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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都市電臺

      2021-09-18 05:47瑠歌
      花城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藍調(diào)月亮

      瑠歌

      凡蕾莎:

      撒克遜人經(jīng)過四十九天航行,在新年前抵達樂土(The Promised Land)。

      撒克遜人與當(dāng)?shù)赝林归_斗爭,起初撒克遜人節(jié)節(jié)敗退,直到來年春天,一場瘟疫席卷土著人,讓他們幾近滅亡。撒克遜人說,神聽見了他們的祈禱,便讓他們?nèi)〉脛倮?/p>

      ……

      那之后,撒克遜人為教育他們的后代。在山頂上建了學(xué)校。在離天空更近的地方,這樣孩子們便能聽清神的聲音。

      ——《馬太簡史》

      “樂園建立在對無神者的屠殺上?!蔽铱偨Y(jié)道。

      多數(shù)學(xué)生不在意我的話,我也不想改良年輕人的價值觀,無論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也不該影響他們眼下的快樂。課堂上有一個聽話的小妞,我講述這些令神憤怒的話,只為了欣賞她純真的嘴唇微微收緊。

      這是放學(xué)前的最后一節(jié)課,金色卷毛的女孩對著化妝鏡,抹上濃厚眼線——涉世未深的丫頭們總認(rèn)為那樣性感。校門口,她男朋友正騎在黑色哈雷摩托上,不時轟鳴油門,向全校示威。孩子們迫不及待奔向放蕩的夜晚——我理解她們,我將青春荒蕪在虛偽的知識上,如今只想瑣碎地生活。

      總有些年輕人認(rèn)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蠢貨,只有自己看見了真相。高挑的少女維羅妮卡,冷漠地注視著《中世紀(jì)史》,右手?jǐn)[弄著銀白色的發(fā)髻。對于大半人生奉獻給學(xué)位,只謀來一份私立高中教職的男老師們,她是理想的暗戀對象。她的父親住在山腳的白色官邸,擁有一輛加長版邁巴赫黑色轎車,用來接送情婦。

      教室里的時光,讓我找回了青春,那是一切知識無法換取的快樂。我的目光回到了角落里的男孩。他如往常望著外面,瞳孔捕捉著我看不清的世界。人們常說那些事物,隨著年齡增長,會離去人們的視線;但人可以年輕到死,我時常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這么想。

      伊瑞西斯:

      窗外有一只黑鳥。我叫不出那鳥的名字,烏鴉、黑燕,或者麻雀?它時而在天上盤旋,時而落地,它像地上的黑塑料袋,被風(fēng)刮到天上,我已分不清到底是黑鳥,還是塑料袋。

      黑鳥逐漸遠去,直到云朵遮住了屋頂,天邊變成粉色,新的一天開始了。

      維羅妮卡是班上最美的姑娘,她的乳房發(fā)育得完好,我睡醒的時候,常注視著她的后腦勺打發(fā)時間。曾有個家伙素描維羅妮卡,將她的臉蛋接上成人的裸體。

      我曾在校長室前看見維羅妮卡的母親,黑石榴裙包裹著熟透的肉體,脖子上掛著月牙項鏈,銀色的頭發(fā)高盤在腦后。

      第二天,我將這幅場景畫了下來,可它與我心中所想相去甚遠。

      我總是在思考女人的身體。學(xué)校建在山上,在下坡的林蔭道上,可以望見全校的漂亮女孩,我目送維羅妮卡的背影乘上校門口的黑色加長轎車,想起了她動人的母親;她的父親依靠金錢,讓漂亮的女人生育。

      我在校門口,發(fā)現(xiàn)了高挑的黑發(fā)姑娘,為了看清她的臉,我特意跟到了地鐵站。她的黑眼珠落在手中的書上,右手下意識遮住嘴唇。我和她上了同一輛電車,她始終未發(fā)現(xiàn)我在對面,盯著她的腳脖子,想象著延伸到屁股的稚嫩大腿和脖子下的平坦乳房。她的裸體不亞于維羅妮卡,是另一種美。

      過往人群擋住了過道,我的視線離開了她,從書包里取出耳機,聽昨晚錄制的唱片,拿出筆記,構(gòu)思歌詞。

      不知不覺間,我抬起頭,電車已來到海邊,夕陽灑在了車廂內(nèi),乘客只剩下三兩個。我看著白紙泛著紅光,寫著:

      美好的事物總是干凈。

      整首歌只有這一句話。車廂緩慢停靠在一家咖啡店前,我在那里下了車,沿著海邊小路走著。今天已沒要緊事,我打算坐在臺階上看著晚霞,再回到昨晚的酒吧,一對流浪的男吉他手和女歌手要在那兒演出三晚,近些日子,除月亮上的電臺外,那是地上最好的聲音。

      一輛黑色跑車的尾翼,劃破了街道的和煦。駕駛座的車窗外,飛揚著黑色的長發(fā),我猜測著墨鏡下的女人有著怎樣的眼睛。才察覺到,上個月,我從演出完的地下舞廳走上來時,這輛別致的跑車就停在門口,野馬般的身軀融入了昏暗的窄道。我花了許多時間琢磨女人的身體,頭一次意識到,我與她們間可能的橋梁,是音樂。

      莫里:

      我今天沒去上學(xué),起床時,陽光已灑滿了白床單。昨夜我看了愛情電影,按摩女郎為了追逐她的情人,孤身來到陌生的南國,尋找無果后,她便一個人在那兒生活下去。我惆悵到無法入眠,又看了鬼片。性感女郎赤裸著上衣,躺在紅色法拉利的前蓋上,對著迎面的喪尸慘叫,聚光燈對準(zhǔn)了她的乳房。在男性觀眾欲火焚燒時,下一個鏡頭跑車女郎就被撕咬成了一攤血肉。

