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紅 楊曉辰 陳祺祺
[摘要] 網絡欺凌與傳統(tǒng)的欺凌相比,更具隱匿性和廣泛性。以往研究發(fā)現(xiàn)網絡欺凌傷害對青少年的危險行為有顯著影響,然而較少研究針對職校青少年群體探究這一關系的中間機制。本文以373名職校學生為研究對象,探討職校學生網絡欺凌發(fā)生現(xiàn)狀與危險行為的關系以及自尊的中介作用。研究發(fā)現(xiàn),21.72%的職校學生為網絡欺凌受害者,13.86%為實施網絡欺凌者,8.04%為遭受-實施網絡欺凌雙重角色。自尊在職業(yè)學校學生遭受網絡欺凌、遭受-實施網絡欺凌雙重角色與危險行為的關系中,中介效應分別占總效應的53.59%和33.34%?;谘芯堪l(fā)現(xiàn),本文提出完善網絡欺凌防治的有關政策和構建以職校學生的特點為基礎的社會工作“三級預防”服務體系的建議。
[關鍵詞] 職校學生? 網絡欺凌? 危險行為? 自尊
[基金項目] 本文為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類專項資金)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1XNL013)。
[作者簡介] 祝玉紅,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社會工作與社會政策系副教授;楊曉辰,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工作與社會政策系2018級碩士研究生;陳祺祺(通訊作者),廈門大學社會與人類學院社會工作系副教授。
[中圖分類號] C913.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7672(2021)03-0064-14
一、 問題的提出
2020年5月,中國互聯(lián)網絡信息中心(CNNIC)聯(lián)合發(fā)布的報告顯示,2019年我國未成年網民規(guī)模為1.75億人,未成年人互聯(lián)網普及率達到93.1%。①近年來,互聯(lián)網的普及和廣泛使用改變了人們的社會交往方式,隨之帶來的網絡欺凌風險也日益增加,網絡暴力問題日益為學術界和公眾所關注。2017年,教育部、中央綜治辦等十一個部門聯(lián)合印發(fā)《加強中小學生欺凌綜合治理方案》(簡稱《治理方案》),旨在切實有效地防治中小學生校園欺凌。《治理方案》明確指出,“中小學生欺凌是發(fā)生在校園(包括中小學校和中等職業(yè)學校)內外、學生之間,一方(個體或群體)單次或多次蓄意或惡意通過肢體、語言及網絡等手段實施欺負、侮辱,造成另一方(個體或群體)身體傷害、財產損失或精神損害等的事件”。②這一定義明確將“網絡”列為校園欺凌的發(fā)生途徑之一,可見作為傳統(tǒng)欺凌發(fā)生的新領域,網絡欺凌問題在我國逐漸進入公眾與政策視野并成為青少年保護的主要領域之一。
根據(jù)Patchin和Hinduja的定義,網絡欺凌是以電子信息為媒介,對他人造成的有意且重復傷害的行為③;Smith認為,個體或者群體使用電子信息交流方式,多次重復性地傷害不容易保護自己的個體的攻擊行為即為網絡欺凌行為④;Belsey將網絡欺凌定義為借助信息及通訊技術對個人或群體進行惡意的、重復的、敵意的行為,這一行為會給其他人造成傷害⑤。結合以往的定義,本文認為網絡欺凌是發(fā)生在網絡空間、通過使用電子設備,對相對弱勢的一方所實施的重復性且具有攻擊性的行為。在這一行為中有明顯的強弱對比,且對處于弱勢的一方會造成一定的困擾或傷害。
