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媛,劉芬
摘要:自1979年發(fā)表《鬼作家》到2007年出版《退場的鬼魂》,菲利普·羅斯的敘事技巧既有承襲也有嬗變:雖然在敘事視角上都采用回溯的第一人稱“內(nèi)聚焦”,但視角與聲音的相異或一致凸顯敘事的稚嫩或成熟;雖然在敘事結構上都采用框架式,但敘述時間與故事時間卻有簡單和復雜之別;雖然在敘事策略上都采用虛實相間的后現(xiàn)代小說藝術手法,但就敘述者與作者、敘述本身、敘述文本中主人公的真實性與虛構性界線而言,《退場的鬼魂》比《鬼作家》的敘述更復雜、更嫻熟。從視角、結構、策略三個維度看,《退場的鬼魂》承襲前作敘事主體、文本語境與敘事風格,含而不露地生成兼具文本間性的獨異性,其充滿敘事性想象的小說文本為“祖克曼系列小說”畫上完美的句點,可視為菲利普·羅斯“祖克曼系列”敘事藝術技巧上的扛鼎之作。
關鍵詞:菲利普·羅斯;《鬼作家》;《退場的鬼魂》;敘事視角;敘事結構;敘事策略
中圖分類號:I106.4?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21)05015108
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一直是當代外國文學研究的熱點,中國學界關于其作品思想內(nèi)容與藝術形式的研究論文汗牛充棟,楊金才、朱云在《中國菲利普·羅斯研究現(xiàn)狀論析》中對此進行過全景式掃描并高屋建瓴地展開分析、指出方向[1]。僅從敘事學研究角度粗略統(tǒng)計,對菲利普·羅斯作品展開研究的論文就達30余篇截至2021年7月9日,關于菲利普·羅斯作品的敘事學研究,筆者在“中國知網(wǎng)”以“菲利普·羅斯”含“敘事”搜索共計37篇。??v觀菲利普·羅斯的作品,其敘事技巧既有承襲也有嬗變,這在他最負盛名的九部“祖克曼系列小說”中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
“祖克曼系列小說”共九部,分別是:《鬼作家》(The Ghost Writer,1979)、《解放了的祖克曼》(Zuckerman Unbound,1981)、《解剖課》(The Anatomy Lesson,1983)、《布拉格狂歡》(Prague Orgy,1985)、《反生活》(The Counter life,1986)、《美國牧歌》(American Pastoral,1997)、《我嫁給了一位共產(chǎn)黨人》(I Married a Communist,1998)、《人性的污穢》(The Human Stain,2000))以及《退場的鬼魂》(Exit Ghost,2007)。。自1979年發(fā)表《鬼作家》(The Ghost Writer,或譯作《幽靈作家》)到2007年出版《退場的鬼魂》(Exit Ghost,又譯為《鬼退場》),“祖克曼系列小說”完整再現(xiàn)了菲利普·羅斯敘事技巧的流變過程。
《鬼作家》作為“祖克曼系列小說”(Zuckerman series)的開篇之作,而《退場的鬼魂》作為其收官之作,兩者一以貫之,情節(jié)設置圍繞敘事主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生際遇,融合現(xiàn)實書寫與文學想象,文本中現(xiàn)實與回憶相互交織折疊,無論在內(nèi)容還是形式上都呈現(xiàn)出諸多相似之處,承續(xù)關系顯著。單就敘事技巧而論,其中的承襲與嬗變軌跡尤為突出。事實上,對《鬼作家》敘事技巧展開研究的論文并不少
對《鬼作家》敘述技巧展開研究的論文有劉文松《〈鬼作家〉對〈安妮日記〉的后現(xiàn)代改寫與困惑》(《當代外國文學》2005年第4期)、雷術?!斗评铡ち_斯〈幽靈作家〉的元小說特征解讀》(《重慶三峽學院學報》2010年第2期)、陳鶯《菲利普·羅斯〈鬼作家〉的后現(xiàn)代文本特征研究》(福州大學碩士論文2013年)、李葆華《〈鬼作家〉中的元小說敘事策略》(《考試周刊》2014年第80期)、崔玲與胡文輝《〈鬼作家〉中的后現(xiàn)代敘事策略及其意義》(《沈陽建筑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劉華珺《〈鬼作家〉中的張力分析》(《名作欣賞)》2020年第21期),等等。