      我躲在被子里,幻想著有人和我一起睡覺。父親和他的情人去了沙漠里,此刻他們在床上纏綿,我聯(lián)想著各種事情,好讓自己不去回放那攤血肉,可它在腦里揮不去,我只有閉著眼睛,到天亮才失去意識。

      我常盼著父親和情婦出去,他的手提電話會處于離線狀態(tài),老師便聯(lián)系不到。另一個好處,我可以偷開那女人的車,那是父親給她的生日禮物,車名叫蓮花,夜晚奔馳時,它又像情欲失控的野獸。

      我自認(rèn)是漂亮的車手,在午夜的沿海高速,盡力踩油門,凌晨五點回到車庫時,它又毫發(fā)無損。

      這棟房子里的裝潢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我推開臥室的落地窗,讓玻璃墻外的陽光充分進入,給室內(nèi)添加一些溫暖。父親不喜歡客廳里有裝飾物,除了兩張白得融入墻面的桌子,一面巨型屏幕,只有一套幾乎陷入地板的灰色沙發(fā)和陽臺上的一張幾何形躺椅。那個女人曾抱怨過,這里的一切過于單調(diào),但對我恰到好處,我常坐在陽臺邊,看著層云慢慢從白色變?yōu)榉奂t色。

      我隨手套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光著腳走下樓梯(地板很冷,但我總忘記拖鞋在哪兒)。走進二樓父親臥室的洗手間,四面鋪著黑色的瓷磚,白色的洗手池上擺著情婦的化妝盒,這是整棟樓里(除了她的衣柜)唯一五彩繽紛的地方。那女人很懂得讓自己時髦,她不在時,我會跑來這里偷試她的口紅。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嘴唇變成藍莓的顏色。我的眼睛像老爸,人們說我們面無表情時,顯得憤怒又冷漠;我的鼻子隨了媽媽,鼻尖微微上揚。我有時模仿父親情人的打扮,可她不怎么和我說話。我的老爸不知道我晚上去了哪里。他喜歡獨自一人坐在車上,聽著黑人藍調(diào)獨奏,我喜歡在人群里聽迪斯科。

      最近他常和那女人出去,白天我便有了更多時間收集唱片,晚上去尋找睜著眼做美夢的地方。上個月,我找到了叫“夢幻宮”的俱樂部,它是間一百平方米的地下室,天花板上掛著各種萬花鏡,演出的男孩看上去比我還小,他的音樂始終環(huán)繞著某種直入靈魂又酥軟的合成音,我在大小唱片店里,都未找到那種音色。

      我被這種感覺迷住了,如果接下來的歲月失去它,我定會心碎。那男孩下月還會在夢幻宮的地下室演出。在那個夜晚發(fā)生前,我想過慢悠悠的生活,好像這樣人生方變長。

      我化好妝,挑了身黑色的皮衣和短裙,好讓自己看上去成熟三歲。城郊的高速上零散著高大的棕櫚樹,我只喜歡在空曠的路上駕駛,進入市區(qū)的地下通道前,選擇了通向海邊的小路。

      這條老街上一切停留在二十年前,街邊的雙門轎車是當(dāng)年最潮流的樣式,證明著他們的主人不愿再向前,只想將人生定格在最美好的年代。郵筒上的紅漆,在晚霞下褪色;海鷗在岸邊盤旋。我踩下油門,讓車窗外的海風(fēng)刮起來。

      我正想喝點什么,掉頭回去剛才的咖啡店。過道上站著一個男人,直勾勾地看著我,那女人的跑車常招來注目。他絲毫未修飾自己的視線,直到吸引我摘下墨鏡,為看清他的面龐。

      “哈嘍?!?/p>

      “是在叫我嗎?”他的眼神從蓬亂的頭發(fā)間回應(yīng)道,他顯然不常與女人打交道。

      我拉下車窗,莞爾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

      “伊瑞西斯?!?/p>

      “抱歉,我有些突兀,我上個月在夢幻宮參加過你的派對,可沒記住你的名字。”

      “坐上來聊聊?”說著我打開車門。

      他坐上副駕,一直盯著我的臉,我也看著他,他的眉骨和下顎看上去像某個思考者的雕塑,它是一個漆黑的裸體男人,臉上唯一看清的只有深邃的眼眶和下巴。

      我察覺到他臉上露出害羞,便朝著他笑笑:“剛從學(xué)校出來嗎?”

      “嗯。”他似乎感到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沒想到你是高中生,別在意,我也是學(xué)生?!?/p>

      “你開車上學(xué)嗎?”他的視線正在儀表盤旁邊的石英鐘表上。

      “我?不,這是我老爸情人的跑車,我不過偷開出來了。”

      “它真漂亮?!闭f著他撫摸著風(fēng)窗玻璃前的皮革。

      “去兜風(fēng)嗎?”

      “好啊?!?/p>

      這是我第一次載著男人,以三十英里的時速緩行著,讓風(fēng)在臉龐微微吹起來。

      伊瑞西斯說道:“我在夢幻宮門口見到過你的車,沒想到她的主人是個漂亮女人?!?/p>

      我會心一笑,他的表情不像在恭維,他看上去像一輩子也不說那種話的男人。

      我告訴他:“我喜歡你的音樂,它太獨特了,我從未聽過那種聲音?!?/p>

      “它們來自一個神秘干凈的地方?!彼届o地說,看上去就像說這種話的男人。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我問他。

      “抱歉,你叫什么?”

      “莫里。”

      “莫里是一種黑巧克力的名字,它的味道很甜,里面含著杏仁,吃下去總有一個好夢?!彼]著眼睛說道。

      “我從沒吃過。”我意識到自己傻笑不停,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迷住了我,“下次帶我嘗嘗吧?!?/p>

      “好啊?!彼恍Α?/p>

      我忘記買飲料,又掉頭回去,點了一大杯杏仁奶茶。之后我們閑聊著,朝著西邊的海灘開去。

      “你的唱片是在哪兒收集的?”

