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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霧來沒搭腔。
說實話,她不怕。
他簽了也沒用。
因為什么呢,因為她在協(xié)議里,財產(chǎn)分配的那個地方,牛氣哄哄地加了個括號,里面寫著:乙方并不稀罕甲方的臭錢。
這種協(xié)議,就算簽了字,應(yīng)該也沒法生效吧。
“乙方并不稀罕甲方的臭錢?!弊P旋把那句話背出來了,他啼笑皆非地低頭去看她,“那甲方稀罕乙方的香錢,分甲方一半,行不行?”
云霧來有點窘迫,耳朵開始泛紅,這句話是她經(jīng)過好一番猶豫、實在氣不過才加上去的。后來坐上飛機了,她就后悔得要命,覺得自己未免太過不嚴(yán)謹(jǐn),實在影響形象。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她就順便隨著方才翻涌上來的淚意小聲哭了幾聲,試圖轉(zhuǎn)移祝凱旋的注意力。
祝凱旋真的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他說:“你要不要喝點水啊,你不渴嗎?”
云霧來搖頭。
哭了這么久,也說了這么多話,確實是有點渴,但她不是很想離開他的懷抱。
這是祝凱旋第一次到她巴黎的住處來,兩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地方比他想象中的小很多,也沒有他想象中豪華。他原本以為她混到這個份上了,應(yīng)該會住很好的房子。
不過,房子收拾得挺整潔的,看起來很舒服,符合她一貫的龜毛風(fēng)格。
“哪個房間是你的?”他問。
云霧來的臉埋在他的胸口,跟一只鵪鶉似的,不肯說話。
“不說就客廳了。”祝凱旋作勢要往沙發(fā)方向走。
客廳畢竟是公共區(qū)域,云霧來怕他來真的,眼一閉,心一橫:“不要,左邊,左邊那個房間是我的。”
“乖?!弊P旋說著,撿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包,大步流星地把她抱了過去。
云霧來心臟猛跳,下意識地想拖延時間,出爾反爾:“先等一會兒,我渴了,我想喝水。”
祝凱旋不為所動,進(jìn)到房間,他沒空參觀她的住處,用腳踢上了門,就把她往床上扔,自己單膝跪上床去,俯下身去吻她。
云霧來的毛病又犯了,她閃躲著,非常嫌棄祝凱旋:“可你這衣服是臟的呀,你能不能先去洗個澡?”
“閉嘴?!弊P旋額角一跳,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太好,又去捏著她的下巴誘哄,“先讓我親一會兒?!?/p>
說是先親一會兒,事實上,親著親著,他就開始耍賴了,不肯浪費時間去洗澡。
“我很干凈的?!彼е亩?,去拉她的手,“不信,你檢查……”他蹭她的臉,像只撒嬌的大狗,“不洗了,不想洗澡,只想要你。”
云霧來沒有招架之力,軟綿綿地埋怨道:“臟死了?!?/p>
祝凱旋知道她是同意的意思,于是長臂一伸,去撈自己扔在地上的旅行包。
正當(dāng)此時,外頭的大門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砰。
屋內(nèi)的兩人都是一僵,對視一眼。
萬又的大嗓門喊道:“霧來,你好了沒?”
云霧來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把祝凱旋一把推開了,然后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用被子蓋住,自己則慌忙去套睡裙。
萬又沒得到回應(yīng),來到她的房門前,敲了兩下:“霧來,你好了嗎?”
“你,你別進(jìn)來。”云霧來倉皇地說道,“我在換衣服?!?/p>
她竭力壓著自己說話時的喘息,唯恐被萬又聽出端倪。
“你怎么還在換衣服,你不會還沒化妝吧?”萬又急眼了,云霧來的習(xí)慣是要先換衣服再化妝的,不然,她怕臉上的粉底弄臟衣服。
云霧來心頭一跳,有不祥的預(yù)感,她看了一眼從被窩里探出頭來、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祝凱旋,沖門口喊:“我今天不去了,人有點累?!?/p>
明明之前說好了的,萬又哪里肯:“不行,我都已經(jīng)和他們說過了,Lai也會來,好幾只小狼狗,就眼巴巴地等著你了。不是說好了要左擁右抱,摸著小狼狗的八塊腹肌,忘掉你那個又渣又便宜的老公嗎!累算什么,起來戰(zhàn)斗!!”