,而對《退場的鬼魂》敘事技巧展開研究的論文同樣不少對《退場的鬼魂》的敘述技巧展開研究的論文有,林莉《論菲利普·羅斯小說〈鬼退場〉的敘事策略》(《當代外國文學》2009年第4期)、李俊宇《在虛構與真實之間——析〈退場的鬼魂〉中的元小說藝術手法》(《牡丹江大學學報》2010年第1期)、陳軍《菲利普·羅斯〈鬼退場〉中復雜多變的敘事手法》(《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2013年第36期)、李丹《菲利普·羅斯〈退場的鬼魂〉寫作特色》(《芒種》2015年第6期)、羅建芳《菲利普·羅斯〈鬼退場〉中復雜多變的敘事手法》(《作家》2015年第8期)、韋婭《〈退場的鬼魂〉創(chuàng)作主題和寫作特色解析》(《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2015年第23期),等等。。但對菲利普·羅斯在《鬼作家》問世到《退場的鬼魂》出版30年間敘事技巧的承襲與嬗變進行探討的研究成果還未見諸期刊或博碩士論文。因此,研究菲利普·羅斯從《鬼作家》到《退場的鬼魂》敘事技巧的流變對作家作品整體研究具有一定的借鑒與指導意義。筆者將從敘事視角、敘事結構、敘事策略三個維度對菲利普·羅斯“祖克曼系列”首尾兩部作品敘事技巧的承襲與嬗變展開研究,以說明其創(chuàng)作的承啟關系及其成熟過程。
一、敘事視角:第一人稱“內(nèi)聚焦”敘事
敘事行為的關鍵在于敘事視角的選取和敘事時空的呈現(xiàn),這兩個方面的變化將有助于敘事者敘事意圖的傳達。敘事視角的選取主要表現(xiàn)在敘事人稱上,無論是《鬼作家》還是《退場的鬼魂》,菲利普·羅斯習慣采用回溯的第一人稱敘事視角,兩者間的承襲痕跡明晰可辨。
《鬼作家》開篇點明敘事三要素“時間”“地點”“人物”:
那是二十多年以前……十二月的一個下午,天快要黑的時候,我到了這個偉人的隱居處去見他。[2]3
《退場的鬼魂》開篇同樣如此:
我離開紐約已經(jīng)有十一個年頭……過去的十一年里,我一個人住在內(nèi)地的一條土路邊的一所小房子里。[3]34
“祖克曼系列”的開篇之作與收官之作都立足于主人公祖克曼出現(xiàn)在讀者視野的當下時間“現(xiàn)在”,菲利普·羅斯擅長以回溯的第一人稱敘事視角展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與回首往昔歲月,在“現(xiàn)在”與“過去”交織的敘事中展開故事,以拉近與讀者的心理距離。很明顯,《鬼作家》《退場的鬼魂》的回溯性敘事在敘事視角上存在明晰的繼承關系。但同時也應該看到,菲利普·羅斯在敘事視角的承襲中顯示出了同中有異的敘事變化。
通常意義上,人們把第一人稱敘事視角稱為“個性化視角”,把第三人稱敘事視角稱為“全知敘事”。理查德·泰勒(Richard Taylor)在《理解文學要素——它的形式、技巧、文化習規(guī)》中指出:“與第三人稱敘事相對照,第一人稱敘事通常標志著個性化的視角。全知敘事者一般采用第三人稱代詞來指涉人物,以強調(diào)人物的不同存在;而第一人稱指涉則將故事中的人物與敘事者合為一體。”[4]對“故事中的人物與敘事者合為一體”的情況,熱拉爾·熱奈特(Gerard Genette)提出了更為精辟的見解,他認為“敘事者在敘事中只能以第一人稱存在”,并將第一人稱敘事者的情況做了精細劃分:“一是敘事者為敘事的主人公,一是敘事者只起次要作用,可以說始終扮演觀察者和見證人的角色?!盵5]171172申丹對于回溯的第一人稱視角也有明確的論述:“在第一人稱回顧往事的敘事中,可以看到兩種不同的敘事眼光。一為敘事者我目前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為被追憶的我過去正在經(jīng)歷事件時的眼光?!盵6]187趙毅衡使用“二我差”這一概念對第一人稱回顧往事做劃分:當一個敘事者“此我”在講述自己的往昔時,既可以用“昔我”也可以用“此我”的語言,既可以表現(xiàn)“昔我”也可以表現(xiàn)“此我”的意識、經(jīng)驗、判斷[7]。對此,胡亞敏在《敘事學》中將其劃分為“視角”與“聲音”:“視角研究誰看的問題,即誰在觀察故事,聲音研究誰說的問題,指敘述者傳達給讀者的語言,視角不是傳達,只是傳達的依據(jù)?!盵8]
在《鬼作家》中,以第一人稱敘事者身份出現(xiàn)的祖克曼始終扮演了觀察者和見證人的角色,其中的敘事者“我”實際上是一個線索人物,采用“被追憶的我過去正在經(jīng)歷事件時的眼光”展開故事,是“此我”用“昔我”的語言講述“昔我”的故事,其視角是“現(xiàn)在進行時”,聲音卻是“過去進行時”,“視角”與“聲音”是不一致的。在《鬼作家》的四個章節(jié)中,其中的“大師”“冤家命定”“嫁給了托爾斯泰”三個章節(jié)都圍繞E.I.洛諾夫與艾米·貝萊特而展開,我只是擔任“觀察者和見證人的角色”,而且是用20多年前年僅23歲的青年人的眼光進行觀察和見證;即使在“內(nèi)森·代達羅斯”一章敘述自己的經(jīng)歷時,也是用23歲的我的“視角”展開。在“祖克曼系列”的另外兩部小說《美國牧歌》和《人性的污穢》中,菲利普·羅斯沿襲了這種寫法,“我”(祖克曼)只是小說的敘述者和小說中主要人物的觀察者,而非主要人物,“我”作為公開的敘述者主導敘事進程,“祖克曼系列”敘事的承襲可見一斑。