由于網絡具有匿名性、間接性、廣泛性等特點,網絡欺凌給青少年帶來的心理健康問題可能要比傳統(tǒng)欺凌更嚴重。⑥在一項針對網絡欺凌概念界定的元民族志(meta-ethnography)研究中,研究者通過對已有質性研究的分析,將網絡欺凌在青少年群體中的本質總結為有意的(Intent)、重復性(Repetition)、可及性(Accessibility)、匿名性(Anonymity)和披露困難(Barriers to Disclosure)等五大特性。⑦國內有學者將網絡欺凌的特點總結為普遍性、特殊性與復雜性。⑧其中,普遍性體現(xiàn)為網絡欺凌在世界各地的出現(xiàn)情況較為普遍;特殊性表現(xiàn)在相對于傳統(tǒng)欺凌而言,發(fā)生空間、力量失衡等不是網絡欺凌的必備條件,網絡欺凌由于傳播速度快且傳播面廣泛,比傳統(tǒng)欺凌更難以控制,傷害更加持久;復雜性則表現(xiàn)在網絡欺凌的匿名性和隱蔽性導致難以被識別、隨時發(fā)生、類型多樣、危害持續(xù)時間長、披露困難等方面,因而對于網絡欺凌的識別與防治相比于傳統(tǒng)欺凌可能會更加困難。大量研究表明,網絡欺凌會對青少年行為產生負面影響,如受害者濫用酒精和藥物的概率更高①,酗酒、吸煙、賭博②、攜帶武器、打架③等問題行為的風險更大。自尊是個體在社會交往過程中所獲得的對自我的積極的情感性體驗④。自尊對兒童、青少年心理和行為健康以及社會性的發(fā)展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已有對網絡欺凌與自尊的研究表明,網絡欺凌與自尊呈顯著的負相關關系⑤。此外,自尊水平與自殺風險等多種行為問題都表現(xiàn)為顯著的負相關⑥。
職業(yè)教育是我國現(xiàn)代教育體系中的重要一環(huán),肩負著開發(fā)人力資源、促進就業(yè)創(chuàng)業(yè)的重要任務,是工業(yè)化和社會現(xiàn)代化的重要支柱。⑦教育部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2019年職業(yè)學校的學生總數(shù)已超過1500萬人,是在校青少年群體中的重要組成部分。⑧職業(yè)教育的學生大多來自工人和外來務工家庭⑨,家庭經濟地位和收入水平較低的農村學生和城市低收入家庭常?!氨环至鳌钡铰殬I(yè)學校⑩。有研究發(fā)現(xiàn),職校學生相對于普通高中生而言,面臨更多顯性或隱性的行為和心理問題11。2016年以來,學者們圍繞網絡欺凌這一議題開展了較為豐富的研究。然而,已有的文獻多以普通學校青少年、大學生為主要研究對象,較少關注職校學生這一相對特殊的群體,且較少研究針對職校青少年群體網絡欺凌和危險行為之間的機制。為進一步了解職校學生的網絡欺凌問題,本研究重點關注兩個研究問題:(1)職校學生網絡欺凌的發(fā)生現(xiàn)狀如何?(2)自尊在職校學生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之間發(fā)揮怎樣的作用?
二、 文獻回顧
(一) 青少年網絡欺凌的發(fā)生現(xiàn)狀
網絡欺凌通常有三種不同的行為角色:網絡受害者(Cybervictim)、網絡欺凌實施者(Cyberbully)、欺凌者-受欺凌者雙重角色(Cyberbully-victim)。一項以1707名瑞典青少年為研究對象的調查顯示,在被調查的青少年中,實施網絡欺凌者占0.8%,遭受網絡欺凌者占11.2%,遭受-實施雙重角色者為1.6%。①Kowalski等對3767名美國中學生的調查發(fā)現(xiàn),使用即時通信軟件時遭受欺凌的學生占66.6%,使用在線聊天室時遭受欺凌的學生占24.7%。②Chang對我國臺灣地區(qū)26所高中的2992名學生開展的調查發(fā)現(xiàn),在過去一年中,網絡欺凌實施與受害的發(fā)生率分別為5.8%和18.4%。③不同研究報告的網絡欺凌的發(fā)生率存在較大差異,目前對網絡欺凌的概念沒有形成統(tǒng)一界定,使用的測量工具也不同。例如,歐洲網絡欺凌干預項目把網絡欺凌視為通過手機或網絡傳播隱私或進行侮辱、騷擾、威脅等行為④;還有研究將網絡欺凌劃分為網絡偽造欺詐、網絡言語欺凌、隱匿身份欺凌⑤。因社會文化環(huán)境的不同,國內外所使用的社交軟件、網絡平臺存在差異,研究者對網絡傷害性行為的劃分也不同,因而對網絡欺凌的界定和測量結果也存在差異。
