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倩

（杭州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浙江·杭州 310000）

河南省澠池縣隸屬于河南省三門峽市，地理坐標(biāo)是東經(jīng)111°33′至112°01′，北緯34°36′至35°05′。目前，澠池方言語法研究較為薄弱。栗曉南（2019）系統(tǒng)描寫了澠池方言的指示代詞[1]。1991年出版的《澠池縣志》涉及澠池方言的副詞，指出“痛”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很”[2]。彭小琴（2008）描寫了澠池方言的程度副詞，與本文相關(guān)的有“痛、可、歇”。認(rèn)為“痛”表示的程度最高，“可”次之?！巴础庇糜诳谡Z，“可”口語、書面語并用。“可”是不帶感情色彩的中性詞，“痛”帶感情色彩。“些”帶有評價、判斷的意味[3]。其他關(guān)于澠池方言語法的文章則較少見。本文在描寫澠池方言的5個特殊副詞“可、痛、鎮(zhèn)、恁、些”的基礎(chǔ)上，對它們的功能作了比較。需要說明的是：“鎮(zhèn)、恁、些”均為記音字，本字尚待考察。文中語料大部分是方言的自然語料，少部分由作者自擬，自擬的語料征得了幾位同母語者的認(rèn)可?，F(xiàn)將澠池方言中的5個特殊副詞“可（可1、可2）、痛、鎮(zhèn)、恁、些”分述如下：

一、“可、痛、鎮(zhèn)、恁、些”的語法意義和語法功能

“可”在澠池方言中有三種讀音：“可1”[ 53]、“可2”[ 31]、“可3”[ 55]。其中“可3”為動詞，意為“適合、相稱”，例如：

（1）我給娃買這鞋鎮(zhèn)可腳，多得勁啦。

（2）回家才能吃到鎮(zhèn)可口哩飯菜。

兩個語料中的“可”讀音都是55調(diào)，分別受程度副詞“很、鎮(zhèn)”修飾，意為“適合”，“可腳”指“適合腳碼”，“可口”指“適合口味”。

“可3”也用在動詞、形容詞前面，是表示可能性的動詞，在澠池方言中也可以說成“好”，例如：

（3）你自己做哩不好，批評你不對嗎？你還有啥可哭可鬧哩？

（4）誰叫你平時老干壞事，現(xiàn)在挨打了，你有啥可傷心哩？

例（3）“可哭、可鬧”中的“可”與例（4）“可傷心”中的“可”在在澠池方言中都可以替換成“好”，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中的可能性動詞“可以”。

論文主要分析澠池方言中程度副詞兼語氣副詞的“可”與程度副詞“痛、鎮(zhèn)、恁、些”的語法意義和句法功能，分為A組、B組進(jìn)行討論。A組討論程度副詞“可1”和語氣副詞“可2”，B組討論程度副詞“痛、鎮(zhèn)、恁、些”。

（一）A組“可”

1.“可1”

“可1”[ 53]是程度副詞，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很、非?！保蠹觿釉~性成分、形容詞性成分和名詞性成分，它們不受音節(jié)限制。

“可1”后加動詞性成分，例如：

（5）快過年啦，你趕緊回來吧，我跟你爸都可想你啦。

（6）小明可有本事，在醫(yī)院是院長哩。

“可1”后加形容詞性成分，例如：

（7）地里頭有可多活等著我干哩。

（8）你不是可能耐嘛？咋也叫別人收拾啦？

形容詞性成分不受感情色彩限制，褒義、貶義、中性均可。如：可好、可難看、可不容易。黃伯榮、廖序東（2017）指出：“狀態(tài)形容詞本身已表示特定的狀態(tài)和程度，而且程度加深，不用加‘很’或重疊”[4]P13。澠池方言的“可1”也不可修飾狀態(tài)形容詞。

“可1”后加名詞性成分，例如：

（9）你別跟他玩，他可二百五啦，是個神經(jīng)病。

（10）這人學(xué)哩可流氓，成天騷擾小閨女。

2.“可2”