而在《退場的鬼魂》中,以第一人稱敘事者身份出現(xiàn)的祖克曼則是敘事的主人公,其中的敘事者“我”采用的是“目前追憶往事的眼光”,是“此我”用“此我”的語言講述“此我”與“昔我”的故事,視角是“現(xiàn)在進行時”,聲音也是“現(xiàn)在進行時”,“視角”與“聲音”是一致的。這是《退場的鬼魂》對《鬼作家》敘事視角繼承中發(fā)生的嬗變。依據(jù)趙毅衡先生的觀點,該種現(xiàn)象在所有成熟的“自我敘述”(homodiegesis)中普遍存在[7],但其反思意義更加凸顯。在《退場的鬼魂》五個章節(jié)中,第一人稱敘事者“我”既是故事展開的線索,也始終是故事的主人公,祖克曼無論是描寫現(xiàn)實還是回顧往事,都是采用“現(xiàn)在進行時”(包括“歷史現(xiàn)在時”)展開故事,“此時此刻”如此,“心猿意馬”“艾米的大腦”“我的大腦”“莽撞的時刻”同樣如此?,F(xiàn)在與過去、實際與幻覺、真實與想象、主人公與敘事者、作者,“視角”與“聲音”都是采用“現(xiàn)在進行時”。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雖然《鬼作家》《退場的鬼魂》表面上均采用回溯的第一人稱視角,但實質(zhì)上《退場的鬼魂》比《鬼作家》藝術技巧更為成熟。我們都知道,第一人稱是所謂“內(nèi)聚焦敘事”(也有的將其稱為“間接化敘事”)。采用這種敘事方式,一方面拉近了敘事者和讀者的心理距離,正如論者所言,“由于第一人稱敘述者內(nèi)森·祖克曼是小說人物,他在觀察的范圍、感情態(tài)度、可靠性等諸方面都表現(xiàn)出真實性、可靠性和逼真性的優(yōu)勢”[9]91;另一方面也有其局限,即個人視野限囿帶來文本敘事的片面性?!豆碜骷摇贰艾F(xiàn)在進行時”視角與“過去進行時”聲音的分離,無法克服“個人視野限囿帶來文本敘事”的局限;而《退場的鬼魂》的敘事視角與敘述聲音既是“現(xiàn)在進行時”,也是“歷史現(xiàn)在時”,敘事視角與敘述聲音的一致,使作者在敘事時游刃有余,類似于普魯斯特《追憶逝水年華》,將三個敘事主體(主人公、敘事者、作者)集于一身,既是“第一人稱的敘事”,又往往是“無所不知的敘事者或作者的敘事”,能夠自然擺脫個人“視野限囿帶來文本敘事”的局限,在帶來敘事張力的同時,增加了文本的厚度與深度。
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鬼作家》與《退場的鬼魂》的敘事視角雖然表面有承襲,但實質(zhì)上是包含變異的。同中有異的敘事視角構成不同的表意層面,不同的表意層面搭建起相互補充、相互制衡的敘事空間。從《鬼作家》《退場的鬼魂》采用回溯的第一人稱“內(nèi)聚焦”敘事,可以清晰看出菲利普·羅斯敘事技巧承襲與嬗變的軌跡。
二、敘事結構:框架式結構
敘事行為的關鍵除了敘事視角的選取外,另一個重要問題是敘事時空的呈現(xiàn)。敘事時空呈現(xiàn)的核心是處理敘事的兩組時間:“敘事是一組有兩個時間的序列……被講述的事情的時間和敘事的時間?!盵5]12敘事“時間處理絕不僅僅是嚴格地按照故事發(fā)展的前后順序安排而不帶絲毫的藝術處理和把握”[10],其關鍵在于本質(zhì)時間與文學時間的安排問題,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敘事結構問題。結構對于文章具有“彌綸一篇”的功能[11]。莫言認為,“結構就是政治”,“結構從來就不是單純的形式,它有時候就是內(nèi)容。長篇小說的結構是長篇小說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12]。
在西方經(jīng)典、傳統(tǒng)的敘事結構中,處理“被講述的事情的時間”和“敘事的時間”往往采用框架式結構。敘事者(作者)將一部小說的敘事時空限制在較短的時間、較少的空間框架內(nèi),通過倒敘、插敘、補敘等手法展現(xiàn)被敘事者(作品主人公)在較長時段、較多空間的活動。簡言之,框架式結構就是盡量將被敘事者的故事壓縮進極為有限的敘事者的敘事時空內(nèi)。對此,蘇聯(lián)文藝理論家列·謝·維戈茨基用“本事”(或者“故事”)和“情節(jié)”兩個概念來表示[13],德國理論家用故事時間和敘事時間的對立來表示[5]12,法國敘事學權威熱拉爾·熱奈特用故事、敘事、敘述三個概念來表示:把“所指”或者敘事內(nèi)容稱作故事(真實或虛構的事件);把“他指”、陳述、話語或文本稱作本義的敘事;把生產(chǎn)性敘事行為……把該行為所處的真或假的總情境稱作敘述[5]7。中國學者申丹認為,沒有可能將敘事和敘述區(qū)分開來,“因為讀者能接觸到的只是敘述話語(即文本)”[6]15,在此基礎上,申丹進一步指出,“研究敘事的時間順序,就是對照事件或時間段在敘述話語中的排列順序和這些事件或時間段在故事中的接續(xù)順序”[6]14。因此,結構的核心是處理故事時間、敘事時間之間的復雜關系。既涉及故事時間、敘事時間,也涉及敘事者、被敘事者(作品人物)的相互關系。簡言之,結構主要處理敘事者的敘事時空與被敘事者故事時空的相互關系。在《鬼作家》《退場的鬼魂》中,菲利普·羅斯都采用了這種框架式結構,具有明顯的承襲因素,其脈絡清晰可見。