      “這座城市有許多好地方,但最精華的部分不來自這里?!?/p>

      “哪里?你自己做的?”

      他點點頭,接著說道:“它的源頭不在地上?!?/p>

      “不在地上?”

      “對,它在天上?!?/p>

      我有些疑惑地望著天上,一片緋紅的海浪流向遠方,好像天空中也有著潔白的沙灘。

      “聽聽看?”

      我點點頭。

      他開始在汽車收音機上換臺,起初是一條腔調(diào)圓滑的保險廣告,轉(zhuǎn)到黃金檔偵探連續(xù)劇的廣播,之后成了一些孤零零的電臺,我從未聽說的,有一個煙嗓女人在訴說著自己的故事;有的電臺只傳出小號的聲音,之后頻道里的電波變得不穩(wěn)定,它逐漸穩(wěn)定成一種清晰的環(huán)繞音,與那晚我在夢幻宮聽到的一模一樣。

      “閉上眼睛?”

      “什么?”

      “閉上眼睛。”

      我感受到鼓點輕輕捶打著耳膜,和一些頓挫的迷笛聲,接著它們飄散開,我已分不清聽到了什么樂器。我感覺遠方發(fā)生了什么快樂的事情,便睜開眼,原來汽車正處在一條白色的橋上,不見首尾,四周是平靜的海面,反射出亮光,天上卻不見太陽。只剩坐在車上的我們。

      “睜開眼睛。”

      說著他又拍拍我。

      我再次睜開眼,原來我們還停在剛才的地方,一只海鷗撲打著落在前面的石階上,又離去。

      “這種感覺,太美好了?!蔽一秀钡馈?/p>

      “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種音樂?”我問他。

      “這是來自月亮的聲音?!?/p>

      “月亮?”

      “歡迎來到月亮都市電臺。”他朝我一笑,“我從來沒告訴別人它的存在,你或許是世界上第二個知曉它的人?!?/p>

      “天哪……”

      “原來月亮上也有人存在啊?!蓖巴獾募t云,我完全看不透那后面的事物。

      “月亮上有座干凈的城市?!彼f道。

      “謝謝你。”我對著他的嘴唇,親了一口。

      “我從沒遇上過這么好的事情?!睆拇髽蛏系陌兹諌粜褋?,我的身體就舒緩得像被溫暖的海水浸泡。方才醒悟到,伊瑞西斯早已習(xí)慣了那種境界,無論他做什么,心中也不會拖泥帶水。

      他挽住我的后腦勺,回親了一口。

      “從今天起,我們是好朋友了?!蔽页α恕?/p>

      伊瑞西斯的十指按下收音機,月亮電臺的聲音回到了身邊,曲調(diào)變成了短促、厚重的鋼琴,男人在隨性嘟囔著,他不像有意歌唱,每個音節(jié)卻恰好打在節(jié)拍上。我更能確信,月球上存在著都市,這就是它們的語言。

      我講起了自己:我喜歡翹課躺在屋頂,聽高樓之下汽車呼嘯;我不知道“幾何”的意思;我喜歡跳舞,或許是我唯一擅長的事。

      伊瑞西斯無聲地聽著,好像這些珍貴的秘密,他會放在內(nèi)心深處,再不向第三個人打開。

      “前面就是看日落的地方?!蔽矣醚壑钢碁┑娜肟?。

      他點點頭,未說話,似乎未接受我的邀請。

      “你晚上有什么打算?”我試探地問。

      “我要去一家小酒吧,那里有一對藍調(diào)歌手?!?/p>

      “什么樣的藍調(diào)?”

      “默默無聞,在路上行走了許久的藍調(diào)?!?/p>

      “你介意我一起去嗎?”

      他搖搖頭:“我不介意,但是……”

      “怎么?”

      “但是我不能和你一起去?!?/p>

      我感覺心中被刺了一下:

      “好吧?!?/p>

      他回復(fù)道:“我并不介意你,我喜歡你;但是,剛才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我需要回想,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闭f完,他淡淡一笑。

      “我可以在這兒下車嗎?我想看一會兒海霞。”

      “好吧?!蔽掖蜷_了車門。

      “喂!”我喊道。

      他回頭看著我,表情如剛上車時,要將我望至窮盡的眼神。

      我從車門的抽屜里取出一張便條。

      “有筆嗎?”

      他從兜里取出一支馬克筆。我拿過筆,寫下自己的電話。

      “這是我家的號碼。”

      “嗯。”他將便條放進兜里。

      關(guān)上車門后,我發(fā)覺腳不受控制,不停朝著路前面加速,白色的沙灘延綿著,直到周圍已看不見一輛車。

      我嘲弄著自己,心里一直想著掉頭,肉體卻執(zhí)意前行。我突然難過,我才去過世上最好的地方,心里卻不停想著再無法回到那里。

      直到彎道直至眼前,我才用盡全力左轉(zhuǎn),一陣刺耳的摩擦,我被甩回在座位上。

      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打開收音機,無論我怎么換臺,只是些無聊的節(jié)目。

      我捂住眼睛,止不住地哭了。

      下車檢查了下,右側(cè)的保險蓋和車門留下了一道激烈的曲線。這下老爸和那個女人回來后,立刻能發(fā)現(xiàn)。我取出了半杯杏仁奶茶,朝著沙灘走去。

      輕柔的細沙如踏在水泥地上,我拖著沉重的步伐,任沙子進入鞋里。

      海鷗啄食著沙地上的殘食。我坐在沙子上,海浪沖到離腳趾一英尺不到的地方,又退回岸邊,一只白帆的影子浮在海面。

      我不由得想著伊瑞西斯,可始終只看見他望著大海的背影。我抬頭看著天上的云,化作一朵朵紅浪,朝著地平線推去,想象著岸上是什么樣的景色。

      就這樣,直到余光僅殘留在海的盡頭,天上的云化作深藍一片。

      我回過頭,月亮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城市的上方,仿佛看到一道射線,從月球傳播到摩天樓頂?shù)奶炀€。

      那杯奶茶早已失去余溫,只剩下舌頭上的甜膩;店主是個老頭兒,可為什么還愛吃糖?

