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求緯

20世紀80年代初，我在四川省城口縣（今屬重慶）擔任文化館館長。

城口是當年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的重要組成部分，成建制建立了各級蘇維埃政權。紅四方面軍33軍295團、296團、 297團等曾在這里活動，留下眾多革命遺跡和革命文物。當時我們文化館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走村串戶搜集整理紅軍留下的故事、傳說、歌謠、武器、標語、票證等，將其作為珍貴的歷史資料保存下來。

挖掘文物背后故事

搜集整理紅軍文物，是一項十分艱苦細致的工作。城口縣位于大巴山南麓，沿東北至西南方向形成的數(shù)百公里狹長地帶上，除了大山就是深谷，巴掌大塊平地就可以稱作“壩”。我們下鄉(xiāng)時，一般由三人組成一個小組：一個搞文字，一個搞攝影，一個搞音樂。一個本子、一支筆、一部陳舊的“120”相機、一部湊攏耳邊才勉強聽得清的錄音機，就是全部家當。

在那個年代，查找線索、調(diào)查摸底的繁瑣，跋山涉水、風餐露宿的艱辛，鑒別求證、核對史料的麻煩，困難重重。我們憑著對紅軍戰(zhàn)斗歷史的景仰，對寶貴革命資料的渴求，對深入農(nóng)村進行史料采風的熱情，再苦再累再難也不在話下。

在原紅33軍軍部和295團團部所在地坪壩大梁，我們在7公里多距離的山上山下反復攀爬，走進相距甚遠的一個個院落房舍。在燕窩塘大院，農(nóng)民指著有些破敗的搭在半截土墻上的墻板說，喏，那兒就有紅軍寫的字。走近一看，破損的木板上寫著“消滅劉湘救窮人”。字跡很大，雖風吹雨浸、泥封塵染，仍清晰可見。字跡是黑色，可我們卻覺得有一團紅色火焰在燃燒。此后，又在旁邊的農(nóng)家墻板上發(fā)現(xiàn)了另一副標語“嚴拿敵人偵探”。我們?nèi)绔@至寶，一邊聽老鄉(xiāng)講述當年寫標語的故事，一邊請木匠將寫有標語的整塊墻板卸下來，并換上新的木板。

就在這座坪壩大梁上，各戶人家還領我們查看當年紅軍用過的風車、拌桶、石磨、碓窩。這家拿出一把馬刀，那家拿出一個地瓜手榴彈，還有的拿出刺刀、子彈皮盒、馬燈、軍帽、綁腿、蓑衣、戥子秤……老鄉(xiāng)說那把馬刀原先不是紅軍的，是紅軍從灰軍（指國民黨部隊）手里繳獲過來的。那臺袖珍戥子秤原是坪壩大戶蔡益家稱鴉片煙用的，紅軍收繳后，臨撤退時交給老鄉(xiāng)。

綿延數(shù)十里的坪壩大梁上，還可見當年土筑的戰(zhàn)壕、民房土墻上的瞭望孔。紅33軍將軍部設在大梁上，和土匪王三春部打了幾場大仗。后來大梁上辟成了梯形茶園，地底下不知還掩埋著多少槍支彈殼，多少不為人知的壯烈故事。

三塊銀圓牽動人心

紅33軍軍長王維舟是四川宣漢清溪人。在緊接宣漢的城口咸宜鄉(xiāng)，紅軍打回來的時候，老百姓以為是土匪來了，悉數(shù)躲進深山。

有一陳姓人家走得匆忙，一坨用紅布、筍殼包著的鹽綁在屋梁上未及帶走。當時鹽比金子還貴，紅軍過的是缺油少鹽的寡淡日子。王維舟部的一個班進駐陳家，絲毫未動那坨鹽。部隊臨走時還寫了張條子，壓上三塊銀圓，讓陳家過些日子去大塘口場上買糧食和鹽。老百姓感念紅軍的恩情，就把這三塊銀圓珍藏起來。

聽了這感人的故事，拿著搜集到的這三塊銀圓，我們心中無限感慨：紅軍時時處處都掛牽老百姓的冷暖，心心念念的都是老百姓的事情。

無獨有偶。20世紀70年代初，一支進大巴山伐木的解放軍部隊在慶祝建軍節(jié)聚餐時，借用了老鄉(xiāng)的一些鍋盆碗盞。歸還時，發(fā)現(xiàn)打碎了一只藍瓷碗，老鄉(xiāng)說算了。解放軍說什么也不答應，派人越過川陜界梁到陜西嵐皋、鎮(zhèn)坪一帶去買碗，后來好不容易在陜西安康買到了同樣大小花色的碗，賠償給老鄉(xiāng)。

我們搜集文物時，老鄉(xiāng)把這只碗拿了出來。有人問，這算不算文物呢？我說算呀，怎么能不算呢？解放軍發(fā)揚紅軍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嚴格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一只碗見證了紅軍精神代代傳。

“一碗水”飽含軍民情誼

在城口、萬源交界處的八臺山上，有一眼位于一塊大巖石上的“一碗水”。也許是周圍山勢和山頂?shù)叵滤恍纬闪艘环N巧妙平衡，“一碗水”終年不干不溢，總是保持著“一碗”的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說起來，這山野之間的一汪泉水還和一位紅軍將領有“一掬之緣”。

1934年2月，紅四方面軍第30軍政委李先念率部經(jīng)萬源白沙攻占了八臺山，此后便以八臺山為基地，在城口縣城、雙河、廟壩等地迎擊四川軍閥劉湘發(fā)動的“六路圍攻”。八臺山上有座廟宇，便是紅軍的指揮部。一次，司務長將從土匪那里繳獲的臘肉用“一碗水”的泉水煮熟，為紅軍指揮部打了一頓“牙祭”。之后，李先念來到“一碗水”查看，掬起泉水細細抿嘗。他轉(zhuǎn)身問老鄉(xiāng)：“這石頭上浸出的水叫泉水吧，這八臺山上的泉水，怎么這樣清、這樣甜？”他雙手叉腰，端詳著周遭的山勢，說道：“這兒好風景啊，空氣真好，又有這股永不干涸的水，等仗打完了，建個療養(yǎng)院怎么樣？”

關于“一碗水”，我們還搜集到一首歌謠：“一碗水，蜜蜜甜，紅軍再舀也不干；前頭喝了千千碗，后頭清水冒了尖，一碗更比一碗甜。灰軍想喝一碗水，前七后八擁上前，嘴巴還沒杵得攏，一碗清水全不見，渴得龜兒冒青煙?！?/p>

神奇的傳說，鮮明的對比。老區(qū)群眾的歌謠編得真好，把對紅軍的愛和對灰軍的恨與嘲弄表達得淋漓盡致，如神來之筆。這首歌謠，如今陳列在城口紅軍紀念館顯眼的位置。

兩三年時間里，我們搜集整理了大量紅軍傳說、故事和歌謠，在許多報刊上發(fā)表，后來匯編出版了《城口民間文學三集成》。同時，我們搜集了大量紅軍、赤衛(wèi)隊留下的實物，并登記造冊，豐富了紀念館的館藏和資料。我們還和有關部門一起發(fā)現(xiàn)、鑒定了一批革命歷史遺址遺跡，為后來的保護、利用和拓展奠定了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