在《鬼作家》中,敘事者將整個故事的時空安排在一個相當緊湊的框架內(nèi):時間以青年祖克曼兩天的做客經(jīng)歷為線索展開,空間以E.I.洛諾夫的隱居地伯克希爾山為人物活動場所。而在這種有限的敘事時空里,展現(xiàn)了被敘事者“我”(青年祖克曼)在該時段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交代了嶄露頭角的猶太青年作家祖克曼“我”的成長歷程(第二章“內(nèi)森·代達羅斯”),描寫了文學前輩E.I.洛諾夫的日常生活及與妻子霍普、艾米·貝萊特的糾葛(第一章“大師”),敘述了E.I.洛諾夫收留艾米·貝萊特的現(xiàn)在和過去的方方面面(第三章“冤家命定”,第四章“嫁給了托爾斯泰”)。
在《退場的鬼魂》中,敘事者同樣將整個故事的時空安排在一個相當緊湊的框架內(nèi):時間以“我”(老年祖克曼)重返紐約治病一周之內(nèi)的際遇作為小說線索展開,空間以泌尿科診所、杰米·洛根的家、希爾頓酒店的一間房為人物活動場所。在這種有限的敘事時空里展現(xiàn)了被敘事者在該時段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有老年祖克曼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過往生活和復雜的人生經(jīng)歷,還有其朋友拉里·霍利斯“退場的鬼魂”,艾米·貝萊特1956年后經(jīng)歷的滄桑巨變,杰米·洛根與比利·大衛(wèi)多夫的戀愛、家庭、過去和現(xiàn)在,理查德·克里曼與杰米·洛根的曖昧關系,理查德·克里曼與艾米·貝萊特及文學前輩E.I.洛諾夫的糾葛,等等。
雖然《鬼作家》《退場的鬼魂》都采用這種框架式結構處理敘述時間與故事時間,但兩者在表現(xiàn)形式上卻有簡單和復雜之別。這種區(qū)別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層面:
首先,敘事時間有簡單和復雜之別?!豆碜骷摇返木€性敘事框架非常簡單,敘事時間非常清楚。第一章“大師”開頭為:“那是二十多年以前……十二月的一個下午,天快要黑的時候,我到了這個偉人的隱居處去見他?!盵2]3結尾一章“嫁給了托爾斯泰”開頭為:“第二天一早我們都在一起吃早飯。”[2]165整個故事限制在“第一天下午”“天快要黑的時候”到“第二天一早”這個框架內(nèi)。而《退場的鬼魂》線性敘事框架相對復雜,敘事時間也呈現(xiàn)混沌。還是以其開頭和結尾一章為例。第一章“此時此刻”開頭為:
我離開紐約已經(jīng)有十一個年頭……不過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往南開了一百三十英里,前往曼哈頓的西奈山醫(yī)院去看一個泌尿科醫(yī)生。[3]3
我是在前一天下午到達的。我在希爾頓預訂了一間房。[3]13
最后一章“莽撞的時刻”的結尾為:
我逃跑了……我在紐約的歷險維持了不足一個禮拜……如今我回到了適合我的住所。[3]231235
《退場的鬼魂》敘述時間明顯不如《鬼作家》簡單、清晰,“我”在什么時間到達故事核心事件發(fā)生地紐約,又在什么時間宛如南柯夢醒般意興闌珊離開紐約回到適合“我”的隱居住所,都沒有明確的交代和界定,時間線索顯得復雜、混沌,這與老年祖克曼的身份是極為吻合的。
其次,故事時間同樣有簡單和復雜之別?!豆碜骷摇贰锻藞龅墓砘辍范际枪适轮星短坠适碌淖髌?,由此形成了敘述層次?!豆碜骷摇返墓适聲r間,通過插敘、倒敘等方式,敘述時間與故事時間涇渭分明。以第二章“內(nèi)森·代達羅斯”為例:“在這以后,誰能入睡呢……坐在洛諾夫的書桌前,在拍紙簿上吃力地向我父親……解釋……這封信早已該寫了。到如今他已等了三個星期了,盼望我在做了對不起偉大的提攜者的事以后有一些幡然悔悟的表示?!盵2]79明確交代敘事時間,之后直接進入回憶展開“我”的故事:“我們之間的問題處在我把一篇根據(jù)家庭糾紛所寫的小說原稿交給我的父親以后”[2]79,插入大段回憶,按時間順序交代此后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最后“在十一點鐘,我聽到鎮(zhèn)上的雪犁在清掃蘋果園土路上的積雪”[2]115時,將回憶拉回到敘事框架的時間線索上?,F(xiàn)在——過去——現(xiàn)在,敘事線索清晰可見,是傳統(tǒng)而經(jīng)典的框架結構,但多少顯得生澀而幼稚。
