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溢
林讓問我有沒有看過海的時候,班級正在上自習(xí)課,雖表面上說是自習(xí),實際上是讓我們補試卷的課。
我偷偷瞅了一眼臺上的老班,壓低聲音回復(fù)道:“抽風(fēng)啦?突然看什么海?!?/p>
林讓半天遞過來一張紙條:我遲早有一天要去看海的。
林讓的身體不好,別說看海了,就連體育課他爸媽都不讓他上,作為他的同桌兼死黨,我權(quán)當他學(xué)習(xí)壓力大了的胡思亂想,笑了笑讓他快點兒寫試卷。
我記得林讓走之前的最后一節(jié)課,老師講完了試卷,讓我們復(fù)習(xí)一下錯題,林讓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問:“你說海里會有怪物嗎?會不會吃了我?”
沒想到這個話題還沒結(jié)束,我有一瞬間的蒙圈,隨即笑了笑,敲了他肩膀一下,“看題吧。”
我好像總是扮演著善解人意的大好人角色,比如說當沒朋友的林讓唯一的朋友,聽他訴說他的煩惱。我是個合格的朋友嗎?我想在別人眼里,我是的。
6月的天氣已經(jīng)開始炎熱起來,那天還是如往常一樣的白天,我落座的時候意外看到林讓的位置空著,正奇怪著,前方的張子怡還轉(zhuǎn)過頭問我:“林讓呢?”
這個時候身為朋友的我,總不能說不知道這種不像樣的話。
我笑了笑,答道:“醫(yī)院的例行檢查吧。”
其實,我從來不知道林讓具體是哪里生病,只知道他每個月會固定請假去醫(yī)院一次,然后正?;貋砩险n。我也從來沒問過他,因為我覺得問別人的隱私并不是很好,即便我是他的朋友。
“小楊,我知道你和林讓關(guān)系很好,你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去哪里了嗎?”
林讓的媽媽抓住我的手,眼神哀愁的樣子,我有片刻的大腦空白。
林讓走了,沒告訴任何一個人,包括我——他唯一的朋友。所有人都期待著我能說出點兒什么,畢竟朋友間知道一些秘密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知道這個時候我不能說不知道,我不能。
我對著林讓媽媽的眼睛,小心翼翼開了口:“他說他想要去看海。”
我不知道這代表什么意思。聽完我的話之后,林讓媽媽一瞬間整個人靜止了,然后甩開抓住我的手,坐在林讓的位置上號啕大哭起來。
老班趕快沖過來拉住我,追問道:“哪里的海啊,為什么他要去?。俊?/p>
“我……我不知道……”
我在所有人的眼里都看到了失望,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他們要對我感到失望,就因為我不知道林讓的去向嗎?
我穩(wěn)定了自己的心情,感覺自己應(yīng)該說些什么,我的喉嚨有點兒干,說出來的聲音嘶啞到我自己都蒙了。
我說:“阿姨沒事兒的,林讓身體不好,他走不了多遠的?!?/p>
事實可見,這句話并沒有多少作用,林讓媽媽還是坐在一邊捂臉哭。老班愁眉苦臉站在旁邊,周圍不遠處還圍著一群看熱鬧的同班同學(xué)。
“你真的不知道林讓去哪里了嗎?”張子怡小心翼翼地問我。
“為什么我應(yīng)該知道???”我不解地反問道,“難道林讓走了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張子恰似乎沒料到我反應(yīng)那么大,她說了聲抱歉,聲音更低了一點兒,“你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是朋友,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和林讓的友情好像更表面一些,我們在一起玩兒,也聊心事,但是我從來不關(guān)心林讓的事情,也不會費心思開導(dǎo)他。
我好像只會說,“做題。”
可是作為他的朋友,比起他的心理狀態(tài),我更關(guān)心他的學(xué)習(xí),難道也是錯誤嗎?
我不懂,但是我依稀覺得,林讓好像不會再回來了。他怕黑怕鬼,卻還是想去看海。我更不懂,海有什么好看的。
林讓消失的一周后,我們的生活逐漸恢復(fù)了平靜,就連值日生都習(xí)慣了每日的牛奶只領(lǐng)32份,老師只發(fā)32張試卷,他的位置被單獨放在班級最后方,和那些閑置的課桌椅堆在一起。
或許,班級排名最后一個位置的空白,是林讓僅存的痕跡。
我記得新同學(xué)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那天,下了場小雨,我出門的時候沒帶傘,衣服濕了一片。
我的旁邊不是空位,而是一個皮膚有點兒黑、笑起來很甜的女生坐在那里。
她說她是從青島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新生,因為父母工作調(diào)動。
“青島是海邊城市嗎?”我好奇地問道。
她點了點頭,“我可愛看海了?!?/p>
“那,海好看嗎?”我猶豫地問出口。
她似乎沒想到我那么問,但是又想著我可能沒見過海,還是耐心和我解釋說:“好看呀,看到海的時候,我總能覺得心里的平和,和自由。我覺得海能聽懂我的聲音,盡管我什么都不說,它輕輕拍打海岸的聲音,好像在安慰我,所以我總是把海當作我的秘密朋友哦?!?/p>
我好像知道了關(guān)于林讓的一個秘密,這可能是作為他的朋友,我第一個知道的秘密。
關(guān)于他,想看海的理由。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