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鄰
老夫婦
世間的事,皆是悲哀。
長途班車上的老夫婦,
男人彎腰,整理著什么。
女人,側身看著。
男人俯身更低的時候,
灰白的頭發(fā)蹭著女人的身子。
汽車顛簸,男人,依舊在拾掇什么,
頭發(fā)在女人的身上蹭來蹭去。
兩個人并不漠然,但也沒什么喜悅,
如同淡淡的溫水,與體溫略似的溫水。
世間的事,凡看透的,皆是悲哀。
盲文
第一次,這么近看這種文字。
想起那些人,冥想似的手指
從它們的臉上一一摸過。
他們的臉上,眼皮忽然一動,
嘴唇一緊一松——他們讀到了什么?
觸摸到某個字的時候,
某個人的手指移動的那么慢。
那些凸起的小點,
不是樹,不是山水。
樹和山水,對盲人沒有意義。
凸起的小點,是更深的記憶,
是更深的曾經沉了下去的記憶。
我試著和他們一樣,
用心地一一撫摸——
撫摸他們剛才撫摸過的。也許,
這才是真正的讀書,用手指觸摸著
這個塵世和塵世上來而復去。
一天
一天過去。
清晨,沒在意。
中午,也沒。
然后是午休。
午休,真好。
下午忙什么忘了。
晚飯后,出去走走。
走走,天就黑了。
天黑了,忽然想起,
這一天什么也沒做,
就這么過去了。
覺得有點無所謂,
但也覺得有點微微惋惜,
微微可恥。
暮色
將暮未暮之時,
遂不必復歸于自己了。
歸于塵土,即是塵土。
歸于流水,即是流水。
歸于將暮未暮,即是轉瞬的暮色了。
釋迦
釋迦,亦是水果之一種。
此釋迦,如真釋迦,
亦或真釋迦,亦即如此。
肉身里籽粒彌堅,
如一粒粒大靜的偈語,
密示,不言,大善。
這頂著發(fā)髻的果,
發(fā)髻絲絲纏緊,
秘苦堅忍,不與世人說。
這大命之果,
生住壞滅之外的果,
示人以輪回的果,
佛陀無以十方顯身,
即以此。
生大寂寞事,即此;
成大寂寞心,亦即此。
子夜
遍地封凍的泥濘。
我也只是偶然
要行經這
深藏了無盡衰草的,淤泥的暗。
腳下冰凌,月光下
孤獨脆響,
而后是更深的淤泥,
沉悶地嗚咽。
我不是要去找誰,
也不是有人在那邊的樹林里等我。
我只是絕望,絕望地
不得不穿過這片子夜的泥濘。
蝎子
蝎子,蜇了一下。
我伸出另一根手指,
給它
再蜇。
與無奈的晚春相較,
蝎子的痛,單一,
像急遽的花期,略略脹痛,
繼而緩慢,猶如深入了
麻木發(fā)熱的泥土。
而這痛將好
撫慰了我
死亡尚可與之匹敵的
蒼老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