《退場的鬼魂》的故事時間與敘事時間水乳交融,現(xiàn)在與過去纏繞交織,顯得老道而成熟。我們選取第一章“此時此刻”祖克曼與艾米·貝萊特意外相遇的一段為例,看看晚年菲利普·羅斯在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中的轉換,以窺見其敘事技巧的嬗變。
敘事時間用A、B、C、D、E、F表示,故事時間用1、2、3、4、5、6、7、8表示,其具體情況為:
A.第二天,在我離開醫(yī)生診所的時候,我已經(jīng)預約好了翌日一早去做膠原注射。[3]15
B.在泌尿科的下面一層,我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老婦人,我跟著她到麥迪遜廣場餐館。[3]16
C.現(xiàn)在是十點半,艾米·貝萊特和我在餐館就餐。[3]16
1.1956年我們遇見時,她(艾米·貝萊特)才27歲。[3]17
D.第二天早晨的治療花了一刻鐘時間。[3]17
2.我又一次看見我自己在大學游泳池里來回暢游。[3]17
E.還沒有到中午我就已經(jīng)回到了賓館。[3]18
3.前一天下午離開餐館后,我買了初版的六卷本的E.I.洛諾夫短篇小說集帶回賓館。[3]18
4.隔了二三十年沒有讀洛諾夫的作品,重讀E.I.洛諾夫作品發(fā)現(xiàn)對他的景仰程度一點也不比上世紀五十年代有所降低。[3]18
5.在E.I.洛諾夫生命的最后五年里,開始了有艾米·貝萊特伴隨,洛諾夫離開伴隨了他35年的妻子霍普。[3]19
6.E.I.洛諾夫那5年(19561961)的故事究竟是怎樣的?[3]1920
F.到我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我意識到我的這些問題根本沒有觸及關鍵所在,洛諾夫51歲到61歲為什么沒有能寫出一部小說。[3]2021
7.1956年我與E.I.洛諾夫、霍普、艾米·貝萊特會面。[3]2122
8.我過了一個小時也離開了,從此再沒有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1961年洛諾夫因白血病亡故。[3]22
敘事時間是到紐約的第二天早晨到次日晚上準備上床睡覺,而故事時間則要追溯到1956年我與E.I.洛諾夫、艾米·貝萊特、霍普的見面。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混雜,現(xiàn)在與過去渾然一體。由于敘事框架的存在,敘事者在橫截面中展現(xiàn)被敘事者縱向的過往歷史經(jīng)歷時顯得非常自然而井然有序,現(xiàn)實的節(jié)律與回溯時的時空自然轉換為讀者接受創(chuàng)造出混沌而需要思索的節(jié)奏。在敘事時間的每一個節(jié)點上,自然插入祖克曼的回憶與想象,采用符合敘事常規(guī)的“順敘”敘事方式,以“自傳性”寫作的線性敘事適應讀者的閱讀習慣與接受模式。這既增加了文本的容量和厚重,又不露斧鑿痕跡。這有別于《鬼作家》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的界限分明,也有別于其倒敘、插敘故事時顯露的明晰痕跡。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雖然《鬼作家》《退場的鬼魂》在敘事結構上均采用了西方經(jīng)典的框架結構,存在明晰的繼承關系,但《退場的鬼魂》在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中轉換自如,作者運用倒敘、插敘、意識流手法如行云流水,與《鬼作家》明顯的斧鑿痕跡相較,高下立現(xiàn)。
三、敘事策略:虛實相間的后現(xiàn)代小說藝術
除了在敘事視角、敘事結構上存在明顯的承襲與嬗變外,《鬼作家》《退場的鬼魂》在敘事策略上同樣存在承襲與嬗變。
從本質(zhì)上說,小說是虛構的藝術,但小說又要追求真實的藝術效果。敘事策略的核心,就是在營造虛構與真實的迷宮時讓接受者“入乎其內(nèi)”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nèi)”是讓讀者相信作者敘述的真實性,“出乎其外”是讓讀者從作者虛構的故事中得到審美享受與藝術熏陶。這牽涉作者、敘述者、被敘述者、接受者四方面的因素。菲利普·羅斯采用虛實相間的后現(xiàn)代小說藝術手法,運用顯性敘事與隱性敘事兩種策略,在作者、敘述者、被敘述者之間混淆真實與虛構的界線,為接受者營造真假莫辨、亦真亦幻的敘事效果。有論者認為“羅斯的小說一直讓讀者無法分清真實與虛構的界線”[9]93。