以職校學生為研究對象的相關研究顯示,在控制傳統(tǒng)欺凌傷害變量之后,網絡欺凌受害與職業(yè)學校學生的內在問題和外在行為問題呈顯著的正相關關系。⑥還有研究發(fā)現(xiàn),網絡使用的時長和不當行為,如過度使用網絡的消極結果可能會增加網絡欺凌行為的概率。⑦孫曉霞等對山西省1013名高職院校學生的調查發(fā)現(xiàn),網絡欺凌的發(fā)生率為22.46%,實施網絡欺凌者占9.95%,網絡欺凌的受害者占9.23%,3.28%為欺凌-受欺凌雙重角色。①王文靖等對安徽省部分職業(yè)院校青少年的調查顯示,網絡欺凌的發(fā)生率為3.3%。②Arnett等將職業(yè)學校學生視為“年輕的成年人”(emerging adults),他們開始關注更持久的承諾,但仍不能被視為成年人。③這一階段被視為生命歷程中最不穩(wěn)定的時期,青少年在不斷進行身份探索,也會因此產生風險性試驗行為。與其他類型學校的學生相比,職業(yè)學校學生所接受的教育是以職業(yè)為導向且直接面向社會的,因而職校學生常常面臨更為復雜的家庭和社會情境以及更多的就業(yè)壓力,增加了職校生成為網絡欺凌受害者的概率,也可能導致他們選擇實施網絡欺凌作為應對壓力的解決方法。
(二) 網絡欺凌、自尊與危險行為的關系
研究表明網絡欺凌會引發(fā)各種心理問題,包括產生自殺意念④、抑郁⑤、自尊水平降低⑥、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⑦等。其中,網絡欺凌行為會導致自尊水平降低,同時自尊水平較低的人也更容易被卷入網絡欺凌。研究表明,受欺凌者的自尊水平較低,會導致自我評價和個人價值感降低,易產生對現(xiàn)實世界的不安全感,并可能形成習得性無助感,進而增加兒童遭受同伴欺凌的危險。⑧低自尊水平的個體對自我的認識模糊,會夸大外界對自己的威脅,感到自己被冒犯,因此會導致激烈的情緒波動而實施網絡欺凌行為。⑨⑩在自尊對網絡欺凌應對方式的影響中,高自尊水平的人更有主見也更加“自我”,因此可以積極地對網絡欺凌事件做出回應;相反,低自尊水平的人會表現(xiàn)得怯懦,在面對網絡欺凌事件時更容易遭到傷害。①
較低的自尊水平也與某些危險行為高度相關,如自殺行為②、攻擊性行為③、危險行為(包括攻擊與暴力行為、破壞紀律與違法行為、吸煙與飲酒行為等六個維度)④等。一項針對職校生的研究顯示,低自尊脆弱風險對問題行為有正向促進作用。⑤自尊得分較高的人會更加堅定自信,也更能積極應對網絡欺凌事件;相反,自尊水平低的人往往被網絡欺凌事件所威脅,增加了成為網絡欺凌受害者的風險。⑥基于已有文獻,本文重點探討網絡欺凌、自尊與風險行為的關系,進而分析自尊在二者之間的中介機制,以期為網絡欺凌和危險行為的防治工作提供參考。
三、 研究方法
(一) 研究樣本
本研究采用方便抽樣的方法,通過問卷收集青島市某職業(yè)學校學生網絡欺凌行為、自尊水平和危險行為等有關數(shù)據(jù)。此調查由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全球應用健康研究中心和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聯(lián)合發(fā)起,研究分別獲得了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和中國人民大學倫理委員會的審查同意。問卷由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應用健康研究中心開發(fā),并經項目合作方中國人民大學項目組修改、審定后使用。在現(xiàn)場填答指導時,數(shù)據(jù)收集者介紹了自己的身份、研究的主題,反復強調了問卷匿名性、填答自愿性和信息保密性。本研究共回收問卷452份,為保證數(shù)據(jù)的有效性,本研究對重要信息缺失、答案有明顯規(guī)律性作答的問題或邏輯嚴重錯誤的問卷進行刪除,共獲得有效問卷373份,有效問卷回收率為82.52%。保留問卷中樣本的年齡均值為15.98(標準差為0.03),符合研究群體的基本特征。問卷回收后,所有數(shù)據(jù)錄入stata15.0進行統(tǒng)計分析。
(二) 研究工具
1. 青少年實施和遭受網絡欺凌
