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友
梭子在飛,織機在響。
在柬埔寨暹粒省的叢林中,吳哥窟古跡一如既往地注視著這片大地上的生靈。黃蠶吐著金黃色的絲結(jié)了繭,尋夢者編織了名為高棉絲綢的夢想。一條條紗籠,在回溯著那段輝煌的歷史,一匹匹花紋復(fù)雜、色彩豐富的高棉絲綢,彰顯著它那“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包容。
高棉絲綢飄進夢中吳哥
高棉古法絲織工藝是柬埔寨傳統(tǒng)工藝之一。目前已知最早記載柬埔寨的絲綢的文獻是中國元朝時期周達觀所著《真臘風(fēng)土記》。其中提到,“近年暹人來居,卻以蠶桑為業(yè),桑種蠶種皆自暹中來。”當(dāng)時柬埔寨本地的桑蠶養(yǎng)殖戶主要是來到柬埔寨暹粒居住的人,而柬埔寨暹粒本地人還不會用桑蠶絲織布。
“后來絲綢紡織技術(shù)是從中國流傳過來,在周達觀的使團來訪之后,當(dāng)時柬埔寨和中國來往更加密切了。”女王宮附近的金絲農(nóng)場負責(zé)人蘇菲婭·皮耶(Sophea Pheach)說道。
高棉古法絲織工藝在中國絲織技術(shù)的基礎(chǔ)上又采用了扎染工藝,使得制品的花紋圖案更為豐富多彩。扎染是在染色時將部分織物結(jié)扎起來使之不能著色的一種染色方法。柬埔寨織娘們將熟絲先做成緯紗鋪在織布機上,然后用剝細的芭蕉葉莖將圖案花紋在緯紗上一一扎線,最后放入不同顏色的染缸中依次染色從而獲得多種顏色。
“Ikat是我們的絲綢工藝中最重要的一步,它豐富的色彩象征著眾多的神為我們加持。因為我們的染料都是天然的,而這一切都是神給我們的?!碧K菲婭·皮耶說道,“即使是出色的織娘,都要在這上面花費很長的時間?!?/p>
目前在高棉傳統(tǒng)絲綢上見到的主流花紋有Ahlunh圖案、柬埔寨國花隆都花圖案、高布斯濱林迦圖案、茉莉花圖案以及鉆石圖案。
其中鉆石圖案是最著名的高棉傳統(tǒng)絲綢花紋之一,非常精致且工藝復(fù)雜,是柬埔寨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最有力的代表。通常出現(xiàn)在重要官方活動和宗教儀式中,比如婚禮,人們才會穿戴此圖案的圍巾和服裝。
當(dāng)你漫步于古老而又神秘的吳哥窟,行走在令人迷戀的暹粒鄉(xiāng)村,總能看到頭戴金冠、身穿樣式華麗絲綢、姿態(tài)萬千的仙女雕刻。婀娜的身姿在飄逸的服裝襯托下,仙女“飛天”的意象栩栩如生。
桑博(Sampot)為柬埔寨的國服,起源可以追溯至公元1至2世紀的扶南王朝時代。仙女們所穿的衣服叫做“Sampot Tep Apsara”,意為飛天仙女桑博,是桑博的一種分類。
在柬埔寨,根據(jù)不同的場合,桑博會有不同的穿法和配以不同的裝飾,區(qū)分為日常穿的張克本桑博(Sampot Chang Kben)和婚慶喪葬、節(jié)日慶典、宗教活動等穿的桑博,其中,飛天仙女桑博(Sampot Tep Apsara)最為出彩,是柬埔寨服飾文化的綜合體現(xiàn)。在吳哥時代因絲綢工藝傳入和發(fā)展,飛天仙女桑博技藝達到頂峰。
但在公元1431年,暹羅破真臘國都吳哥,真臘遷都金邊,吳哥王朝改名金邊王朝,金絲絲綢工藝開始沒落。而后在紅色高棉時期該工藝更是遭受巨大打擊,以絲織品桑博服飾為代表的高棉古法絲織工藝一度停滯。
而如今,旅游勝地吳哥窟不斷吸引著越來越多的游客,傳統(tǒng)高棉金絲絲綢工藝也逐漸走入人們的視野。每當(dāng)夜幕降臨,大型實景劇《吳哥的微笑》拉開帷幕,《仙女舞》的舞者們頭戴金冠,身著華服,優(yōu)雅的舞姿與多變的手型,在紅飛翠舞中,演繹著那盛世吳哥。
在信仰的終點與你相遇
高棉絲綢,以黃蠶所結(jié)金繭抽絲而織就,其本身的金黃色,就是信仰最美好的底色。