這種真假莫辨、虛實相間的敘事策略貫穿在“祖克曼系列小說”中,特別是在《鬼作家》《退場的鬼魂》中,其承襲與嬗變的脈絡非常清晰,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一是讓接受者無法厘清敘述者與作者真實與虛構的界線。《鬼作家》《退場的鬼魂》都是采用第一人稱敘事手法,《鬼作家》寫于1967年,回顧的是23歲的“我”(青年祖克曼)1956年12月一個下午到第二天早晨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退場的鬼魂》寫于2004年,展現(xiàn)的是71歲時的“我”(老年祖克曼)2004年在紐約不足一周的生活、生存狀態(tài)。作者菲利普·羅斯與敘述者“我”(主人公“祖克曼”)的經(jīng)歷有著驚人的相似,正如論者所言:“在祖克曼系列小說中,菲利普·羅斯以個人經(jīng)歷為基礎,借祖克曼這個他我表達自我,在有意無意中使現(xiàn)實與創(chuàng)作混為一體?!盵14]作者的主體身份為小說主人公的經(jīng)歷提供了可信的背景與素材。此外,兩部小說不僅敘述者相同,主要人物如E.I.洛諾夫、霍普、艾米·貝萊特還在兩部作品中出現(xiàn)并充當重要的線索人物,《鬼作家》與《退場的鬼魂》之間的承襲有跡可循。
但也應該看到,在營造真實與虛構的迷宮時,《鬼作家》與《退場的鬼魂》的敘事策略在承襲時是有嬗變的。
在《鬼作家》中,“我”(“祖克曼”)只是故事的敘述者和觀察者,與作者菲利普·羅斯是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而在《退場的鬼魂》中,“我”(“祖克曼”)既是敘述者也是主人公,與作者菲利普·羅斯三者幾乎融為一體,造成了更加難以厘清的境況?!白婵寺鳛榱_斯的另一個自我,以第一人稱踐行著與作家極為相似的人生與職業(yè)生涯的方方面面?!盵15]1984年,在接受《巴黎評論》采訪時,菲利普·羅斯自認:“我的生活就是從我生活的真實劇情里偽造自傳,虛構歷史,調(diào)制出半想象的生命?!敝Z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法國作家阿納托爾·法朗士(Anatole France)認為:“一切小說精密地說起來,都是一種自敘傳,凡是真批評家都只是敘述他的靈魂在杰作中的冒險。”[16]這在中外文學歷史上大致可以找到佐證,俄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日本自然主義私小說,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郁達夫、郭沫若的自敘傳,都與菲利普·羅斯的多部作品一樣,敘述者與作者同一化呈現(xiàn)某種真假難辨、亦真亦幻的敘事效果。這一方面拉近了作品與接受者(讀者)的距離,另一方面也或多或少給接受者造成了困惑:敘述者“祖克曼”敘述的事件與作者菲利普·羅斯的生活究竟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構的?某種程度上說,敘述者與作者同一化造成接受者真假難辨的困惑并引起接受者濃厚的興趣,正是這種敘事策略意欲取得的效果之一。
二是讓接受者無法厘清敘述本身的真實性與虛構性。在敘述策略上,不僅敘述者與作者同一化造成接受者真假難辨,而且敘述本身的真實性與虛構性,同樣使得接受者真假難辨。
艾米·貝萊特是貫穿《鬼作家》《退場的鬼魂》的主人公。在《鬼作家》中,對《安妮·佛蘭克的日記》及其作者艾米·貝萊特的后現(xiàn)代改寫就是典型。劉文松用“非神圣化”“后現(xiàn)代戲擬”“互文性”“幽默、詼諧的筆調(diào)”做過頗有見地的分析[17]。菲利普·羅斯通過祖克曼的偷聽,通過艾米·貝萊特的自敘來交代艾米·貝萊特作為《安妮·佛蘭克的日記》原作者的離奇經(jīng)歷。但問題在于,一是祖克曼偷聽后記下的艾米的話是否絕對真實?換句話說,祖克曼是可靠的敘事者嗎?艾米的真實身份是否如小說呈現(xiàn)的意外為祖克曼獲悉?二是艾米本人敘述自己為安妮(缺少任何可資佐證的證據(jù))是否絕對真實?艾米的敘述是否真實,祖克曼的記敘又是否真實,作品并未給出確定的答案。而在續(xù)貂之作《退場的鬼魂》中,菲利普·羅斯又借艾米之口否定了其先前自認的安妮身份,這使艾米·貝萊特身份之謎愈加撲朔迷離。