“可2”[ 31]是語氣副詞，主要用于祈使句中表示祈使語氣。語氣副詞“可2”可以與表示必要的能愿動詞“得”[tei31]組合構(gòu)成肯定句。能愿動詞“得”后面可以加上謂詞性詞語形成述賓結(jié)構(gòu)。黃伯榮、廖序東（2017）指出：“能愿動詞又叫助動詞，在動詞語、形容詞詞語前表示客觀的可能性、必要性和人的主觀意愿，有評議作用”[4]P11。

“可2得”所屬句子為祈使句，表示要求對方做某事。句末語氣詞可用可不用。使用語氣詞時祈使語氣較弱，表示請求、勸告，例如：

（11）我跟你爸鎮(zhèn)辛苦供你學(xué)習(xí)，你可得好好學(xué)哩，得對得起我們啊。

（12）尋著工作干不容易，你可得聽老板話啊，一定好好干??！

上例句末有語氣詞，語氣委婉。例（11）指請求、勸告學(xué)生好好學(xué)習(xí)。例（12）指請求、勸告某人努力工作。

不用語氣詞時祈使語氣較強(qiáng)，表示命令，例如：

（13）我跟你爸鎮(zhèn)辛苦供你學(xué)習(xí)，你可得好好學(xué)！

（14）尋著工作干不容易，你可得聽老板話，好好干！

上例句末沒有語氣詞，語氣強(qiáng)硬。例（13）命令學(xué)生好好學(xué)習(xí)。例（14）命令某人努力工作。

“可2”后常由“不、不會、不是、不準(zhǔn)、不敢、不能”引出否定句。澠池方言中此語境下的“敢、準(zhǔn)、能”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中表示可能性的“可以”，是能愿動詞。“不準(zhǔn)、不敢、不能”表示“不可以”，它們表達(dá)的語氣由強(qiáng)到弱依次為：“不準(zhǔn)、不能、不敢”。句子用“不準(zhǔn)”時，句末常不用語氣詞，整句話語氣強(qiáng)烈，有命令、禁止之意，例如：

（15）他去是他去，你可不準(zhǔn)去。

（16）在學(xué)和小朋友好好玩，可不準(zhǔn)欺負(fù)別人。

上例句子用“不準(zhǔn)”，句末沒有語氣詞，語氣強(qiáng)烈，有命令、禁止之意。

句子用“不敢”時，句末常用語氣詞，整句話語氣委婉，有商量、勸阻之意，例如：

（17）他去是他去，咱可不敢去啊，太危險了。

（18）在學(xué)和小朋友好好玩，可不敢欺負(fù)別人，當(dāng)心老師揍你哩。

上例句子用“不敢”，句末有語氣詞，語氣委婉，有商量、勸阻之意。

句子用“不能”時，句末語氣詞用不用均可。

（19）他去是他去，你可不能去。

（20）在學(xué)和小朋友好好玩，可不能欺負(fù)別人啊。

上例中句子用“不能”，句末有無語氣詞均可成立。使用語氣詞時語氣委婉，不用語氣詞時語氣強(qiáng)硬。

除了在肯定和否定句中，位于能愿動詞前表示祈使語氣外，“可2”還可位于非能愿動詞或詞組“不、不會、不是”前構(gòu)成“可2不……”結(jié)構(gòu)?！翱?不……”所在句子是陳述句，敘述說明事實，帶有陳述語氣?！翱?不……”相當(dāng)于“才不……呢”。陸儉明（1983）指出，“才不……呢”帶有辯駁或申辯的語氣，可表示強(qiáng)烈地否定對方或強(qiáng)烈的不愿意[5]。例如：

（21）有些同學(xué)別想著現(xiàn)在不復(fù)習(xí)，考試打小抄。老師都是從學(xué)生過來的，可不是恁好哄哩。

（22）你以為你做哩事我不知道？你太小看我了，我可不會任你起禍。

（23）我一點(diǎn)也不耐煩他，誰說我要去？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不耐煩”即“不喜歡”）

