺得這會讓卓嘎開心,她會因為我愛吃她的糌粑而更坦蕩地接受我給她的一切好。

      6

      我完全可以自由活動啦,我?guī)缀跬耆謴?fù)到?jīng)]有生病之前的樣子啦,除了打針的時間,我可以在醫(yī)院的任何角落里自由來去。

      本來可以出院了,但梁醫(yī)生和媽媽都仿佛因為那天晚上我突然犯病留下的陰影,他們一致決定讓我在醫(yī)院里多住些日子,而我也覺得在這里待著,挺好。

      卓嘎格外喜歡病房后面的那片沙棗樹林,她喜歡那些紅果果,那雖然都是去年的果子,但依然結(jié)實地長在樹上,我搖樹干,也落不下幾顆,有時,我就得找長棍子去敲,果子才能“撲嚕?!甭湎聛碓S多。不過,那天晚上的沙塵暴卻吹掉了樹上大半的果子,樹下鋪了一層紅果果,又漂亮又令人欣喜。

      這些沙棗果給了我和卓嘎極大的快樂。它們像我的食指肚那么大,橢圓,個頭均勻,紅色的果皮上還有細(xì)小的白點。因為它們的味道欠佳,所以,我們很少真正地吃,只是用它玩。捏在手指間,一用力果子就破碎了,乳白色的果肉像綿綿的細(xì)沙,比細(xì)沙更細(xì)更輕,捏碎果子只為取沙棗的核兒,沙棗的核很漂亮,像只沒有鼓起圓肚皮來的迷你小棒槌,深褐色,但好看在于它們身上有一道道淺色的豎紋,很有特色。

      我們把這些小核收集在一起,其實并沒有什么實際的用處,但常把衣兜裝得滿滿的,手伸進(jìn)去抓一把,就像逮住自己擁有的某種財富,滿足得很。

      有一天,我看到護(hù)士阿姨襯衣領(lǐng)子里藏著一串珍珠項鏈,特別漂亮,我就突然來了靈感,我覺得這些有漂亮紋路的沙棗核可以串起來,做成好看的項鏈。接下來,我看這些小果核的目光犀利起來,我要從它們中間挑選出那些個頭、形狀最接近的來。之前覺得自己擁有很多,但經(jīng)我嚴(yán)格挑選過后才發(fā)現(xiàn),可用的并不多。我便更勤地去搖沙棗樹,收集沙棗核。終于集中了一捧合格的沙棗核,我才請媽媽幫我制作項鏈。

      要把這些小核按我的想象和要求串起來,其實也不簡單。但媽媽幫了我很大的忙,媽媽先幫我把這些果核在清水里洗干凈,曬干,再泡軟,然后到街上買了又細(xì)又結(jié)實的釣魚線,用針穿上魚線,再把這些珠子串起來。

      項鏈當(dāng)然是要送給卓嘎的。

      但是,項鏈做好了,我有一點點失望,完全不像護(hù)士阿姨脖子里的珍珠項鏈那么明亮艷麗,我覺得卓嘎的舊袍子其實需要配一條璀璨奪目的項鏈才好,我這條項鏈實在太暗淡了。

      媽媽看出我的失落,安慰我說:“這是你親手做的,卓嘎會喜歡的?!?/p>

      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把沙棗核做成的項鏈送給了卓嘎,我沒有想到的是,卓嘎看到項鏈的那一瞬間,眼睛亮起來,她那欣喜的樣子仿佛收到了艷麗的紅珊瑚或者閃亮的鉆石。

      我把這串色彩暗淡的項鏈給她戴到脖子上,卓嘎居然興奮得像鳥兒一樣飛起來,滿院子都是她的笑聲。

      7

      我的頭再也沒有痛過,我覺得我完全可以動腦筋了。生病以來,媽媽一直擔(dān)心我會變傻,我們老家就有兩個因得腦膜炎而留下后遺癥的小孩子。所以,她總是說讓我不要動腦筋,要好好休養(yǎng),杜絕我玩動腦的游戲。