怎么說呢,云霧來現(xiàn)在真的恨不得自己從來不曾存在過,她很想保持冷靜,以便待會在祝凱旋面前與萬又說的這番話撇清關(guān)系,一口咬定這只是萬又的一廂情愿,但她一開口,聲音都是抖的。
她隨便找了個借口糊弄:“我‘大姨媽’突然來了,痛經(jīng)好嚴(yán)重,我真的不去了?!?/p>
“???這么不巧?”萬又可惜道,“那確實,你去了也無福消受。”
云霧來繼續(xù)硬著頭皮和她周旋:“嗯,我真的不去了,你去吧?!?/p>
萬又關(guān)心地說:“那我給你泡杯紅糖水吧。”
云霧來已經(jīng)處于崩潰邊緣,只想萬又趕緊走:“不用了,我已經(jīng)吃過止痛藥了,睡一覺就好?!?/p>
“好吧,那我一個人去了啊?!?/p>
“嗯?!?/p>
時間變得很漫長,不知道萬又磨磨蹭蹭些什么,半天沒走,這邊房間里的兩個人幾乎等了一個世紀(jì),才等到她關(guān)門離去的聲音。
祝凱旋掀開了被子,叫道:“云霧來?!?/p>
云霧來咽了一口唾沫,眼睛完全不敢看他,下意識地裝傻充愣:“???”
“不解釋一下?”祝凱旋還笑了一下。
這分明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寧靜,云霧來跪坐在他面前,經(jīng)歷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頭腦風(fēng)暴,宛如一個十惡不赦的犯人絞盡腦汁地想著怎么為自己開脫。
窗外的雨徹底到了失控的地步,云卷著風(fēng),風(fēng)驅(qū)逐著云,滂沱大雨像有千軍萬馬在奔跑、吶喊。
天也更暗了,不僅僅是風(fēng)雨,時間也到了該天黑的時候,路燈、萬家燈火開始接連亮起……住宅區(qū)都有了人間煙火味,亮光在霧蒙蒙的雨絲里暈開,模糊不清,蕭瑟里,有了幾分意料之外的溫柔。
云霧來幾乎要融化在這個雨夜里。
窗外的雨久久不歇,急促且狂亂地潤澤大地,大有毀天滅地之勢,偶爾有所緩和,卻像張細(xì)密的巨大蛛網(wǎng),緩緩拂過,然而過不了多久,又卷土重來,發(fā)動新一輪的狂風(fēng)暴雨。陽臺上的幾盆四季常青的綠植無人顧及,被摧殘得枝折花落,葉子卻是在雨水的洗禮下綠得發(fā)亮。葉片洗去塵埃,鮮嫩得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云霧來再一次醒來,是被外頭一陣石破天驚的尖叫吵醒的。
那是萬又的聲音。
云霧來一瞬間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她過了那么一小會才想起來自己正在巴黎,和祝凱旋一起。
她一摸身旁,摸了個空。
外頭的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的,從窗簾縫透了點微弱的光進(jìn)來,隱隱照亮房間。
眼睛酸澀得睜不開,云霧來強忍著不適下了床,走到了外頭一探究竟。
萬又起夜,結(jié)果剛開臥室門就看到家里的客廳有個陌生男人的身影,驚得六神無主,隨手抓過手邊的花瓶充當(dāng)防身武器,放聲尖叫。
云霧來摁亮客廳的燈,燈亮的一瞬間,她差點覺得自己瞎了。
“別叫了?!彼v地?fù)]了一下手,制止萬又。
她沒來得及告訴萬又有關(guān)祝凱旋過來的消息。
萬又在驚魂未定中認(rèn)出了祝凱旋,也想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把花瓶放回原處,花了點時間平復(fù)心情。
然后,她揚手,禮貌地跟祝凱旋打招呼:“Hi.”
萬又穿的睡衣還算保守,不過對祝凱旋而言仍是非禮勿視。
他移開目光,顯出幾分顯而易見的冷淡,沒有回應(yīng)萬又,而是對云霧來說:“我先回屋了。”
祝凱旋鮮少這般讓別人沒面子。
客廳里只剩下兩個女人。
云霧來尷尬地摸摸鼻子,壓低聲音,介紹了祝凱旋的身份:“剛才那個是我老公。”
“我認(rèn)出來了,難為我認(rèn)識你這么多年,終于第一次見到你帶男人回家了。”萬又沒好氣,“但是,你下次能提前告訴我一聲嗎?我也好有個心理準(zhǔn)備。”
沒提前告知室友確實是云霧來的失誤,她伏低做?。骸拔业腻e,我的錯?!?/p>
她現(xiàn)在只有一個愿望——萬又不要提起昨天叫她出門參加派對,她騙萬又說自己痛經(jīng)的事。
但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萬又“哪壺不開提哪壺”:“所以,我昨天敲你門的時候,你們……?”
