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窗外滴答滴答的雨聲敲打著屋后畬地的芭蕉葉,一聲兩聲三聲,聲聲是春意,連夜夢也隨之清晰。鄉(xiāng)村春夜寂靜,連畬地植物輕吸雨水聲都清晰可辨,如蛇行草上,如丹青手案邊鋪展宣紙的聲音,帶著青古的文氣。
翌日清早,打開屋子側(cè)門的木柵走進(jìn)畬地,一叢匍匐于地的假蔞,在陽光映照下,一顆顆的水珠像粒粒透明的珍珠嵌在葉片上,透亮欲滴。假蔞的葉子很大,有小孩的手掌那么大,桃子形,肉質(zhì)厚,表面光滑,像抹上一層油。
假蔞又叫“假蒟”“蛤蔞”“山蔞”,陰生植物,是鄉(xiāng)下人常用的跌打良藥。無論跌傷碰傷割傷,只需拿一把假蔞葉,揉碎捂在傷口上,很快就能止痛止血。小時候有次去割禾,用力一拉,鐮刀把手指割了個很深的傷口,血如水似的冒出來。母親在田頭邊的畬地摘了一大把假蔞葉子,放在嘴里嚼碎了捂在傷口上,傷口很快就不疼了,血也不流了。
假蔞爆炒田鼠是少時難得的美味。當(dāng)時物資緊缺,很多東西都會想方設(shè)法弄來吃,以安撫胃里饑餓的蛋白酶。秋天稻谷快熟時,田鼠在瘋狂破壞,把大量稻谷咬斷拖進(jìn)洞里,為農(nóng)作物一大害。割了禾后,田鼠洞一覽無遺,一大堆一大堆被田鼠挖出來的泥,像一座座小山似的堆在洞口。我們拔來一大堆禾稈,放在洞口點燃,用蒲葵扇不停地往洞里扇煙,幾分鐘后,田鼠洞里灌滿了煙,田鼠無路可退,被迫從洞里竄出來,啪啪啪地一陣亂棍侍候,田鼠吱吱地慘叫著進(jìn)行最后的掙扎,四腳一蹬,死了。
我們愛捉田鼠,除了為莊稼除害外,更主要的是田鼠肉能吃。當(dāng)時物資匱乏,買肉需要肉票,肚子常常被青寡的青菜吸得一點油水也沒有,能抓到田鼠打牙祭,讓胃里的蛋白酶得到短暫的歡愉,為人生一大樂事。父親把熏到的田鼠拿到河邊清理干凈,肉連骨頭剁碎,母親則到畬地摘一把假蔞,大火把油鑊燒熱。在油煙騰起時,田鼠肉和假蔞同時入鍋。瞬間,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上演著一場交響樂曲。
假蔞爆炒田鼠肉出鍋,夾起一小塊放入嘴里嚼著,唇齒間滑過的全是濃香脆酥的滋味,怎一個香字了得,饑餓的胃里有了虛虛實實的滿足感。
如今,縣城不斷往我們村里拓展,村里的田地都被征去建廠建樓房,基本沒有什么農(nóng)田了,更別說有田鼠了。
說到假蔞炮制的美食,不能不提小時候經(jīng)常吃的假蔞炒“斷蛋”(孵不出小雞的臭蛋)。小時家里養(yǎng)的幾只母雞會下蛋孵小雞,等一個個小雞把蛋殼啄破嘰嘰地跳出來的時候,雞窩里總有那么一兩只孵不出小雞的“斷蛋”。摘點假蔞葉切碎炒“斷蛋”,假蔞的香味把蛋的臭味掩蓋了,聞起來香噴噴的,可進(jìn)嘴的時候還是有點臭味,只是太餓了,我們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假蔞炒田螺也是小時候餐桌上的一道美味。鄉(xiāng)下水田多,田螺繁殖快,隨便去田里撿,就能抓到一大把。田螺撿回家,先放在甕里養(yǎng)幾天,讓螺吐干凈泥巴,再放到鍋里煲熟,然后用三酸樹刺把螺肉挑出來,放上假蔞爆炒,雖算不上美味佳肴,可在當(dāng)時也算得上一道難得的葷菜了。
時隔多年,鄉(xiāng)間假蔞,依舊散落在我夢境的角落,它那么清晰又那么深刻,總能在某個時刻帶給我以生命的反觀和沉思。
作者簡介:羅捷媚,系廣東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于《散文百家》《作品》《參花》《西部散文選刊》等刊物,出版《吾鄉(xiāng)吾村》等三部散文集。
(責(zé)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