      昨天晚上,姐姐來送晚飯的時候,我央姐姐把我的那副小象棋帶到醫(yī)院,媽媽默許,所以今天姐姐就把棋給我?guī)砹?。我要教卓嘎下象棋,這樣,我們除了看圖畫書、玩沙棗果,還可以下棋,你要知道,象棋是我的最愛。

      我爸爸和淑阿姨家的伯伯都是棋迷,他倆逮著機(jī)會,可以下一個通宵。所以,爸爸在我三四歲的時候就教會了我下象棋,你別看就那么幾個棋子走來走去,那棋局里的樂趣,大著呢!

      打完針,我就跑到門外,喊:“卓嘎!”卓嘎立即從奶奶的病房里跑出來。

      “卓嘎,你看這是什么?”我歡喜地拿著棋盒,揚起手給卓嘎看。

      卓嘎當(dāng)然不會知道這是什么,她肯定沒有見過象棋。卓嘎一臉懵懂,我有點得意,馬上,我就要教會她玩這種游戲啦,她肯定也會跟我一樣愛上它的!

      我把卓嘎拉到病房外的長椅上,把棋盒打開,把軟棋盤鋪在我倆中間,再把棋子按規(guī)定擺好。

      突然,我有點不知所措,從哪里開始教呢?

      我努力回想爸爸當(dāng)初教我下棋的時候是從哪里開始的。他給我講過象棋的起源,也講過很多關(guān)于象棋的故事,自然,最早肯定是給我講這些棋子的意義,哦,對的,他最先給我講的是象棋的走棋規(guī)則,什么“馬走日”“象飛田”“炮打翻山”這類的東西。

      那么,我也從這里開始給卓嘎說吧。

      可是,立即,我就感覺到了這簡直太困難了,卓嘎雖然可以聽懂我們?nèi)粘S谜Z的六七成,但,“馬走日”“象飛田”這類的話,她無論如何也聽不明白的。我說了幾遍,這個笨家伙無動于衷,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似的。

      “這樣,你看,卓嘎,這是象棋,這顆叫‘士,這顆叫做‘象,這顆叫做‘馬……這是‘兵,它在河內(nèi)只能向前走,過了河就可以左右走了,哎呀,對,這是楚河和漢界……”天啊,我要說的太多了,我覺得我說得夠有條理的了,但她完全沒有聽懂。

      卓嘎比我更先失去耐心,她居然打起了哈欠。最過分的是,她居然還把我擺好的棋子搞亂,沖我惡作劇地笑。

      我沮喪,還有點氣惱。

      我正在努力地克制惱怒,繼續(xù)想該用什么辦法教會卓嘎下棋,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跑開了,她跑到門診樓后墻邊,半天也不回來。我過去一看,她居然被一只丑丑的小蟲子迷住了。那只小蟲子沿著水泥墻根笨拙地爬來爬去,不知什么緣故,它看上去昏頭昏腦,在那片地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沒有方向,也沒有目標(biāo),爬過來又爬過去。我看著它那笨拙的樣子,火氣直冒,我突然大聲地喊:“笨蛋,你這笨蛋,你這是在做什么,爬來爬去,沒有意義,一點意義也沒有!”

      卓嘎抬起頭盯著我,她完全不明白我為什么會生氣、會發(fā)火、會吼起來。看到她那沒心沒肺的眼神,我更生氣了。我猛地抬腳踩向那只小蟲,然后,轉(zhuǎn)身跑了。跑回病房,蒙起被子,企圖跟這個令人氣惱的世界隔絕。