云霧來無言以對。
萬又服了,她心累地?fù)]揮手,說道:“恭喜和好,但你老公貌似看我不怎么順眼啊?!?/p>
“你這不是廢話嗎?”云霧來讓萬又好好回憶,“昨天你勸我去派對的時候,你都說了些什么,他一字不落全部聽進(jìn)去了,得多缺心眼才能喜歡你啊?!?/p>
萬又粗略地一回憶,也有點怵得慌,她不敢再細(xì)想,跳腳為自己辯解:“那我還不是不忍心看你傷心難過。再說,你也不是那種人啊,我不就開兩句玩笑嗎,誰知道你們后腳就和好了,唉,以后還是任憑你在深夜里哭泣,我不多管閑事了?!?/p>
“我不會再在深夜里哭泣了?!闭f完,云霧來又補充,“當(dāng)然,我之前也沒有?!?/p>
云霧來回到房間,祝凱旋已經(jīng)睡下了,正背對著她躺著。
云霧來掀開被子躺進(jìn)去,等了幾秒,沒等到他有任何反應(yīng)。
完了,肯定又讓他記起萬又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了,什么“摸著小狼狗的八塊腹肌”,什么“又渣又便宜的老公”。
云霧來戳戳祝凱旋的背,解釋道:“我室友講話大大咧咧,喜歡開玩笑,你別當(dāng)真?!?/p>
祝凱旋無動于衷。
云霧來繼續(xù)戳他:“祝凱旋?!?/p>
他還是不理。
看來只能用必殺技了。
云霧來把額頭抵到他的背上,蹭了兩下。
“老公,要抱?!?/p>
這是云霧來第一次合法地叫祝凱旋“老公”,意義重大,再加上一句千嬌百媚的“要抱”點題,殺傷力可想而知。
祝凱旋不可置信地轉(zhuǎn)身面向她,雖然語氣不太好,但終究是繃不住,愿意跟她說話了:“云霧來,你少來這套?!?/p>
他可不是隨隨便便一兩句話就能被哄好的男人。
看來,這個女人在巴黎過得挺多姿多彩的,天高皇帝遠(yuǎn),生活樂逍遙。
云霧來又做掩耳盜鈴的事了,她把腦袋拱進(jìn)他的懷里,假裝自己看不到他不爽的眼神,小聲說:“我就來這套?!?/p>
她厚著臉皮,又說了一遍:“要抱。”
祝凱旋將手搭到她的肩上了,但只是把玩她的頭發(fā)。他記憶力很好,完美借用萬又的言論:“又渣又便宜的老公有什么好抱的,不如抱八塊腹肌的小狼狗?!?/p>
云霧來咬牙,但還是抱著哄人的耐心和態(tài)度,輕笑道:“這里不就有一條八塊腹肌的小狼狗嗎?!?/p>
調(diào)情,誰不會啊。
俗話說得好,一胖毀所有,多少學(xué)生時代的風(fēng)云人物最后毀在發(fā)福上,一到畢業(yè)就開始橫向發(fā)展,最終泯然眾人矣。
祝凱旋的身材管理得很到位,下頜線清晰緊致,肩膀平直流暢,腰是腰,腿是腿,為分開三年依然能夠吸引前女友兼便宜老婆的眼球,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云霧來怎么都沒想到,她已經(jīng)主動成這樣了,祝凱旋居然還是無動于衷,沒有來抱她。
她最后給了他五秒鐘時間,當(dāng)即就翻臉了,推開他,罵道:“吃飽喝足翻臉不認(rèn)人是吧?那你可以滾回去了?!?/p>
祝凱旋發(fā)出一聲輕笑,終于用長臂一圈,把她摟進(jìn)自己懷里,質(zhì)疑道:“你哄我就這點誠意?”