      凡蕾莎:

      離下課二十分鐘,我向全班宣告:

      “同學(xué)們,接下來我要問一個問題,只要回答的人,就免寫期中論文。

      “如果明天是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老師允許你們不去學(xué)校,你們會去哪里?做什么?”

      畫眉的女孩說:“我要和男朋友去兜風(fēng)。”

      “去哪兒?!蔽覇査?。

      “不知道啊,去哪里都行?!?/p>

      “你呢?”我問她后面的女孩。

      “喂流浪貓?!彼龜[弄著白色的美甲。

      “在家做飯?!彼芎π?。

      “無所事事?!彼蛑?,課桌容不下發(fā)育強壯的大腿。

      “游戲廳。”他趴在桌子上。

      “看電影。”她是許多男生的愛戀對象。

      維羅妮卡冷冷看著窗外。她寧愿寫上千的論文,也不愿理會我。

      “沖浪?!彼哪w色很健康。

      最后輪到角落里的少年,他望著外面思索道:

      “在白沙灘上睡覺?!?/p>

      和孩子們相處久了,我常盼著以某種代價,回到十八歲。我愿失去智慧換取年輕,只為過愉快、無目的的人生。一天夜里照鏡子,我意識到,容貌是唯一讓我充實的所有物,若它隨著時光而去,我將一無所有。那些一文不值的知識不足換取無價的青春;若以美貌為代價,回到過去當(dāng)個丑人,亦萬分痛苦。我陷入了深重的憂傷。

      這個季節(jié)的林蔭道是最好的,梧桐葉遮住了頭頂?shù)奶?。從學(xué)校走到山腳約三十分鐘,我住在情夫位于山腳的白銀宮殿里,這個家族只乘坐黑色的豪華轎車,家具中的一切只有白與金兩種顏色。

      這座宮殿里只住著我與他們父女。走進正門,他的女兒正坐在餐桌前喝茶,她在學(xué)校里不和我說一句話。我走到茶桌前,隨手拿起杯子一聞,里面透著墨綠的奶香。

      “為何問那種蠢問題?”維羅妮卡低頭吮吸著茶杯。

      “是說一天不上學(xué)做什么那個?”

      她未回話。

      “班上有一個孩子,他總看著窗外,我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只是不想批改論文罷了。”

      她抬起頭,瞥著我,鋒利的眼睛像她父親。

      “這是一方面?!蔽逸p松地靠在沙發(fā)上。

      “你這樣會傷我爸的信用?!?/p>

      我被原先大學(xué)開除后,憑著他的關(guān)系進了這所高中。

      “那不一定?!蔽疑熘鴳醒澳銈冃iL看上了我的學(xué)歷,教課交給其他老師就好?!?/p>

      “再說?!蔽页恍?,“我現(xiàn)在是你的私人教師,想知道什么問我?!?/p>

      “沒有問題。”她淡淡回道。

      “那有什么擔(dān)心的?放心玩去吧?!蔽抑谰S羅妮卡在學(xué)校沒朋友,平常在家里,也不過埋頭看著書,要么仰天哀嘆。她是敏銳的孩子,到了一定年紀(jì),便開始厭惡充溢廣告的日常生活;發(fā)覺了人的勞動、榨取。及權(quán)力斗爭,種種無法靠消費商品戰(zhàn)勝的本質(zhì)與輪回。

      暗地里,我觀察著她獨自神傷,她沒有戀愛經(jīng)歷,沒有愛好,是天生的空想家。

      此刻她正垂著臉,我打趣道:“坐在角落里的那孩子,名字好像是伊瑞西斯,他經(jīng)常從后頭偷看你,有空請他到家里玩玩吧?!?/p>

      維羅妮卡怨視著我。

      馬蹄靴敲響了潔白的地板?!拔彝??!本S羅妮卡的父親將黑禮服隨手一扔,走到她身后,粗壯的手撫摸著她額頭上的金毛,朗聲道:

      “寶貝兒?!?/p>

      “我不反對你和男人交往?!?/p>

      “我沒有喜歡的人?!彼鏌o表情道。

      他坐下來,厚實的手摟住了我的后頸,笑道:“年輕有什么可煩惱的?我這個老年人真是不懂了?!?/p>

      維羅妮卡依舊面無表情:“我沒有煩惱,也沒高興,也沒不開心,什么也沒有?!?/p>

      她的父親喝了口我剩下的茶。

      “太甜了?!彼櫰鹈碱^,接著又站了起來。

      “去哪兒?”我問他。

      “先洗個澡,等下要出去。”

      “謝謝你的茶?!蔽页S羅妮卡莞爾一笑,接著追上了她的父親。

      來到三樓他的更衣室,我從虛掩的門后探出腦袋,壞笑道:

      “你去什么地方,不敢在女兒面前說?”

      他將堅實的臂膀塞進一件白色襯衣,背對我道:“我要去享樂了,過男人應(yīng)有的生活。”

      “你要去嫖妓女?”