在《退場的鬼魂》中,敘述本身的真實性與虛構性又有了新的發(fā)展。這在五段真假難辨的戲劇場景中格外明顯。國外有學者對此做過分析,認為構成菲利普·羅斯大部分寫作的文本與逆文本對自傳與虛構故事之間的相互作用做了補充[18]。中國研究者林莉?qū)Υ艘沧鬟^分析,她認為五段戲劇場景在敘述人稱上發(fā)生了變化,從第一人稱敘述轉變?yōu)椤八焙汀八敝g的對話,在同部作品中出現(xiàn)兩種類型的文本,前文本先入為主給讀者“真實”的感受,引導并暗示著后文本的虛構,兩個文本之間存在著元文本的關系。她還認為“實際上在讀者看來,兩個文本都是虛構的”[9]90。的確,五段劇本式書寫具有元小說特征,對“我”的敘述進行補充,是與“我”的敘述形成異質(zhì)同構的有機成分,在解構虛擬真實中建構獨特的文類品質(zhì)。維多利亞·亞倫(Victoria Aarons)認為,挫敗于恢復性魅力的荒謬希冀,祖克曼在想象中構建出浪漫情節(jié),一出戲中戲,因為如果事實上他不能擁有,至少還可以寫出“他和她”之間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戀情萌芽的前奏[19]。但筆者認為這樣的理解是值得商榷的,或多或少偏離了菲利普·羅斯采取這種敘述策略的初衷。五段劇本式書寫究竟是實際發(fā)生的事件,還是“我”(祖克曼)的虛構抑或幻想,處于真假難辨的狀態(tài)中。在《退場的鬼魂》的視角轉換與多重敘事中,菲利普·羅斯有意模糊現(xiàn)實與想象在戲劇場景中的界限,目的就是要將真實與虛構的界限弄得撲朔迷離。在小說文本的五段劇本中,真實與想象、戲劇與人生、莊周與蝴蝶亦或蝴蝶與莊周,每章戲劇真實與虛幻的角度,使得事實與想象緊密契合、渾然天成。在真假莫辨的敘述中引發(fā)讀者的興趣,給讀者的理解制造障礙,以擴大作品的張力。
三是讓接受者無法厘清敘述文本中主人公真實與虛構的界線。貫穿《鬼作家》《退場的鬼魂》文本中的兩個主要人物艾米·貝萊特、E.I.洛諾夫,其離奇身份與際遇始終籠罩在迷霧之中。
在《鬼作家》中,艾米·貝萊特自稱是《安妮·佛蘭克的日記》原作者;在《退場的鬼魂》中,艾米·貝萊特又否認自己是《安妮·佛蘭克的日記》原作者。究竟艾米·貝萊特自稱是《安妮·佛蘭克的日記》原作者是真,還是艾米·貝萊特否認自己是《安妮·佛蘭克的日記》原作者是真?真真假假、真假難辨。
在《鬼作家》中,E.I.洛諾夫是令人仰望的文學大師;在《退場的鬼魂》中,查德·克里曼發(fā)現(xiàn)了E.I.洛諾夫亂倫的手稿。究竟E.I.洛諾夫是文學大師,還是一個有亂倫丑聞的人物?理查德·克里曼發(fā)現(xiàn)的E.I.洛諾夫亂倫的手稿,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艾米·貝萊特告訴理查德·克里曼的情況,有多高可信度?真實與虛構的界線同樣無法厘清。
后文本(《退場的鬼魂》)照應前文本(《鬼作家》),后文本又對前文本予以否定,兩個文本存在明顯的交叉和對立關系,按照邏輯推理前、后文本存在三種情況:一是前文本為真,那么后文本必為假;二是后文本為真,那么前文本必為假;三是前后文本都為假。接受者無法厘清前、后文本的真假,也就無法厘清敘述本身的真實性與虛構性。筆者認為,主人公撲朔迷離的身份,真實與虛構的難以厘清,同樣是菲利普·羅斯有意為之,因為小說創(chuàng)作的基本原則就是消除并溝通虛構與現(xiàn)實、個人與社會之間的絕對對立。從敘事策略看,真實與虛構穿插雜糅,小說與非小說失去界限,讓接受者真假難辨,是能夠讓閱讀者產(chǎn)生濃厚興趣的策略之一。
綜上,菲利普·羅斯“祖克曼系列小說”首尾兩部作品在敘事上達成了內(nèi)容與形式上的辯證統(tǒng)一,同時在創(chuàng)作主題與語言藝術上具有后現(xiàn)代主義特征,其敘述策略就是有意無意造成敘述者與作者、敘述本身、敘述文本中主人公的真實性與虛構性界線模糊,“考察日常敘事話語突圍的維度,對把握作家的自我認同變化以及當下小說的精神重建都有重要的理論意義”[20]。這實質(zhì)上在現(xiàn)實書寫的實踐層面履行了小說家與詩人的職責:“用虛構成分模仿真實,并有夸張?!盵21]當一種形式可以按照很多不同的方式來看待和理解時,它在美學上才是有價值的[22]。“小說是最偉大的藝術,因為它將私密的、個人的世界與更大的社會視野聯(lián)系起來?!盵23]虛實相間、真假莫辨的敘述策略,無疑是菲利普·羅斯敘事藝術的又一亮點。
有論者認為,“《鬼作家》是羅斯的第一部也是最好的一部祖克曼小說……而《退場的鬼魂》則并非羅斯最強有力的作品”[24],但如果從敘事視角、結構、策略三個維度來分析這兩部作品,《退場的鬼魂》對《鬼作家》不僅有因循與承襲,更有發(fā)展與完善。從這一點來看,《退場的鬼魂》堪稱菲利普·羅斯“祖克曼系列”敘事藝術技巧上的扛鼎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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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spectives, Structures, Strategies: Inheritance and Evolution of Narration from The Ghost Writer to Exit Ghost
