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新宇
☉《馬凡陀的山歌》書影
如果不是專門的現(xiàn)代文學研究者,而只是一個純粹的詩歌愛好者,也不太熟悉袁水拍這個名字。但袁水拍的確是曾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的詩人,他在1946年10月出版的《馬凡陀的山歌》,曾經(jīng)風靡一時,其中收錄的是他自1944年初到1946年中以山歌形式寫就的諷刺詩,以嬉笑怒罵之姿,呼應著時代的共同主題,深受市民讀者的歡迎。袁水拍也因此以政治諷刺詩人的形象被寫進文學史,然而隨著時代的隔閡,當年的政治、社會環(huán)境早已遠去,那些時代感太強的山歌也不再有人青睞了。
時間是殘酷的,作為一個富有社會責任感的詩人,他的作品完成了時代交付的任務,卻漸漸被遺忘,這的確是一件令人感慨的事情。然而,一個人的主要成就往往會掩蓋其他方面的成績,以袁水拍來說,他在詩歌方面的造詣,就并不是山歌或政治諷刺詩所能涵蓋的。李廣田曾在《再論〈馬凡陀的山歌〉》里說:“袁水拍先生寫過很多的詩,出過很多的詩集,他的詩自有他的特色,然而他忽然丟開了袁水拍,卻以馬凡陀的名字寫起這樣現(xiàn)實的山歌來,這種勇于放棄自己而又敢于嘗試新鮮作風的勇氣,我們以為很值得敬佩,而袁水拍先生之所以如是試驗者,也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許就是他創(chuàng)作實踐的道路上的必然變化?!边@一必然變化,正如呂啟祥在《詩人的隕落——我所認識的袁水拍》中所說,是“時代和現(xiàn)實驅(qū)使他把熱情投向了山歌的創(chuàng)作”。但作為研究者,對馬凡陀之外的袁水拍詩歌,就不能置之不理,任其埋沒了。
早在聞一多編選的《現(xiàn)代詩鈔》中,袁水拍就已展現(xiàn)了不同于馬凡陀山歌的面貌,他被收錄的《小詩四首》中的《城市》如下:
城市在前面等著你,
它有酒館的氣味,
它有汽車的氣味,
它有車輪卷起的塵埃,
它有說謊的商業(yè)和標語。
它將招待你,用吵鬧的市街,
用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和欺騙,
用麻痹了的心腸,
像一匹野獸似地蹲著,
城市在前面等著你。
這首表現(xiàn)城市的詩相當現(xiàn)代,同為批判,這里對城市的批判,完全不像《馬凡陀的山歌》對現(xiàn)實的批判那樣熱鬧直接,而顯得嚴肅深入。袁水拍的《小詩四首》是聞一多從孫望、常任俠1943年編選出版的《現(xiàn)代中國詩選》中挑來的,可見是頗得人贊賞的,初刊《詩創(chuàng)作》1942年第10期,顯然是袁水拍前期的代表作。
即使在《馬凡陀的山歌》取得“爆炸性”效果之后,袁水拍仍然沒有忘懷他嚴肅的藝術的創(chuàng)作,《馬凡陀的山歌》出版不到一年,他的《沸騰的歲月》在1947年又出版了,雖然袁水拍在后記中也說,“報上登載的各地新產(chǎn)生的民謠”的“無姓名的作者”以及“深入民間的詩人,才真正是這時代的描繪者”,而“作者的東西不過是這些沸騰的歲月留在一個知識分子心上的刻痕罷了”。但這些作品的確表現(xiàn)出了詩人嚴峻的一面和他抒情的才能。
詩人徐遲更是獨具慧眼,他在1985年出版的《袁水拍詩歌選》的“序”中說:“他寫得最好的還是抒情詩。那應當是他最擅長的詩歌形式,自有他特具的優(yōu)勢和卓越的稟賦的?!毙爝t還頗為惋惜地感嘆:“如果袁水拍能將他的才華集中于寫這種抒情詩,他將得到何等的豐盛收獲。我相信他完全可以寫得和彭斯一樣好,和拜倫一樣好,甚至是可以,完全可以寫得和所有那些大詩人的抒情詩一樣好的?!倍斗序v的歲月》中的第一首《火車》,更被徐遲譽為“回腸蕩氣,最令人感動的抒情名篇”。
而袁水拍下面這首發(fā)表在1946年10月21日《僑聲報》上被埋沒的愛情詩《花》,又有誰能抵擋它醉死人的殺傷力:
夜降落了,
霧滾來了,
霧沾濕了他的眼睛,
她的眼睛沾濕了夜。
路分叉了,
時間切斷了,
他的手松開,
她的手遮住眼。
神走著路,
撒著花,
在苦難的路上,
點綴著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