（24）我可不會給他說對不起，我又沒有做錯。

例（21）辯駁了學(xué)生認(rèn)為老師好糊弄的觀點(diǎn)。例（22）辯駁了“你”認(rèn)為“我”傻、好欺負(fù)的觀點(diǎn)。例（23）（24）分別表達(dá)自己強(qiáng)烈地不愿意去、不愿意道歉的情感。

澠池方言中，“可2”去掉后句子結(jié)構(gòu)完整，但祈使或辯駁的語氣減弱。值得注意的是，“可2”后均可加“是”以表示強(qiáng)調(diào)。澠池方言中的“可2是”并不表示轉(zhuǎn)折，在語境中增強(qiáng)祈使或辯駁的語氣。作程度副詞的“可1”沒有該用法。例如：

（25）我跟你爸鎮(zhèn)辛苦供你學(xué)習(xí)，你可是得好好學(xué)，得對得起我們。

（26）尋著工作干不容易，你可是得聽老板話，好好干??！

（27）我一點(diǎn)也不耐煩他，誰說我要去？要去你去，我可是不去。

（28）有些同學(xué)別想著現(xiàn)在不復(fù)習(xí)，考試打小抄。老師都是從學(xué)生過來的，可是不是恁好哄哩。

上例的“可2是”并不表示轉(zhuǎn)折，例（25）（26）在語境中增強(qiáng)祈使的語氣，例（27）（28）在語境中增強(qiáng)辯駁的語氣。

（二）B組“痛、鎮(zhèn)、恁、些”

《說文解字·疒部》：“痛，病也，從疒甬聲。”清·吳任臣《字匯補(bǔ)·疒部》：“痛，甚也?！鼻濉ば鞛墩f文解字注箋·疒部》：“痛,引申為極甚之辭。”《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收錄的“痛”具有副詞詞性，意義是“盡情地、深切地、徹底地”[6]。澠池方言中的程度副詞“痛”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中的“很、甚”?！巴础钡谋玖x是病，生病使人痛苦，進(jìn)而擴(kuò)大引申出“痛苦、悲痛、痛心”等形容人的感受的意思，再擴(kuò)大引申出“甚”等表示程度之義。“鎮(zhèn)”是“這么”的合音，“恁”是“那么”的合音。丁可（2019）認(rèn)為河南方言副詞“些”是介于“可”和“挺”之間的程度副詞[7]。“鎮(zhèn)、恁、些”都是記音字，本字暫不清楚。

