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
她站在那里,筆直挺拔,以一棵樹的角度指向天空。她肌骨清涼,線條柔韌有力,像白銀包裹著青銅。她的眼睛亮得像醒來的星星,嘴角上揚,像被流星撞彎的新月,鼻如懸膽,哦不,我們得換種形容,她的鼻子如凝固的旗幟,屹立在臉部中央,呼應(yīng)著星星與新月。她要跑了,跑向不可思議的命運,起初溫柔發(fā)力,像小鹿,繼而疾馳,像流線型跑車。她騰空了,時間停止,以便她在云中漫步,時間恢復(fù),她落在沙坑遠側(cè),砸出一個漂亮的桃型凹陷。她站起來,細砂從臀部跌落,甩甩頭,一綹頭發(fā)弦樂樣掠過臉頰。她滿意地抿了抿嘴,奇跡出現(xiàn),一個深不可測的酒窩陷落在唇角,旋即消失,像是戀上大地的雨滴降臨又離開。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她:旋舞的美神。孟雪和曾歡與她相比,就像是狂奔的煞神。
她叫小玉葵水,是一名日本田徑運動員,最近因為出神入化的外形在中國走紅,早前則因為腹肌在日本小紅。因為腹肌……日本人也是夠了。我想了解她更多信息,找了個在日本留學(xué)的女學(xué)生幫忙。她用了一個晚上的功夫,給我打包了上噸重的照片、視頻以及文字材料。我只看了一部分材料就放棄了。我錯了,我不該去尋找小玉葵水更多信息。美神不應(yīng)該被了解,只應(yīng)該被贊嘆??档抡f過,有兩種美,一種是對人有利的,作為手段存在;一種是好的,而且單憑自身就是好的。小玉葵水的美,是后一種。我們只看她在田徑場上的美就好了,不該像個怪叔叔一樣去尋找她更多蹤跡。
美是短暫的,易逝的,如果美不轉(zhuǎn)瞬即逝,它就不是美而是坦克或木乃伊。小玉葵水的美很快也會消逝,但在消逝之前,她用翩若驚鴻的美,讓我們心碎。我們之所以心碎,又是因為這種青春之美,喚起了我們自己的青春。天才是什么?天才就是召之即來的青春。
說起青春人就會陷入絮叨的回憶。此刻我想起牛爽,西南交大校籃球隊主力后衛(wèi),我的摯友。他籃球打得很好,是13號,一次學(xué)院與另一個更大的學(xué)院比賽,后者的書記是校領(lǐng)導(dǎo)的老婆,看牛爽打得酣暢淋漓,竟對裁判高喊:快點把13號吹下去!
牛爽和我同居過一陣子。他每次打球歸來,就用電吹風(fēng)吹他的球鞋,把里頭的汗吹干。那味道我至今難忘。每當遇到艱難時刻,想想那味道我就挺過來了。
牛爽長得有點像年輕時候的周潤發(fā),但比周潤發(fā)憂郁。不要以為運動員都是武將,牛爽有一顆極其細膩的心,就其本質(zhì)而言,他是個詩人。他的眼神自小就帶著莫名的憂傷,像是預(yù)知未來命運中必會發(fā)生的那些悲劇性事件。當然他也有甜蜜時刻,比如遇到港味十足的97級廣東靚女何欣,他們戀愛并在畢業(yè)后結(jié)婚生子,現(xiàn)在深圳過著幸福的吵架生活。牛爽畢業(yè)后,何欣還在交大呆了兩年,有天在劉老師的揚華齋宿舍,我們放槍花的《Don't Cry》,屏保是旋轉(zhuǎn)飛舞的群星。聽著歌,看著屏保,何欣竟然流起了眼淚,她說,在每一顆星星中她都看到了牛爽。這是我聽到過最美的情話之一。
他們2004年5月結(jié)婚,我去重慶做伴郎。唯一的伴郎。牛爽在重慶一中的籃球兄弟都來了,一堆高人,最高的近兩米,最矮的是牛爽1米84,真是重慶森林。婚禮現(xiàn)場我發(fā)現(xiàn),1米84的牛爽還穿了鞋跟非常高的皮鞋,沙坪壩的周潤發(fā)這么干,的確讓九眼橋的梁朝偉措手不及……
今年8月,牛爽打算回重慶看媽媽,還有在天上的爸爸。我本也要去重慶,跟他一起祭奠他父親,然后把十幾年前他父親留給他而他送給我的那瓶五糧液喝了。當時那瓶酒已經(jīng)有十年年份,如今算起來差不多二十六年了。這剛好是我和牛爽的友情歲月的長度。可惜該死的疫情讓我們不能如愿重聚。不過沒關(guān)系,既然我們已經(jīng)有過26年的友情歲月,那么再來十個26年,也是應(yīng)該的。在如此漫長而堅定的未來中,兄弟相聚的機會還有很多,關(guān)于此點我非常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