      我像個惡魔,我殺死了那只蟲子,而且,我再也不想搭理卓嘎了。

      8

      倒掛的藥瓶完全沒有體會到我心里的那份焦慮,依然像往常一樣,一滴一滴,慢慢悠悠,像百歲老人的心跳。

      我盯著房門,然后嘆著氣轉(zhuǎn)過身去躺著。過一會兒,我會突然回頭,希望在回頭的時候看到那個歡快的身影。我像是在跟自己做游戲一樣,一次又一次轉(zhuǎn)過去,再猛然回頭。但每一次,都會失望,因為,卓嘎始終沒有出現(xiàn)。她到底去了哪兒,往常,早都出現(xiàn)了。唉,她真的那么生氣嗎?她決心再也不理我了嗎?唉,她一定覺得我是惡魔!她肯定在心里討厭極了我!想到這些,我的臉發(fā)燙,脖子、手腳都發(fā)燙,我感覺自己身體里的細(xì)胞都像一只只小小的火球,在“啪啪”炸裂。

      護(hù)士阿姨正好來病房,阿姨溫柔地問我:“小瓜,感覺怎么樣?”

      我說:“我好難受,難受得要死!”

      阿姨和媽媽聽了我的話,都變了臉色,媽媽牽起我的手,阿姨摸我額頭,阿姨緊張地問我:“小瓜,哪里難受?”

      我指指我的心,淚,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護(hù)士阿姨把點滴管子上的開關(guān)關(guān)掉,然后跟媽媽對了一下眼色,說:“我去叫梁醫(yī)生?!?/p>

      一分鐘之后,護(hù)士阿姨和梁醫(yī)生就跑到我的床前。

      梁醫(yī)生和護(hù)士阿姨仔細(xì)地檢查了一下輸液的藥,又仔細(xì)地詢問媽媽,給我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包括昨晚的睡眠等,我看著他們忙碌又緊張的樣子,哭得更厲害了。

      我不知道應(yīng)該跟他們說些什么,我只是大聲地喊:“我不想打針,我不要再打針?!?/p>

      各種檢查過后,梁醫(yī)生和護(hù)士阿姨得出一致的結(jié)果——小瓜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問題,他只是在鬧情緒。小小的娃娃,在這個小小的病房里待了這么久,確實也該有壞情緒了。

      護(hù)士阿姨把針?biāo)幹匦麻_通,那涼絲絲的液體又開始往我身體里面慢慢行走。

      “小瓜,為什么這么難受啊,你這么急躁,是要急著去赴宴嗎?是誰今天要請我們的小瓜去吃大席嗎?”護(hù)士長阿姨故意打趣著我,希望自己的俏皮話能讓我笑一下。

      我懂阿姨的好心,我的臉紅了,不再作聲,趕緊把臉埋進(jìn)被子。

      我把自己藏在被子里,懊悔比先前還要兇猛,像山洪一樣在身體里爆發(fā),想起自己昨天那惡魔一般的語氣、表情,就羞慚得要命,唉,怎么會那樣呢?越細(xì)想,越是恨自己。

      媽媽試圖把捂在我身上的被子拿開,但我把被子捂得更緊了,我覺得我的臉和心都不配再面對這美好的世界。

      最后一滴藥液終于都順利地進(jìn)了我的身體里。

      護(hù)士阿姨給我拔掉針。我從床上跳下地來,徑直跑到沙棗林邊的黑帳篷門外。

      午后的陽光明媚地灑在黑帳篷上,帳篷內(nèi)外都靜悄悄的。

      人呢?我的心里有點慌。

      “卓嘎!卓嘎!”我大聲地喊,但沒有回音。

      我轉(zhuǎn)身跑回病房,跑到央吉奶奶住的那間。奶奶在,她跟平常一樣閉目坐在床沿上,手里依然撥著佛珠。我心里立即踏實了許多?!澳棠蹋扛氯ツ膬毫??”我走到央吉奶奶的病床前,我知道奶奶聽不懂漢語,但我還是忍不住問。

      奶奶睜開眼睛,慈祥地望著我,笑笑,沒有出聲。

      我沮喪地回到自己的病房,護(hù)士阿姨正好給我送下午要吃的藥片來,見到我把體溫計塞到我的腋下。我默默地夾住體溫計,問阿姨:“您今天見到卓嘎了嗎?”

