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君
摘要:明清時的安徽文獻繁盛,同時催生了遺響百年的“桐城派”。文化文獻互相滋養(yǎng),使得桐城漸成安徽文士聚集之地,藏書著述盛極一時。但清末時局不穩(wěn),兵燹處處,對清末桐城藏書造成了極大的損毀與散佚。戰(zhàn)火過后,文獻匱乏促使當時的文人積極著述,桐城文獻得以復興。
關鍵詞:桐城 清末 文獻 戰(zhàn)火 藏書
于清代出現(xiàn)于中國文壇的“桐城派”,前后遷延兩百年,流派意識明確,古文風格強烈,作家群體龐大,是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重大影響的散文流派。文化發(fā)達之地必是文獻聚集之地,桐城除了以古文流派聞名,明清時期的桐城,其科舉舉士、名宦學者、私家藏書都有盛名。但晚清社會時局不穩(wěn),戰(zhàn)火頻發(fā),尤其是1850年至1864年的太平天國運動,席卷中國南方各省,尤其江、浙、湘、皖等地,處于戰(zhàn)事風暴中心,各地的藏書樓均遭受到嚴重破壞,其藏書刻書事也受到不同程度影響。 下面,晚清戰(zhàn)火為主要影響因素,分析清末桐城文獻的損毀、散佚及保存復興等情況。
晚清戰(zhàn)事首推太平天國運動。其于咸豐元年(1851)由洪秀全、楊秀清等人在廣西金田村發(fā)起,到同治三年(1864)隨著其首都天京(南京)陷落而失敗,歷經(jīng)十數(shù)年,是清晚期一場中國規(guī)模最大、影響深遠的反清運動。太平天國運動本質(zhì)是具有進步意義的、反封建、反侵略的農(nóng)民起義運動,但也正因為農(nóng)民階級的局限性,太平天國運動對所到之處文獻破壞尤為嚴重。據(jù)記載,太平天國在占領南京時曾發(fā)布詔書:“凡一切孔孟諸子百家妖書邪說者盡行焚除,皆不準買賣藏讀也,否則問罪也……但世間有書不奏旨、不蓋璽而傳讀者,定然問罪也。”由此一詔書即可看出其對民間所藏文獻損毀之重。具體損失程度,可以從藏書場所和民間私家藏書兩個方面來進行考證。
一、桐城藏書之在兵燹中所受破壞
太平天國運動發(fā)起后,即于咸豐三年(1853)十月攻下桐城,直到同治三年(1864)總督曾國藩派兵進駐桐城滅太平天國余部,桐城始得收復。這一段時間內(nèi),桐城藏書所大多遭到損毀,我們可以從藏書所破壞程度推測桐城文獻被損的程度。其時藏書之所大概有四類:官衙祠堂、書院家塾、寺廟藏書以及私家藏書,這里具體分析前三個場所在戰(zhàn)火中的焚毀情況,私家藏書另做分析。
據(jù)安徽省社科院歷史研究所張秀玉老師所做的研究統(tǒng)計,明確見于記載的、于咸豐三年(1853)被太平天國戰(zhàn)火焚毀的藏書所有桐城縣署、桐城縣丞署、桐城大學學舍明倫堂、桐城書院六所(培文、毓秀、天城、白鶴峰、桐鄉(xiāng)、豐樂)。其藏書損失可從戰(zhàn)前明倫堂藏書一窺。道光時明倫堂所藏書籍有:“四書大全十四本,易經(jīng)大全十四本,詩經(jīng)大全一十本、禮記大全十七本、性理大全二十八本、為善陰騭一本、五倫書十本、彰善癉惡二本、居業(yè)錄二本、通志略一百十九本、孝順事實一本、皇后勸善書十本、大清律一套、學政全書一本“,共計15部248本,另一套。另有桂林方氏義塾,為道光三十年間(1850)鄉(xiāng)紳捐助所建,規(guī)模可觀,同樣毀于太平天國戰(zhàn)火。同時還有其他諸如桐城典史署、城守署等官衙機關,以及城隍廟、火神廟、龍王廟等寺院廟宇,史公祠、黃公祠、張公膏廟、左忠毅公祠等祠堂,都是舊城內(nèi)藏書納典處,均遭焚毀,典籍均不存。同治期間所修《桐城縣志》稱:“其余舊志所載祠廟均遭兵燹尚未重建。”
而私塾義學時清代桐城士子啟蒙的最普遍形式,這些小型學校幾乎遍布城郭鄉(xiāng)間,但太平天國十年戰(zhàn)火之后,幾乎不存。據(jù)《桐城縣志略》記載,到民國二十五年(1936),全縣私塾2780所,學生三萬多人,可以想見戰(zhàn)火未及之時,桐城私塾鄉(xiāng)學應遠勝于這個數(shù)目。其中所存有的供學生啟蒙的書本,如《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乃至于一些清代私塾常備的朱子《小學》、《圣諭啟蒙》、《宗約歌》等等,也應毀于當時。
