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喬治·波克拉杰

老約翰和兒子托尼走在去白水河捕魚的路上。太陽還沒出來，他們就出發(fā)了。老約翰開著車，托尼在后座上睡著了。老約翰喜歡看清晨空空如也的街道，涼爽的風把路上的紙屑吹了起來。這些天來，他的心如同這街道一樣空。當他日益年老時，孤獨也像一個親密朋友般如影隨形。出了城，老約翰放慢了車速。黑暗的天空逐漸變亮，他看了看雙手，深深地吸了口氣。不久前，他用這雙手努力地工作，可現(xiàn)在，除了開車或拿釣魚竿，它們能做的事情已經(jīng)不多了。往前開時，他看見路中間有什么東西，于是停了下來。睡在后座上的托尼坐了起來。

“怎么了？”他用沒睡醒的聲音問道，“我們干嗎停車？”

老約翰把頭探出來看是什么東西擋住了路。打開大燈后發(fā)現(xiàn)是一只吃魚的海龜。托尼睜大眼睛瞧了瞧這個奇怪的東西，這是他見過的最大的海龜。“它已經(jīng)死了嗎？”兩個人下了車，俯身望著它。它如同一塊巨大的綠色巖石。忽然間，它動了動，在泥土里留下了深深的腳印。

“它或許要去河里，這種龜會殺死魚，特別是鮭魚?！蓖心徇呎f邊想著怎樣把它置于死地。他朝四周看看，走到路的另一邊，拿著一根長棍子回來了。他用棍子攻擊海龜?shù)念^部，海龜很快把棍子叼住，咬成碎片。

“看看！”托尼低聲說道，“它像機器一樣堅固?！?/p>

“的確是?！崩霞s翰說著轉(zhuǎn)過身來，“它一定有一百磅，或許還不止?！焙｝攲χ麄冄銎鸪舐哪X袋。

“它在想有一場戰(zhàn)爭，”托尼說，“要是我?guī)Я藰尵秃昧??！?/p>

“你不會殺它，是不是？”老約翰問道。

“干嗎不呢？海龜把我們的魚殺死了不是嗎？它們吃的鮭魚越多，我們能捕捉的就越少。有重工具在車里，可以用來打它，但又太短了，我可不想把手伸得太近，會被它咬掉的?！?/p>

老約翰一句話也沒說。

托尼到車里去找工具。

老約翰緩緩地靠近海龜。他吸了口煙，看了它一眼：“可憐的小東西，被捉到就慘了，你現(xiàn)在死到臨頭了?！?/p>

海龜從硬殼中伸出一條腿來，老約翰望著它那帶有利爪的腳，感嘆道：“如果在水里，情況就不一樣了，對嗎海龜？在水里，用你的短爪子就可以撕裂敵人?！彼胂笾锏暮｝?，它的動作會如離了槍膛的子彈一樣快，在水里什么動物都不能與它抗衡。但是，在這里，在這條土路中間，它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老約翰把雪茄扔掉。他為何對這只海龜如此大驚小怪呢？他是一個老人，但表現(xiàn)得像個孩子。他們原本要去白水河捕魚，而他現(xiàn)在卻在為一只海龜憂心忡忡。

托尼手里拿著一個重家伙從車里出來?！拔蚁脒@個足夠長了吧，你覺得呢？”

“你在意我的想法嗎？”老約翰問他。

“有什么讓你擔心的嗎，怎么了爸爸？”

“這事兒不對勁。”老約翰小心地慢慢地說道。

小伙子很奇怪：“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海龜沒有機會，”老約翰說，“我不愿意把它殺死?！?/p>

“你說話就像老女人，一個疲倦的老女人?！?/p>

老約翰沒看兒子一眼，只是說：“我能體會海龜?shù)母杏X，沒有希望了肯定糟糕透頂?！?/p>

“你覺得它沒有機會嗎？”托尼問。

“它哪里可能有？”老約翰平靜地說，“你有這么重的武器?！?/p>

托尼搖了搖父親的胳膊：“你擔心什么呀？”

老約翰深深地望著托尼的眼睛，說：“對，我替它擔心?！?/p>

“哪里來的這么多愚蠢的想法？”托尼問道，“那你想讓我怎么做？四肢伏地，和它對搏？”

“不，不要四肢伏地，到水里去，在水里和這只龜打一架，那里是它的家，這才算得上勇敢，兒子?！?/p>

托尼放下武器，他久久地看著海龜，最后說：“爸爸，我想你生病了?！?/p>

老約翰笑了：“兒子，這是一種思想，只是一種思想。在這條土路上，這只老海龜是十分虛弱，但是到了水里，它可以勝過任何東西，甚至人。與它在水中打斗吧，托尼，在水中使用你的武器?！?/p>

“歲月讓你改變了?！蓖心嵴f。

老約翰搖搖頭：“這對你來說似乎不公平，嗯？和它一起在水里？”他指著海龜，“這對你來說很愚蠢，因為在水里它可以攻擊你，甚至或許會殺死你，在水里你可不像它那樣強壯?！?/p>

托尼望著父親：“你試圖證明什么，爸爸？”

“托尼，”老約翰說，“你可以在這兒把海龜殺死，你什么損失也沒有，不會丟一個指頭或是一只手，也不會把你的性命丟掉，你毫發(fā)無損。你可以用你的武器把它弄死，而它無法反擊?！?/p>

“那又如何？”托尼問。

老約翰把兒子寬闊的肩膀摟住，說：“這樣，我想讓你與它公正地對決，你應(yīng)該也會喪失一些東西?！?/p>

托尼望望父親又回頭望望海龜。

“就連傻子也能在這里殺死一只海龜，太容易了?！崩霞s翰說。

“是非常容易，爸爸，”托尼說，“只是一只海龜，你小題大做了?！?/p>

老約翰垂下了手臂：“好吧，你喜歡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什么也不說了?！?/p>

托尼重重地把工具扔回汽車，“好，”他生氣地吼道，“你贏了！”

“不，”他父親說，“我沒有贏，贏的是你。”

“但是，爸爸，”托尼爭辯道，“它們確實會殺死魚?！?/p>

“是啊，”老約翰附和道，“殺死魚是大自然讓它們做的，海龜殺魚取食以求生存。我們?nèi)祟愐矚Ⅳ~，我們是為了生存而殺魚嗎？不，我們是為了取樂而這么做的。這只老海龜只是拿了它所需要的東西。我不殺它，我不想和上帝一樣生殺予奪?！?/p>

托尼走進駕駛室，笑著說：“爸爸，你有一些怪念頭?！?/p>

老約翰在海龜身后來回走動，用鞋子把它輕輕地推了推。海龜往前穿過土路，爬進了高大的草叢，它要爬向河畔。老約翰注視著海龜，直到再也看不見它，隨后他回到車里坐在兒子身旁。他倆坐著，對視著。

太陽此時已高高升起，天空開始亮了。托尼發(fā)動了引擎，老約翰掏出了雪茄，他們坐著抽煙，仍然相互凝視，然后笑了起來。順著土路他們向清晨的太陽駛?cè)ィ豢桃矝]停留，直到抵達靜靜的白水河邊。

（燦爛摘自《中文自修》中學(xué)版，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