      “小卓嘎嗎?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了吧?她阿爸上午就在給奶奶辦理出院手續(xù)?!弊o(hù)士阿姨隨口答道。

      那一瞬間,我的心仿佛被錘子重重地敲了一下,我扭頭甩開胳膊跑出屋子,體溫計從衣服里掉出來,摔在地上,碎了。護(hù)士阿姨蹲下去收拾體溫計,媽媽一邊跟阿姨道歉,一邊來追我。

      我跑到卓嘎的帳篷前,依然沒有人,我顧不得其他,我掀開帳篷的門簾,帳篷里卻是空空的,幾樣簡單的家什整齊地歸置在一起,完全是一副即刻搬離的樣子。

      “媽媽,卓嘎走了,我還沒有跟她道歉呢!昨天,我惹她生氣了。”我的眼淚噴涌而出。

      “小瓜,卓嘎沒有走,央吉奶奶還在病房里呢!”媽媽想了想,安慰著我,“帳篷還在呢,就算帳篷可以不要,但奶奶不能丟下不要吧,卓嘎跟她阿爸肯定是去辦別的事了,一會兒會回來的?!?/p>

      “真的嗎?”我扭臉看著媽媽,我從媽媽的話里聽到了希望。

      “相信我?!眿寢尶隙ǖ卣f。

      我轉(zhuǎn)身跑向央吉奶奶的病房,奶奶跟剛才一樣,垂目靜坐。

      我在央吉奶奶的門口站著,哪兒也不去。我在這里等卓嘎,她肯定會出現(xiàn),等她一出現(xiàn),我馬上跟她道歉。

      不會下象棋,一輩子也學(xué)不會下象棋,又怎樣呢?卓嘎,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會讓你學(xué)下棋了,就算你一輩子也不能陪我下棋,你也是我的好朋友,只要你開心,只要你不恨我,好嗎?而且,卓嘎,我再也不傷害無辜小蟲子了,我保證!

      我在心里暗暗地想,我真希望卓嘎能知道我的心。

      9

      媽媽果然是聰明的,她說得一點沒錯,我只等了一小會兒,卓嘎和她阿爸從醫(yī)院的大門外走了進(jìn)來。

      卓嘎的阿爸當(dāng)智叔叔右肩上背了一個氆氌褡褳。我突然覺得,當(dāng)智叔叔是那么帥氣而偉岸,平時那讓人不喜歡的亂糟糟的頭發(fā),此時也變得可親可愛起來。

      那是卓嘎嗎?此時的卓嘎雖然依然穿著舊袍子,但袍子里穿了一件新的紅毛衣,下身換了一條灰色的新褲子,腳上的牛鼻子藏靴不見了,換成一雙粉色的小皮鞋。我有點不適應(yīng),但,幸好,卓嘎那一頭細(xì)細(xì)長長的小辮子還在,還是那樣乖巧地垂在她臉的旁邊、拖在腦后,活潑俏皮又與眾不同。

      “卓嘎,對不起?!蔽遗苓^去一把捉起卓嘎的小手,仿佛不抓緊她,她瞬間就會飛走。

      卓嘎笑了,像每一次沖著我笑那樣。

      我的心啊,瞬間明亮起來。

      “卓嘎,你去哪兒啦?”我問卓嘎。

      卓嘎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拉了拉身上的新毛衣,又抬起腳來,她跟阿爸上街買東西去了,看,新褲子,新鞋子。我當(dāng)然領(lǐng)會得到卓嘎的意思,我們之間,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交流的啊。

      “真好看,卓嘎,你的新毛衣和小皮鞋真好看?!蔽艺嬲\地說。

      卓嘎聽懂了我的話,笑得有點羞澀。

      當(dāng)智叔叔說:“小子,一會兒,我和卓嘎就要回草原了,跟我們一起去嗎?”