此量表以歐洲網絡欺凌干預項目問卷(European Cyberbullying Intervention Project Questionnaire)為基礎,原量表包含兩個維度,分別測量遭受網絡欺凌(Cyberbullying victimization)與實施網絡欺凌(aggression)的情況,共22個條目,經過翻譯與調整后共包含14個條目。這一量表已在我國青少年群體中進行了本土化驗證,顯示具有良好的效度和信度。①該量表用于測量過去三個月遭受網絡欺凌與實施網絡欺凌的情況。遭受網絡欺凌的題目包括“有人通過手機短信或社交軟件給我發(fā)過威脅或騷擾信息”“有人在網絡上公開發(fā)布或轉發(fā)過對我無禮或惡意的評論”等7道題。實施網絡欺凌的題目包括 “我曾通過手機短信或社交軟件發(fā)過威脅或騷擾他人的信息”“我在網絡上公開發(fā)布或轉發(fā)過對他人無禮或惡意的評論”“我曾未經他人同意將其隱私照片或視頻公開到網絡上”等7道題。本量表用Likert五點計分法計分,0表示從來沒有,1表示偶爾發(fā)生,2表示有時發(fā)生,3表示經常發(fā)生,4表示幾乎每天發(fā)生,量表整體的分數(shù)區(qū)間為0~56分,其中實施網絡欺凌、遭受網絡欺凌量表的分數(shù)區(qū)間均為0~28分。在本研究中,該量表顯示了良好的信度(遭受網絡欺凌量表Cronbach alpha=0.92,實施網絡欺凌量表Cronbach alpha=0.94)。本研究將至少實施過一類網絡欺凌的青少年定義為實施過網絡欺凌者,將至少遭受過一類網絡欺凌的青少年定義為遭受過網絡欺凌者,將至少一次既遭受又實施網絡欺凌的青少年定義為雙重角色。
2. 青少年危險行為
以Eccles 和Barber②在1990年用于測量青少年母親的危險行為量表為基礎,本研究將這一量表進行修改和調整,調整后的量表共包含18個條目。計分方式采用0~3分制,0表示從來沒有,1表示偶爾發(fā)生(少于10次), 2表示有時發(fā)生(10~20次),3表示經常發(fā)生(多于20次)。測量的時間范圍為過去30天。本量表采用加總方式評估青少年發(fā)生危險行為的程度,得分越高,說明發(fā)生危險行為的次數(shù)越多。信度檢驗結果顯示,該量表在本研究中具有良好的信度(Cronbach alpha=0.91)。
3. 自尊水平
本研究采用Rosenberg自尊量表(Self-esteem scale, SES)③,測量外顯性的自尊,包括自我肯定與自我否定。量表共計10個項目,采用Likert五點計分法計分,從“1=非常反對”到“5=非常同意”,調整反向計分條目后,累計分數(shù)越高,自尊水平越高。在國內外大量研究中,這一量表均顯示出良好的信度和效度④;在本研究中,該量表具有良好的信度(Cronbach alpha=0.92)。
四、 研究發(fā)現(xiàn)
(一) 樣本的基本信息
本研究總樣本量為373人,其中男性占33.06%,女性占66.94%。研究對象的年齡范圍為14~17歲;戶口類型為城鎮(zhèn)的研究對象占總樣本的56.87%,農村戶口占43.13%,以漢族居多(97.25%)。將研究對象父母的婚姻狀態(tài)劃分為在婚狀態(tài)和非在婚狀態(tài),分別占比為91.40%和8.60%;17.57%調查對象的父母在外打工。超過半數(shù)的研究對象(59.73%)來自中等收入家庭,16.76%受訪者的家庭經濟水平為中等偏上。
本研究參照已有的研究,將卷入網絡欺凌的角色劃分為三類,即網絡欺凌的受害者、網絡欺凌者以及既遭受又實施網絡欺凌的雙重角色。在這三類角色中,過去三個月遭受網絡欺凌傷害的發(fā)生率為21.72%,實施網絡欺凌的發(fā)生率為13.86%,遭受-實施網絡欺凌的發(fā)生率相對較低,為8.04%(見表1)。
(二) 自尊、危險行為在職校學生網絡欺凌不同角色上的差異
如表2所示,在遭受/未遭受網絡欺凌的學生中,遭受網絡欺凌的學生自尊得分的均值為34.21分,未遭受網絡欺凌的學生自尊得分為38.78分。這兩組學生在自尊得分上有顯著差異(P<0.01);在危險行為層面,則與自尊相反,遭受網絡欺凌所引發(fā)的危險行為的發(fā)生率顯著高于未遭受網絡欺凌的學生(P<0.01),均值分別為8.23分和5.21分。