      “對,很多名貴的妓女,酒池肉林?!?/p>

      “我真羨慕?!?/p>

      “我倒想。你知道那些女人漫天花錢,超出她們本有的價值;再加上,她們?nèi)滩蛔〉教庫乓c男人的關(guān)系?!闭f著,他又挑出一條純黑的領(lǐng)帶。

      我知道,他不可能穿成這可笑模樣消遣女人??创┪业谋砬椋麌@了口氣:

      “實際上我要去見她老媽的律師?!?/p>

      我笑得合不攏嘴,這男人吸引我的地方:他撒謊時很苦惱,往往又揭穿自己,

      他長嘆道:“女人伸手要錢的表情,簡直像牧師捧著《圣經(jīng)》向土著人宣誓:那是神給我們的土地?!?/p>

      “你也一樣?!闭f著他指著我一笑。

      “滾蛋?!蔽倚αR,目送他而去。

      她父親走后,維羅妮卡把自己鎖在三樓。我坐在空蕩的客廳,無事可做。

      睜眼時,我方覺在沙發(fā)上睡了過去。我走到陽臺,天已黑了。那心碎的念頭又回來了:

      我錯過了晚霞,人生又少了一部分。一天天過去,除了淤積的思想,逝去的青春。

      我一無所剩。

      我選了一頂綠帽子,遮上黑面紗,倉促出了門。夜風(fēng)下,我又樂觀起來,意識到有整晚的時間。

      我坐上了一輛的士,不知道去哪里,便吩咐司機開往市區(qū)。

      夜路的兩岸,棕櫚樹上掛著星屑,我望著它,看見了自己在跳舞,在現(xiàn)實中我無法做出的舞姿。

      我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司機的收音機里放著一首歌。

      “這是什么音樂?”我問道。

      “藍調(diào)?!彼ひ羲粏?。

      “帶我去放藍調(diào)的地方。”

      他的老爺車載著我,到了第十二街與十三大道的街角;游客罕至的角落,住在這里的人們,與城市命脈千絲萬縷,卻又不被記載。

      下車后,我在街上漫步著,兩側(cè)的酒吧只點著微弱的霓虹燈,人們的竊竊私語被慵懶的琴聲掩蓋著。我停在了一家更不起眼的小酒館,里面彌漫著藍色的霧氣,看不清人們的模樣,只聽見飄忽的吉他和女低音。這是我要找的音樂。

      我在迷霧中,找到了吧臺的座位,兩邊的人們只喝著一種飲料。我未和酒保說喝些什么,他就端上了一杯一樣的藍色液體。

      “這是什么?”

      “藍色接觸?!?/p>

      他是個寡言的光頭,有著土著人的膚色,右手上文著一只狼。

      我嘗了一口杯中的不明物,某種清新的漿液進入了我的喉嚨,隨之涌入了我的胸口和大腦。

      迷霧中,那吉他手只露出了黃色的帽子和撫摸吉他的那雙褶皺的手。唱歌的女人身著紅裙,是在昏暗的小空間中唯一發(fā)光的事物,她的黑發(fā)遮住了眼睛,嘴唇抹著紫霜。

      不知不覺間,我已被他們深深吸引了,無法描述他們的演奏,除了感受他們,我無法做任何事情。

      我搖晃地走到洗手間,指尖抹去鏡子上的水霧,看著自己。

      黑紗之后,我的綠眼睛和紅唇印在鏡子上。我抹去了鏡中眼角的淚水。

      走出來后,我才看清吧臺上人們的樣貌。

      強壯的白色男人在風(fēng)趣地舞動手臂;身旁,戴頭巾的棕色姑娘深情地望著他。

      旁邊是沉默的老人,不停將藍色液體灌入喉嚨。

      在那左邊,坐著一個孩子,他剛才便在那里,臉一直望著那對歌手。

      我坐下來后,看著他的側(cè)臉。

      “伊瑞西斯?”

      他沒回頭。我便拍了拍他的胳膊,他才轉(zhuǎn)過來。

      “你是老師?”他有些驚訝。

      “是我?!?/p>

      “我第一次來這里。我從未聽過這美妙的音樂。你和朋友們常來這種地方?”

      “不,我一個人來?!蔽覐奈慈绱私乜粗?,如何形容他的五官呢?今晚接連碰到令我詞窮的事物,如果用一個詞描述他,就是清澈。

      “我真是孤陋寡聞?!蔽业拖骂^,舉起杯。

      “這是什么飲料?”

      “藍色接觸。”他桌前放著同樣的透明杯。

      “它是什么做的?”我望著杯中的深藍,無法看透內(nèi)在。

      “它能讓你睜眼看見想象的世界。”他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想象的世界?”

      “也有人說,它是真實的世界。”

      我流下難過的淚水,短短十多分鐘,我經(jīng)歷了過去二十八年從未有的快樂,而它是一個孩子告訴我的。

      “我們干杯吧?!蔽页e起杯子。

      “你怎么哭了?”他有些困惑。

      “我想起了難過的事情?!蔽夷ㄈチ搜劢堑臏I痕。

      “我很難過,為什么你們的快樂,我從來沒體驗過?”

      “因為你從沒有望過天空?!彼届o地答道。

      “望過天空?”

      “對?!彼钢厦?,“月亮一直在那里?!?/p>

      我笑著注視著他:“你真是有趣的孩子,你知道的事情我什么也看不見,我不該做你的老師?!?/p>

      我捧著他的臉頰說:“不過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強壯的男人?!?/p>

      他的臉未側(cè)過來:

      “我今天遇上了一個女孩,我和她接吻了,我第一次和女人接吻,感覺真好?!?/p>

      “她為什么親你?”

      “因為月亮上的電臺。”

      “那是什么?”

      “或許你知道了,也會愛上我的,我從來沒和人分享過它,我不知道它有這樣的魔力?!?/p>

      他陷入了沉思。

      “我從沒在意過,世上還有人會聽見它。”

      “所以它放的到底是什么音樂?”

      “可以這么說,它是爵士、藍調(diào)、迪斯科、靈魂、鼓、合成器——把所有美好事情隨性合在一起發(fā)生的事情,或許這樣你可以理解?!?/p>

      眼前的藍調(diào)已讓我沉醉到無言,無法想象,所有這些混合在一起,會變成什么世界。

      “我想我會喜歡的。”我低頭笑了笑。

      “所以你平常在教室里睡覺,原來是晚上跑到這里了?!蔽艺f。

      “對,我需要在晚上研究音樂,有些聲音只能在夜晚聽見;有時候,我也會去演出?!?/p>

      “演出?”