為表示矜持,云霧來象征性地掙扎了幾下,不過,她很累,再加上很想被他抱著,所以很快軟下來,由他去了。
她振振有詞:“哄你就不錯了,我本來也沒必要哄你,萬又看我心情不好,想把我?guī)С鋈シ潘梢幌?,朋友之間開開玩笑、過個嘴癮怎么了嗎?你跟傅行此不說啊,你有本事把手機拿出來給我看你們的聊天記錄?!?/p>
這次是輪到祝凱旋無言了。
過去三年多,他沒有女朋友的監(jiān)督,自然也沒有清理手機里的聊天記錄的必要,即便換手機,也會把所有聊天記錄原封不動地遷到新手機上。跟最好的兄弟三年多的聊天內(nèi)容,攢了多少干貨,根本難以想象,他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看到。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伶牙俐齒——”他淡笑道,語氣都輕柔下來。
對他來說,她的這番話,重點在于“心情不好”。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是那五天時間是她切切實實地一分一秒走過的。
從前年紀(jì)小,他和她淪落到分開的地步,他們彼此都有錯,不信任、不理解、自私、幼稚……一切尚可以用年少氣盛來解釋,但三年多過去,在做出重新開始的決定之后,縱然她也有錯,但他終究是沒有做好,他應(yīng)該給她更多包容和體諒的。
“云霧來?!?/p>
“嗯?!?/p>
祝凱旋低下頭。
云霧來迎接了一個很溫柔的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甚至從中感受到了一點小心翼翼,這讓她覺得自己正在被他精心呵護(hù)。
她輕輕抓著他的衣襟,心里突然間變得很踏實。
這是她來到巴黎之后,第一次在別人的陪伴下入睡。
這座承載著她夢想的城市,縱然熱鬧繁華,對她來說卻也是冰冷孤獨的。當(dāng)夜幕降臨,萬家燈火沒有一盞為她而亮,她是無根的浮萍,搖晃著,漂泊著,找不到可以棲息的落腳之地。
現(xiàn)在,她身后有了退路和港灣。
晨曦透過窗簾照進(jìn)來了,察覺到懷中的人呼吸綿長,已然睡著,祝凱旋重新把她的腦袋攏進(jìn)自己的懷里。
撫摸著她毛茸茸的后腦勺,他輕聲說:“這是最后一次。以后無論對錯,我都很快就來哄你?!?/p>
除了一套睡衣,祝凱旋沒有帶換洗的衣物,顯然不足以維持他在這里的生活需要。
他先起的床,洗漱完畢,叫醒云霧來:“起來了,陪我去買幾件衣服?!?/p>
“買你個頭?!痹旗F來無精打采地罵道。
祝凱旋說:“那我沒衣服穿了?!?/p>
云霧來下意識地說道:“那你活該?!?/p>
“你確定?”他不懷好意地問。
一小時以后,兩人一道走在香榭麗舍大街上。
云霧來今日的打扮以舒適為主,她穿了雙軟皮的平底鞋試圖緩解疲憊,態(tài)度頗為惡劣地催促道:“快點,速戰(zhàn)速決?!?/p>
祝凱旋把玩著手心里云霧來的手,對街道兩旁琳瑯滿目的店鋪目不斜視,說:“那你給我挑。行此渾身上下所有的衣服都是小隨兒給他挑的?!彼菩Ψ切Γ按蟮酵馓?、外褲,小到內(nèi)褲、襪子,全都是小隨兒的眼光和品位,你能不能學(xué)學(xué)人家老婆?”