二、私家藏書事
私人藏書是古時文獻保存流傳的重要渠道之一,在桐城,尤其成為當?shù)夭貢闹饕问?。古代教育未如今日普及,識文斷字、接受過教育的是極少數(shù)的一部分人,藏書更不是家家戶戶普遍之事。道光時戴均衡描述讀書人讀書耗費銀兩:“此數(shù)十種者,購之每不下數(shù)百金。有力者吝而弗求,無力者求而弗得。以故鄉(xiāng)曲一二有志之士,多苦貧不能聚書。而世家之有書者,子弟多蓄而不觀,而又弗肯以公于寒士?!暗辣M貧寒士子讀書的辛酸。而即使是世家大族,數(shù)代的藏書在戰(zhàn)爭年代想要得以保存尤為艱難。據(jù)文獻分析,兵燹中藏書大家的文獻流失大致分為兩種情況:毀于戰(zhàn)火或是流散于鄉(xiāng)間。
1.文獻損毀
這段時期桐城可考的、以聚藏經(jīng)典而載入當?shù)刂韭缘牟貢掖蟾庞写骶?、張君、文漢光、光聰諧乃至后來居上的蕭穆等人,其私人藏書幾乎都在太平戰(zhàn)爭戰(zhàn)火中毀壞或流失殆盡。前一種情況如上文提到的戴均衡,此人為道光年間巨人,人稱其有經(jīng)濟才,藏書近萬卷,于桐城城陷之時只字不存毀于戰(zhàn)火;或如張君,記載稱他“累世積古書至數(shù)萬卷,畫數(shù)百軸,多前賢校讎、題跋,手墨燦然”,應屬藏書中的善本珍本。但一遇城池陷落,“園亭、書籍俱沒于賊?!?/p>
2.民間散佚
文獻流失于鄉(xiāng)間,多是由于亂世中錢款短缺自行出售,或是藏書者出城避難藏書被鄉(xiāng)人私相分賣。桐城于城陷之時,文人多棄宅出走,隱于城外龍眠山。家宅財物乃至藏書于是成為棄物為他人分收一空。如文漢光家藏書,據(jù)蕭穆《與鄢陵蘇菊村先生書》記載:“當賊陷城數(shù)年間,鄉(xiāng)間尚有安土,世家大族,自明以來,積書充棟,多為鄉(xiāng)人搬出賤售。公(指文漢光)先后所收十數(shù)萬卷。逾年,孔城鎮(zhèn)大亂,先生倉皇奉母逃避,家中所收之書,又為土人分略,售之遠方。“
三、文獻的保存與重刻
文獻的焚毀或散佚對于藏書家來說,無疑都是滅頂之災。但相比之下,亂世戰(zhàn)火中文獻的流失或被搶奪售賣,在文獻學意義上來講,要遠勝于前者。很多大家中散落流出的書籍善本,后來經(jīng)過其他藏書家刻意搜求、購置,再次保存下來。如文獻家蕭穆后來收藏的很多書籍善本,都是出自于文漢光家流出的藏品。不僅如此,咸豐七年,蕭穆至桐城北鄉(xiāng)訪求遺書,收得孫學顏古文稿本:“時邑中窮年為賊所踞,,世家大族所藏之書,兵火之余,貧民拾得一二,出售于外。余族人某有獲書數(shù)千卷,乃行繙閱,取數(shù)十種,忽得先生手鈔一冊,乃其生平所為古文也?!庇秩鐜捉?jīng)周轉(zhuǎn)收藏的宋代蜀刻大字本《孔氏家語》五冊,此書為毛氏汲古閣舊藏,書末附有毛晉、毛扆跋,桐城姚世培家珍藏。后于亂世中因銀兩緊缺而出售,被同邑姚伯厚帶至蕭穆處被重金購入保存。后光緒二十一年,因校勘劉大櫆《歷朝詩選》資金不足,蕭穆將此書抵押給劉世珩,劉世珩據(jù)此為底本影刻,文獻得以進一步傳承。
兵火之后的文獻傳承,大多都是有賴于清末幾位藏書家文獻學家,如蕭穆、方宗誠、戴均衡等的刻意搜求與悉心收藏,其中包含了傳承文化、保留前人心血的深意。蕭穆在偶得姚康之《掌慧集》五冊后言:“近年來專搜前輩之書,欲各為副本,藏之兩地。非敢自謂能表彰前人也,蓋深欲幸脫兵火,俟他日有能表彰前人者付之耳?!边@些幸存于世的書籍多稱為后世孤本、善本,或是如《孔氏家語》得以被人整理重刻。桐城本是文化勝地,卻因長達十年之久的太平天國戰(zhàn)火,書籍文獻遭到很大程度的損毀,不得不算是“晚清一大書厄”。但當代也有學者認為,桐城文獻經(jīng)此戰(zhàn)火,無意中起到了去蕪存菁的效果。無用之書即使被焚毀亦無損于世,而有用之書即使亂世也自有文人士子用心搜求、通過種種途徑得以重建。正如南宋鄭樵所說:“自漢以來,書籍之于今日,百不存一二,非秦人亡之也,學者自亡之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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