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劉義慶編撰的志人小說《世說新語》記錄了魏晉士人的言談瑣聞、軼事清談,開中國古典小說中紀事寫真之先河,其中《賢媛》篇對女性人物專門論述,為后代寫人記事小說中女性形象提供了典范和借鑒,從驚世之作曹雪芹《紅樓夢》中塑造的眾多女性形象可以看出對其的承襲。
【關鍵詞】 賢媛;女性塑造;《紅樓夢》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4-0030-02
《世說新語》雖篇幅短小、行文簡練,對把握完整生動的藝術形象塑造不比后代長篇小說宏大精致,但其塑造的外似放誕、內實懷憂的“風流名士”形象成為時代的標簽,被文人歷代傳誦和追求,也為后代紛呈異彩小說的迭新打下了基礎,其中《賢媛》篇對女性人物專門藉集,自然真切的女性形象自然而然地影響到后代小說女性塑造的審美追求和賞鑒標準。學界已有學者指出《世說新語》中“風流名士”對《紅樓夢》人物塑造的影響和魏晉風流對作者曹雪芹不隨流俗的個人性格的影響等。[1]筆者擬從《紅樓夢》對《世說新語·賢媛》在塑造閨閣女子外貌氣質和性格共性的繼承上去闡發(fā)其相似的文化共性。
一、外貌氣質的承襲
《世說新語·賢媛》中通過外貌傳達內在精神氣質的書寫與曹雪芹筆下女性人物追求自然外在之美和內在精神氣質的搭配統(tǒng)一有著相似性。
桓宣武平蜀,以李勢妹為妾,甚有寵,常著齋后。主始不知,既聞,與數十婢拔白刃襲之。正值李梳頭,發(fā)委藉地,膚色玉曜,不為動容。徐曰:“國破家亡,無心至此,今日若能見殺,乃是本懷?!敝鲬M而退。(第21條)[2]
當桓溫之妻帶領十婢“拔白刀襲之”打開門見李氏之貌后“慚而退”,其慚而退的原因不僅僅是李氏之語令人動容,更因為她外在氣度的震懾作用,李氏長發(fā)委地、膚色如玉與面對外來人時的鎮(zhèn)定自若相映襯,其超凡氣質可謂是魏晉理想女性形象的典型。這種外貌的震懾之美并不是偶然出現,賈充妻郭槐見李氏前,“盛威儀,多將侍婢”,但一跨入門內,“李氏起迎,郭不覺腳自屈,因跪再拜?!保ǖ?3條)[3]這一段看似沒有對李氏進行外貌特征的渲染描繪,在李氏沒有任何行為的前提下,折服郭槐的只有她外貌的神韻風采,讀者似乎可以透過郭槐被震懾的情態(tài)想象到李氏氣宇軒昂的外貌風韻,這已將外貌與內在氣度高度融合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在第15條中王湛看到郝普之女在井上汲水時“舉動容止不失常,未嘗忤觀,”斷認為她有“令姿淑德”有母儀賢妻之氣度,更是將外貌氣質直接提升為品評人物的第一要義。曹雪芹在繼承《世說新語》以形貌品評人物的基礎上,更鮮活的將外貌和性格高度融合,從而塑造真實而豐滿的藝術形象。在王熙鳳的首次出場中,作者借助語言、動作、外貌,讓人物性格特點在第一次出場便展露無遺:“一語未完,只聽后院中有笑語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在所有人斂聲屏氣的禮教大家庭中單此一人風風火火的出現,可見其大方潑辣的性格,外貌穿著更是凸顯著其個性:
彩繡輝煌,恍若神仙妃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帶著赤金盤蠣螭瓔珞圈; 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掉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4]
通過服飾穿戴的珠光寶氣、輝煌絢麗透出她愛財、貪婪、俗氣的性格;通過丹鳳眼、吊梢眉又可見其風騷、蠻橫、刁鉆;通過“威不露”“笑先聞”可見她陰險和城府之深……作者精細且淋漓盡致的將外在形象與其性格達到高度統(tǒng)一,使人物形象鮮活生動。這種書寫還體現在林黛玉身上,曹雪芹屢以“風流”形容黛玉的儀態(tài),用“孤高自許,目無下塵”點出黛玉的自然風流之態(tài),以顯示出她不拘禮法的氣質;因她性格孤傲、又敏感多情,作者借體態(tài)的嬌弱和身姿的清虛去塑造其內在氣質。又以“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睂憸I似秋露常含眼中的悲愁天性;以“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睂懮硭迫趿膵扇踔?以“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睂懖讲搅粜摹⒚舾卸嗲橹?。將孤高清虛之志與風流裊娜之美相匹配可謂是曹雪芹的獨到之處。
二、性格氣度的共性
