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賢慧
喜愛閱讀的人,手邊常常會有幾本隨時翻閱、用來消閑的讀物,這些書可以被稱為“枕邊書”。
“枕邊書”一詞可追溯到唐代,韋應物在詩中說:“花里棋盤憎鳥污,枕邊書卷訝風開?!蓖瑫r代的李九齡也曾言“莫問野人生計事,窗前流水枕前書”。微風、流水、書卷、花鳥營造出閑適清逸的氛圍,而枕邊讀書就生發(fā)于此。
枕邊書可以帶來知識,釋放壓力,也在一定程度上糾正功利性閱讀的偏頗。但它不僅僅局限于放置在床前柜頭的書本,從廣義上來看,人在自由狀態(tài)下,自愿選擇的讀物都可以被納入枕邊書的范疇。
那么,一些文學家、學者的枕邊書有哪些呢?這里擇選了幾位名人,以期瞥見那個時代他們的閱讀旨趣和審美風尚。
魯迅與“三哼經(jīng)”
魯迅一生閱書無數(shù),他自己購置的書,僅根據(jù)《魯迅日記》上的記載,從1912年到1939年就有九千多冊。倘若他還在世,問起老先生的枕邊書是什么?估計他可以說出一大串來。但要問起童年時期魯迅的枕邊書是什么?那必然是阿長(魯迅兒時的保姆,魯迅稱她為“阿媽”,但憎惡她時就叫“阿長”)口中的“三哼經(jīng)”(即《山海經(jīng)》,阿長不識字,這是她對該書的稱呼)。
魯迅幼時在一個遠房叔祖那兒得知,曾經(jīng)有一部繪圖的《山海經(jīng)》:
“畫著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著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可惜現(xiàn)在不知道放哪里去了?!?/p>
這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念念不忘到不識字的長媽媽也跑來詢問。終于在一次探親之后,長媽媽帶來了四本有畫的《山海經(jīng)》。
人面的獸,九頭的蛇,都在里面,滿足了他當時對異人怪獸的想象。即使那四本書紙張粗糙,圖畫簡單,魯迅仍稱之為“最初得到的,最為心愛的寶書”。如此有趣且心愛的書,想必也是當時常常翻閱并放置于床頭案上之物。
從那以后,魯迅更加熱衷搜集帶有圖畫的書,便有了《爾雅音圖》《毛詩品物圖考》《點石齋叢畫》《詩畫舫》等等,對美術、設計的了解也逐步加深,在他以后出版的書中就有自己設計的封面。
老舍與狄更斯
老舍的作品追求幽默,在他的《老張的哲學》《趙子曰》《離婚》等作品中,有對“惡”的嘲諷,也有對“善”的批判。這里的幽默既是老北京人留下的烙印,也是受英國狄更斯的影響。
老舍在《景物的描寫》中就提到永遠忘不了狄更斯的《塊肉余生述》(即《大衛(wèi)·科波菲爾》),然而,他對狄更斯作品的真正喜愛和接受還是他在英國的任教時期。
“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極喜讀英國大小說家狄更斯的作品,愛不釋手。我初習寫作,也有些效仿他。”
在英國為了學習英語,老舍嘗試涉獵英國的小說,讀得比較雜亂,但狄更斯的《尼考拉斯·尼柯爾貝》和《匹克威克外傳》讓他愛不釋手,且在這僅有的閱讀基礎上,開始“大膽放野”,創(chuàng)作出了處女作《老張的哲學》。這本書描寫小人物、深于諷刺等特點讓人不禁想起狄更斯的作品。
老舍的枕邊書,或許不只一本,除了上文提到的三本狄更斯的作品,《雙城記》《霧都孤兒》等大概率也在其中。
錢穆與《史記》
錢穆,被譽為中國最后一位士大夫,對史學有著深入的研究,他的《國學大綱》至今仍是史學研究者的必讀書目之一。
錢穆的枕邊書,可以從他當年給在北大讀書的孫女的信中窺探一二。
1980年,錢婉約向祖父錢穆請教讀書問題,錢穆在給她寫的回信中說道:
“四書與老莊外,該讀《史記》,須全讀不宜選讀,遇不易解處,約略讀過,遇能解又愛讀處,則仍須反復多讀,仍盼能背誦……”
錢穆出自對《史記》的熱愛,要求孫女全讀《史記》,且遇到精彩的地方要反復讀,直至可以背誦。對孫女如此要求,錢穆本人自然能夠背誦。《史記》全文50余萬字,即便只背誦精彩處,也不會太少。這已經(jīng)不是枕邊書,而是腦中書了。
錢穆時時翻閱《史記》,乃至背誦,不僅是消閑娛樂,也是他做學問的一部分?!白鰧W問主要在自己覓得喜愛……莫要怕學問廣、書籍多,只擇你所好逐步上進,也并不吃力。主要總在保持自己的喜愛上?!敝灰蚴亲约合矏鄣念I域,不管多艱難,都不會覺得痛苦。
巴金與《告少年》《古文觀止》