一塊逛街的時候,宴隨跟云霧來說過為什么,她說這讓她在脫傅行此衣服的時候格外有存在感和歸屬感。
而身為傅行此最好的哥們,祝凱旋顯然也知道為什么,他非常淡定地說:“讓你也有點存在感和歸屬感,省得你一天到晚害羞個沒完沒了?!?/p>
云霧來不想浪費時間繼續(xù)跟他掰扯,就近進(jìn)了家店,就差閉著眼睛亂指,本來想挑些奇裝異服給他,以示報復(fù),但想到帶他出門,他就是她的臉面,所以她忍住了,沒有付諸行動。
祝凱旋隔幾分鐘就換一件衣服從試衣間出來,讓云霧來看上身效果。
他個子高,人也瘦,是個非常合格的衣服架子。
她隨便指了七件衣物,他一件都沒白試。
云霧來累死累活還被拖出來逛街的氣消了大半,在心里猛夸自己:我的眼光真是沒話說,不管是挑衣服,還是挑老公。
“都要了。”她對導(dǎo)購員說。
她甚至大方地替祝凱旋埋了單。
“行此的衣服,宴隨都是刷他的卡買的?!弊P旋有種被富婆包養(yǎng)的不勞而獲感。
“開心嗎?”云霧來問他。
“開心啊?!弊P旋沒個正經(jīng),“你挑的,你買的,想必你很有存在感和歸屬感了?!?/p>
女人逛街的時候,體力總是無窮無盡,誰也搞不明白這股力量究竟從何而來。云霧來徹底進(jìn)入狀態(tài),步伐矯健,樂此不疲地替祝凱旋購置新衣。
他現(xiàn)在有點像她小時候玩的芭比娃娃,她一門心思想著怎么裝扮他,恨不得收集百八十套衣服給他換著玩。
最后是祝凱旋拎不動了,阻止她道:“行了,買這么多衣服干什么,我又穿不完?!?/p>
云霧來一愣。
自他追來巴黎,她沉浸在與他形影不離的親密中,竟然忘了這只是他們短暫的聚首,不日就要分別。他雖然沒有說過自己什么時候走,但終歸是不可能在這里久待的,他的家人在錦城,他的事業(yè)在錦城。
他肩上背負(fù)的責(zé)任、生活的軌道,全都在錦城。
長相廝守只是美好的愿望,看不到曙光。
他還沒走,可她已經(jīng)開始舍不得。
云霧來看了一下自己的腳尖,再抬頭的時候,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也是,對了,你什么時候走?”
“還不知道?!弊P旋說。
“哦?!彼p聲應(yīng)了。
短暫的沉默后,兩人來到路邊打車,上車以后,云霧來跟司機報了家里的地址。
祝凱旋說:“別去家里,去酒店?!?/p>
云霧來秒懂,她摸了一下有點發(fā)燙的耳朵,鎮(zhèn)定地跟司機改了口。
酒店的前臺用英文交流沒有障礙,人生地不熟的祝凱旋不再需要依仗云霧來做翻譯,反客為主,跟前臺工作人員溝通起來。
他說要有落地窗的豪華大床房,視野一定要好。
前臺工作人員問:“那先生要訂多少天的房間呢?”
祝凱旋一時半會答不上來,側(cè)頭看向云霧來。
云霧來和他對視,跟前臺一樣,她也在等他的答案。
祝凱旋沉默一會兒,說:“五天。”
他臨時出來,安排好的工作計劃全部被打亂,加上來回的時間,在這里待五天已經(jīng)很任性。
云霧來低頭看自己的腳尖。
五天啊,時間好短。
好像是惴惴不安的犯人等到了判決結(jié)果,悵然若失的同時,她也感覺到塵埃落定的踏實。
“五天,好的。”前臺準(zhǔn)備錄入。
“等等?!弊P旋看著云霧來的樣子,改了口,“七天吧。”
云霧來用腳尖來回踢著地面。
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加了兩天,她稍微好受點了,但貌似也沒有太好受。
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擺到了臺面上——異地。入不了普通情侶法眼的一天兩天,異地情侶要想方設(shè)法才能擠出來。
祝凱旋低下頭來,與她對視,商量的口吻:“先七天,不夠再加?!?/p>
反正帷風(fēng)有他爹頂著,他真的想多撂幾天挑子,問題也不會太嚴(yán)重,大不了當(dāng)個不孝子。
“隨你,我又沒意見?!痹旗F來不看他,小聲嘟囔。
祝凱旋笑道:“那我怎么看有人一副快要哭的樣子。”
云霧來反駁:“誰要哭了。”
祝凱旋摸摸她的頭,言行舉止間,體現(xiàn)了一個丈夫?qū)ζ拮拥膶櫮?、包容和愛護(hù)。
前臺遞來賬單,祝凱旋看一眼,心安理得地遞給了云霧來。
一整套動作行云流水。
祝凱旋的巴黎之行,心安理得地花起了云富婆的錢,渾身的行當(dāng)要她買,就連住酒店也不打算自己掏一分錢。
雖然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是夫妻,法律層面上,婚后的收入都屬于共同財產(chǎn),沒有你的錢、我的錢的區(qū)分,但他們是這種共享共同財產(chǎn)的關(guān)系嗎?