《世說新語·賢媛》塑造的女性人物性格各有千秋,即使整個魏晉名士群體也難掩其光輝,她們高瞻遠矚、見識氣度的氣度與《德行》《任誕》等其他各篇中所提及的名士無二,《賢媛》開篇陳嬰之母在陳嬰欲王時,告誡曰:“不可!自我為汝家婦,少見貧賤,一旦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盵5]其母有主見、知時事,在福禍面前能高瞻遠矚、有大將之風,其子備受擁戴,品性著稱的原因離不開母親的言傳身教;山濤妻韓氏,在山濤與嵇康、阮籍交往時,評價曰:“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相友耳?!保ǖ?1條)眼光獨特、切中肯綮,她不僅能識三人的品性優(yōu)劣,并且中肯地給出與名士交往如何揚長避短,以成美名,其度量眼光如文將謀士一般令人欽佩;《紅樓夢》中的女性群體同樣光彩照人,在大觀園女性似乎更處于主導地位,她們能言善辯、見識獨到又有處事掌家之風,在賈府掌握著實權的王熙鳳有極強的理家才能、在數日就能勠力將兩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令全府男女主仆無不欽服;還有“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賈探春,顯出男兒氣概“補天濟世”的情懷和強烈的自尊,在抄檢大觀園時唯獨探春一人抗爭,且感受到家族背后隱藏的危機:“……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而起來,才能一敗涂地。[6]”其言語鏗鏘有著男兒般的剛烈和敏銳的直覺、剛正決絕的背后又有無限的擔憂。
在《賢媛》篇中還記錄了像班婕妤、王昭君這樣有耿直氣節(jié)、任氣簡傲的高潔女子。漢武帝寵幸趙飛燕,飛燕誣告班婕妤,但班婕妤被饞后面對漢武帝的質問,她依舊表現出正氣凜然之態(tài):“若神鬼有知,不受邪佞之訴;若其無知,訴之何益。[7]”顯得知性而不卑不亢、得體而不屈不媚,令人折服。(第3條);王昭君姿容甚麗,卻因沒有賄賂畫工,被畫工丑畫了容貌,陰差陽錯被送去北方邊疆和親,在嘆惋的同時卻被其“志不茍求”的高潔品質打動,這種精神氣質大概許多男性亦無法企及。《紅樓夢》中所描繪的主要女性形象常常有這種林下之風和名士的高潔氣度。從探春的閨房之名“秋菊齋”可見其曠達灑脫的高潔之志;從林黛玉的閨房瀟湘館可窺其高潔脫俗的文人風骨;甚至史湘云“純是晉人風味”……可見曹雪芹對魏晉名士的傾心,特別是對女性人物具有風流氣度的鐘愛。
同時,魏晉時士人普遍的自我覺醒,在開始追求個體價值的同時,也給予女性更大的空間去追尋屬于自己獨特的生命價值,彰顯對本我的進一步探求。因此《賢媛》篇中還有執(zhí)著率真、自由熱烈的女子形象[8]。郗超死后,他妻子的兄弟想接回她,但她始終不愿回去,曰:“生縱不得與郗郎同室,死寧不同穴?!保ǖ?9條)在《列女傳》中有不少的關于年輕女子在丈夫死后以死殉節(jié),甚至以更殘忍的方式自毀其容。但郗超之妻愿“以死殉節(jié)”,明顯是將個人感情放在第一位的,而非禮教之束縛,是一種更高一層地對自我的忠貞,是妻子對丈夫的發(fā)自肺腑、對純真情貞的向往。在《紅樓夢》中司棋就是這樣一個沖破層層束縛、熱烈為情而死的的女子,當被翻查出情郎的信物時,司琪臉上并無畏懼慚愧,司棋這種冷靜與堅定正是源于對心中愛情的追求與執(zhí)著,“就是他一輩子不來,我也一輩子不嫁人的……他到那里,我跟到那里,就是討飯吃也是愿意的”[9]。在她知曉這段感情終不得善終時,寧可以死明志也不愿了枉此生,其剛烈自由的性格令人動容。
三、結語
在魏晉那極其混亂的年代里,人的個性生存卻被極大重視,正如宗白華在《美學散步》里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盵10]對于女性精神人格的關注也由此發(fā)端,雖未從根本上改變以男性為主體審美風貌,但已展現出與時代風氣相對應的重才情品性而輕性別、地位、身份,劉義慶將她們列為“賢媛”,可見其時女性地位和獨立個性在逐漸脫離男性附庸,同時大量人物品評出現,講求形貌之美且更重視外貌和氣質共存的品鑒方式由此發(fā)端?!顿t媛》所塑造的女性之美和女性典范,無疑為《紅樓夢》所塑令姿淑德、個性豐富的女性群像提供了借鑒。此外,魏晉時能言善辯、極富思辨性的女性備受關注與時下尚清談的社會風氣有必然聯系。女性在社會中擁有了話語權,這將女性與男性地位置于同一水平,可以突破禮教的束縛,去表達個性訴求、展現女性魅力。但《世說新語》對女性典范和個性自由的拓展只是在具體人物上照應“風流名士”的精神氣質,《紅樓夢》中由此生發(fā)盡管有更深刻的歷史背景和更豐富的歷史內涵,但對理想女性的性格刻畫仍可看出對《世說新語》女性塑造的蹤影。
參考文獻:
[1]劉偉生.《紅樓夢》中的《世說》蹤影[J].紅樓夢學刊,2007,(01).
[2][3][5][7]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3.
[4][6][9]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
[8]齊鄭艷.《世說新語》與《紅樓夢》之人物精神特質論[D].浙江工業(yè)大學,2015.
[10]宗白華.美學散步·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作者簡介:
張曉亮,女,甘肅武威人,寶雞文理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