ZHANG Yuan1, LIU Fen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Jiangs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Zhenjiang? 212003, China;
2.School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 English, Wuhan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 Wuhan 430065, China)
Abstract:
From issuing The Ghost Writer in 1979 to publishing Exit Ghost in 2007, Philip Roth underwent a process of inheritance and evolution in exerting and developing narrative techniques. With identical the first person “internal focus” narrative in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 otherness or consistency of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 and the narrative voice highlights immaturity or maturity of the narration. With framework structure in narrative structures, narrative time and story time differ in simplicity or complexity. With similar artistic techniques of voidsolid combination in narrative strategies of the postmodern fiction, narration in Exit Ghost seems to be more complex and polished than that in The Ghost Writer as far as the boundary terms between reality and fiction about the narrator and the author, the narrative text itself and the protagonist in the narrative text are concerned. From angles of perspectives, structures and strategies respectively, Exit Ghost inherits the narrative subject, text context and narrative style of previous works and implicitly generates uniqueness with intertextuality, with its novel text full of narrative imagination providing a perfect ending to “Zuckerman saga”, which can be viewed as Philip Roths greatest work of the narrative art among “Zuckerman saga”.
Keywords:
Philip Roth; The Ghost Writer; Exit Ghost; narrative perspectives; narrative structures; narrative strategies
(編輯:李春英)
收稿日期:20210731
基金項目:英國倫敦大學國家公派訪問學者基金資助(202108320236)
作者簡介:
張媛(1973),女,重慶人,副教授,碩士生導師,蘇州大學文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賽珍珠研究、英美文學研究;
劉芬(1972),女,湖北武漢人,副教授,主要從事英國文學、中國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