巴金對枕邊書的態(tài)度與錢穆有些相似,即對喜歡的書要反復讀、反復品味??唆斉萏亟鸬摹陡嫔倌辍?,是巴金年少時放在床頭每晚都要拿出來讀一讀的書,“讀了流淚,流過淚又笑”,書中描繪的人類幸福世界和安那其主義(又稱無政府主義)對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除了《告少年》外,《古文觀止》也是巴金的枕邊書之一,這本書讀得多了,他甚至可以順口背出來。書中兩百多篇古文被他稱為“真正的啟蒙老師”,其中的奧妙與內(nèi)涵值得人細細體味。
巴金生病時的讀書法也較為奇特新穎,那就是靜坐著回憶曾經(jīng)讀過的書。
“將過去讀過的書拿出來一點點地咀嚼,就像牛反芻一樣,能進一步消化吸收。每回憶一次都會有新的理解,新的認識,新的收獲?!?/p>
在對書的回憶中吸取精神力量,這很容易讓人想起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主人公被關在小黑屋,靠著心中的莫扎特音樂度過了黑暗孤寂的漫長時光的情節(jié)。書籍與音樂一樣,都能給予人精神上的支撐。
當然這也是巴金讀得多,記得熟的結(jié)果。倘若讀得少也記不住,那么絞盡腦汁恐怕也只能摸索出幾個人名、地名。
冰心與《三國演義》
冰心在《憶讀書》中回憶了兒時讀書的情形,提到舅父每日飯后為她們講一段《三國演義》的故事。“宴桃園豪杰三結(jié)義,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等情節(jié)讓她如癡如醉,但每日舅父只說半個鐘頭就去干公事,讓人心癢癢又無可奈何。最后冰心決定咬牙來啃這本“大部頭”,半知半解地讀了下去。
一談到讀書,我的話就多了!我自從會認字后不到幾年,就開始讀書。倒不是4歲時讀母親教給我的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國文教科書第一冊的“天,地,日,月,山,水,土,木”以后的那幾冊,而是7歲時開始自己讀的“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三國演義》。
——《憶讀書》
因為對章回體小說《三國演義》的喜愛,《水滸傳》《紅樓夢》等也漸漸走進她閱讀的視野中。冰心從讀書中感到無盡的快樂,“還得到了做人處世的‘獨立思考’的大道理,這都是從‘修身’課本中所得不到的?!?/p>
三毛與《小王子》如果你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來看書,你會看什么書?
三毛的答案是——《小王子》。
“只一個月,我便去看一本法國作家——圣厄佐培里著的《小王子》。用一個月去看它,可以在一生里品味其中優(yōu)美的情操與思想。也是絕對不枯燥的一本好書?!?/p>
《小王子》用天真的語言寫出了人類的孤獨寂寞,成人的空虛與死板以及愛是什么。在三毛看來,這些都是值得讓人用一生來品味的。
根據(jù)三毛的閱讀習慣,我們甚至可以想象她看《小王子》的情形。這本書一定是她花錢購買的,因為她不喜向人借書,借的書是來賓,唯恐招待不周,只能小心翼翼地翻看,所以難以沉醉其中。閱讀的時間應該是深夜,如果是書館,旁邊要放上自備小臺燈和茶具,因為她個性最怕生硬、嚴肅和日光燈。
《小王子》的天真溫情,涵蓋的東西多又絕不枯燥,與三毛的閱讀習性及個性相得益彰。
不同的人選擇枕邊書的原因也不盡相同,但共通之處都是自由自愿,樂在其中。有的人的枕邊書看似隨意,其實也是窺探其內(nèi)心的窗口,能從中發(fā)現(xiàn)他精神滋養(yǎng)的來源和智慧的沉淀。
茅盾與《戰(zhàn)爭與和平》
茅盾在《愛讀的書》中為小說正名,在他眼中小說不僅僅是“閑書”,也是公認的精神糧食之一,寫作者的態(tài)度是嚴肅的,寫出來的東西不是供人消遣的。茅盾個人愛讀與歷史和幻想有關的文學作品,尤其對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贊揚有加。
他在閱讀托爾斯泰的作品時,非常留意三個方面,一是布局;二是寫人物;三是寫熱鬧的大場面。之所以喜愛閱讀《戰(zhàn)爭與和平》,也是因為它在這三方面成就突出。
《戰(zhàn)爭與和平》不僅描寫人物性格入木三分,對于宴會、打獵、打仗、賽馬等場景,作者可以寫得五彩繽紛又自然不吃力,拱形結(jié)構更是精密。
作為小說家,茅盾的枕邊書也是選擇那些在結(jié)構、人物、場面描寫上非常優(yōu)秀的小說。結(jié)合他的長篇《子夜》等作品來看,他也從中受益匪淺。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