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美器承清雅（上）

吉洺萩

壺承插花

7 月底，筆者終于拿到了出版社剛印好的新書《我在龍泉燒柴窯》，從委托方的一個念頭到總體策劃、實地走訪、人物訪談、碼字的整個過程，一共歷經(jīng)了兩年，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我經(jīng)歷了母親的生病和離去，也經(jīng)歷著新冠疫情帶來的各種不確定?，F(xiàn)在想來，過往像風一樣逝去，留下的是無可言說、五味雜陳的感受和實實在在放在眼前的一本書。

第一次完整的經(jīng)歷龍泉柴窯的入窯和開窯就是在三伏天，36℃以上的高溫，?滿眼都是汗流浹背、赤膊上陣的燒窯人，?熱得受不了了，就“噗通”一聲跳到寶溪的山泉中。我這個旁觀者也被他們感染，?不忍錯過每一次真切的體驗，任憑汗水像小溪一樣流淌，卻也如夜晚繁星般透徹明亮，真是“天大熱，人大干”。

喝茶的朋友應(yīng)該對“龍泉青瓷”這一名字耳熟能詳。然而龍窯柴燒的魅力究竟何在？為何能被評為“非遺”？筆者在去年的雜志專欄中已經(jīng)寫文介紹過，今天想說說這些燒制出來的美器承載了怎樣的文化與思考。

美器的承載

古人云“制器尚用”，這個“用” 不僅僅是實用，也包含對器物的賞玩，?而賞玩美器是一項重要的精神活動，也就是道家說的“無用之大用”。說起賞玩器物，可能人們會聯(lián)想到老祖宗的兩個告誡，一是“君子不器”，另一便是“玩物喪志”。不過，老祖宗同樣也說過“無其器則無其道”（王夫之），乃至“玩物養(yǎng)志”（王世襄）。是啊，器是道的載體，器物上滲透著人類文明的精華和永恒探索;玩物不一定喪志，玩得好還能博學廣智、怡情養(yǎng)性，這就是由器達道，制器的大用。

賞玩美器，不僅僅是賞心悅目的娛樂活動，也是一個不斷學習、積累和創(chuàng)造的過程。正如對于美食家而言“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賞玩美器若始終以追求精良為樂，通過對美器深入地觀察、了解，而不斷增加自己的見識和鑒賞力，同樣也能提升一個人的文化修養(yǎng)和審美品位。更深入一層而言，在日常生活中與器物交接，還是一種生活儀式感的操練，甚至是修行的重要法門。

古代文士制器毫不茍且，乃至不惜工本，并不像今天的人們用奢侈品來顯示自己身份，因為他們認為萬物皆有靈性，待物需珍惜。南宋陸游記錄自己孤獨的閑居時光，沒有朋友往來，只有家里的文房四寶為伴：“文房四士獨相依”;明代陳繼儒論起自己心愛的硯臺時也說：“文人之有硯，猶美人之有鏡也，一生之中最親傍?！薄蔼毾嘁馈薄白钣H傍”，足見古人和物的緊密情感聯(lián)系。在他們看來，生活中最常用的器物就像自己親密的朋友，待物如擇友，有情感的投入，對物一往情深，所以會有嚴苛要求。

讓我們醉心的中國傳統(tǒng)之美，那種風雅、精致與得體，體現(xiàn)在最細節(jié)處，?最終需要回歸日常生活，落實到“最尋?！敝?。它既是和我們每天打交道的生活日用品，也是衣食住行上生活方式和待人接物的禮儀。我們常說的會生活、懂生活，其實是懂得用心體會生活的細節(jié)，品味美給生活帶來的愉悅。

人賞美器，美器也會滋養(yǎng)人;觀器，就是觀省自己的內(nèi)心。

斗笠碗

貫耳瓶

鳳尾尊

與古為新?推陳出新

器物的本質(zhì)在于使用，是和生活融合無間的，而博物館那些擺在櫥窗里的展品，終究還是外于生活的一種標本式的存在。如果讓我用一個宋代，抑或是清代的碗或茶盞來喝茶吃飯，心里可能也會別扭，萬一磕壞了多可惜??！而且總感覺時空穿越無數(shù)年，糾纏著各種氣息，觀賞可以，卻不敢用之。站在年輕人的角度而言，與其像對待神佛那樣供奉一件古董精品，不如買一件自己喜歡的美器慢慢用，讓它陪伴自己一起慢慢變老，不是更具時代感和風雅嗎！

于是，不得不考慮到擇器的問題。所謂“觀千劍而后識器”，在看過、用過多種器物后，我想大部分人的體會還是繼承傳統(tǒng)、既有古意又有現(xiàn)代氣息的美器更耐看。古意，不是老舊，更不是落后，而是一種體現(xiàn)永恒的美感和文脈的傳承，在傳承中本身就寓有新意。

制作具備古意的美器，重在師法古人，而學習古人，不是刻意“復古”。事物的發(fā)展總有損益，不可能完全照抄，?而是“遺形得神”，要學習其意韻和風神。在傳承器物背后的歷史文脈、美學和精神品質(zhì)后，創(chuàng)造出適合時代氣質(zhì)的新美器，這就是“與古為新”“推陳出新”?！巴啤辈皇峭品?，而是推動，用“古” 作為出“新”的動力，正如宋徽宗論“法古”：“善法古者，不法其法，法其所以為法之意而已”，重在“得意”。今需存古意，古需為今用。而這，正是觀省制器最首要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