顯然不是!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錢,也完全沒有透露過自己的財政狀況,只是彼此都知道對方手頭挺寬裕。
所以,祝凱旋就是摳。
前臺還在等著,云霧來不想讓別人看“這兩個人來開房,看似你儂我儂,事實上連開房的錢都要互相推托”的笑話,木著臉?biāo)⒘丝?,簽下自己的名字?/p>
祝凱旋看出她的不滿了,離開前臺去乘電梯的路上,他拉著她的手給她灌迷魂湯:“一定讓你覺得花錢花得值?!?/p>
云霧來沒有被他灌倒,她很理智,嘲諷道:“是嗎,那需不需要我額外再給你服務(wù)費啊。”
祝凱旋想了想,說:“也行?!?/p>
電梯上行的過程中,祖婉打電話過來,有比較重要的工作事項要跟祝凱旋匯報。
面對下屬,他人模人樣,一本正經(jīng),又冷靜又睿智,溫和之中不乏威嚴(yán)。
云霧來在光可鑒人的電梯壁上看他表演,忍不住撇了撇嘴,表達(dá)自己的鄙夷。
祝凱旋看到了,伸手把她捉過來,用眼神詢問她所為何事。
云霧來要掙脫,他不讓,兩人出了電梯,一路打打鬧鬧去的房間。
祝凱旋一心二用,和祖婉的交談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進(jìn)到酒店房間,他四處看了看,對酒店的環(huán)境還算滿意。從落地窗俯瞰,視野極佳,想必到了晚上燈火璀璨之時,繁華都市盡收眼底,定是美不勝收。
夕陽的余暉泛著橘紅色,懶懶地照進(jìn)來。
云霧來在梳妝臺前的椅子上坐下了,祝凱旋打著電話,下意識地準(zhǔn)備坐到床上去。
他正要坐下去,云霧來突然叫他的名字:“祝凱旋?!?/p>
祝凱旋抬眼看到她要殺人的表情,記起這個女人那龜毛的個人衛(wèi)生習(xí)慣來。
但他覺得她也沒多堅定,昨天就算嘴里不依不饒地喊臟,最終還不是由著他在她床上摸爬滾打。
所以,他不打算理她。
云霧來急得從椅子上站起來了:“你敢。”
祝凱旋敢是敢的,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電話打了挺久,祖婉最后小心翼翼地問:“??偅裁磿r候回來,我給您訂機票?!?/p>
房間里很安靜,就算祝凱旋的手機沒有開外放,云霧來還是聽到祖婉說的話了。
祝凱旋說:“先不用訂,還沒決定。”
祖婉沒轍,掛電話前,頗為違心地祝福祝凱旋:“那祝您和夫人玩得開心?!?/p>
“嗯?!弊P旋深諳用人之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p>
掛了電話,祝凱旋找云霧來秋后算賬:“剛才在電梯里那個表情是什么意思?”
什么表情?他電話打了太久,云霧來都忘記電梯里發(fā)生什么了,經(jīng)過他提醒,她才記起來:“哦,那個啊,我就是看你像模像樣的,想知道你助理知不知道你連開房都要讓女人花錢?!?/p>
這原本是她真心實意地奚落祝凱旋的摳門行為,但話說出來,莫名其妙就變了味,聽起來很像是在套話,想套出過去幾年他的私生活。
他到酒店給她送行李那次,她問過他這個問題,他不答反問,最終也沒給她答案。
祝凱旋很平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就在她以為他這次也不會給她答案的時候,他回答了:“她不知道,因為她跟了我以后,這是我第一次跟女人開房?!?/p>
他的言外之意非常明顯了,分手的三年多里,他沒有過女人。
云霧來并不意外,根據(jù)傅行此、宴隨幾個人給的信息和反應(yīng),她已經(jīng)大致猜到了,現(xiàn)在只不過是確認(rèn)了一遍。
她不曾強求過他守著她,但聽到這樣的回答,心里當(dāng)然是高興的,她很想告訴他,自己也不曾為任何一個別的男人停留。
盡管他們的婚姻開始得莫名其妙,但他們不謀而合地選擇了守護(hù)這場兒戲。
祝凱旋沒有問。
云霧來等了一會兒,開始思考自己要是主動說,會不會顯得特別丟份、特別猴急。
祝凱旋沒給她機會,他托著她的后腦勺,湊近來吻她。
他沒親上,萬又的電話來得非常及時。
云霧來無視祝凱旋的不滿,把電話接起來了:“喂,萬又?!?/p>
萬又聽她聲音正常,松了一口氣:“謝天謝地,我生怕你在忙,糾結(jié)了好久才敢給你打電話?!?/p>
云霧來問萬又:“怎么了?”