      “對,我是唱片騎師,賺一些零錢罷了。”他靦腆地抓著后腦勺。

      “是那些年輕人晚上聚在一起的派對嗎?”

      “對?!?/p>

      “下次也帶我一起去吧?!?/p>

      “可以的。”

      “不過還要帶上我一個學(xué)生?!?/p>

      “學(xué)生?”他有些不解。

      “對,她和你在一間教室,她很沉悶,需要解放。”

      “我不覺得她能理解這些旋律?!彼菍λ{調(diào)歌手說。

      “有些世界是無關(guān)大部分人的。我年輕時一直這么覺得?!?/p>

      我干盡了杯中的液體,接著說道:“直到最近,我覺得自己老了,我變得懷疑,也許我們從始至終,都混在一片巨大的泥潭,沒有人能從其中脫出?!?/p>

      “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世界,說不定是場幻覺?!?/p>

      “不是這樣的。”此前他的形象在我眼里尚有些縹緲,而此言充溢著骨氣。

      “它一直在,即使我們死了,也不會消失?!?/p>

      “如果那樣,真是太好了?!蔽彝蓓敚胂笾f的月亮,究竟是什么樣。

      “你知道嗎?”

      “什么?”

      “在來到這個城市前,我是一位大學(xué)副教授?!?/p>

      “沒想到,你看上去還年輕。”

      “謝謝你這么說。”我笑著。

      我告訴他:“從小,我的父母為了活下去,不停出賣著自己的勞力。他們也因此變得憤怒,經(jīng)常廝打,毆打我?!?/p>

      “他們幻想著逃離這場噩夢,換來的只是更多的債務(wù)。

      “我小時候很聰明,我的父親威脅我,如果得不到獎學(xué)金,便將我拋棄。

      “我為了逃脫他們,考上了有名的大學(xué)。之后學(xué)校就成了我的依靠,我讀了八年書,將青春全部浪費在無意義上,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拿到博士學(xué)位,那些已將整個人生浪費在象牙塔里的人,并不在意掠奪更多年輕人的青春?!?/p>

      “那真是地獄?!彼认乱豢谒{色接觸,好似看到那副光景。

      “我為了拿到學(xué)位,得到更多的錢和教職,與一位老教師發(fā)生了關(guān)系。他確實愛我,拋下自己的老婆,帶我去了許多有意思的地方。那時我才開始體會人生的快樂,不過相對于你們,已經(jīng)很晚了。

      “他曾經(jīng)是唯一理解我想法的人。他說用一生時間才看透學(xué)術(shù)的虛妄,羨慕我只花幾年便領(lǐng)會了這些。

      “兩年后,他便去世了,臨死前將遺囑立給了我。

      “他的老婆也是位知名教授,將我告上了法庭,控訴我妨礙他們的婚姻,為了遺產(chǎn)騙取她的愛人。

      “我打官司失去了一大筆錢,還丟掉了飯碗。

      “他把一輩子耗在那些理念上,卻理不清庸俗的生活?!?/p>

      我笑著望著杯底,才發(fā)覺杯中已無物。

      “所幸又有男人朝我伸出援手,我才有了新的家和這所學(xué)校的職位。

      “等我再老了,便沒地方可去了?!蔽覕[弄著杯子,嘆了聲氣。

      “我覺得你到老了,仍然會很美。”

      “是這樣嗎?”

      我望著他飄忽的臉。

      “你的膚色很好看,就像土著人和白人的混血?!?/p>

      “我的母親是土著人?!?/p>

      “這樣?!蔽颐?,電流順著手指傳到了心臟。

      “你今天在教室里講過《胡安之歌》吧?”

      “你還記得?”我以為他從未聽進我講的課。

      “我偶然聽見了?!?/p>

      “你知道為什么這座由撒克遜人建立的城市,能接收到月亮的聲音嗎?”他問道。

      “為什么?”

      “因為居住在此的胡安人,從遠古開始崇拜月亮,在月夜下演奏?!?/p>

      我感到神秘向我靠攏,我想說些什么,卻組織不了語言。

      “這是我能想到的解釋?!闭f著他喝完杯中的藍色接觸。

      “跟我來。”

      他拉著我的手,一陣迷霧后,我們來到了外面。我看著天空也模糊起來,無法找到月亮的方向。

      “戴上耳機。”他從背包里取出了收音機。

      “閉上眼睛?!?/p>

      我照他所說,起初我看見了黑,上百種火車的輪聲朝我襲來。完全睜開眼睛時,我站在一座塔頂,漫天飄散著摩天樓的電子光,街上一片漆黑,怎樣的光也無法照亮深處,一股脈沖從那里涌出,它由上千種樂器組成,我身上所有器官,都在呼吸著它。

      無法思考,無法言語。

      “歡迎來到月亮都市。”我只聽見他飄忽的聲音,便失去意識。

      莫里:

      我咬下了一口淋著蜂糖與黃油的熱狗,隨手將面包屑扔出車窗。

      “好膩……”

      一只海鷗撲到地上,飛快拾走了殘食。

      我看著海岸線,漆黑的世界朝著陸地?fù)涿娑鴣怼?/p>

      我打開了收音機:

      無法不愛上你……

      惡心,他還未唱完一句話,我就切了臺。當(dāng)紅抒情王子,自作多情的啤酒肚。

      接下來我們有請風(fēng)城的名嘴,著名的球評人史蒂夫·道爾……

      您怎么看現(xiàn)在的孩子們,每晚在城里游蕩,在敞篷車?yán)锎舐暡シ艛_民的音樂……

      男主持人裝腔作勢地問他。

      史蒂夫·道爾攪動著肥胖的下顎,飛快說道:

      你知道的,這些孩子,你要知道在我們那個年代,我從上學(xué)時,每一分錢都靠血汗掙來的,如今這些孩子,揮霍著父母的錢,將之投入在虛無的娛樂上……我希望有關(guān)部門能夠銷毀這些音樂……他們對人的智性毫無幫助……

      為什么人可以將生命奉獻給香腸和啤酒后,再視電視體育為信仰?

