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剛
三哥要去看夢中一再出現(xiàn)的那條河。河叫鏡河,是從滱水的支流經(jīng)老縣城的護城河。據(jù)縣志記載,鏡河來自上游玉帶河,河水繞城流向北大洼,然后匯入下游的永定河入海。三哥生在1963年的前莊村,前莊地處城南鏡河汊流處,所以三哥從小是喝著鏡河水長大的。
三哥走路很快,讓正當年的助理累得氣喘吁吁。三哥說:“你這才臨時代理了一天助理,看你累的那個熊樣兒!”年輕的助理,研究生畢業(yè)于世界名校,人長得精神,腦瓜子也快。他緊跑兩步,遞過水杯讓董事長喝水。三哥說:“喝什么水?尋覓不到鏡河的蹤影,喝多少也不解渴?!逼鋵崳缰溃褪窃購哪系奖弊咭粋€來回也不會找到鏡河,因為河流早被城市的高樓大廈淹沒了。如今的尋找也只是一種精神上的慰藉。
“七歲那年夏天,”三哥對助理說,“我開始下河逮魚摸蝦,餓了拔岸邊的甜草根嚼著吃,渴了就趴在河面上喝。有一天,我沿著鏡河去找修公路的大哥,道班的師傅給了我一個純棒子面的窩頭,還給我塞滿了點了香油的白菜心,我雙手捧著窩頭,咬了一口,我的親娘!滿嘴留香!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么好吃的東西!”
三哥說完這話靜心聽回聲兒,助理想都沒想說:“窩頭有什么好吃的?到了嘴里,一下子就膨脹起來,沒法兒咽下去?!比缡乜戳艘谎壑?,便不再搭理他。
助理再有幾天要回北京。三哥依然行走在心中的鏡河里,而且一邊走,一邊寫寫畫畫,時不時還給有關(guān)部門打電話咨詢一些事情。忽然,三哥停下了腳步,問只管拎包充大個的助理:“你跟了我三天,發(fā)現(xiàn)了什么?”助理說:“執(zhí)著地走著,開心地笑著,頓頓粗糧,大把吃藥?!薄斑€有嗎?”“一天百十個電話,除了經(jīng)營,心里還裝著文化?!比缯f:“觀察的還算仔細,今天到舊倉庫去看看?!?/p>
舊倉庫在新市區(qū)繁華的商業(yè)中心,占地千余平方米,夾在回遷的高樓中間,顯得落寞不堪。三哥說:“三百戶的前莊村只剩了這塊地兒,再拆了前莊就沒了?!敝碚f:“那就保持現(xiàn)狀孤獨終老吧。”三哥看一眼助理,說:“你長腦袋不光要吃飯,還要想事?!敝碚f:“你是要在這里建‘劇本殺還是迪廳?”三哥說:“我要在這里建一個菜館,一個前莊文化菜館?!?/p>
三哥一個電話,施工隊的鏟車來了。僅僅半天的工夫,這里成了空曠地帶。不出三個月,古香古色、精致典雅的四合院式“前莊文化菜館”落成了。
以后的日子,三哥讓回到北京的助理,把他收藏多年的一些村民使用過的老物件(扇車、石磨、桅燈、笸籮、屏風、條案等)運過來,擺進菜館。同時請來文化人畫畫、寫字、編寫村志上墻。從此,前莊村回來了,前莊文化在這里落地生根。
開業(yè)那天,鄉(xiāng)親云集。三哥看著鄰里祥和的場面,一連敬了大家三杯自產(chǎn)的老酒。席間,他對專程趕回來的助理說:“吃水不忘挖井人,多會兒也不能忘記父老鄉(xiāng)親。錢財再多也會有聚有散,只有文脈延續(xù)才能家國昌盛?!?/p>
說完,三哥獨自走了出去,助理跟在后面問他去哪里?他說:“到鏡河上走一走,你想明白了再跟上來。”須臾,助理猶豫一下,追了上去。三哥說:“你怎么來了?”助理說:“你總說鏡河,我忽然明白了,你的心不只在前莊文化菜館。”三哥笑了,“這才是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