萬又說:“你給我開一下門,我鑰匙忘帶了?!?/p>
“你沒帶鑰匙嗎,可我們不在家?!痹旗F來說。
“啊,那你們什么時候回來?”
云霧來說:“你稍微等會兒,我們馬上回來?!?/p>
她正好也要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帶點日用品和換洗的衣物過來酒店。
“行,那你們快點啊?!?/p>
“對了,萬又?!痹旗F來把萬又叫住了,“晚上一起吃個飯吧,祝凱旋請客?!?/p>
祝凱旋一聽,就表達(dá)了不滿,動手掐她的腰。
為了不讓萬又誤會,云霧來忍著沒叫出來,她摁住祝凱旋的手,問萬又的意見:“可以嗎,你今晚沒約吧?”
萬又心有余悸:“約是沒約,我本來打算自己做晚飯的,不過,你確定你老公要請我吃飯嗎,早上他都不想拿正眼看我?!?/p>
云霧來安撫她:“不用當(dāng)真,他就是早上有點沒睡醒,其實人很好相處的?!?/p>
“真的嗎?”
“真的,他自己說要請你吃飯的。”云霧來撒謊不打草稿。
兩人三言兩語間敲定了晚飯。
“我怎么不知道我要請客吃飯?”等她掛掉電話,祝凱旋立刻問了。
云霧來無視他的抗議:“你請我朋友吃飯不是最起碼的嗎,萬又的男朋友過來法國,也會請我吃飯。”
請女朋友的朋友吃飯確實是禮儀,但問題是,祝凱旋還在記恨萬又叫云霧來出去的時候說過的話。
什么朋友啊,攛掇云霧來左擁右抱小狼狗、摸人家腹肌,還說他又渣又便宜,讓她忘了他。
云霧來提進(jìn)一步的要求:“待會見了萬又,你客氣點,絕對不許像早上那樣擺臉色,讓她沒面子,不然我跟你沒完?!?/p>
祝凱旋不想答應(yīng)。
“萬又對我很好的?!痹旗F來收了玩鬧的態(tài)度,很認(rèn)真地說,“她教我法語,帶我熟悉巴黎,每次做飯都記得我,陪我過生日,這幾年我多虧有她照顧?!?/p>
“行了,知道了?!弊P旋答應(yīng)了,但還是不情不愿。
云霧來惱了:“祝凱旋,你怎么這樣?這是我朋友欸?!?/p>
“你朋友怎么了?!弊P旋嘟囔,“你還不是直接把我的H盤清空?!?/p>
這是陳年舊事了,她那時還小,思想相對比較單純,發(fā)現(xiàn)他的存貨以后大發(fā)雷霆,罵他好色,甚至懷疑他的人品,勒令他刪除。
祝凱旋解釋說所有男生都會看。
云霧來不信,問傅行此。
傅行此“看熱鬧不嫌事大”,把祝凱旋給賣了,一口咬定自己從來不看,還義憤填膺地說自己對女朋友之外的女人的身體沒有一點興趣。
云霧來信以為真。
祝凱旋最后實在沒辦法了,為了世界安寧,狠下心來清空了H盤。
他沒有備份,很多絕版資源再也沒能找回。
時隔多年,云霧來依然不覺得抱歉,不但不抱歉,而且要動手打人。
兩人乘坐出租車回到公寓,萬又蹲坐在門口,無所事事地玩手機,腳邊放著一堆從超市買來的食材。
“你們終于回來了?!彼老驳卣酒饋?,蹲久了,腿有點麻,她跺了幾下腳。
這是云霧來的室友和老公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氣氛略微尷尬。
云霧來的手在背后悄悄掐了祝凱旋一把,打圓場:“還要我再做一次介紹嗎?”