在柬埔寨北部生活的高棉人的宗教信仰以泛靈論為主。大自然是他們的根基,這里的高棉人把鬼神與食物及自然物質(zhì)結(jié)合起來,認為自然界的一切都有精靈鬼怪的存在。自從吳哥王朝被迫遷都到金邊,暹粒就鮮有人踏足。原始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在這片柬埔寨北部密林中,較為充分地保留了下來。
有人說,柬埔寨,是另外一種境界,是歷史、宗教、自然、塵世相互融合的氣息,是一個追求信仰的地方,相信在柬埔寨能得到救贖和回歸。而這都在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在20世紀80年代,日本和服染制匠人森本喜久男在泰國博物館看到了一塊小小的紅色絲綢讓他久久不能忘懷。而十年后,當(dāng)森本喜久男作為國際義工到柬埔寨安隆汶縣時,才看到類似的絲綢。他才知道這是柬埔寨逐漸失傳的高棉絲綢紡織工藝。從此,森本喜久男在這個萬林之國扎了根,這一待便是40余年。
從1979年至1993年長達14年的邊境戰(zhàn)亂,使得高棉古法絲織工藝也處于失傳的邊緣。戰(zhàn)火毀掉了人們的家園,也同樣毀壞了大片森林,這對生長在茂密深林中的黃蠶無異于毀滅性的打擊。森本喜久男走訪了36個村莊,依舊尋覓不到那腦海里忘卻不了的絲綢。
“我了解到,如果我想要復(fù)原百年前的傳統(tǒng)絲綢,這就意味著需要一片森林和賴此為生的人?!鄙鞠簿媚姓f道。
于是在2000年,森本喜久男在暹粒以北30公里的地方買下了5公頃地,從金邊帶著5位紡織女工騎著摩托車夜行7個小時來到遠離市區(qū)的荒地上建屋、造林、養(yǎng)蠶、紡織。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鄙鞠簿媚挟?dāng)初種下的種子已經(jīng)生根發(fā)芽,長成了一座村莊——森林村。如今,已有三十多個家庭在森林村生活,一百多位女工在這里以高棉絲綢傳統(tǒng)紡織工藝為生。
森本喜久男建造了森林村,不僅僅是讓女工來這里工作,還倡導(dǎo)她們在這里生活,陪伴孩子。孩子也在這潛移默化中對高棉傳統(tǒng)絲織工藝產(chǎn)生興趣。正如《電影與幸福感》中說道“勞動之后的獲得感能有分享,尤其是與心愛的人,幸福感就會存在”。
在森林村,一匹純手工制作的高棉傳統(tǒng)絲綢需要歷經(jīng)半年以上的時間。森本喜久男和森林村人堅持用最為自然的方法養(yǎng)殖黃蠶,用天然的顏料來染色。經(jīng)2個月的設(shè)計、8個月染織,名為“生命之樹”的披肩終于完成,那是森本喜久男心中柬埔寨人的力量源泉。
煉于藤黃樹的明黃色是高棉絲綢的代表性顏色之一,而藤黃樹生長在柬埔寨的深山密林中,平時難以尋見。森本喜久男為了尋找藤黃,小心翼翼地穿過布滿地雷的雷區(qū),將種子帶回了森林村。如今,藤黃樹在森林村已經(jīng)隨處可見,人們按季節(jié)來采摘藤黃樹樹皮,與自然和諧共生。
有蠶、有樹、有紡織手工藝人、有下一代,傳統(tǒng)工藝在這里得到了延續(xù),森林村治愈當(dāng)?shù)厝吮粦?zhàn)爭遺留下來的傷痛,也是森本喜久男的信仰。40多年前的那一抹紅色,驚艷了森本喜久男的一生,成了他一生的追求。
在森林村的告示牌上用柬埔寨語寫著“尊重工具,細心工作,感受森林。感恩生命,基準與質(zhì)量,取決于我們的心”這樣一句話,森本喜久男說:“我認為柬埔寨人可以在自然中重生。”
黃蠶吐絲結(jié)繭金、沸水繅絲卷絲圈、三煮三曬成熟絲、精心扎染織華綢,年復(fù)一年在森林村進行著。森本喜久男于2019年4月因病在森林村去世,但森林村和村民們依舊在堅持著高棉傳統(tǒng)絲織工藝。柬埔寨人在他們的信仰的終點與自然相遇,森本喜久男也在追尋高棉絲綢的終點與他的信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