在實施/未實施網絡欺凌的對比中,實施網絡欺凌的職業(yè)學校學生自尊顯著低于未實施網絡欺凌學生(P<0.05),自尊得分均值分別為35.29和38.14。危險行為的得分顯著高于未實施網絡欺凌的職業(yè)學校學生(P<0.01),危險行為得分分別為10.98和5.03。在是否遭受-實施網絡欺凌的雙重角色對比中,雙重角色的職業(yè)學校學生自尊顯著低于非雙重角色的研究對象(P<0.05),雙重角色的自尊得分為34.93,而非雙重角色的得分為37.98。雙重角色的職業(yè)學校學生危險行為顯著高于非雙重角色的研究對象(P<0.01),得分分別為10.63和5.45。在三種角色中,遭受網絡欺凌的學生自尊得分最低(34.21),而實施網絡欺凌的學生危險行為得分最高(10.98)。
(三) 職校學生網絡欺凌、自尊與危險行為
如表3所示,遭受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呈顯著正相關(r=0.24,P<0.01);自尊則與遭受網絡欺凌呈顯著負相關(r=-0.16, P<0.01);實施網絡欺凌行為與危險行為呈顯著正相關(r=0.36,P<0.01)、與自尊的相關性不顯著;在遭受-實施網絡欺凌的雙重角色中,危險行為與之呈顯著正相關(r=0.24,P<0.01),自尊則呈顯著負相關(r=-0.11,P<0.05)。相比之下,危險行為與實施網絡欺凌的相關性更強,自尊與遭受網絡欺凌的相關性更強。此外,自尊與危險行為也呈顯著的負相關關系(r=-0.45,P<0.01)。
根據(jù)Baron & Kenny的中介效應分析因果關系四步法,需保證在自變量與因變量顯著相關的基礎上進行中介效應分析。在本文中,自尊(中介變量)與遭受網絡欺凌角色(自變量1)、遭受-實施網絡欺凌雙重角色(自變量2)、危險行為(因變量)存在顯著相關。因此,我們分別檢驗自尊在職業(yè)學校學生遭受網絡欺凌與發(fā)生危險行為之間的中介作用以及在遭受-實施網絡欺凌雙重角色與發(fā)生危險行為間的中介作用。
在第一個回歸模型中分析自尊在遭受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間的中介效應。結果(見表4)顯示,遭受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呈顯著正相關(β=0.39,P<0.01),即職業(yè)學校學生遭受網絡欺凌的程度越重則發(fā)生危險行為的強度越大。以自尊為因變量,遭受網絡欺凌的程度與之呈顯著負相關(β=-0.55,P<0.01),即隨著遭受網絡欺凌的程度加重,自尊水平有明顯的下降趨勢。在前兩步分析的基礎上,我們將遭受網絡欺凌與自尊放入模型三的自變量中,遭受網絡欺凌對危險行為仍然呈現(xiàn)顯著正相關關系(β=0.22,P<0.05),自尊與危險行為呈現(xiàn)顯著負相關關系(β=-0.38,P<0.01)。與模型一相比,在加入自尊作為自變量后,遭受網絡欺凌對危險行為的預測由0.39下降至0.22,調整R2由0.06上升至0.29,此模型顯示自尊對危險行為的作用明顯。
此外,在三個回歸模型中VIF值(方差膨脹因子)的范圍為1.03至1.10,自變量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由此可以推測,在職業(yè)學校學生遭受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之間,自尊具有中介作用?;诨貧w結果,我們在檢驗核心變量正態(tài)分布的基礎上,通過Sobel-Goodman Mediation Tests來檢測自尊在遭受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間中介效應的顯著性。檢驗結果顯示,自尊在職業(yè)學校學生遭受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間的中介作用顯著(Z=3.34,P<0.01)。其中,遭受網絡欺凌對危險行為的直接效應為0.22,自尊在兩者間的中介效應為0.21,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53.59 %。