      我快速切著臺。一個女明星嘴里含著奶油雪糕,在唱情歌,歌詞如同她整形過的臉。

      我不知切換了多少次電臺后:

      接下來,黑色麥當(dāng)娜為你帶來女巫電臺:

      我只想在回憶中甜蜜舞蹈

      我回想起某個夜晚,一個人行駛在高架橋上。摩天樓群電光四散,就像穿梭在城市的星河,我花了很久,才走完那段路。

      我啟動了車,穿過城市,朝著家駛?cè)?。月亮的影子正照亮著城市,我想起了月亮都市電臺,白天忙碌的人們,永遠無法找到那個地方。

      停入車庫后,我看著車門上的劃痕,盡管它是匹黑色的野獸,那道痕跡格外顯眼。

      我淡淡一笑,走入了房門。

      躺在沙發(fā)上,從書房里取出了父親的雪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點燃它。臥室里放著許多影片,可是我今晚對它們毫無興趣,只想聽著唱片,在腦海里導(dǎo)演自己的人生。

      電話鈴響了。

      “今晚沒出去玩嗎?”電話那邊是父親的語氣,他鮮有這個時候問候。

      “沒什么心情?!?/p>

      “老師打來電話,說你今天沒去學(xué)校?!?/p>

      “沒心情?!?/p>

      “想成為你母親那樣愚昧的女人嗎?”

      “我會和她一樣,找一個自大的有錢人嫁了?!蔽业鼗卮?。

      他笑罵道:“胡說什么呢,你會繼承我的財產(chǎn)?!?/p>

      我未回話。

      “想點開心的事情吧?!彼麌@了口氣,說道。

      “我會的?!?/p>

      “爸?!?/p>

      “怎么了?”

      “沒事兒。”我本想說車劃痕的事。

      我問他:“怎樣才能開心?”

      “去做有意義的事。”他壓著嗓子說。

      “那我掛了?!?/p>

      他笑道:“那是你祖父對我說話的口吻。我六歲時,你祖父去世了,我對他的印象只有病椅上嚴(yán)肅的側(cè)臉。

      “我小時候,別的孩子都能喝可樂,而我只能喝水。你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

      “因為水是免費的?!彼嘈Φ?。在此之前,我從未了解祖父與父親的關(guān)系。

      “所以,我年輕的時候,總想著以后玩遍所有女人,開最好的跑車?!?/p>

      我們彼此笑了。

      “但這不是我最開心的事情?!?/p>

      “那是什么?”

      “一個人在車上,看著草原上的星空,收聽我最喜歡的藍調(diào)?!庇纱宋依斫饬伺c父親的共同點,我不了解藍調(diào),但知曉他追求的感覺。

      “你知道藍調(diào)的起源嗎?”

      “不知道?!?/p>

      “你不喜歡上學(xué),假期也不想去打工。但是,你要知道,在我們的歷史上,大多數(shù)人無法逃避這樣的事情?!?/p>

      “嗯?!蔽覍嵲谑懿涣?,他講任何事情前,定要闡述道理。

      “但是……”

      “但是怎么了?”

      “藍調(diào)就是由這樣的人發(fā)明的。”

      “藍調(diào)是土著人創(chuàng)造的,一百年前,他們的土地已被我們的祖先占領(lǐng)了幾個世紀(jì),終生被關(guān)在棉花地里,無論多熱的天,他們也要勞動,直到蒼老與疾病索取他們的生命。

      “唯一的娛樂,就是在周六晚上,聚在小酒館的木屋里,片刻忘記生活。

      “這之中有人彈吉他,他們沒上過學(xué),也沒課本,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沒人記住。

      “夜晚,他們看著荒蕪的大地,再看著天上的星月,不管身在何處,無論身份地位,所有人共享天空。

      “他們看著天空,回想著自己的歲月,就有了藍調(diào)?!?/p>

      我許久未張口,無法想象,一向鄙視文學(xué)的他,居然講出這么美麗的故事。

      “爸。”

      “怎么了?”

      “今天我找到了最喜歡的感覺,我會用接下來的一生追求它。”

      “放手去做吧?!?/p>

      “晚安,爸?!?/p>

      “晚安,莫里?!?/p>

      我播放了一張唱片,如他說的那樣,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夜空。

      我的身體像被數(shù)個吹著口哨的小精靈,抬上了天空,我將要夠到月亮?xí)r,又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喂?”

      “是我?!?/p>

      “伊瑞西斯?”

      “我現(xiàn)在可以去你住的地方嗎?我有一個朋友睡著了,她不能回自己家?!?/p>

      “女人?”

      “對?!?/p>

      “這也是電臺的緣故嗎?”我笑道。

      “嗯?!?/p>

      “來吧,你記下地址,到了按門鈴。”

      “謝謝。”

      “真是壞了我的興致。”說著,我掛斷電話。

      過了約半小時,他們出現(xiàn)在了門口。

      伊瑞西斯肩上的女人戴著面紗。我看不清她的臉,銀色的發(fā)梢從帽子下卷起來。

      “把她放在哪里?”他問我。

      “抬進我的房間吧?!蔽抑钢锩?。

      我端詳著他懷里的女人,她的睡相讓我想起,森林里的赤裸少女,朝夕與動物相處,從未見過別的人類。她的五官比父親的情人漂亮許多,我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女人。

      “莫里?”

      “怎么了?”我問道。

      “我可以洗個澡嗎?”