“痛、鎮(zhèn)、恁、些”都是程度副詞。“痛、鎮(zhèn)、恁、些”可修飾具有描寫性的名詞性成分、形容詞性成分和部分動詞性成分。修飾動詞性成分，例如：

（29）你嫑看人長哩不咋樣,他痛有本事哩！

（30）你咋鎮(zhèn)好吃零食？買鎮(zhèn)大一包呀？

（31）你咋恁好吃零食？買恁大一包呀？

（32）她些會說話哩，我些喜歡她哩。

（33）他些不講理，我都不想理他了。

修飾名詞性成分，例如：

（34）你不要跟他走太近，他成天辦哩事兒痛二百五哩。

（35）你是男子漢，不敢弄點(diǎn)啥事鎮(zhèn)二百五。

（36）文化人才不會像你恁流氓哩。

（37）你不敢成天學(xué)哩些流氓，要不然誰還跟你玩？

以上是修飾名詞性成分。澠池方言可出現(xiàn)于副詞后的名詞性成分一般含有貶義的感情色彩。

修飾形容詞性成分，例如：

（38）那小閨女痛難看哩！我還沒見過恁丑哩人。

（39）你今兒個打扮鎮(zhèn)好看，這是去哪哩？

（40）你奶奶做哩飯恁好吃呀？看你都長胖不少。

（41）這東西便宜咋了，不是用著也些得勁兒嘛。

以上是修飾形容詞成分，形容詞不受感情色彩的限制。

二、“可、痛、鎮(zhèn)、恁、些”的比較

“可1”是程度副詞，“可2”是語氣副詞?！巴?、鎮(zhèn)、恁、些”是程度副詞。它們的功能差異表現(xiàn)在以下5點(diǎn)：

（一）表示的程度不同

作程度副詞時，“痛”的程度最高，其次是“可1”，其次是“鎮(zhèn)、恁”，“些”的程度最低?！翱啥嗫啥唷毕喈?dāng)于“痛多”，“可1”重疊后表示的程度相當(dāng)于“痛”，說明“痛”表示的程度比“可1”高。“鎮(zhèn)”是“這么”的合音，“恁”是“那么”的合音，“鎮(zhèn)、恁”經(jīng)常替換使用，表示的程度較低?！靶毕喈?dāng)于普通話的“挺、怪”，表示的程度最低，如圖1。

圖1 “可、痛、鎮(zhèn)、恁、些”的認(rèn)知理解程度

（二）出現(xiàn)的語境不同

“鎮(zhèn)、恁、些”都可用于令人吃驚的語境中，常與“沒想到”共現(xiàn)。前文的敘述凸顯了完成某一任務(wù)的艱難，但某人卻克服困難完成了任務(wù)?！皼]想到”和“鎮(zhèn)、恁、些”連用，表現(xiàn)言語主體的出乎意料和贊許?！翱?、可2、痛”不可用于此語境中，如：

（42）這題鎮(zhèn)難你都做出來了？沒想到你鎮(zhèn)厲害！

（43）這題鎮(zhèn)難你都做出來了？沒想到你恁厲害！

（44）這題鎮(zhèn)難你都做出來了？沒想到你還些厲害哩！

（三）所屬句子的句類不同

“可1、可2、痛、鎮(zhèn)、恁、些”均可用于陳述句，陳述說明客觀事實，例如：

（45）小明可1有本事，在醫(yī)院是院長。

（46）我一點(diǎn)也不耐煩他，我可2不去。

（47）小明痛有本事哩，在醫(yī)院是院長。

（48）你買這衣服鎮(zhèn)好看。

（49）把屋里拾掇恁干凈。

（50）東西用著些得勁兒。

“可1、痛、鎮(zhèn)、恁、些”也用于疑問句，提出問題，具有疑問語氣?！翱?”不可，例如：

（51）你家小明不是可1有本事嘛？這都不會？

（52）你家小明不是痛有本事哩嘛？這都不會？

（53）他就弄個這？咋看著鎮(zhèn)不中用哩？

（54）我把你那屋不是也拾掇恁干凈啦？

（55）這東西用著不是些得勁兒？

“可2”可用于祈使句，“可1、痛、鎮(zhèn)、恁、些”不可，例如：

（56）尋著工作干不容易，你可2得聽老板話，好好干?。?/p>

（四）副詞連用情況不同

5個副詞只有“可2”能和“痛、可1”連用，且必須在“痛、可1”之前。其他程度副詞沒有任何連用的用法。

（57）他可2痛厲害哩，你得小心啦。

（58）他可2可1厲害啦，你得小心啦。

結(jié) 語

澠池方言中的5個特殊副詞“可、痛、鎮(zhèn)、恁、些”在具體使用時有一定差異，具體表現(xiàn)在：（1）表示的程度不同。程度副詞表達(dá)的程度由高到低分別是“痛、可1、鎮(zhèn)和恁、些”。（2）出現(xiàn)的語境不同?！版?zhèn)、恁、些”都可用于令人吃驚的語境中，常與“沒想到”共現(xiàn)；“可1、可2、痛”不可以。（3）所屬句子的句類不同?！翱?、可2、痛、鎮(zhèn)、恁、些”均可用于陳述句；“可1、痛、鎮(zhèn)、恁、些”還可用于疑問句；“可2”還可用于祈使句。（4）副詞連用情況不同。5個副詞只有“可2”能和“痛、可1”連用，且必須在“痛、可1”之前。其他程度副詞沒有任何連用的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