      “為什么要走?”我急忙問道。

      “哈哈哈,回家啊,我們的家在草原啊,這里是醫(yī)院,人不能一輩子都住在醫(yī)院??!”當(dāng)智叔叔笑起來,“草原多好啊,大得不得了,我的牛羊都在等我回去呢!”當(dāng)智叔叔說完,就去拆他的黑牛毛帳篷了,他家的親戚一會兒會開車來接他們,并拉走黑帳篷。

      我說不出話來了,我知道當(dāng)智叔叔說得對,這里不是家,我不是也想著回家、回學(xué)校嗎?我媽媽早就抱怨,說醫(yī)院啊,太不方便啦,能早點出院最好。

      “卓嘎,你也要走嗎?”我拉著卓嘎,不松手。

      卓嘎點點頭。

      我拉著卓嘎到我媽媽跟前,“媽媽,你不是說過要讓卓嘎做你的女兒嗎?”我想起阿媽曾經(jīng)感嘆來著,說要是能有一個這樣的女兒多么好。所以,我把卓嘎拉到媽媽面前,我希望她可以做我媽媽的女兒,這樣,卓嘎就可以住到我家了。

      媽媽一時愣住。

      媽媽蹲下來,拉著卓嘎的手,又從自己褲兜里掏出手絹,仔細(xì)地給卓嘎擦干凈鼻涕,說:“小瓜,卓嘎的媽媽在草原啊,她媽媽在盼著她回去呢。”

      10

      我躲在病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藏起來,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對卓嘎的不舍。

      突然,我感覺好像有一只小貓,在抓我的被子。

      我抖開蒙在頭上的被子,我沒有看到小貓,卻看到卓嘎的笑臉。

      卓嘎那一頭的細(xì)辮子像春天里一條條花枝散在她的臉龐兩側(cè),漆黑的瞳眸閃著星辰一般的光亮,粉紅的嘴唇像春風(fēng)中搖曳的海棠花瓣,她的胸前,掛著我送給她的沙棗核項鏈。這世間的美,此時,都在這張臉上,都在這個穿著笨重的粗羊皮袍子的女孩身上!

      “卓嘎,你不走了嗎?”我翻身從被窩里坐起來。

      “我還能,陪你,一小會兒?!弊扛乱蛔忠蛔值卣f。

      “天啊,卓嘎,你這句漢語說得很順,棒極了!”我激動得從床上跳下地來,拉著卓嘎的手,“你再說一遍,卓嘎,你再說一遍好嗎!”

      卓嘎只是笑,不再開口。

      “我還能,陪你,一小會兒!”我敢說,這是我這一輩子最喜歡的一句話了。

      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卓嘎傻笑。

      卓嘎也望著我,瞇起可愛的眼睛,笑得就像這五月的暖陽。

      我牽起卓嘎的手,拉著她,跑出門去,卓嘎“咯咯”地笑著,跟著我跑起來。

      我倆,跑到沙棗樹下,又跑到后窗下,又跑去了門診樓,然后,又跑到扎過黑牛毛帳篷的地方……我倆,像兩只輕快的小鹿;我倆,像兩只歡快的鳥兒……我倆,把這些天我們一同去過的所有地方都跑了一遍。

      突然,我聽到當(dāng)智叔叔的聲音。他從門診樓里走出來,攙扶著央吉奶奶,在沖著我們喊:“卓嘎,走啦!”

      媽媽和護(hù)士阿姨站在門口,望著我倆。她們大概以為,我和卓嘎會在那一瞬間痛哭。但我們沒有,我和卓嘎面對面站定,然后,緊握的兩只手默契地彼此丟開。

      卓嘎一邊向她阿爸跑去,一邊回頭向我擺手。

      卓嘎跑遠(yuǎn)了,我的臉上,一直沒有眼淚。我得讓卓嘎每一次回頭,都看到我在笑著,送她。

      唐明 中國作協(xié)會員,格爾木市作協(xié)主席。文學(xué)作品散見于《十月少年文學(xué)》《兒童文學(xué)》《文學(xué)港》等省內(nèi)外各級報刊,出版《德吉的種子》、“小馬駒”系列叢書等多部。獲第八屆青海省文學(xué)藝術(shù)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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