萬又看到祝凱旋就覺得心虛,她盡量不去看他,尷尬地笑道:“不用了,久仰祝先生大名。”
根本是一派胡言,她才知道云霧來有個便宜老公沒多久。
云霧來再度施力,暗示祝凱旋。
祝凱旋還算聽話,一笑,春暖花開:“我也不用介紹,多謝你這幾年來對云霧來的照顧了。”
——就是太照顧了點,連小狼狗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過猶不及。
萬又干笑,她彎下腰,要去抱起地上的兩個紙袋。
祝凱旋說:“我來吧?!?/p>
開了門,祝凱旋把食材抱進(jìn)廚房。
萬又拉著云霧來在后面說悄悄話:“真是嚇?biāo)牢伊恕!?/p>
云霧來安撫道:“有什么好怕的,跟你說了,他很好相處的,你跟他一塊吃頓飯就知道了?!?/p>
萬又半信半疑。
云霧來拍拍她的肩,去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了。
冰箱太久沒除霜,冷凍箱的抽屜不太抽得出來,祝凱旋沒等吃飯,就開始給萬又展現(xiàn)紳士風(fēng)度了。
云霧來一邊收拾要帶去酒店的東西,一邊聽著萬又狗腿地為其鞍前馬后,忍不住笑了出來。
收拾著,收拾著,她瞄到了他的旅行包。
他說把帶來的東西用完再走的。
那他帶了多少。
好奇心迫使她打開了他的包。
“在干嗎?”門口突然傳來他輕松的問候。
云霧來一個哆嗦,差點沒拿穩(wěn)包。
那一個須臾間,她的腦子轉(zhuǎn)了少說也有兩百圈。
車到山前必有路,關(guān)鍵時刻,她竟然想出了一個光明磊落的理由:“我想看看你的包有沒有多余的空間,我想放點東西進(jìn)去。”
說出來的那瞬間,她都忍不住佩服她自己。
祝凱旋看向一旁她大開的行李箱,眼神頗為費解。
云霧來也看了一眼,隨口胡說八道:“我的行李箱貌似裝不下那么多東西?!?/p>
祝凱旋有點無奈:“又不是搬家,你帶那么多東西去干什么?”
“你管我?!痹旗F來說著,準(zhǔn)備把床上幾件疊好的衣服裝進(jìn)他的包里。
“我也裝不下,還有一臺電腦。”祝凱旋過來把自己的包收走了,放到書桌上,然后把電腦合上塞回去了。昨天她睡著以后,他還開著電腦遠(yuǎn)程處理了一些緊急公務(wù)。
萬又收拾好過來等他們了,發(fā)現(xiàn)云霧來在收拾行李:“咦,你要去哪兒?”
“我們這幾天去酒店住?!痹旗F來說。
她做好了萬又起哄的準(zhǔn)備。
但萬又今天格外老實,只是點頭如搗蒜:“是哦,住酒店方便點?!?/p>
她不是話里有話,而是真的特別真誠。
云霧來都驚了。
她繼續(xù)收拾行李,祝凱旋坐在她座位前看著她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個也要帶,那個也要帶,不知道的人以為她要去哪個國家度假。
收拾到睡衣部分的時候,他看她帶了幾套很保守的綢質(zhì)長衣長褲,不由得眉頭一皺:“這都是些什么啊,你能不能帶點我喜歡的類型?”
誰記得你喜歡什么類型。如是想著,她從衣柜里扯了兩條吊帶蕾絲裙,團(tuán)成一團(tuán)扔進(jìn)行李箱。
睡衣落入行李箱,松散開來。
祝凱旋看一眼,閉嘴了。
萬又依然沒有起哄,而是真誠地附和道:“對、對、對,帶性感一點兒的比較好?!?/p>
云霧來算是徹底確認(rèn)了,萬又有點怕祝凱旋,大概是因為背后說他壞話并攛掇他老婆泡小狼狗讓他聽見,所以變得格外乖巧。要知道,萬又這女人平時虎得要命,云霧來還是頭一次見她這么慫。
這讓云霧來有種找到靠山的感覺。
云霧來在行李箱里裝的全是自己很喜歡的衣服,她想穿給祝凱旋看,有種小孩子想要跟別人炫耀新玩具的雀躍??上Ф斓囊路?,帶了兩件大衣就差不多裝滿一個行李箱了,她琢磨著自己有沒有必要再帶一個箱子,被祝凱旋阻止了:“夠了,這屋子又跑不了,到時候回來拿很方便,大不了去買新的?!?/p>
她帶那么多,當(dāng)苦力的還不是他。