      “就在我的臥室里?!?/p>

      這也是月亮電臺的力量嗎?我躺在沙發(fā)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伊瑞西斯:

      龍頭里涌出熱水,淋浴間的瓷磚壁如面鏡子,我看著水流反射在白磚上,在鏡中構(gòu)成了一座溫泉。我總覺得,這樣的世界即在眼前。以某種方式與我們連接著。

      水池臺上散落著莫里的眉筆,黑色內(nèi)褲隨意掛在墻上的桿子上。

      我的心跳得很快,毛孔在熱流下舒張。

      我的人生盡頭在哪里,我的音樂會永遠伴隨著我嗎?

      我無法想象發(fā)生任何事情,使它隨我而去。

      世界上還有人收聽到月亮的聲音嗎?

      會有更多人聽見它,這是我們公開的秘密,我們會帶著這秘密進入墳?zāi)埂?/p>

      當(dāng)我死后,或許有人記得它,直到有一天,他們也忘卻了,所有事物隨著人類的消亡而被遺忘。

      即使月亮,不過宇宙中的一道星屑。太陽的壽命更久,也終會消失。

      這些不過是我們看不見,但相信的事情。

      美好的幻覺只要發(fā)生過,便永遠在眼前。

      我走出浴室,凡蕾莎躺在床上熟睡著,黑夜掩蓋了她的身體。

      音樂是人類最純潔的產(chǎn)物,它們會永葆原有的樣子。而女人會隨著時光老去,我感到難過。

      我騎在凡蕾莎的小腹上,摘掉了她的面紗,她的胳膊敞開,閉著眼睛像是在做一場夢。我解開了她的衣帶,她的乳房在夜光下露出一道月牙。

      “你要和她做愛嗎?”

      我回過頭,莫里正在門口的黑影里。

      “并不是。”我回答。

      “我不在意,我可以睡在沙發(fā)上。”

      “我只是想看看女人的裸體,我從未看過。”

      她笑著捂住了嘴唇:“你這家伙真可愛?!?/p>

      我的指尖貼在凡蕾莎的小腹上,感受著她的溫度,似乎比我想象的女人要低一些。

      “要不要出去兜風(fēng)?”莫里還在門口,問道。

      “好啊。”臨走前,我用被子遮住了凡蕾莎的身體。

      “你的車撞了?”在車庫里,我看見了車上原來沒有的劃痕。

      她笑著說:“因為我想著你心煩意亂,結(jié)果車剮到了路邊?!?/p>

      在夜晚的高速上,她開始盡情奔馳,我的心臟好像隨著車身挪了位置。

      “要去哪里?”我笑著問她。

      “一個好地方?!?/p>

      她將車開到山坡的一條廢棄道路上。

      “很棒不是嗎?”她指著前窗外,城市僅剩下一條光線網(wǎng)絡(luò),蓋在黑色的輪廓上。

      “從這里也能看見大海呢。”我說道,接著打開了電臺。

      “你知道嗎?”我說。

      “怎么了?”她問。

      “白天無法接收到月亮都市電臺,它只在日落時開始出現(xiàn)。用心感受吧,這是屬于深夜的律動?!?/p>

      莫里:

      等我睜開眼睛,我已在一條街道上,它不屬于地球上的任何角落,街上的燈滅了,只有摩天樓頂?shù)墓饷⒁龑?dǎo)著夜路。我聽見了地下室傳來少女的歌聲、鼓點和鋼琴和弦。

      我打開門,走了下去,里面的人群在歡呼。為首拿麥克風(fēng)的女孩只有十六七歲,發(fā)梢的黃毛因汗水粘在了臉頰,仿佛她永遠定格在這個年齡。

      她唱道:

      有時我看著天空

      有時我感覺你在身邊

      寶貝,我不會忘記你

      不會忘記

      我對伊瑞西斯說:“原來月球上真正住著人類?!?/p>

      “是啊?!彼氐馈?/p>

      “終有一天我們會到達那里?!?/p>

      他點頭,我們拉住了彼此的手。

      維羅妮卡:

      我看著今晚的月亮,馬上要到一年中它飽滿的時刻。我看著手上的《中世紀(jì)史》,我這幾天一直靠它打發(fā)著時間,老實說,已到了麻木的地步。我早記不清那些煩瑣的名字,只有數(shù)不清的,兄弟之間爭奪王位,國王以教皇名義開戰(zhàn),僅此而已。

      那個女人不知去了哪里,她自以為看透了,她說:被奴役與勞動不可避免,對于多數(shù)人流水線般的生活,唯一的意義就是下班后躺在沙發(fā)上收看電視的時光,這樣的理由足以支持我們繁衍進步。若那是真的,我寧愿世界消亡。

      父親不知去了哪里,他總一聲不吭地離開。多數(shù)人結(jié)婚,不過是為維持社會地位與交配權(quán)。

      我在紙上畫著一只飛鳥,在我想象中,它飛在海上一座巨大的要塞上空,它是唯一一只能飛那么高的鳥。教室里,經(jīng)常從后面偷看我的那個男人,在桌上畫畫,有一次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未嘗沒有意思。

      “希望世上有更多有趣的事情。”我對著月亮許愿。

      凡蕾莎: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里,教授用他的老爺車載著我,在一片白茫茫的沙灘上行駛著,我們始終看不見大海。終于來到海邊時,岸上有一頂紅白相間的陽傘。

      我們走過去,發(fā)現(xiàn)伊瑞西斯一人坐在那里,收音機里放著音樂。

      他對我們說:“我們可以隨時離開這里,也可以一直留下?!?/p>

      起床時,我躺在一張白色的大床上,陽光灑在白色的床單上,我旁邊睡著一個女孩,伊瑞西斯睡在她的懷里。

      我很久沒有這么開心了。我閉上眼睛,決定再做一會兒剛才的夢。

      責(zé)任編輯 胡百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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