第二個回歸模型分析了遭受-實施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的相關性。結果如表5所示,兩者呈顯著正相關(β=4.24,P<0.01),即遭受-實施網絡欺凌的職業(yè)學校學生比非雙重角色的研究對象產生危險行為的程度高。以自尊為因變量,遭受-實施網絡欺凌與之呈顯著負相關(β=-3.72,P<0.05),即雙重角色比非雙重角色自尊水平更低。以上述分析為基礎,將遭受-實施網絡欺凌與自尊放入模型三的自變量中,遭受-實施網絡欺凌對危險行為仍然呈現(xiàn)顯著正相關關系(B=3.06,P<0.01),自尊與危險行為呈現(xiàn)顯著負相關關系(β=-0.38,P<0.01)。與模型一相比,在加入自尊作為自變量后,遭受網絡欺凌對危險行為的預測由4.24下降至3.06,調整R2由0.06上升至0.30,在此模型中自尊對危險行為的作用明顯。
在三個回歸模型中VIF值(方差膨脹因子)的范圍為1.03至1.08,自變量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由此可以推測,自尊在職業(yè)學校學生遭受-實施網絡欺凌雙重角色與危險行為間具有中介作用?;诨貧w結果,在檢驗核心變量正態(tài)分布的基礎上,通過Sobel-Goodman Mediation Tests來檢測自尊在遭受-實施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間中介效應的顯著性。結果如圖1所示,自尊在職業(yè)學校學生遭受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間的中介作用顯著(Z=2.25,P<0.01)。其中,遭受網絡欺凌對危險行為的直接效應為3.06,自尊在二者間的中介效應為1.40,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33.34%。
五、 討論與建議
本研究以職校學生為研究對象,基于不同的網絡欺凌角色,分析了網絡欺凌、自尊與危險行為三者的作用機制。本研究調查結果顯示,職業(yè)學校學生遭受網絡欺凌的發(fā)生率為21.72%,其中網絡欺凌施暴者占總樣本的13.67%,遭受-實施網絡欺凌雙重角色的占比為8.04%。目前職校學生大多來自工人和外來務工家庭,家庭經濟地位和收入水平較低,農村學生和城市低收入家庭在大多數(shù)情形下“被分流”到職業(yè)學校。此外,職校學生在相對較小的年齡就需要為進入社會做準備,因而可能面臨著較大的壓力而把網絡作為緩解壓力的應對方法。
在本研究中,遭受網絡欺凌與未遭受網絡欺凌、實施網絡欺凌與未實施網絡欺凌、遭受-實施網絡欺凌雙重角色與非雙重角色在自尊和風險行為上均存在顯著差異。具體來說,遭受網絡欺凌的職業(yè)學校學生自尊水平更低,發(fā)生危險行為的程度更高;實施網絡欺凌的職業(yè)學校學生自尊水平更低,發(fā)生風險行為的程度更高;遭受-實施網絡欺凌雙重角色與非雙重角色相比,自尊水平更低,危險行為得分更高。諸多研究均表明自尊與網絡欺凌間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①外顯自尊是反映個體與外在交往時獲得主觀體驗的一面鏡子,在社交中受到威脅或產生不愉快的體驗后,會直接影響個體的情緒情感體驗,進而導致自尊水平的降低。此外,與高自尊水平的職業(yè)學校學生相比,低自尊水平者對自我的認知模糊、情緒和認知易發(fā)生波動、易感到自己被冒犯,因此會導致激烈的情緒不穩(wěn)定而實施網絡欺凌行為。①數(shù)據(jù)顯示,實施網絡欺凌與自尊的相關性不顯著,由于本研究所采用的數(shù)據(jù)不能提供網絡欺凌觸發(fā)原因的相關信息,實施網絡欺凌可能是由于主觀意愿,以維護某一個人、群體或行為而主動發(fā)起,也可能因為遭受網絡欺凌或是其他外界交往受挫而產生的對抗行為。未來的研究可從動機上對實施網絡欺凌與自尊的關系做進一步探索。
與已有的研究結果一致,遭受網絡欺凌、實施網絡欺凌與遭受-實施網絡欺凌三種角色均與危險行為顯著相關。②該發(fā)現(xiàn)證實了網絡欺凌不僅會對個體對自我的評價及其情感體驗造成傷害,由于缺乏足夠的社會支持或合適的途徑應對欺凌造成的傷害,還可能將傷害外化為行為,以化解因欺凌所產生的不愉快情緒體驗和感知。因此,在欺凌行為發(fā)生后,遭受網絡欺凌者采取合適的途徑疏解因網絡欺凌帶來的不良情緒體驗十分重要。
在本研究中,自尊與職校生的危險行為顯著相關,自尊在遭受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以及在遭受-實施網絡欺凌雙重角色與危險行為之間發(fā)揮著中介作用。在兩組回歸模型中,自尊作為中介變量的中介效應分別占總效應的53.59%和33.34%。在實施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間沒有中介效應。Leary提出的社會計量器理論認為,自尊作為個體的心理機制“監(jiān)控”著個體人際關系的質量,能夠反映出個體被群體的接納和認可程度,從而為個體的社交活動提供指引。③社會計量器理論認為,社交接納或拒絕會影響個體的自尊水平,表現(xiàn)為自尊會隨著感知到的社交接納變化而波動,相比于接納反饋,社交拒絕會導致自尊水平的降低。網絡欺凌作為一種負面、不健康的社會交往形式,會對個體的自尊水平產生負面影響。此外,赫胥等學者提出的社會聯(lián)結理論(Social Bond Theory)認為,當個人與社會的聯(lián)系薄弱到一定程度時,個人會無約束地肆意實施犯罪行為。特別是當個體與社會的聯(lián)系較弱時,個體不再考慮不良行為對已有良好關系的破壞,因而不再因社會聯(lián)結而約束自己的行為。④這一理論也可以用于解釋本研究中自尊在遭受網絡欺凌、遭受-實施網絡欺凌與危險行為間產生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的局限在于:(1)由于采取橫截面研究設計,通過對特定時點和特定范圍內人群進行資料收集和分析,無法建立網絡欺凌、自尊和危險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2)本研究采用方便抽樣,只選取了一所職業(yè)院校且樣本數(shù)量較少,樣本的代表性存在較為明顯的局限。
基于以上研究發(fā)現(xiàn),針對職校學生網絡欺凌及危險行為的防治,本文提出以下建議:
第一,完善和健全網絡欺凌防治的體制機制。在我國,網絡欺凌防治已被正式納入未成年人保護的政策法律框架之中。2020年完成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專門增加的網絡保護專章規(guī)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通過網絡以文字、圖片、音視頻等形式侮辱、誹謗、威脅未成年人或者惡意扭曲、損害未成年人形象。”然而,現(xiàn)有的法律政策在執(zhí)行層面應特別關注職業(yè)學校學生這一人群。在學校層面,職業(yè)學校應履行欺凌的學校保護職責,積極關注學生網絡欺凌這一較難識別的形式,建立健全欺凌防治的工作機制。例如,在學校成立專門的欺凌防治工作委員會,定期聯(lián)合班級及學校心理老師、社會工作者、志愿者在校園內建立欺凌的監(jiān)測、預警和報告系統(tǒng),對學生的心理問題和危險行為進行及時識別和解決,積極營造欺凌“零容忍”的校園氛圍。此外,相關政策還應明確加強對網絡中問題行為的監(jiān)管機制以及對網絡空間中的不良行為的及時識別和處理。
第二,構建網絡欺凌干預的多層次服務模式。一是依托互聯(lián)網、學校、社區(qū),開展網絡欺凌和危險行為的宣傳教育,提高公眾對網絡欺凌的認識和防范意識。面向職業(yè)學校學生提供服務時,應考慮職業(yè)學校學生群體的特殊性,可以開展預防網絡欺凌和提升學生自尊水平的小組活動。二是通過建立“學校-家庭-社會工作者”三方聯(lián)動機制,對網絡欺凌行為開展風險篩查并建立完善的危機干預方案。此外,為網絡欺凌的實施者和受害者提供緊急處置、心理疏導等服務。在服務中注意評估和篩查服務對象是否有危險行為,并注意挖掘服務對象的自尊水平等內在資源。在不同層次的服務中,社會工作者應堅持以“全人”視角識別服務對象的整體性需要,提供適切的服務并對服務過程開展科學評估。
(責任編輯:徐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